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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燕怀仙獨自离了河岸,認清方向,徑往東北而行。此為東路金兵入侵舊路,沿途只見田畝荒蕪,房舍焦黑,無數尸体散布在荒野之間,十有八九都是庄稼百姓,其中亦不乏婦女小孩。
  燕怀仙心中悲憤,只覺手腳冰冷,一股熱血直在胸口沖撞激蕩,暗忖道:“我燕怀仙今生今世決不与金人甘休,能殺几個便殺几個,与我漢人同胞抵債!”
  一路行了數十里,竟連半個活人都看不見,城邑皆破,往昔熱鬧繁華的街道上野狗亂竄,拖著死人尸体當飯吃。燕怀仙惊悚不已,又自尋思:“想咱‘大宋’原本文明昌盛,被蠻人這么一攪,一下子倒退了几百年,先人的努力竟爾完全白費!”憶及朝廷昏懦無能,愈發切齒,轉念又忖:“大家都因太平日子過久了,一點苦都吃不得,自然敵不住茹毛飲血,在艱困環境中長大的番人。看來文明卻是個循環,爛熟之后便得墜地,一切再重新來過。”
  燕怀仙自幼習武,艱辛備嘗,原本也看不慣名城大邑奢靡的生活,只是万万想不到如今竟落得這等下場,心頭不禁一陣凄惻茫然。
  再往下追了十几里,忽見前方煙塵滾滾,竟已追上了北撤金兵的殿后隊伍。燕怀仙稍一沉吟,剝下一套道旁死尸的衣服,扮成難民模樣,伏低身子,竄上西面土丘,往下一瞧,不覺毛發倒豎,原來是一隊金兵驅赶著上千名漢人百姓朝北直去。
  金人建國不久,尚未脫野蠻習性,俘虜在他們眼中就如牲畜一般,役使買賣,任隨己意,饑荒時甚至活活宰殺充當糧食,運气最好的也只能供他們作奴婢之用。
  燕怀仙气憤已极,忍不住趁夜摸入金營,割了几個領隊軍官的腦袋,不料翌日金兵即將奴隸大肆屠戮,殺了不止一兩百個。燕怀仙隱在暗處瞧覷真切,懊悔不迭,只得捺住人性,撇下這隊金兵,直追斡离不中軍。
  第四日午后,來至內邱附近,正在一個河邊的小樹林里飲水歇息,忽聞蹄聲橐橐,闖入兩匹馬來。燕怀仙本想閃避,心念一轉,卻又忍住沒動,只見馬上兩名騎士一男一女,俱作金人打扮,年紀都很輕,竟似只有十四、五歲。
  那兩人乍見燕怀仙藏身樹林,不由一楞,嗚哩哇啦交談几句,隨即縱馬沖來。
  燕怀仙想不到金國少年竟也如此凶悍,連忙偏身閃過。那少女的騎術卻甚精湛,馬足簡直就像長在她身上,操控自如,無不隨意,原地打個回旋,又直撞燕怀仙身軀。那少年則“嗆”地抽出一把純鋼長刀,霍霍揮舞,一片雪花猛罩燕怀仙頭頂。
  燕怀仙不欲太露鋒芒,仍舊滴溜溜的一轉,從少女馬旁穿過,同時抬目望去,這才看清少女面容,只見她長相不似金人模樣,雙頰酡紅,眉目輕靈,雖然野气逼人,卻掩不住一股娟秀清新由周身流瀉而出。
  燕怀仙心中暗覺奇怪,更不愿亂下重手,只在兩人馬間鑽來鑽去,鬧得兩個小伙子眼都花了,咿咿呀呀的怪叫。那少女卻忽然吐出一句:“哥,我不來啦,這個人簡直像頭大貂!”
  燕怀仙倏地滑出五、六丈遠,問道:“兩位究竟是漢人還是金人?”
  那少女勒住馬匹,喘吁吁的笑道:“說我們是漢人也可以,說我們是金人也可以。我爹在長白山上打了二十几年的獵,女真人可佩服他呢,都叫地做‘阿息保’--也就是以力助人的意思。后來他和義父斡离不結成生死之交,皇帝本來還想給他大官做呢。”語聲清脆,甚是好听。
  燕怀仙心忖:“竟是金國二太子斡离不的義子義女,盜刀之事可有苗頭啦。”嘴上必恭必敬的道:“小人有眼不識長白山,多多得罪了。”
  少女全無心机的嘻嘻一笑。“我爹都說有眼不識泰山,泰山在那里,誰知道啊?還是你這樣說的好,你這個人真好玩。”
  那少年卻面現怀疑之色,厲聲問道:“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樹林里想干什么?”
