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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無意獲元凶


  河南与安徽接壤,由安徽“臨泉”過“劉家店”,便算是入了河南境!
  由“劉家店”往少林寺去,一路上經過“郾城”“臨穎”“許昌”再過去不足百十里便算是到了少室山麓!
  云慧、王玫、隨同笑面跛丐,由蕪湖一路行來,直到過了郾城,才斬漸的遇到一些年輕的和尚!
  這些和尚,一個個身披著破舊袈裟,風塵滿面,全都低眉垂目的手持鋼缽,一臉的慈悲相,大异于云慧腦海之中——少林的和尚,多喜豎眉橫目,伏勢欺人,喜歡爭強斗恨的樣儿!
  她覺得奇怪,几次暗暗的詢問笑面跛丐。笑面跛丐思索再三,除了想起,自從云慧的師父——天下第一劍慘死不久,少林寺的和尚,便多半不再出現江湖之外,也說不出什么特殊的理由!
  他這話,同時也得到了王玫的證實,她表示自從她記事開始,十多年來,除了听說過,少林寺有一千僧俗徒眾,為數甚繁,遍布天下之外,卻從未親見過,有人打過少林的旗號,在江湖之上游蕩!
  因此,云慧与笑面跛丐,都不由十分的納悶,難道說少林一派,真正的斂跡了不成?
  但是,他們雖然這么怀疑,卻非僅未中止少林之行,還在到達郾城之后,為縝密計,反而改成了晝伏夜行。
  夜里,在年關頭儿上,大冷的天里,路途上是根本找不著行人的!
  因此,他們這一行,無須顧忌,徑自施展出上乘的輕功,加疾飛馳!
  故而,不須多的,便自穿過了一大片黃土沖積而成的平原,抵達了少室山麓。
  少室山在今河南登封縣北,太室山以西,高約十六里,周凡三十里,中有三十六峰,穎水即源于此!
  少林寺在山之北麓,笑面跛丐過去數度蒞此,乃是識途老馬,故此,在抵達山腳之時,先不登山,竟順著山邊雪徑,向北走去!
  這時,正是旭日東升,黎明即白的時刻!
  他三人一夜疾馳,云慧与笑面跛丐,并不覺累。但那位女扮男裝的王玫,由于功淺力弱,卻已然吃不消了。
  不過,她素來好強,數日來!可從不叫苦乞停,明明見他滿頭的汗水,問她,卻偏不說累!
  云慧對這位活潑天真的小妹子,漸漸的更加了數分喜愛,她覺得,王玫和她,雖然環境各不相同,性格上多少有點差异,但那种堅毅不屈,努力向上的勇气,卻是無分軒輊!
  因此之故,在云慧的心中,竟而對她產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所以每次看到她汗流雙頰,不肯認累,都主動的提議稍事休息。
  笑面跛丐經過數天來,暗中的觀察,對這位少女徒弟,也自是喜愛有加,關怀備至!
  他不善于對別人表示關心,天生的習性,使得他愈是高興,則反而在臉色上,愈顯得陰沉!
  他自己也漸漸的厭棄這种習慣了!因為在過去,他素性孤僻,獨來獨往,遇上好人,他不理會;遇上了坏人,絕不放松!日久天長,便不由自主的,將所謂“快樂”忘了!
  然而,近數月來,他重出江湖,遇上了唯一的老友之徒,与龍淵、云慧,同行共止,生活了好些日子,倒無任何不習慣。
  但如今,老來收了個少女弟子,偏偏是天真活潑,頑皮喜鬧,處處逗人樂,逗人喜。笑面跛丐每一次看在眼里,樂在心頭,但想笑一笑,表示表示,卻怎的也笑不出來,你想想,這該有多別扭?
  此際,他望見王玫,与云慧并肩而行,一個是少婦裝梳,青衫青裙,青披風;一個做文士的裝扮,青巾青衫,青狐裘。
  映著初升的旭陽,一個是艷如朝霞,端裝靜肅,如射姑仙姬。一個是英風颯爽,俊頰泛紅,微微見汗,呼吸之聲,隱隱可聞。乍然望去,猶似是迷途的小仙童,不由得心生怜惜!
