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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异地結良友


  云慧在蕪湖城外,一所客棧之中,送走了龍淵、風蘭及武夷婆婆,她一人獨留在店中,痴立窗前,望著凄迷的月色,漫漫長空,不由得情淚滾滾,流滿了兩腮!
  她默默祝禱半晌,卻忍不住依戀相思的情怀,竟自扑伏榻上,嗚咽痛哭?竟致耳目失卻听靈!
  就在此際,洞開的窗外,霍的躍入一條人影,扑落榻前,顯出的竟是個面目清秀的勁裝少年!
  他望著化身老婦的云慧,秀眉一軒,輕輕在云慧香肩拍了一下,同時亦開口勸道:“婆婆,你……”
  云慧本哭得天昏地暗,耳目失聰,但忽然听見榻畔有人說話,肩上被拍了一下,不由驟然大惊,猛地翻身,一躍下地,身法之快,竟也把那少年,大大的嚇了一跳,住口不言!
  云慧根本未听清少年對她的稱呼,一瞥對方是個男人,只當他有意輕薄,不由勃然動怒,上步玉掌一揮,“叭”的已打了那少年一記耳光。
  動手不算。云慧兼也動口,開口尖聲怒罵:“小子你賊頭賊腦的跑進房來,欲待何為?姑……”
  那少年驟不及防,頰上著了一掌,火辣生痛,已然十分生气,及听云慧罵他,不由得勃然色變,未等云慧話罷,已然大怒道:“老婆子你怎么這般野蠻,少爺因見你哭得可怜,好意進來……”
  云慧一聞“老婆子”三字,不由“哦”然恍悟,連忙垂頭一看,原來自己身上,粗衣布褲,一身老婦裝扮,再听那少年言中之意,不由十分歉然。
  她連忙襝衽行了一禮,賠罪道:“老婆子一時情急,錯會了少俠之意,尚請少俠勿怪!”
  說著仔細打量少年,只見他身材矮小,比云慧自己,尚要低下半個頭去,一身勁裝,背插長劍,卻更加顯得他身材纖細。
  他的面孔,有一個紅紅的掌印,但卻并不損害他的俊美。
  他的俊美,几乎与龍淵的本來面目相差無几,只是無龍淵的特有攝人气質。
  不過,他似乎有另一种——嫵媚、稚气、聰明的混合气質,令人見而生怜,見而生愛。
  云慧望著她,突見他此際紅唇嘟起,左手撫頰,一雙閃閃有光的細長風目,回瞪著云慧,目光中卻有一副想發作,卻又發作不得的表情!
  云慧深以為疑,回目一瞬,瞥見案上銅鏡中的自己,白發如霜,十分零亂,皺折滿面,罩滿戚容,雙眼雖有光彩,但卻眼泡紅腫,飽含戚憂之色,連她自己,也不由因這一眼,神色大變……
  那少年無緣無故吃了一掌,雖經云慧賠罪認錯,心中仍是不悅,想要發作,罵上几句!
  但此際,瞥見云慧突然間,面色再變,雙眸中淚光閃閃,又要奪眶而出,不由复引起怜惜之情。
  他長歎一聲,心中暗呼了一聲“霉气”,道:“老婆婆,你已經打了我一巴掌,气還不曾消嗎?”
  云慧聞听他聲帶童音,瞥見他一臉稚气,言中之意,又好像將自己悲苦之事,引到他自己的頭上,顯露出一副無可奈詞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一動,愁怀解去不少。
  那少年察言觀色,忽發覺云慧雙眸有异,皆因一般人除非練有奇异功力外,雙眸皆作黑黃,獨這老太婆,雖則老態龍鐘,但瞧那一雙眼睛,不僅色作湛藍,其澄澈,亦煞似一潭春水,蘊藏著极其丰富的感情!
  這一點可是大大的奇事,須知但凡練就异功的人,也只有在提運真气之時,雙眸之中方才閃放异色!
  如今這老太婆,不僅大异于一般之人,更且因眸子里蘊藏的丰富感情,亦不似個老太婆!
  須知但凡年老之人,多數因飽經人事滄桑,感情早趨平淡,心靈之中雖非平靜無波,但除非是大的巨變,決難引動她心靈的波濤!
  但對面,這老太婆一反常情,喜怒悲樂有,不僅變化巨大,更且全都在眸子中表露出來!
  那少年對這點共有兩個解釋,其一,這老太婆性情怪癖,喜怒無常,是一個有點神經的人物!