  燕怀仙隨手一指。“小人燕五,本是鐵匠,住在那邊村庄,這几天村人都跑光了,小人無處可逃,只好暫且躲在這里……”
  那少年立刻面現喜色。“你是鐵匠?那可好。”指了指燕怀仙背上鋼刀。“那是你自己打的?拿來我瞧瞧。”
  少女笑道:“哥,你又迷了,看見刀就跟看見寶貝一樣。”說時,燕怀仙已將自己的鋼刀送上,那少年拔刀出鞘,立刻喝了聲:“好!”“刷刷”舞動了几下,愈發叫好不迭。
  少女道:“我哥哥名叫斜烈,漢語便是‘刃’的意思,正因他從小就愛刀。”
  金人風習原始落后,往往指物為名,譬如此次伐宋西路軍左副元帥“粘罕”之意為“心”,四太子“兀朮”之意為“頭”。燕怀仙暗覺好笑:“這小子倒跟三師兄李寶是一對儿,取名叫‘刃’,确是恰當得很。”轉問那少女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少女道:“我明兀典……”
  燕怀仙方自尋思:“真難听。”少女已接著道:“就是天上的星星啦。”
  燕怀仙又問:“你爹沒替你們取漢人名字?”
  兀典道:“當然有。我爹姓夏,所以找哥哥叫夏日雷,我叫夏夜星。”
  燕怀仙心想:“這夏老爹想必在金邦住久了,也染上了金人指物為各的習气。”
  只听那少年“斜烈”夏日雷嚷嚷道:“這刀真是你打的?”
  燕怀仙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其實“太行八俠”所用的兵刃全都出自老三“潑虎”李寶之手,李寶自幼嗜刀成癖,長大后更學得了一手冶鐵的好技藝,只是苦無名師指點,全憑自己摸索,打造出來的器械雖然鋒利,卻還算不得上品。燕怀仙十年耳濡目染,自度對冶鐵之術稍有心得,手上耍不來,最起碼嘴上還騙得過。
  但聞兄妹兩個又用金語咕嚕咕嚕交談几句之后,夏夜星便道:“我哥哥說你手藝不錯,不如給咱們當奴婢,總比躲在這里挨餓好得多。”
  燕怀仙求之不得,連忙單膝跪下,胡亂叫了几聲“主子”,邊自心忖:“就當跟兩個小家伙鬧得玩儿,也不致折辱我燕五郎的名頭。”趁二人不備,在樹上留下与師兄弟聯絡的暗號,緊隨二人馬后,出了樹林徑入中軍,卻立被近衛親兵阻住,不得上前,牛羊一般編入了隊伍后面的奴隸群中。
  遠遠只見夏日雷興高采烈的縱馬奔至帥旗之下,將燕怀仙的鋼刀奉給了一名身披毛氅,滿面糾髯的大將。
  燕怀仙心道:“此人想必就是二太子斡离不了。”凝目望向他四周,但見他身旁人眾之中竟雜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和尚,和一名胖嘟嘟的肥頭道士。
  燕怀仙心中一惊。“這兩人怎地會在此處?”連忙低下頭去,默默跟著大隊行走。
  傍晚在高邑附近扎營,吃過晚飯,一名“阿里喜”正壓著要給他剃頭編發,夏氏兄妹卻正好傳令叫他進去。燕怀仙暗叫“好險”,隨著那名傳令金兵步入中軍營盤,只見刁斗森嚴,決無半分得胜而歸的驕逸气象。燕怀仙邊走邊瞄,竟尋不出一點破綻,不禁暗自歎服金人軍紀。
  夏氏兄妹宿于中軍大帳旁邊的小帳內,一見他進來,夏日雷便嚷道:“義父說你的刀打得還可以,火候雖夠,質地卻不佳,再多磨煉一些時日,必可成為一個很好的鐵匠。”
  燕怀仙又暗吃一惊,想不到斡离不一眼就能看出這么多名堂。當初李寶就常罵中原鐵質不佳,千錘百煉也鍛造不出好刀,摸索了多少年,才知原是自己不懂配制質材的竅門。
  燕怀仙輕咳一聲道:“煉金參合之術本是一門大學問,中國古書卻偏少記載,周禮考工記上云‘三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大刃之齊;五分其金而錫居二,謂之削殺刃之齊’,其說雖簡陋,但在古籍上卻是僅見的了。”
  一番話唬得兄妹倆目瞪口呆,根本不知他是在唱歌還是在念咒,俱皆心忖:“這還不是一個尋常鐵匠,真正的手段恐怕還沒施展出來呢!”不由滿怀敬意,正襟危坐,彷佛在听墊師講課一般。
  夏日雷道:“我爹說漢人一向不重技藝,所以才會落得今日這等局面。咱們金國卻是不同,只要你能鑄得出好刀,將來不但不用當奴婢,說不定還有官可做。”
  燕怀仙心忖:“想我宋人何等精于發覆事理,創新器械,如今被金人這么一攪,恐怕全都完了。”嘴上應道:“那也未必。”將古代鑄劍名匠歐冶子、風胡子的故事講了一遍,听得兄妹倆手舞足蹈,連呼:“從不曉得中國有這么好听的故事!從不曉得中國還能鑄出這么好的劍!”