  云慧瞥見笑面跛丐,回頭探望,目閃奇异光彩,對他微微一笑,道:“叔叔,前面有個鎮甸,咱們到那先休息一下,再上山好嗎?”
  笑面跛丐,身形不停,一躍七八丈,邊奔邊道:“好啊!咱們先飽餐一頓,然后上山……”
  說話之間,轉過一個山腳,已然望得見前面那一小鎮的全景了!
  他生怕敗露了行跡,惊世駭俗,忙即一打手勢,三人便一齊緩下了身形,緩緩的走進鎮口!
  這小鎮十分窄小,統共不過百十戶。但一街兩列,可多半都是店舖。
  只是,此刻一者是時間還早,二者正值年關,三者天寒地凍。上山拜佛的香客,早已絕跡,故此十成里九成九,都還上著大門!
  王玫瞥見這种情形,雖未言語,小巧的紅唇,卻已然嘟了起來!
  云慧眼神最佳,妙目掠處,已瞥見那頭上,一家高懸酒帘的舖子,已經打開了門,便道:“叔叔,咱們往那頭去,那邊有一家已開了門啦!”
  王玫肚子里正餓得慌,聞言一喜,頓時也忘了倦,一連兩三個縱躍,到了那店門口,往里一瞧,便自跳著腳高聲脆叫,道:“師父,姐姐快來,這里正做著燒餅油條呢……”
  笑面跛丐濃眉一皺,沒開腔,腳下可也加了急.三腳二步,一下子走到王玫跟前,壓低了破鑼嗓子,道:“別大呼小叫的,沒跟你說過,這里已不同別處了嗎?唉!唉!可也怪不得你,這半夜,沒把你餓破,已是難為你啦!……”
  王玫本來已經嘟起了嘴,一听她師父為自己圓場,伸舌頭扮了個鬼臉,一溜煙跑進店里去了!
  店家一見外面霍地來了個小相公,已在惊奇。及至瞧了笑面跛丐与云慧,一是老年花子,一是美艷少婦,又均非本地之人,不由已瞧出几分!
  須知,這鎮最小,但地當少室山下,當年由此上山的俗婦俗夫,拜山參佛的成千累万而去往少林,投師學藝,或慕名相訪的武林豪客,多得也難計較!
  這店家耳濡目染,眼皮怎能不亮,遇到了這樣人物,那能瞧不出几分端倪!
  故此,他不敢怠慢,忙著將剛剛出爐的燒餅、出鍋的豆汁、油條搬了出來,和气的道個早安,卻不像一般店家小二子一般,閒扯胡拉的,亂套近乎!
  云慧吃著早點,霍然想起一路之上,見到的和尚,全都是一副苦僧的模樣,不由心中一動,溫和的問那店家,道:“小二哥,這里往少林寺還有多遠啦?”
  店小二一听這鶯聲婉轉的稱呼与詢問,大异于心中所猜,凶霸倨傲的態度,不由得受寵若惊,結結巴巴的道:“大……大約,大約還有八九里吧!”
  云慧見他頗為緊張,微微一笑,以示安撫,又道:“听說少林寺是天下第一大寺,想來和尚一定多得很吧?”
  她這一笑,直似是嚴冬之中,突然綻開一株春蘭,不僅今身受者,心搖神馳,惊喜莫名,更且如入芝蘭之室,只覺得滿室春生,齒頰留香!
  店小二不由得為之呆住,一個勁盯著云慧,而且忘了回答!
  王玫与笑面跛丐,一旁望見。笑面跛丐知云慧的用心,旨在套問少林的虛實,故而還不怎的。
  但王玫卻不慣見他這付痴像。“叭”的一拍桌子,脆聲怒叱道:“小二你怎么這般不懂規矩?小……”
  云慧見小二驟爾吃了一惊,聞叱,既懼且愧。心下好生不忍,忙一拉王玫,示意她別發脾气,又道:“小二哥,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我問你……”
  小二“啊,啊”二聲,垂頭答道:“小的回少奶奶,那,那少林寺果然奇大無比,和尚之多,听說在千人以上,過去,凡是佛法高深功夫好,能夠通過三關考試的,全都放下山去,到各處主持分寺,修積善功。所以里頭,留下的總不足數。但近十多年來,不曉得為了什么緣故,外放的和尚,全都調了回來……”
  笑面跛丐与云慧、王玫三人,聞听這話,一方面納悶不解,一方面卻又覺得,事情似乎更加多了困難。。
  皆因,這少林寺洲源流長,人多勢眾,能人輩出,像過去那般,在寺里的人,人數較少尚均無絕胜的把握,如今,高手全集中于此一寺,要想自由出入,追查殺害孤獨客的元凶,豈非更加困難?