  其二,則是她實際的真面目,并非如其外表,而可能是個面目姣美的妙齡少女!
  這念頭在那少年心中,電閃而過,因之更令他產生了好奇之念!
  這一來怒气消盡,突的扮了個頑皮的鬼臉,脆笑如鈴,道:“要是你老人家,气尚未消,就在我王久這邊臉上,再打一巴掌好了!”
  云慧芳心之中,被他這橫里打岔,早已將悲戚之意,沖淡過半,及此際瞥見他的鬼臉,不由得“嗤”的笑出聲來!
  她這一笑,為時极暫,但一者因是驟然而發,二者心靈在此片刻之間,波動甚人,故而忽視了她的外表,并未偽裝聲音!
  那少年一聞她恍似銀鈴一般的笑聲,驟爾一怔,突然伸臂抓住了云慧的玉手,頑皮的笑道:“哎啊!原來姐姐你故意騙人,你你……”
  云慧被他被他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但瞥見他那副惊喜交集,頑皮可愛,嬌憨無比的面目,玉手握在他那柔若無骨的手掌,亦不由恍然而悟,笑道:“哎啊!原來你也是個雌儿,那一掌可真冤枉了你啦!”
  這句話,她乃是使用蒼老之腔,神態舉動,亦無不如其身份,故此,她雖則并未否認,卻不由令那少年覺得詫异!
  這還不算,尤其云慧,一語道破了他的真正身份,不由令他大窘?只見他紅染雙頰,如涂胭脂,眼帘一重,頓時顯出扭捏之態!
  云慧見狀,證實“他”果然是個雌儿,不由得心中大喜,皆因她此際正感悲傷与孤獨,如今驟然光臨這么個不速之客,怎不喜出望外?
  因此,她故意裝作蒼老的語調,微微笑道:“姑娘你不叫王久,是叫王玫吧!”
  那少年裝扮的姑娘,妙目大張,望著云慧,詫异道:“你,你怎么曉得?”
  這不啻是承認了她的身份,果屬女身,云慧微微一笑,方待解釋,那王玫已然搶先又問道:“那么你是誰?你叫什么名字?”
  云慧拉著她坐在床邊,微微歎息一聲,道:“我的姓名,暫時還不便說,不過你可以叫我千面夫人……”
  此言一出,王玫“哎啊”一聲,站了起來,上下打量著她,一臉狐疑之色,急道:“什么?你就是千面夫人?你怎的這么老啊?啊……對啦!你必是故意化裝成這副模樣的,對不對?”
  云慧望著她那副緊張的樣子,雖覺好笑,卻又十分的喜歡,她這副神色!
  因之也不否認,只含笑點了點頭!只見那王玫圓睜著雙眼,摸了摸背后的劍柄,“哼”了一聲,質問道:“听說你心狠手辣,在金陵一天一夜之間,連殺了几十位鏢行的人物,這話可真?”
  云慧不由大為詫异,惊問:“誰告訴你的?”
  那王玫又“哼”了一聲,皺著小鼻,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別問我是誰說的,但問你自己,有沒有做這傷天害理的事吧?”
  說著,雙手插腰,一副理直气壯,抱打不平的模樣,看在云慧的眼里,不由使她感覺著万分有趣!
  她問道:“是又怎的,不是又怎的?”
  王玫本待發作,但瞥見云慧毫不動气,面帶慈祥的樣子,不像傳言所述,動輒殺人的神气,不禁發不出來。
  她偏頭想了一想,又大聲道:“若你真那么心狠手辣,少爺今儿個就不能放過你,若不是嘛!咱倒愿意同你交個朋友!”
  云慧“嗤”的一笑,有心逗她,又問道:“你准備怎的不‘不放過’法?……”
  王玫似看出云慧有心相戲,不由气得雙頰飛紅!她撤身后退五尺,“嗆”的抽出長劍,橫在胸前,尖叫道“好個千面夫人,別人或許怕你,但小爺王玫,生就威武不屈,專打不平的性了,卻不懼你!說實話,我這次從家里溜出來……”
  “溜出來”三個字,方溜出口,王玫惊覺說溜了嘴,赶緊閉嘴,卻已經來不及了!
  因此,她狠狠的瞪了云慧一眼,表示她多么的勇敢,同時又“哼”了一聲,繼道:“我這次出來,可就是為了南下金陵,去斗斗你這千面夫人,和什么千面書生,為我鏢界的朋友,出一口惡气!……”
  云慧极力忍著的笑,到此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爆發了出來!