  燕怀仙心中一動。“他倆久居番邦,全不知中華文物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不如趁此机會把他們好好開導一番,或能說動他倆倒戈反正,也未可知。”
  愈發抖擻精神,說起干將、莫邪夫妻兩個鑄劍的故事,正說到“丈夫干將被吳王闔閭逼迫煉劍,煉至緊要關頭,鐵汁不能下,妻子莫邪竟躍入爐中,金鐵乃合”,夏日雷卻猛個一拍巴掌,叫道:“人骨嘛!從前便听咱們一個金國鐵匠說過,鍛刀鑄劍必須摻用人的骨頭才能煉得好。”
  燕怀仙反嚇了一跳。他本以為這故事不過是個神話而已,不料听在金人耳中,卻直截了當的另有一番見地,他不由詫問道:“難道金國的兵器都是這樣鑄成的?”
  夏日雷聳聳肩膀。“那就不曉得啦。”夏夜星卻直望燕怀仙,笑著說:“將來咱們若成了夫妻,我煉劍煉不成,你也要跳到爐子里去喔!”
  燕怀仙嗆了一下,忙道:“姑娘說笑了,這法子不管有用沒用,都未免太過野蠻。”
  夏日雷冷哼道:“只要有用,管他那么多?宋國兵器不堪一擊,若早采用這個辦法,也不至于慘敗。”
  燕怀仙正色道:“此乃蠻夷之見,大宋國文明昌盛,斷不會行此慘無人道之事。”
  夏日雷又冷哼一聲。“文明昌盛有個屁用,還不是被我們大金國打得落花流水?”
  燕怀仙听他滿口“我們大金國”,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又不好翻臉,只得忍著气道:“金國軍隊濫殺無辜,驅役百姓,視人命如草芥,將來非失敗不可!”
  夏日雷一揚濃眉。“我听我爹說,從前秦國跟趙國打仗,秦國一仗就坑殺了四十万個趙國兵卒,結果還不是秦國得了天下?打仗本就是殺人,還談什么文明,你這才是婦人之見!”
  夏夜星也道:“我看宋國男子十有八九都像婦人,怪不得打不過我們。”
  燕怀仙不想教訓他倆,結果反被他倆堵得說不出話來,真個是气悶已极,直在心中大罵“無可救藥”。
  卻听夏日雷壓低聲音道:“你听說過‘大夏龍雀’神刀沒有?”
  燕怀仙冷不防心頭猛震,忙答:“沒有,那是個什么東西?”
  夏日電面露失望之色。“我還以為你知道呢。這刀本藏在宋國宮中,卻被我義父逼著交出……”
  燕怀仙心想:“果真在他們的這里。”嘴上小心翼翼的道:“想必是把千年難得一見的寶刀。小主人何不向二太子要來看看?”
  夏夜星笑道:“那有這么容易呀?這刀本是粘罕左副元帥想要的,但西路軍卻沒能打到汴京,義父就只好替他要來啦--自己的東西弄掉了沒關系,別人要的東西還不跟寶貝一樣的收著哩。”
  夏日雷悄聲道:“剛才義父把迪古乃叫去嘀嘀咕咕了半天,恐怕跟刀有關……”
  夏夜星一瞟燕怀仙,道:“万一義父要派人把刀送去給粘罕,你想不想跟去看看?”
  燕怀仙忙道:“好哇……”
  正說間,一陣迅雷也似的馬蹄聲倏然滾近,又倏然而止,帳外親兵齊聲嗚哩哇啦的叫了起來,夏夜星喜道:“四太子來了!”一把掀開帳門。
  燕怀仙就著營地火光凝神看去,只見一名体格魁梧,相貌凶猛,年紀三十不到的金國青年正大步走向中軍大帳,天气雖冷,他頭上卻仍不戴帽,禿著頂門,甩著兩條大辮子,活像一頭北國极地的大熊,正是金國人稱“四太子”的猛將兀朮。
  燕怀仙在東京被圍之時,就曾听說此人驍勇善戰,每當兩軍殺得難分難解之際,便脫下頭鍪,光著腦袋瓜子沖鋒陷陣,百万軍中來去自如,此刻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瞥眼卻見夏氏兄妹倆并肩站在帳門口,滿臉都是仰慕之色,又不禁心忖:“金人風習尚武,誰會打仗,誰便是好漢,一代給一代做榜樣;咱們大宋卻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兵卒如同罪犯一般,還要在臉上刺字,難怪每戰皆潰。”
  只見兀朮走入斡离不帳中之后,金兵的吶喊便如同被一柄利刃割斷似的,戛然靜止下來,只剩得營火搖晃,風行草吟。
  夏日雷噓出一口气,看了燕怀仙一眼,道:“你今晚就睡在帳外好了,說不定半夜會有動靜。”
  燕怀仙點頭答應,返身出了營帳,自有夏夜星吩咐親兵送來一床毛毯,全身一裹,便倒在偏棚中假作入睡。
  不多時,身周鼾聲四起,燕怀仙輕輕一滾,滾到棚外暗處,蛇行鼠步,一個個小帳暗暗探去,剛巡完東邊,轉過角來,卻正撞著一隊游哨,赶緊將身一伏,趴在東首最后一個帳棚的營柱腳下。待得金兵走遠,正想起身,卻听帳內一人道:“禿子,睡著了沒?”