  云慧不由得秀眉為之一皺,沉吟片刻又道:“不對嗎,我們在路上,曾遇到不少的少林和尚,難道都不是少林寺的……?”
  店小二抬頭望了她一眼,看見她一臉的狐疑之色,又赶緊垂下頭去,道:“那些也是少林寺的,只是他們全都是末代的弟子。過去,末代弟子,都不能下山,但是從十年前,寺里的規矩,似乎突然改了。那就是,凡是末代弟子,在傳給他上乘佛法之前,必須先下山修積三年的善功……”
  笑面跛丐不由得大為詫异。
  皆因,以他所知,少林門下,自幼收徒,即開始傳以各种功夫,直到功夫練成,能獨闖三關而不敗,方才有資格下山出師。
  否則,就算是到了七老八十,也別想邁出大門一步。
  但,想不到,這种相傳已久的規矩,竟然改了,為什么呢?
  云慧雖則不曉得過去的規矩,即覺得少林寺這种作法,必然有著某种的原因,只是卻一時猜想不出而已?
  她信手從囊中掏出足有五兩多重的一綻銀子,放在桌上,輕聲的道:“小二哥,謝謝你啦!這,你拿去,除了飯錢,多的送你好啦。”
  店小二望見那銀子,雪花花的,不由得喜出望外,恭身連連道謝,退了下去。
  云慧秀眉微皺,看看左右無人,低聲道:“叔叔,看來這少林寺,必有蹊蹺,咱們暗里進去,只怕更不方便。”
  笑面跛丐眉頭也一樣的皺成一線,低噪啞聲的道:“不過……我老化子,雖然隱退了十多年,但這付生相特別,明著露面,卻更容易引起紛爭呢。”
  云慧沉吟半晌,方道:“那么,以侄女之見,還是由侄女先去設法,引出那玄法和尚來,徑自和他言明,只要是他能坦述出當年經過,指出主謀之人,則可以……”
  笑面跛丐啞聲打斷了她的話,道:“那怎么行?玄法和尚,乃是二代弟子中的一人,你又不識,何處尋他?再說,少林寺向來是護短自私,狂傲自大,你此去万一被他們發現,爭斗起來,總是雙拳難敵四手的,所以,以我老花子猜想,咱們……”
  笑面跛丐面門而坐,說到這里,忽瞥見門外,邁進來兩個年約六旬開外的和尚。
  為首的一個,生得体軀肥大,既矮且粗,身披著紅綢金絲袈裟,粗圓的脖子上,挂著一百零八顆念珠,顆顆大如龍眼,黝黑淨亮,与他那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珠子相映成趣。
  笑面跛丐曾來過少林多次,不但識得正是那少林五大護法之一圣火大師,他更且還動過手,深知這護法圣火和尚,人如其名,性如烈火,嫉性极重,當年雖未与他交手,但卻因為笑面跛丐,引起了孤獨客,而使之敗在孤獨客的手中,而含恨在心。
  故此,笑面跛丐一見是他,便知道今日里便有了熱鬧。
  但他仍未采取主動,只是頓住了話頭,靜以觀這往后的發展。
  云慧与王玫卻在宁神靜听笑面跛丐說話,此際忽然見他中斷,神色有异,雙雙忍不住扭頭向門外望去。
  只見,除了當頭昂視闊步的肥大和尚之外,他身后尚跟一個,身披黃底描金袈裟的瘦和尚。
  這瘦子和尚,巴拿大的一張臉,淨皮無肉,鼻削唇薄,一望而知,是個刻薄寡恩的人物。
  尤其可厭的,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突出眶外直轉,其中除了能表現出武功火候,頗為到家外,便是那一付狡猾的机智了!