  王玫見狀,粉臉一紅,狠狠的一跺腳,尖聲道:“你笑!你笑,我叫你哭!”
  說著,寶劍一揮,頓時幻起三朵劍花,往云慧當頭罩去!
  云慧瞥見她起手一劍,抖起劍花朵朵,功力竟自不凡,心頭不由暗贊,看不出她這頂多不過十六歲的小姑娘,竟有這等功力!
  只是,那王玫功力雖高,但怎能与云慧這般大行家,相提并論?
  因之云慧心中雖在贊歎,但卻無動于衷!
  她穩坐床榻之上,脆笑如故,一動不動!
  王玫一劍攻出,劍尖离云慧不足一尺,瞥見她仍是這般形狀,不由大詫!
  她猛的挫住劍勢,怒道:“喂,你怎么不藏啊?”
  云慧聞得她這般天真的語气,更加笑個不停,只見她前仰后合的,几乎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王玫本來無意傷她,但見她竟不理會自己的寶劍,不由發了狠,道:“好吧!你當我真不敢取你性命嗎?好,看劍!”
  說著,長劍疾收霍吐,劍刺分心,往云慧心窩刺去!
  云慧瞥見她滿面漲紅,心知不能刺激她,不等她一招用實,頓時雙手亂搖,道:“大鏢頭!別刺,別刺,我說給你听就是!”
  王玫聞言,虛虛挽了個劍花,將劍收起,道:“哼,你也不敢不說實話……”
  突然她又“啐”了一口,似嗔似喜的又道:“誰是大鏢頭,你別瞎叫!”
  云慧這時已把這小姑娘的脾气摸透了!她招招手,示意王玫坐下,方又長歎一聲,將金陵之事,詳細說給她听!
  王玫默不出聲,靜听了大約有一個更次,直待云慧說完,方才長長的吁了一聲,道:“啊!原來是這么回事,我差點誤傷了好人!你,你不會怪我冒失?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吧?”
  云慧覺得這小姑娘,當真純洁無瑕,天真可愛。尤其她此際正感覺寂寞難耐,更加也希望与她作個朋友,稍解寂寞。因道:“小妹妹你這么可愛,我怎會不愿与你作朋友呢?不過,我的事你差不多都曉得啦!可是關于你自己的事,卻還不曾告訴我半句呢?……”
  王玫大為高興,搶先笑道:“好啊!我告訴你,我叫王玫,乃是漢中人氏,我爹爹人稱‘鐵劍銀衣王大’,現在漢中開設‘鐵劍鏢局’,我家孩子就我一個,因此我自幼便被父母,當作男孩子一樣看待,所以平常日子,我都是穿著男人的衣裳!”
  云慧微微一笑,道:“你為什么溜出來啊?”
  王玫粉顆一紅,辯道:“誰說我是溜出來的?我是,我是因為近來听人家說,金陵出了兩個大魔頭,專門和保鏢的作對,在一日一夜間,把金陵九大鏢局中人,殺死了數十位之多,方才為之生气,偷……拿了我爹的護身銀衣,順江而下,欲往金陵,為鏢界除去這兩大害……”
  說到此處,她拉著云慧的手,又道:“想不到你這位千面夫人,不但不如傳言所說的那么可怕,反倒有點可怜可親的!……你方才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不曾是有人欺負你吧?……啊!對啦,那千面書生呢?他不是你的丈夫嗎?怎么不見他啊?”
  云慧本來想笑,但听她提起龍淵,不由又勾起了她的愁緒!她長長歎息一聲,搖搖頭,沒有動口。
  王玫見狀,若有所悟的“啊”了一聲,道:“是他欺負你啦!對不對?……”
  云慧忙又搖頭否認,岔開話題,道:“我的事說來話長,等以后再慢慢告訴你吧!現在天已不早,你我就寢如何?……”
  王玫還待多說,但外面“當當當”已傳來三下更聲!
  因此她覺得天色已不早,因乃起身道:“好吧!有話明天再談,不過明儿你可不能偷偷的溜走噢!……”
  云慧“嗤”的一笑,道:“你放心,我可不能像你!動不動就要想溜……”
  王玫聞言,嚷著不依,云慧笑著哄著,又鬧了好大一會,方才將她送出房去!
  云慧關上門,落了窗,躺在榻上,閉上眼睛。但,她怎能睡得著?這半天雖則有王玫從中打岔,引開她的愁思,但如今,當只剩她獨自一人時,思想的野馬,卻不由去追赶龍淵去了!