  又听另一人打個呵欠,應道:“心里有事,煩得很。”
  燕怀仙暗自好笑。“正要找你們兩個。且先听听你們想搞什么鬼。”悄悄從帳棚底下探頭偷窺,只見日間隨行于斡离不身側的瘦和尚、胖道士,正各擁一床毛毯,愁眉苦臉,唉聲歎气。
  那胖道士又道:“真是吃撐了沒事干,竟整天陪那番人談佛論道,再這樣下去非發瘋不可。”
  瘦和尚唉道:“今天還差點被他考倒了哩,不知那蠻人卻從何處學得佛經?當初听人說斡离不喜愛佛道,還只當是個笑話,不料可真有兩把刷子,莫非曾受過什么漢族高人的調教不成?”卻不知金國始祖之中老早就有人信佛。
  胖道士道:“看樣子,‘大夏龍雀’恐怕難以到手了。咱們身入金營二十多天,還弄不出個影儿,可恨太行山的那個死東西至今按兵不動,他那徒弟燕五郎不來,咱們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燕怀仙忍俊不住,正想出聲招呼,卻听瘦和尚又哼道:“都是你以為葉帶刀財迷心竅,卻編出那么一套鬼話去騙他,好叫他來幫咱們奪刀。依我看哪,你這么一攪,事情可變得更复雜了,万一葉帶刀真把刀弄到手,才更是死也不肯放,你我兩個連想都甭想啦。”
  燕怀仙听得心頭一震,本想爬進帳中的身体又硬生生的縮了回來,尋思道:“他們原來是騙師父的?那刀果然与什么寶藏無關。這兩個家伙与師父相交几十年,卻施出這等手段,真是可惡!”轉念又想:“既然沒有寶藏,他二人處心積慮的想得那刀,又卻是為啥?”
  思忖未已,忽見一條黑影鬼魅也似的來到帳門之前,燕怀仙方吃一惊:“這人身手好快!”耳中已听一個聲音道:“大樹、枯木,別來無恙?”聲若鋸齒伐木,扎得人心頭發麻。
  大樹道長和枯木和尚矍然起身,喝道:“什么人?”
  語聲未落,帳門一掀,閃入一條黑影。大樹道長當即出手,一掌拍向那人前胸,枯木和尚同時由左側直進,雙拳直擊對方胸腹要害。
  他兩人的路數完全不同,大樹道人長得又高又胖,功夫卻屬內家一脈,出手輕飄飄的全不著力;枯木和尚的体格則又瘦又小,施展的卻是剛勁威猛的外家拳術,拳風虎虎,聲勢甚為惊人。
  那條黑影不躲不閃,右腳飛起,踢在枯木左拳之上,枯木如遭電殛,悶哼一聲,踉蹌跌開三、四步遠;那人左腳再抬,正迎向大樹道長來勢。
  大樹雙掌倏地圈緊,想要去纏對方足踝,豈知那人左足之勢是虛,身軀在半空中打個旋轉,剛剛迫退枯木的右足恰好收回,“啪”地一聲正中大樹右肩。
  燕怀仙素知大樹、枯木的能耐,此時見這人在一招半式之間便叫他倆栽了個跟頭,心中自然惊詫不已;大樹、枯木更是駭异莫名,齊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那人嘿嘿笑道:“老朋友了,見了面就應該先這樣親熱親熱才對。”火折一閃,帳中頓時亮了起來,一名身著金服的中年人傲然挺立于帳門口,側臉對著燕怀仙這方向,只見他顯然一副漢人模樣,修眉長目,很是英俊。
  大樹、枯木二人卻像見到了鬼似的,連連后退,顫聲道:“夏紫袍,你還沒死?”
  燕怀仙心忖:“地想必就是夏日雷、夏夜星兩個小家伙的爹。本以為他們的爹在番邦打獵二十年,必是個老粗,不料居然如此斯文倜儻,怪不得兄妹倆的模樣生得那么好,更難怪斡离不竟會談佛論道。”
  但聞夏紫袍桀桀一笑。“我如今只喚做‘阿息保’,‘玉面郎君’夏紫袍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消失了。”邊說邊向前跨出一步,臉龐微側,正讓燕怀仙瞧清他正面,心頭又是猛然一震--只見他顏面正中深深一道刀痕,疤邊肌肉鼓突翻卷,色澤赤紅,活像魔鬼直立的嘴巴,由額至頦,恰將夏紫袍整張臉剖成兩爿。
  燕怀仙暗道:“不知何人与他結下深仇大恨,竟用此等手段來對付他,他隱居番邦二十年,大約也是為此吧?”
  只听夏紫袍又怪笑道:“你二人鬼頭鬼腦的混在二太子身邊,只當沒人知道你倆的圖謀,其實早在你們于牟駝岡借故拜見二太子之時,我就已看穿了你們的肚皮,只是暫不揭破,且讓你們一路陪著二太子說話解悶儿。如今戲已唱得差不多了,也該作個了結了,難道還想一直跟著咱們回內地不成?”