  圣火大師,似乎料不到店內有人,邁步而入,閃眼与笑面跛丐打了個照面,先是一怔,旋即恢复正常,仰天哈哈大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老施主,一別十余寒暑,竟然重又顯蹤江湖,往臨少室山麓,誠所謂何幸如之……哈哈哈……何幸如之!”
  云慧不由得秀眉大皺,心說這和尚怎么一點出家人的味道也沒有?反而滿口掉文,自鳴得意,真是不倫不類!
  因此,不由把一路上看到那一干年輕的和尚,苦行苦修,所种的好印象,磨去了一大半!
  后面的那魚眼鼓暴,身無余肉的瘦和尚,一掃桌上三人,神色倏忽轉變,及听見圣火大師這一番話,神色方才稍安,不待笑面跛丐答話,便“嘻嘻”的跟著笑了一陣,道:“師叔,這位老施主,可是什么大名鼎鼎笑臉拐腳嗎?……”
  笑面跛丐一听此言,臉上驟現笑容,眉目間也漸漸騰升起一股煞气。
  那貴為少林五大護法之一的圣火大師,一瞥笑面跛丐之狀,回頭叱道:“玄法你別胡說八道,什么笑臉拐腳的,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
  這話有里是責備那玄法,孤陋寡聞,實則卻分明是含有指桑罵槐之意!
  笑面跛丐与云慧,一听玄法二字,心頭均不由為之一喜,故此雖見那圣火大師,出言輕侮,卻并未及時發作!
  一旁的王玫,見師父一反正態,任人諷刺,不由大气、脆聲接口道:“老和尚說得不錯,像你這种皮猴也似的出家人,枉自糟賤了糧食,真替少林丟人。我奇怪,你師父怎會放你這种連笑面跛丐的万儿都不曉得的白痴出來!……”
  那知,那玄法卻不生气,嘻嘻笑道:“哎啊!對啦!小相公你這一提,我可記起來啦!這位果然是笑面跛丐。那么小相公你和這位,可就是什么千面書生,千面夫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翻著眼珠子,直往上瞧,一付鄙夷之態,溢于言表!
  云慧与笑面跛丐一聞此言,不由得疑云大起,暗想,這和尚怎么也曉得千面書生、千面夫人的名號?難道說,少林寺云集其徒,就為著對付他們不成?
  王玫也不想這些,只見她秀眉一軒,脆聲怒罵,道:“賊和尚消息雖靈,可惜招子欠亮,小爺爺姓王名玫,并不是千面書生,不過,這位卻正是千面夫人!……”
  圣火大師与玄法和尚,一听她出言不遜,不由均勃然為之色變,那圣火大師,“嘿嘿”連聲冷笑,道:“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這少室山下,可是你賣弄口舌之地?老衲若非看你年幼,就憑你适才這句話,就別想活著回去!……”
  王玫不待他說完,已然“嗤”之以鼻,道:“和尚你逞什么威風,這少室山下,一片土地,難道是你的私產?你算什么東西,敢不讓小爺說話啊?”
  玄法的一張瘦臉,此時已被王玫气成了紫色的了!
  他目光灼灼的,盯著王玫,道:“混蛋你光說大言,有什么用,出來和你家佛爺比划比划,只要是能贏得佛爺的兩雙肉掌,再吹大气不遲!”
  說著,當真退到大街之上,等王玫出來動手!
  王玫少年气盛,那受得了這份激?聞言正待縱出去和他動手……云慧卻突然站了起來,道:“玫……弟且住,愚姐尚有些話,要問這和尚……”
  說著轉臉綻唇,鶯聲嚦嚦的,道:“玄法和尚,听說你們少林寺,已然退出了江湖,專心向佛,不再問江湖是非!那么,你怎會曉得千面夫人之名?……”
  玄法和尚仰天打個哈哈,先不回答,卻對圣火大師道:“師叔,你老人家可听見了嗎?人家在奇怪呢?……哈哈……”
  圣火大師冷哼了一聲,卻听玄法和尚又道:“俗語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千面夫人你,在金陵三江鏢局之中,一夜之間,作下了數十條命案,那能不轟動江湖?少林寺近年來雖不聞江湖是非,但對于這种傷天害理的消息,卻知道得最是清楚!……”
  說著,又是一陣得意的大笑,道:“不僅乎此,我佛爺還曉得,你乃是孤獨劍客之徒,此來少林,便是想為師复仇,對是不對?”