  龍淵、風蘭与武夷婆婆,三人乘夜渡江,兼程赶路,次日一早,便已達巢湖之畔的白石山鎮。
  半年以前,龍淵、風蘭巢湖斬蛟,為民除一大害,同時也在這鎮邊白石山上,三言兩語,將一場武林劫難的糾紛化解于無形!
  此際,三人舊地重游,不禁同時興起了熟悉之感!
  龍淵自幼得遇其緣,練成不世奇功。風蘭也在半年前,得龍淵之助,服食了紫金蛟卵的精英,功力亦自大進!
  因此兩人經過一夜的疾行,都無疲色,倒是那武夷婆婆,雖然修練功深,卻因年邁体質漸衰之故,表面上雖無异色,骨子里卻有點吃不消了!
  龍淵心細,風蘭孝順,二人察顏觀色,便不約而同的提議,在此鎮上,稍作休憩!
  武夷婆婆也是個生性要強的人物,她瞥見自己的孫女風蘭与龍淵,都一般行若無事,輕松瀟洒,本欲拼命支持,往下赶路,但來到白石山鎮以外,听見他二人說要休息,心知二人体己的盛意,一方面暗暗稱贊,他二人心細如發,孝順可愛,一方面卻不由也有歎息,當真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生出無窮的,老之將至的感慨來!
  他三人漫步入鎮,但見那鎮中半年未見,竟然是大為繁華,雖是清晨,已然人來人往,擁擠不堪!
  龍淵等皆感詫异,順著人潮,來到街上,放眼一看,只見鎮中央不知何時,已然修建起一片廣大的屋宇,約有十多間店!
  店中百貨雜陳,應有盡有,那一片人潮,多半是堆擁在這十几間店面之前,等著購買食物用具!
  龍淵目光銳利,視夜如晝,何況在此光天化日之下,稍一注意,頓時發現其中有一家糧棧,主持者正是在金陵有名的正直無私、喜為人排解糾紛的三江鏢局的鏢頭——賽仲連魯智!
  龍淵恍然大悟,頓時了解,這一片店舖的來龍去脈,因此,他忙即領先帶著武夷婆婆与風蘭,落在對面一座店中,吩咐店家准備早點各物,然后對二人道:“婆婆,蘭妹先請用餐,我出去打听一下,看笑面跛丐,在不在此地!”
  武夷婆婆答應一聲,風蘭卻跳起來,問道:“龍哥哥,你找那跛丐做什么?我也要去!”
  龍淵此際,仍然是一身老童生的裝扮,他听見風蘭此言,還未開口,武夷婆婆已然接口笑道:“蘭儿你看你,這功夫就一刻也离不得他,將來怎么得了?……”
  風蘭粉面一紅,佯嗔的叫道:“婆婆你坏嘛!……”
  柳腰一擺,便要扑向武夷婆婆,撒嬌不依。
  武夷婆婆不等她真個扑上身來,慌忙雙手連搖,道:“好啦!好啦!別來這一套,快走吧!你走了也好讓我老婆子休息一陣,清靜會儿!……”
  風蘭本待不去,但瞥見婆婆滿面倦容,當真不宜再事糾纏,因便狠狠的一跺蠻靴,白眼相加,反而拉住龍淵,疾步出室,嬌聲道:“龍哥哥,咱們走就走!……”
  說著,穿出房,隨手帶上房門,關住了房中一陣武夷婆婆的大笑之聲!
  龍淵亦不由為之莞爾,風蘭抬眼瞥見,小嘴一嘟,舉起粉拳,在他肩上,輕輕擂了一下。佯嗔道:“都是你!還笑呢!再笑,我不去啦!”
  龍淵瞥見她這付宜嗔宜喜的嬌態,心平更樂,但可不便再顯在臉上,連忙顏容一整,低聲道:“賢妹体要生气,請……!”
  他這一聲:“請”,配上那拂袖肅容的勢于,与低啞蒼老的嗓子,頓時將一副酸腐气,抖露無遺!
  因之風蘭便再也繃不住臉,“嗤”的一笑,花枝招展的當先向外走去。
  二人出店,擁進對面的店門,那店里店外的伙計与顧客,瞧見一身碧綠,嬌艷無与倫比的姑娘,伴著個老童生,走了進來,頓時惊于她的美艷,住了交易!