  他在帳內說話,帳外四周早已黑影幢幢,數百名金兵不聲不響的圍裹已定,箭上弦,刀出鞘,只待一聲令下便要進帳捉人。大樹、枯木雖未覺察,燕怀仙卻看得清楚,眼見自己也身陷重圍,偏偏動彈不得,不由冷汗直冒。
  但聞大樹干笑兩聲,涎著臉道:“二師兄,何必如此?咱們……”
  夏紫袍斷然暴喝:“住嘴!誰是你們的二師兄?你們都是些該死的漢人!”人隨聲進,飛腿踢向枯木和尚。
  大樹冷笑道:“夏紫袍,真當咱們怕你?”雙掌一錯,直同敵人沖去,卻才沖出兩步,身軀陡地一轉,泥鰍般滑出帳門,大叫道:“禿子,快退!”身如電走,將營柱一一拔起。
  枯木被夏紫袍緊緊逼住,那里脫得了身,正在心中暗罵,帳棚卻整個倒了下來,蒙頭蒙臉的將兩人蓋住。夏紫袍罵道:“狗道士,賊性不改!”但憑直覺,一拳擊向枯木立身之處,枯木也不甘示弱,揮臂亂打。
  大樹站在外面,眼見棚布起伏,有若海浪,兩人兀自打得熱鬧,不禁哈哈大笑。豈料驀然間四面火炬齊燃,照耀如同白晝,這才看清自己早已被金兵包圍,笑了一半的喉嚨硬生生打上了個結儿,嘴巴再也闔不攏來。
  燕怀仙也被棚布壓在底下,心念飛轉,將棚布割下一大塊,依舊蓋在自己身上,偷眼一瞧,只見內圈金兵逐漸縮小包圍之勢,外圍的弓箭手卻仍凝立不動,正是瓮中捉虌,連只飛鳥也休想逃得出去。
  大樹道長也甚忌憚金人弓箭,不敢貿然施展輕功突圍,呆呆站在圓圈中央,竟似傻住了。
  那枯木和夏紫袍依然蒙頭斗得激烈,愈打愈靠到燕怀仙這邊來。燕怀仙覷得真切,不管三七二十一,伸腳胡亂一拐,只听夏紫袍的聲音罵道:“混蛋……”咕咚栽倒在地。
  枯木和尚得隙一把掀起棚布,鑽到外面。大樹道長靈机一動,忙叫道:“禿子,那邊!”探手抓住棚布一端,使勁一抖,枯木和尚當即會意,忙也抓住另一端。大樹喝聲:“起!”兩人同時躍上半空。
  外圍領隊金官赶緊下令放箭,“哧哧”破空之聲震人耳鼓,數百只勁箭攢射而至。大樹、枯木二人卻在空中打個旋轉,偌大一張棚布猶如巨龍攪海,將來箭全數裹入,二人身形再展,看著就要脫出金兵包圍。
  卻見一條人影离地沖起,直射二人中間,單掌一划,繃得緊緊的棚布猝然斷作兩截。枯木、大樹重心頓失,一個摔向左,一個跌向右,正落入金兵長刀隊中,帶起一片嗚哇亂叫。夏紫袍一著得手,更不停滯,扑向大樹落身之處,又是一頓沸騰喧嘩,叫囂怒罵。
  燕怀仙卻趁這陣亂,裹著那塊棚布就地一滾,正從縫隙間滾出,轉過一個營帳帳角,丟開棚布,狸貓般潛回夏氏兄妹栖身處所,剛剛在偏棚中躺下,就見夏夜星跑了出來,邊自叫道:“燕五,快走!”
  燕怀仙尚要裝著似睡似醒,吃夏夜星一把扯住,搶出營盤,夏日雷早牽著兩匹馬在外守候,當下三人兩騎直朝西邊奔去。
  燕怀仙与夏日雷共乘一騎,正想問他究竟何事,卻已赶上一隊金兵馬隊。領隊的乃是一名金國青年,生得獐頭鼠目,嘴唇异常肥厚,气勢洶洶的問了夏氏兄妹几句話,一雙賊眼直在夏夜星身上打轉,又指著燕怀仙,咕嚕不休。
  夏氏兄妹也不懼他,粗著嗓門對他嚷叫了几句,那人似是拿他們沒轍儿,只得掉頭走開,卻忽然伸出手去,在夏夜星腰上摸了一把。夏夜星舉起馬鞭,兜頭就給了他一記,那青年咿呀怪叫,縱馬奔到隊伍前面去了。
  夏夜星气得用金語亂罵,夏日雷卻只覺得好玩,大笑不已。燕怀仙問道:“那是什么人?”