  云慧漸漸明白,必又是自那三江鏢局,逃走的于珩,造出的是非。
  她心中不由大恨,只气得秀屑一挑,道:“對又怎的?”
  圣火大師“嘿嘿”一陣冷笑,搶先洪聲道:“賤婢你才有多大气候?竟敢來少林撒野,妄言為師報仇?想你那師父,妄自尊大,稱霸江湖,不把武林的朋友放在眼中,任意殺人傷命,慘害無辜,真正是所謂的無惡不作,死有余辜之輩。故此憑了一身功夫,尚且遭了報應,如今你自不量力,妄自稱能,來到我少寶山下,只怕是有來無歸了!”
  一直不曾開口的笑面跛丐,此際霍然仰天長笑,其響如雷,刺耳异常,直震得這座野店,屋宇為之晃動!
  圣火大師見狀!不由得心中暗凜,閃身同退出房去,在街上叫道:“老化子賣弄什么?有本領隨我老衲,去到僻靜之處,比划比划,又何必在此地鬼哭神號,張牙舞爪!”
  笑面跛丐,此際圓臉上,竟自堆滿了笑容,欣然答應,道:“好,好,圣火你頭前帶路,任你是龍潭虎穴,老花子也必定走上一遭,見識見識!”
  說話之間,已率先一拐一跛的,走出了店來!
  圣火大師亦不多言,簡單的道聲:“好”大袖一抖,已當先領著玄法和尚往鎮外掠去。
  云慧与王玫走在最后,只見,那圣火、玄法兩人,身法快如奔電,起落間,姿態曼妙緩疾有序,果然是火候十足!
  笑面跛丐在中間,距离前面二人,約有十丈,一跛一拐的,動作緩慢,乍見不覺得有异,其實速度惊人,從容不迫,功力更是惊人!
  瞬息間,鎮甸被拋得遠遠的。落在了后頭,前面山徑漸高,已然有了很大的坡度!
  笑面跛丐雖在后緊追不舍,心中卻不由有點焦急。
  因為,他和后面的云慧,都這么猜想,以為那圣火大師,再引誘他們入室!
  須知,笑面跛丐功力卓絕,尤其是“彈指神通”經過十來年,深山苦練,可以說已達化境。
  但,他可也曉得,自己進步,別人可也在進步,這少林寺,素稱擁有天下之絕寶共具七十二种絕藝。
  十多年來,那少林方丈,与五大護法,豈能任憑那光陰虛擲,而不去精研絕藝呢?
  十多年來前,他闖入少林,几乎喪命在羅漢陣中。如今,卷土重來,雖夾万丈雄心,卻若是少林的和尚們,不但高手云集,更一個個有成,豈非是更難全身而退了嗎?
  他本身到是不怕,但若是把唯一好友之徒,及自己的唯一的女弟子,全部斷送在少林寺里,豈不是死不瞑目,無顏去會那冥府之中的孤獨客嗎?
  故此,他一邊速度不減的飛掠,一邊暗暗的籌思著應付之策!
  但云慧卻未想到這些,她覺得,無論是上天人地,今天總得把師父与少林結怨前因后果,打听清楚!
  因為,眼前這個玄法,便可能是個主謀,否則,那金陵的于三飛,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到這個名字!
  本來,凡是參与當年殺害孤獨客的,都可算是凶手的。但,因為龍淵一再的主張,云慧她要報仇,一方面該找主謀,一方面也該把當年七大門派,所以要聯手暗算孤獨客的主因尋出,以便判斷誰是誰非,讓真相大白于世,而不致讓武林中全以為孤獨客師徒,乃是狠勇好殺之輩!
  因之,云慧她同了笑面跛丐,最先尋上少林寺,便是想找著玄法,設法從他的口里,找出真情?
  皆因,這少林一派,雖有護短的毛病,但從外傳的名聲上,公平論斷,終還不失為白道的正宗。若是其中确無誤會,則少林寺絕不會參与七大門派之聯合,施出卑鄙的手段,來對付一人!