  龍淵領先走到賬房桌邊,對理賬的賽仲連魯智,抱拳一揖,道:“魯兄辛苦了!請問笑面跛丐前輩,可在此地?……”
  賽仲連魯智聞聲抬頭,不由一怔,心說:“這人是誰?怎么識得我的姓名?”
  連忙起身,回了一禮,道:“兄台貴姓?但不知要找跛丐何事?”
  龍淵瞥見他一臉茫然之色,才惊覺自己,已然易了容貌,心道:“在下姓龍,正是魯兄在金陵鐘山之畔……”
  他一言來畢,魯智也恍然大悟,喜道:“啊!閣下可是千面書生龍公子嗎……跛丐前輩,這數日正在發愁,公子你來得正恰……”
  說著,轉過柜台,舉手肅客,道:“公子快往里請!”
  龍淵大為詫异,一時想不透,笑面跛丐發愁的原因,本來想問,但一想,笑面跛丐正在里面,見了他不說自明,何必在此地多費唇舌!
  故此,便即招呼風蘭,一齊隨了賽仲連魯智,直往后堂走去!
  所謂后堂,其實就是一個占地頗廣的糧棧倉房!
  房中堆積著如山的糧米,中央有一夾道,通到后面,一間小閣樓!
  魯智當先疾走,一進倉房,已然大聲叫道:“笑面前輩,龍公子到啦!……”
  閣樓上應聲鑽出個蓬頭垢面的跛腳化子,面寒如冰,雙目閃射冷電“哼”聲相應:“龍公子現在何處?”
  他正是笑面跛丐,雖則看見了龍淵,卻也是對面不識。
  風蘭雖与笑面跛丐打過交道,卻因為時极暫,不了解他的特性,此際一見他面無歡容,忍不住低聲告訴龍淵:“龍哥哥,這化子怎么看啦!好像是什么人短了他二百錢似的!……”
  龍淵本待解釋,但兩下相距已近,怕當真會引起笑面跛丐的不快,忙即“噓”了一聲,示意風蘭,不可隨便批評別人,同時舉手長揖,朗聲笑道:“龍某叩見前輩!……”
  笑面跛丐听見龍淵原來的聲音,已知果然是他,見狀又是一聲冷哼,道:“娃儿你鬼臉儿倒真不少,快別多禮,夫人呢?”
  魯智不待他龍淵答話,插口道:“公子你先与笑面前輩談談,在下去前面交待一聲,即刻轉來!……”
  龍淵忙道:“魯兄請便!”
  魯智對風蘭行了一禮,道聲:“失陪!”匆匆出去。
  龍淵隨即雙方正式介紹,道:“這位是武夷婆婆的孫女風蘭妹妹,快來見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笑面跛丐!……”
  風蘭本不愿与笑面跛丐搭喳,但既然龍淵這等尊重笑面跛丐,為她介紹,便只好襝衽為禮!
  笑面跛丐上下打量了風蘭几眼,連贊:“好好!”道:“姑娘不愧為名師之徒,快請上來說話!”
  龍淵与風蘭雙雙登上閣樓,只見那樓上,地雖寬敞,卻安著七八付床榻舖蓋,而只有一桌二椅!
  笑面跛丐讓二人落座,親自為他們泡了兩杯茶,自己落坐塌上,不等龍淵開口,又問起云慧,何以未來!
  龍淵簡單的把他与云慧分手的經過,告訴笑面跛丐,又道:“現在她大約還在蕪湖,依照預計,近將暗訪少林武當,前輩此地若無要事,盼能早日起駕,与慧姐姐會合一處,助她調查其凶,為孤獨前輩,報仇血恥如何?”
  笑面跛丐哼了一聲,道:“好是好,不過此地之事,卻也十分煩……”
  風蘭尚不知他在此地,到底要做何事,聞言忍不住詢問:“何事煩?”
  笑面跛丐輕歎一聲,道:“姑娘你不知道,早先這娃儿出錢予王敬實買糧救災,那知王敬實一方面在商言商,二方面眼光遠大,在接受了這娃儿一批价值連城的珠寶之后,便立下一個既可以救災、繁榮社會又可以不用賠本的龐大計划,那知他好人命不長,到了金陵便把一條老命,斷送在于三飛的手里……”
  當日龍淵將珠寶交予他時,風蘭也在場,故此知道這一回事,后來王敬實金陵被害,她也在云慧口中,知道個大概,只不過不曉得,王敬實訂的計划而已!’