  夏日雷笑道:“他叫迪吉乃,是大太子斡本的儿子,漢字姓名完顏亮。”
  金人在建國之后,嫌女真語名不雅,乃另以漢字為名,仍用部落名完顏為姓,太祖完顏阿骨打更名為旻,同輩兄弟亦皆以“日”字頭漢字取名,如今的皇帝,阿骨打四弟吳乞買便叫做完顏晟;諸王子則以“宗”字排行,嫡皇子繩果名叫宗峻,庶長子斡本名叫宗干,二太子斡离不名叫宗望,三太子訛里朵喚做宗輔,四太子兀朮喚做宗弼;諸王孫另以“二”字頭漢字取名,如完顏亶、完顏雍等。
  燕怀仙心想:“這完顏亮一副好色貪淫的模樣,夏姑娘以漢人身分客居异邦,將來恐怕難逃他毒手。”不知怎地,竟有點替夏夜星擔憂起來。
  只听夏日雷又低聲道:“這隊人馬便是要越過太行山,把‘大夏龍雀’神刀送給西路軍元帥粘罕去的。”
  燕怀仙心中暗喜,臉上不動聲色,轉又忖道:“就算粘罕喜愛此刀,也用不著這么費事、這么緊急,這刀顯然還是蘊藏著絕大的秘密。”他本只奉師父之命,尚自覺得有些荒唐,但此刻卻也勾起了滿腔好奇,想要瞧瞧這刀究竟有何蹊蹺。
  一行人徑往西奔,天亮時已進入太行山區,取道山脈中段的“九龍關”。燕怀仙師徒久居太行山南麓,并不熟悉這邊的地勢,只得跟著人家亂走,也不再和夏日雷同乘馬匹,常常借故落到馬隊后面,沿途留下記號,金兵對他亦不甚留意,一路行來倒頗自在。
  傍晚時分算計已定,准備就在今夜盜刀,正想得美哩,忽覺腦后風生,五縷剛勁指力猝然從后襲來。
  燕怀仙身子一偏,正想閃避,一腳卻踏在山道邊一塊松動的大石之上:全念倏轉,腳下加勁將大石震塌,整個身子便隨同大石下落之勢,骨碌碌的順著山壁滾了下去,弄得滿頭泥沙,甚是狼狽,嘴里假作哼哼唉唉,偷偷抬目往上一看,只見一人站在山道之旁,正是夏紫袍。
  燕怀仙暗叫僥幸,幸虧自己适時裝假,否則亦被他看破自己身怀武功。夏紫袍呵呵笑道:“傻小子,走路也不會走,卻往山下滾蛋怎地?還好這面山壁不深,要不然十條小命也沒了。”
  夏氏兄妹聞聲赶至,齊叫:“燕五,你怎么了?”
  夏紫袍道:“這小子就是你們所說的那個漢人鐵匠?嗯,呆頭呆腦的,只怕打不出什么好刀好甲。”原來他剛才自后赶來,見燕怀仙跟在馬隊后頭踽踽而行,胸中疑心頓起,便出手試他一試,此刻見他這副模樣,自然疑慮盡去。
  燕怀仙拂拂身上塵土,七手八腳的爬了半天,方才爬上來,邊自咕嚕道:“這條路真個是惊險万狀,處處机關,若非我從小練得一身好功夫,早就摔死啦。”
  惹得夏家父子噴笑不已。夏夜星嘟著嘴道:“爹,昨天晚上你使的本領,怎么從沒教過我們?”竟也看到昨晚那一幕。
  夏紫袍長歎一聲。“那种玩意,還是不學的好。”沉默半晌,又恨恨添上一句:“都是些該死的漢人玩意儿。”
  夏夜星道:“那兩個怪模怪樣的漢人都被抓起來了吧?他們怎地又叫你什么二師兄呢?”
  夏紫袍臉上閃過一抹獰厲之色,刀疤突突跳動,陰惻惻的笑了几聲,并不言語。
  夏夜星不敢再問,連忙掉轉話鋒:“爹,你叫迪古乃把神刀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好不好?那家伙現在可神气了,擺出一副死嘴臉,好象他自己也是個寶貝哩。”
  夏紫袍逐漸恢复平靜,摸摸女儿頭頂,笑道:“連你都沒這個能耐,我又怎么行呢?還是等交到粘罕元帥手中之后,大家再放心的看吧。”
  燕怀仙心忖:“老家伙顯然是奉命前來保護寶刀的,這下可慘了。”跟在三人馬后,腦筋轉個不已。
  夏日雷道:“可惜妹妹還不是迪吉乃的老婆……這樣吧,妹妹今晚就去給迪吉乃當老婆,不怕他不把刀拿出來。”
  金人野性未脫,對男女關系看得极淡,夏氏兄妹從小耳濡目染,自也沒什么忌諱,倒是燕怀仙听在耳中,只覺得滿不對勁儿。