  所以,云慧在心理上,并不想立即動武。她想,她應該先義后兵,先以理折服少林僧眾,使得他們,不能不和盤將一干始末托出!
  俗語云:“義無反顧”,義之所在,理之所在,雖千万人又有何懼?云慧她想定了這個主意,雖則明明曉得,少林寺僧眾累千,芳心中亦不覺畏!便是這個道理!
  那知,前面的二僧,并非如他們的想象,引誘他們入室。
  他二人,掠上一個山坡,向右一折,便已掠下了一片淺谷!
  那淺谷三而蒼松翠林,地勢极為隱密,谷中除了一條,已經冰凍的小溪而外,便是的冰雪与石塊,倒也寬敞得很!
  圣火大師与玄法和尚。在較為平坦的谷底站定,回身相待,一等笑面跛丐,腳落了實地。圣火大師,一伸手取下了那串鐵念珠來,“嘿嘿”笑道:“來,來,來,老衲先与你這老化子比划比划,試試你這十多年苦修苦練,有什么出奇的成就……”
  笑面跛丐哈哈大笑著,也不答話,暴聲叱:“好!”一拐一跛,身形已然似行云流水一般,進欺五尺。
  緊跟著,右手屈指,猛的一彈,“嘶嘶”數聲響處,三股銳如鋼刃的指風,已刺空破風,快如電閃一般,往圣火大師的胸前襲去!
  那圣火大師,嘴里雖在賣狂,臉上的神色,卻极為凝重!
  此際,他瞥見笑面跛丐,一上來便施出賴以成名的絕學“彈指神通”,彈風凌厲,嘶風銳響,心中不由得暗暗一凜,暗想這老化子,果然比以前大有進步!
  故而,不敢怠慢,不待指風襲至,雙手分別握至念珠的兩端,腳下猛的一施,那又肥又大的身軀,霍地“滴溜溜”一陣疾施,貼地划個半圓弧,已然閃開了指風,欺到了笑面跛丐的左一方。
  但凡高手過招動手,講究的搶制先机,采取主動,圣火大師,這一如風車般旋到左方,那能再候著對方,第二次出手?
  只見他,猛的暴喝:“接招”。
  右手一揮,那一百零八顆黝黑的念珠,已然如一條墨龍也似的,“嘶”聲作響,快似靈蛇吐信,向笑面跛丐的背后腰上,纏打了過去!
  笑面跛丐一瞥他身法靈活,出招疾速,濃眉一揚,哈哈啞聲一笑,左腳一撤,左臂一揮,左手中食兩指,向左一彈,“嘶嘶”彈出兩股惊風,一襲念珠中腰,另一股,卻直往圣火的右腕彈去!
  這二指一攻一守,正是老化子苦研而成,招名:“分途并進”的絕學!
  那圣火大師,聞聲知警,不待兩指指風彈至,健腕一挫,念珠霍騰半尺,驟赶著猛的又是一抖。
  軟綿綿一串念珠,突然變成了一雙鐵槍,由指風之中,直往笑面跛丐的面門——“印堂穴”上指刺過去!
  這一招,當真絕极,尤其由纏打忽化直刺,所使的又是軟兵刃,气功真气,不達化境何克致此?
  笑面跛丐,不由得暗暗稱贊,看不出這個性如烈火的老和尚,能具有這般細致的陰柔功力!
  只是,他心中雖在稱贊,手下可不怠慢!
  左手兩指彈空,上身“鳳點頭”,猛的一顫,自腰一上,霍的右移半尺,藏過敵鋒,右手一抬,“嗤,嗤”又是二聲,向圣火的小腹之上,“丹田、气海”拍去!
  圣火大師,腳踩連環,往右一閃,右手挫腕下,帶動電奔念珠,原式不變,仍刺笑面跛丐的面門。
  左掌同時,抗指握掌,“嘿”的一怕,打出了三拳!
  只見他拳風方出,勁風霍爾大作,“呼呼”作響,勢如排山倒海一般,亦向笑面跛丐的胸前擊去!
  笑面跛丐暴吼:“來得好”拳指倏的伸平,“呼呼呼”連劈三掌,掌掌銳風呼嘯,疾若海潮狂飆,向前迎去!