  龍淵其實亦不知王敬實的計划,一听笑面跛丐這般說法,不由詫异,他從何得知王敬實生前之事!
  笑面跛丐看出二人的疑惑,長歎一聲,解釋道:“我老化子過去那知王老板什么計划,在金陵時,与八大鏢局的局主,購好救災各物,借船運來蕪湖,本打算發完了事,那知,到此地會見了王敬實的家人,才曉得王老板生前,不但遺留下了一份計划,同時亦正在依計實行了!“
  風蘭忍不住促道:“老前輩你說說看,到底是什么計划嘛!”
  笑面跛丐道:“王敬實臨去金陵,環湖十鎮,都著手建起數十間廣大店面,准備開設各种行號,售賣百貨,但凡過去受災貧民,可憑信用購買,分期攤還,如此數年下來,附近數百里的災區,不僅可以迅速的重建,其店舖本身,亦可以從中取利,廣行交易,便民利己,一舉數得!”
  龍淵聞言,不由贊道:“王敬實果然是個人才,若真個依計而行,十數年后,豈非不讓朱陶公專美于前!……”
  笑面跛丐冷“哼”一聲,表示他的贊賞,又道:“老化子等來了之后,亦大為激賞王敬實所遺計划,尤其是賽仲連魯智,也是個鬼靈精,他道這計划不但有利于民,同時也有利于整個武林。……”
  笑面跛丐語气一轉,繼道:“魯智武功雖不高強,卻也有一顆正直無私,濟世救人的雄心,他一見王老板這副計划書,便說,當今天下,黑道中毛賊嘯集,亦多為生活所迫,故此,千百年來,俠義門人,只因不能為他們徹底解決生活問題,雖則以殺止殺,鏟除過惡暴徒,卻不能永絕盜患。若今我等,藉此机者,廣設行錢買賣,交通有無,所余財力,不僅可以濟人之急,更可將收服的黑道毛賊,安插在各种行業之中,教而化之,如此,時日愈久,生意愈大,收納之力愈強,而教化之功,亦必愈大,數十年后,雖不見得,能將生具劣性之人,納入正途,最起碼,本性善良,被迫無奈而為盜賊者,可以借此机緣,改邪歸正,重作良民!”
  龍淵撫掌稱善,風蘭亦不由點頭稱好!
  笑面跛丐微微一頓,又道:“像這等義舉,正是我老化子衷心期求之事,故此一聞魯智這一篇精辟理論,立即贊成,那金陵同來諸人,亦無异議,于是老化子便決定,要魯智重訂計划,著手辦事,那知魯智連打了几夜算盤,算來算去,總是欠人手太少,錢源猶不充足!”
  龍淵生具仁心義膽,早抱著救人救命的宏志,過去只由于經驗不丰,未曾考慮此著!
  此際,被笑面跛丐一言提醒,當真認為這正是一個再妙也沒有的法子。
  故而,一聞此言,立即接口道:“錢財方面,老前輩不必擔心,我家中尚存有無數珍寶,皆為過去与慧姐姐,撈自海底的,正可拿出應用,至于人員方面,目前則不妨先雇用一些生意人。
  笑面跛丐冷“哼”一聲,道:“老化子与魯智也正是這個主意,只是在今日以前,卻因無法和你取得聯系,引以為愁!”
  閣樓下面傳來腳步之聲,接著便听見一陣哈哈笑聲,傳上樓來,正是那賽仲連魯智的聲音!
  龍淵起身相迎,正色拱手,道:“魯兄來得正好,笑面前輩正好在告訴龍某,魯兄的真知灼見,的是高人一等,令龍某佩服不已!……”
  賽仲連魯智,手中捏著一個冊子,也連連拱手還禮笑著道:“公子過獎,魯智愧不敢當,想公子世之俊彥,宅心仁厚,惠及百姓万民,才實令魯智敬佩那!……”
  笑面跛丐又哼了一聲,說:“你兩位都別謙虛啦!魯智你快把擬訂的計划,給龍賢侄瞧瞧吧!”
  魯智雙手將那冊子,捧給龍淵,風蘭近一瞧,只見其中,有字有圖,密密麻麻的,足有十張紙!
  龍淵打頭看,見其中除最前的一章,已經笑面跛丐說過外,其后各种細節,如各處何地設立何种賣買,以何种工具運輸等等,都有詳細的說明!