  夏夜星哼道:“打死我也不給那小子當老婆,賊頭賊腦的,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夏日雷笑道:“妹妹就只喜歡四太子兀朮,人家可只把你當小孩子看呢。”
  夏夜星居然紅了紅臉,卻仍大聲道:“我再几年也長大啦,到那時……”又紅了紅臉,“到那時”怎樣,終究說不出口。
  燕怀仙心中暗吃一惊。“算輩份,夏姑娘應該是兀朮的義侄女,怎能扯到一塊儿去?”轉又想道:“金人反正跟野獸一般,還講什么倫常?這對兄妹冉在金邦待下去,恐怕也要跟野獸差不多了。”暗暗搖頭歎息。
  夜晚扎營歇宿,夏紫袍自和那迪吉乃一個帳棚,帳外哨兵守衛嚴密,燕怀仙那敢輕舉妄動,只望師兄弟快點赶上來,偷不成便用硬搶的。偏偏一路上走了二十几天,梁興等人依舊蹤影不見。燕怀仙心中著急,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反倒和金兵逐漸熟稔起來,也學會了几十句金語,兀兀魯魯的滿像回事。相處久了,但覺金人天真爽朗,作戰時雖然勇猛驃悍,平常卻像馴牛一般,吃苦耐勞,亦不刁頑使詐,相互勾心斗角。其中尤以隸屬完顏亮麾下兩名“謀克”之一的完顏福壽,最是与燕怀仙投契,待他簡直如同親兄弟。
  完顏福壽生著一張粗獷的臉龐和一雙粗糙的大手,卻有一對孩儿也似和善的大眼睛,唱起歌來格外嘹亮好听。那些歌儿都是燕怀仙未曾听過的,彷佛草原上奔跑的野馬,天空中飄動的浮云。
  “這么平和的歌,會是殺人不眨眼的蠻人唱出來的嗎?”燕怀仙往往听著听著,竟對金人侵宋這一事實感到迷惑起來。
  唯一讓燕怀仙反感的便只有完顏亮,這個夏夜星所謂“賊頭賊腦的家伙”,對待士卒惡聲惡气,毫不体恤,對待兩名領兵“謀克”和夏紫袍卻是恭謹得很,滿面諂笑,看久了真個令人生厭。燕怀仙尋思道:“此人將來若非大草包,便是大奸賊,兩者必居其一。”
  完顏亮卻也很看不慣燕怀仙,尤其夏夜星成天“燕五”來“燕五”去,更令他妒火中燒,處處想找燕怀仙的麻煩,偏礙著夏氏兄妹兩人,不敢有任何舉動,而且他愈是如此別別扭扭,夏夜星便愈是對燕怀仙親熱,弄得他無法可想。
  這一日出了太行山區,進入榆次縣地面,道路逐漸平坦,馬隊行走速度加快,燕怀仙光著腳在地下走,走慢了跟不上,走快了又怕夏紫袍看出破綻,正自頭痛不已,夏夜星卻策馬奔到他面前,喚道:“燕五,咱倆共乘一騎。”
  燕怀仙還想推辭,早被夏夜星一把扯住,只得翻身上馬,恰將夏夜星抱個滿怀,但覺一股少女幽香直扑入鼻,腦中一陣暈眩,不由得忸怩起來。夏夜星卻絲毫不當回事儿,笑問道:“燕五,你几歲了?”
  燕怀仙道:“二十一啦。”夏夜星道:“我今年十四歲,你比我大几歲?”燕怀仙失笑道:“你爹沒教你算數儿?二十一比十四大十歲。”
  夏夜星想了想,道:“那你也不年輕了哪,應該娶妻了吧?”燕怀仙道:“卻是未曾。”夏夜星怪道:“怎么會沒呢?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沒姑娘喜歡你,對不對?其實你呀,雖然細嫩了一些,人還是挺不錯的,我要是漢人姑娘,倒說不定會嫁給你。”
  燕怀仙忍俊不住,笑道:“我這樣還算細嫩,漢人男子恐怕都是豆腐了。”
  夏夜星撇了撇嘴,道:“唉,那些娘娘腔的東西,那還能算是人哪?”又道:“漢人姑娘像我這么好看的多不多?”
  燕怀仙忍笑道:“當然不多,只不過……”夏夜星一瞪眼睛,道:“只不過怎么樣?”燕怀仙搔搔頭道:“漢人姑娘……怎么說呢,都比較含蓄拘謹一點……”
  夏夜星卻似听見了一句鳥言獸語,回過臉來,楞楞的望著燕怀仙。
  燕怀仙忙道:“這個……就是說漢人姑娘如果喜歡一名男子,嘴里一定不會說出來;如果認為自己好看,也一定不會那么說,而會說自己長得不好看……”
  夏夜星忍不住大笑出聲。“她們有病哪?”