  但聞得,“彭彭彭”三聲震天价響,雙方的掌風拳力,半空相撞接實,笑面跛丐雙肩一晃再晃。
  而那圣火大師,卻“蹬蹬蹬”連退了三步,面色發青,由青轉紅,由紅轉紫。雙目圓睜,大如鴿卵,气息急瑞呼呼,緊抿著一雙厚唇,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內腑的過分震蕩,而“哇”的噴出了一口血來!
  一旁的玄法和尚,料不到師叔敗得這快,見狀大吃一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在衣里摸出來本門銅哨子,放在嘴上,“嗚嗚”的淺吹了起來!
  那哨音本甚尖銳,此時經他這么用盡全力一吹,直似是怨鬼夜嘯一般,划破了滿山沖上了九霄!
  云慧一落谷底,本不愿立即動手。那知笑面跛丐与圣火大師,一般的心急剛烈,一開口便交了手!
  她無奈,只好在一邊觀戰,心想等他們兩人,打上個百十回合之后再說!
  那知,那圣火大師,一招失算,被笑面跛丐搶制先机,五招硬拼下去,使自己受了重傷!
  這還不算,最可气,乃是玄法和尚,一瞧情勢不利,竟立即用哨音搬取救兵!
  若是少林僧眾,當真聞聲而至,他等在護法大師已然重傷于敵手的情況之下,那里還能沉靜得下來,听任云慧細述來意,讓玄法据實回答?
  只見她嬌叱一聲,晃身直扑玄法,二話不說,几掌舉處,已幻起一片如山的掌影,向玄法全身罩起!
  那玄法已然心存怯懼,見狀更嚇了一跳。
  一時,怒喝一聲,道:“賤婢体得欺人!……。”
  雙臂一舞,已然施開了少林絕學之一的羅漢拳法,以“迎門三擊”之勢,搗出一片惊風,向云慧攻去!
  云慧不愿多事糾纏,冷笑一聲,雙手施出一招“孤獨掌法”中,最精奧的絕學,煞白的玉掌,招出“孤癸返春”,在玄法面門前一晃,左掌一瀉千里,輕輕一拂,只見那纖纖的中指指尖上,突的揮出了一團豆大的白气,快如電光石火一閃,穿入玄法的拳風,擊在了他的肩并穴上。
  肩并穴乃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凡被擊中,重者殞命,輕者暈絕,玄法空有一身的本事,卻只覺全身一麻,心中一嚇,膝下一軟,兩眼一翻,已然暈了過去。
  云慧一擊得手,纖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衣領,回頭低喝聲“走”,人似飛燕,去如流星,裙帶飄飄的,已然向谷上掠去。
  這功夫,實在不長,也不過只在圣火大師受傷吐血,玄法取哨狂吹未及三聲之時。
  笑面跛丐与一旁的王玫,聞聲雖未解意,但見她身形起落這間,已出去十丈開外,雙雙不約而同的,晃身追去。
  此際,圣火大師一見笑面跛丐与王玫二人的行動,回頭一瞧,瞥見那千面夫人,像提著一束稻草一般的,將師侄活擒了去,不由得又惊又駭,勃然大怒。
  須知,那玄法在少林第二代弟子之中,雖然算不得功夫頂好,但也不會膿包到,被人舉手成擒的地步。
  但此刻,事實擺在眼前,一招不到,玄法變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那千面夫人,功力之高,自是不難想見。
  這,怎能不令他吃惊,駭异呢?
  只是,無論如何,圣火他——少林寺護法之一,如今自己不但受了重傷,更且眼睜睜看著別人從容擒人而去,他這個護法,豈不丟人到家?
  故此,圣火他竟而羞惱成怒,怒气一發,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如何,奮起余力,敞聲大罵道:“老化子,賤婢,別跑,都統統給我站住。”
  他這一運力暴喝不打緊,人未留住,他自己卻覺得內腑一陣抽痛,血气一陣翻沸,忍不住又“哇哇”的狂噴了兩口鮮血,“扑通”一聲,一頭栽到地上,暈了過去。
  他這里才一暈倒,谷上的人影,也不過方才消失。另一邊松林中,一陣“嗖嗖”衣袂帶風之聲,“唰唰”的,已一連躍出來十多條人影,身披各色袈裟的僧眾。
  這千人,由前頭一個紅衣綢金絲袈裟的老和尚領著,電奔下谷。一瞥俯爬在地上的圣火大師,惊“咦”一聲,已然飛掠了過去。
  他落在圣火的身邊,將他抱去,翻過來一瞧,見著清了圣火大師的面目,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是,惊雖惊,還能靜定。只見他回頭一揮袖,低喝聲:“搜!”