  龍淵一目十行,片刻間閱覽全文,不由對魯智的才智,大大佩服,他合起冊子,恭敬的送還魯智,道:“魯兄大才,龍某今日始知,真是可憾可喜,從今而后,龍某愿以所有財物,呈交魯兄,隨意運用,同時若有須用龍某之處,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魯智見他這般說法,頓時雙手連搖,道:“公子,公子,你這么看得起我魯智,魯智不胜感謝,但若說要我魯智,全權處理,卻是万万不可!”
  風蘭雖覺得魯智這主意确實不錯,但卻不贊成龍淵所言,將一切都交給他去處理!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倒是笑面跛丐,卻已代她表示出來!他道:“賢侄不可!此等事老化子等,都已商量過了,魯智雖則設想周全,但指揮大局,創此大業,卻非有過人的功力与智力不可,皆因,目下不僅是錢財一事,其他的收复教化,盡皆是缺一不可的條件,否則,錢財雖多,只能引起奸人垂涎与打劫,不僅不能成功,反而會送掉性命,因此,我老化子想來想去,除了賢侄你,再無第二人堪能應此重任。”
  老化子還沒說完,風蘭已然應聲附合道:“對,我覺得這事非得龍哥哥親自出馬,不能見功……”
  魯智亦道:“龍公子功力蓋世,机敏超人,加之宅心仁厚,心地慈善,正足以應此重任,魯智我處處自慚弗如,相差遠甚,雖能出點主意,卻也挂一漏万,公子你……”
  龍淵被他們這么一捧,只窘得那一張經過化裝成黃皮瓜瘦的臉上,漲起了紅霞。
  他“哎哎”的直搓手,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才道:“龍某才德鮮薄,怎能當此過贊,本來這也是龍某本份,不應推托,但龍某家有長上,均已年邁,須龍某稍進人子之道,龍某此次北上,也便是為了省親,這如何能羈留在外,讓堂上挂心呢……?”
  此言一出,風蘭想起了他的家事,与自己的婚事,頓時閉起嘴來,不再言語。
  笑面跛丐和賽仲連魯智,對龍淵身世,均不清楚,聞言第一個笑面跛丐,忍不住詢問龍淵:“家住那里?”
  龍淵便也不再隱瞞,于是便一五一十,將自己的家事,一一告訴二人!
  笑面跛丐与魯智二人,這才恍然大悟,敢情其中尚有這么多曲折!
  按理說父母在堂,子女事親,豈能遠游?何況龍淵他九房一子,堂上九位老人,年事老邁又非武林中人,這豈能勉強他擔此重任,冒此風險呢?
  但魯智仍有他的看法,他略一沉思,道:“龍公子身世奇特,大出魯智意料,不過這一來,公子正可繼承先人的余明,以本來面目,出而經商,在各地設行立棧,既可駕輕就熟,暫啟用老一輩所用忠誠伙友,又可不致啟人疑惑,將來若須安插什么人,只要是公子一只命令即可!”
  笑面跛丐与風蘭均不由撫掌稱善,即連龍淵本人,亦覺得此法可行!
  須知,龍淵的伯父行中,有數人過去均在各地主持經商,如今雖已收手,但對往年經營的行業,仍是十分熟悉!
  故而若是要重整旗鼓,重操舊業,雖則他伯父不能親自出馬,但若作幕后的參謀指揮,則必然十分在行!
  寒仲連魯智瞥見龍淵沉思不語,心知這番說詞,已然打動了他,如今眼看為山九仞,豈能功虧一簣?連忙又接著道:“至于各業的安全,則不妨由在下与笑面前輩負責,聯絡各地的鏢行,加以托保,同時更進一步,收合志同道合之士,行俠江湖,凡經收复的毛賊,只要非十惡不赦之徒,只要他有心向善,立志學好,便可為他設法,推行給公子,將之安插在各地行號之中,若有大事,須要勞動公子大駕,則憑公子這一手天衣無縫的化裝妙術,又豈懼被人識得真正面目?”
  笑面跛丐忍不住大聲贊好,敞開破鑼也似的嗓門,道:“對,對,魯智你這一方法,當真是再妙不過,老化子不但贊成,有生之年,也必然大力支持,誓為此一宏愿努力奮斗,以求略為補償,當年的心狠手辣!”
  風蘭亦大為興奮,嬌聲叫道:“魯大俠這計划當真是面面俱到,婆婆若是在此,亦必贊同,我看龍哥哥你就答應了吧!”