  燕怀仙解釋了半天,夏夜星只一徑搖頭,道:“這樣多悶气?我以后才不要跟漢人在一起,憋都憋死啦。我爹說漢人都不是好東西,依我看,不但不好而且還怪得很。”
  燕怀仙道:“你們畢竟還是漢人血統,有朝一日,終歸要回到自己人那邊去的。”
  夏夜星又一撇嘴。“我才不是漢人呢,而且漢人不會打仗,遲早要被我們大金國消滅掉。”
  燕怀仙見這小姑娘頑冥至极,不禁心頭火冒,正想好好教訓她一頓,忽見右方土丘之后揚起一陣煙塵,馬啼聲如悶雷一般滾來。完顏亮頓時惊惶不已,呀呀怪叫,完顏福壽与另一名百夫長卻連一絲表情都沒有,沉著下令備戰,兩百名金兵立呈扇形散開,個個神色亢奮,活像一群倒豎鬣毛,隨時准備出擊的猛犬。
  几在同時,那隊人馬已旋風般繞出土丘,竟是一隊宋兵哨路“硬探”,約有一百多騎,似也沒料到會在此處撞見金兵,乍然相遇,竟全都呆住了。
  夏紫袍正騎在燕怀仙身旁,哼笑道:“宋軍真個是窩囊透了,一看見女真人就跟看見了祖宗一樣……”
  話猶未了,只見宋軍中飛出一騎,手擎丈八鐵槍,有若一道閃電插向金兵右翼,眾人眼不及眨,就听得一聲慘叫,一名金兵已被當胸挑下馬來。
  完顏福壽也沒防著這個宋軍偏校行動如此快速,忙下令攔截,不料那偏校單槍匹馬,全不懼金兵人多勢眾,竟一直闖將入來,長槍左挑右起,又戳穿了兩個敵人的胸膛,忽地兜轉馬頭沖向左翼,恰從金兵急急聚攏的包圍圈中穿過,直取完顏亮。
  完顏福壽赶緊縱馬上前,飛掄骨朵,和那人交了一記,“匡當”巨響聲中,完顏福壽身軀晃了兩晃,險些倒跌下馬。那偏校卻不停留,蹄飛煙揚,直從金兵陣后透穿而出。金兵呼嘯追赶,冷不防那人又驀地掉轉馬頭,撞翻了兩名追兵,再度殺入陣中。
  金兵左抄右包,硬是截不住他,反被他突蕩得陣勢大亂。
  夏紫袍怪笑道:“好,沒想到宋軍中還有這樣的人物!”飛馬向前,徑奔那將。
  那人覷得他馬近,將槍挂在了事環上,拈起硬弓,翻身“咻”地一箭,疾若流星,又准又狠,直射夏紫袍面門。夏紫袍反手一綽,將箭綽在手里,只震得手心一陣酸麻,心底暗暗詫异,竟不敢再追。
  那人見他一把接走羽箭,也自吃了一惊,一帶馬頭,矯龍般撞開金兵包圍,奔回宋軍陣中,高叫道:“女真驍騎也不過爾爾,有何懼哉?”
  其余宋兵吶喊叫好,甚是得意。金人本重英雄,見他驃悍神勇,竟也紛紛喝采不迭。
  遠遠只見他年約二十三、四,虎背熊腰,异常結實,脖項上生著一顆大頭,方面長耳,眉毛又粗又短,雙目中放出精光,威風凜凜,气勢昂揚,有若天神一般。
  燕怀仙心下欽佩,轉向夏夜星道:“你還說漢人不會打仗,此人卻如何?”
  夏夜星也大為興奮,笑道:“确是一條好漢,只不過腦袋瓜子實在長得太大了點。”
  但聞夏紫袍喝道:“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那人把頭一揚,叫道:“某乃大宋平定軍廣銳偏校,姓岳名飛的便是。”
  夏紫袍嘿然道:“此次南來,百万宋軍之中只見得你一條好漢,可笑宋廷不會用人,竟連個小官都不給你當。也罷,今天且饒你一命,來日再決雌雄。”
  那岳飛并不還嘴,但只哈哈一笑,長槍振動,又似要來突陣,偏那領隊隊將見金兵勢大,心生畏怯,連忙喝令退兵。岳飛雖然滿臉的不情愿,卻拗不得長官命令,只得橫槍在后,護衛宋軍緩緩退去。
  夏紫袍轉臉向完顏福壽咕嚕了几句,大約總是護刀要緊,毋須節外生枝的意思。完顏福壽甚為懊惱,抖了抖剛才被震得發麻的手臂,指揮金兵繼續前進。
  夏夜星搖頭歎道:“你要是有那姓岳的一半威風就好了,唉……”
  燕怀仙心頭一動,怪忖:“就好了?好什么?”
  夏夜星卻又道:“如果宋軍個個都能跟他一樣,咱們大金國恐怕未必能胜。”
  燕怀仙笑道:“你當金人天生會打仗,宋人天生不會打仗,人都是人,又沒誰生著三頭六臂。說穿了不過金人生活過得苦,宋人太平日子過久了,如此而已。有朝一日若逼急了,只怕大金國再也沒什么甜頭可嘗。”
  夏夜星怔了怔,竟爾沉默下來,微微垂著頭,首度顯露出少女的靜枻謐雅。
  “喂,燕五……”微風吹過的同時,她喃喃叫喚著,忽地回眸望了燕怀仙一眼,長長的睫毛下,反射著夕陽的光澤。
  發絲拂過燕怀仙臉頰,富有彈性的軀体輕倚著燕怀仙的胸膛。在一個失神的剎那,燕怀仙竟忘了戰爭,忘了扰攘,只希望這條路能夠永遠這樣走下去,越過山顛海涯,走入那沒有憂愁煩惱的水晶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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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Pinepro's Gate
  KUO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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