  立即替圣火盤上雙腿,由后面的一名僧人扶住,挽袖為圣火推拿了起來。
  片刻間,圣火雙目微啟,清醒轉來,一瞧為他醫傷之人,臉上一熱,忍不住叫道:“圣水師兄……”
  那和尚正是他師兄圣水大師,見他醒轉,忙示意不要隨便開口,道:“師弟不可多言,速眼下本門‘八寶丹’,運功調息,為兄在旁,助你一臂之力,一切等好了再議吧。”
  說著,早已塞給他一顆藥丸,盤膝坐在他的身后,雙目垂帘,凝神內視,將二掌分別撫按在圣火大師的前胸后背,運功導气,助他醫療起傷來。
  如此約有頓飯光景,圣火大師,本來慘白的面孔,漸漸的轉為紅潤,但反觀圣水大師,則不但紅潤的面色,漸轉蒼白,同時間,光禿秀的頭頂上,更加騰起了蒸蒸的水霧!
  此際天气寒冷,真可謂“呵气成冰”,故此那水霧出頂不及五寸,立被凍成了細小的冰珠,又落在他的頭頂之上,由四周滾落下地。
  圣火大師似有所覺,霍然睜開雙睛,一瞥圣水大師,這一付苦苦支撐運功過穴,以真元真气,為他療傷之狀,不由大受感動,啞聲儿低呼道:“謝謝師兄……小弟已好多啦,請師兄收力吧……!”
  其實,他這里一睜眼,圣水大師已然察覺,一聞此言,頓時收回雙掌,交疊在小腹之下,繼續運功自療起來。
  圣火大師,亦依樣葫蘆。兩人這樣對面跌坐,約有半個時辰,方才相繼下丹。
  圣火大師的傷此際已完全痊愈了!
  故此,他一躍而起,“嗖”的一聲,便疾往谷上掠去。
  圣水大師下丹較遲片刻,見狀一邊起身,一邊招呼道:“師弟回來……”
  圣火大師強忍住滿腔的气惱憤怒,疾掠轉來。圣水一瞥他滿面不耐的怒色,一邊心中暗歎,一邊卻和顏悅色的又道:“憑師弟這份技藝,竟會傷在來人手中?那來者豈非是罕睹高手。”
  但因考慮到圣火大師的性情,生怕他惱羞成怒,故而只用了几個頓挫,來做暗示。
  就這樣,圣火大師仍不由為之面紅耳赤,咬牙切齒的,顯出一付恨不能食其肉,而啖其皮的模樣,怒聲叫道:“什么他媽的東西,一個一拐一跛的叫化子,和一個兔蛋,還有就是什么見鬼的千面夫人。”
  這些話出自一付得道的高僧之口,當真不宜,圣水一听,面色一沉,圣火大師,也自有所惊覺,而赶緊改口。
  他望著師兄,尷尬的苦笑了一下,又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師兄請恕小弟粗言,來者乃昔日天下第一劍之徒,千面夫人及笑面跛丐師徒,現已擒去了玄法師任。”
  圣水大師大吃一惊,道:“什么?是孤獨客之徒嗎?這就怪不得師弟你了!……不過,她既然伙同笑面跛丐前來,其志顯而易見,志在尋我少林的霉气。師弟你怎可任性胡為,不速速報請掌門定奪?以便早為之計呢!唉!”
  圣火大師為之一怔,旋即“嘿嘿”冷笑,而現獰厲之色,道:“這一著小弟果然疏忽了,但如今師兄既已得知,請速返稟掌門,立即調集門下高手,出動搜山,小弟則先去找找,以便設法營救玄法師侄。”
  說著,不待圣水大師回答,頓時震臂向谷上直掠電奔而去。
  圣水大師神色凝重,又搖頭長歎一聲,方才返身向少林寺馳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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