  龍淵早已深思有頃,聞言抬起頭來,掃視三人,慨然正容,道:“既然魯兄設想如此周到,龍某若再推托,亦顯得太過矯情,不過經商一事,龍某素無經驗,如何作法,除依魯兄所計,尚須回家請示……”
  說著,語气一頓,又道:“龍某近來,心靈之中,屢現惊兆,心懸家中堂上的安險,不能在此多待,故敢請笑面前輩,先去蕪湖一帶,与慧姐姐會合,相机助她報了師仇,另外魯兄,亦可將此地之事,暫時托交他人,代為主持,与龍某同往魯中即墨,詳議行商之事,如何?”
  笑面跛丐第一次現出笑容,只見他雙目瞪如銅鈴,臉上肌肉抽動,發出破鑼也似的大笑!
  只是,這笑聲卻比哭聲好不了多少,同時,看他這付表情,他根本無什么喜歡之意!
  風蘭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大笑,嚇了一跳,芳心里不由暗忖:“真是的,你這一笑,還真不如不笑的好!”
  笑面跛丐笑聲一頓,便道“賢侄但請放心,慧侄女報仇之多,老跛子也絕不會置身事外……”
  說著,信手抓起身畔的一個破小包袱,又道:“事不宜遲,老跛子先行一步,賢侄你好自為之!”
  語聲未落,跛腳一拐,竟真的飄身下樓,閃電般疾步出倉而去!
  風蘭詫异道:“怎么,他真的走啦?”
  龍淵心中十分感激,這笑面跛丐的古道熱腸,他望著閣樓之外,微微歎了一聲,點頭道:“真的走啦!”
  說著,收回目光,對魯智道:“魯兄,你……”
  賽仲連魯智,忙道:“公子与姑娘既然不能在此久待,就請先行一步,魯智先將此地之事,交待給華雄鏢局局主——入云雕華化,隨后啟行,如何?”
  龍淵點頭稱:“好”。魯智又道:“前次由金陵同來的八大鏢局中人,共有二十九位,他等均十分敬重公子的仁心義舉,自動留下,協辦此事,分布在環湖十几鎮甸,本來是由笑面跛丐前輩,統一指配,由魯智居中出個主意。至于魯智所擬計划,他們也齊心同意此事,如今公子既然蒞臨,是否須要和他們會晤一次?”
  龍淵沉思片刻,道:“龍某亦頗想与諸位熱心朋友,聚會一次,只是如此一來,不僅時間上來不及,同時也耽誤了諸位的正事。因之,龍某以為,目前尚無要事,不見也罷,不過在龍某走后,魯兄尚請就其中選出一人,總管全局!并代龍某,轉達感激之意!”
  魯智連忙答應,龍淵因見已耽誤了二個時辰,怕武夷婆婆在客中等待焦急,忙即与風蘭告辭而出!
  回轉店中,只見武夷婆婆果已行完坐功,用完早餐,正在房中等得焦急!
  武婆婆一見二人回轉,頭一句便問:“你二人到底上那里去啦?”
  風蘭至今雖一直不曾休息,精神卻极興奮,見了婆婆,一下子扑入她的怀內,“吱吱喳喳”的將經過一五一十,說与她听!
  武夷婆婆雙臂環抱著風蘭的纖纖細腰,慈祥的望著她,听著地述說這亙古未聞的壯舉!
  龍淵望見這祖孫二人,相擁相談,心中的思家之念,再加殷切。
  他急忙出去,招呼店小二速速整治兩份早點,回來坐在一邊仔細的傾听風蘭猶如銀鈴儿的嬌語脆音!
  不過他有點听不太懂,一是風蘭說得极快,二者她用的似是福建一帶的鄉音!
  不多時,店小二捧著個托盤進來,而風蘭也大概的將經過報告完畢!
  武夷婆婆竟然感覺十分激動,她雖未流出眼淚,但眼中卻己然有些潮潤!
  她望著龍淵,舉袖在雙眼上揉了一下,道:“龍哥儿,這當真是一個偉大的計划,若能實現,天下那能再有什么糾紛?我老婆子過去白活了這么多年,如今既然曉得龍哥儿你有此壯志,說不得也要薄盡綿力,協助你完成其事!”
  龍淵連忙起身拜謝,道:“孫儿我自知才德鮮薄,惶惑難成大事,今若得婆婆贊助,則……”
  武夷婆婆揮手打斷他謙虛之言,道:“龍哥儿,咱們現在是什么關系,你何必再和老婆子客套,快吃飯休息一陣,咱們也該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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