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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敵友兩難分


  孫尚香的宅第气派极了。
  高高的院牆,深深的院落,銅釘鐵板打造而成的大門看上去比城門還要牢固,而最搶眼的還是懸在門楣上的一方漆黑的橫匾,上面刻的竟然是‘金府’兩個斗大的金字。
  在揚州,誰都知道孫太少是金八爺的女婿。金家是揚州的首富,金八爺是金家九弟兄中最精明的人。
  据說金家的銀子比江里的水還要多。田產遼闊得騎著快馬從日出跑到日落都跑不到邊。他們為了保護這片家業,不得不聘請大批的保鏢護院。但金八爺還是不放心,于是他毅然決然的將他最心愛的么女嫁給了‘五湖龍王’的大儿子孫尚香,并且還以五十條帆船和二十万兩銀子做交換條件,把孫大少爺從太湖接到了揚州。但孫太少是個野馬型的人物,院牆再高,也擋不注他的腿,孫少奶奶再溫柔,也收不住他的心,他依然跟在太湖時一樣,經年浪蕩江湖,絕少留在揚州。孫少奶奶當然很不開心,但金八爺卻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江湖味道比他那批保鏢護院還重的女婿,而是那塊黑白兩道都不敢亂碰的招牌。可是最近的孫大少卻忽然變了,變得很少出遠門,除了每天吃吃館子听听戲之外,几乎都守在家中。
  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孫少奶奶的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這是雙喜臨門的事,按理說她應該很高興才對,奇怪的是事實剛好相反.不但她看起來好像比以往更不開心,甚至連金八爺也顯得每天憂心忪忪,臉上找不出一絲喜悅之色。
  沈玉門踏上‘金府’大門的石階,一看到那兩個斗大的金字,便已忍不住問道:“喂,孫尚香這小子究竟是不是入驁的?”秋海棠和紫丁香听得全都大吃一惊。
  水仙急咳兩聲,道:“當然不是,‘五湖龍王’是個有頭有臉的入,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叫自己的儿子改名換姓。”
  秋海棠惶惶朝四下瞄了一眼,低聲道:“你們是怎么了?這种話也能跑到人家大門口來講,万一被孫大少听到了.那還得了!”
  紫丁香也緊緊張張道:“是啊,那家伙表面看來大大方方。其實心胸狹窄得很,記得去年少爺只叫了他一聲金大少,就气得他三天沒有跟你說話,難道你忘了?”
  水仙立刻道:“少爺當然沒有忘記,所以他才故意舊話重提,就是想成心把他气出來……少爺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搖著頭,道:“奇怪,我踩了他的痛腳,他才三天沒有理我,而這次卻無組無故的几個月沒跟我連絡……莫非他老婆真的落在青衣樓手上了?”
  水仙道:“也只有這种原因,才可能把孫大少這种人制住。”秋海棠和紫丁香也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好像都同意這种看法。
  沈玉門回首望了望,道:“無心道長呢?怎么還沒有來?”
  水仙道:“我看八成是進去找石總管了。”
  沈玉門道:“你是說石寶山可能在里邊?”
  水仙道:“一定在里邊。他既已發現里邊有毛病,還會不進去看看么?”
  沈玉門眉頭忽然一皺,道:“小周進去這么久,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
  水仙道:“少爺放心,周師傅只不過是個送信的,就算里邊已被青衣樓把持,他們也不可能為難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說到這里,忽然沉吟了一下,道:“除非他們想把少爺引進去!”
  秋海棠忙道:“不錯,這一招咱們還真得提防著點,說不定里邊已經布置好了埋伏,正在等著咱們自投羅网呢!”
  紫丁香立刻道:“要不要我先進去探探?”
  沈玉門揮手道:“你先別忙。我且問你,你過去有沒有進去過?”
  紫丁香道:“進去過好多次了,里邊的環境,我熟得很。”
  沈玉門道:“好,那你就跟海棠兩個偷偷換進去,先把孫少奶奶保護好再說!”紫丁香和秋海棠身形一閃,巴縱進了高牆。
  水仙好像對沈玉門的安排十分滿意,俏聲道:‘我呢?”
  沈玉門下巴朝大門一伸,道:“敲門!”
  水仙毫不遲疑的用刀柄在厚厚的門板上砸了几下。
  過了很久,里邊才有人喝問道:“什么人?”
  水仙道:“麻煩你通報大少一聲,就說金陵的沈二公子到了。”
  大門紋風不動,旁邊的小門卻呀然而開。只見一個滿頭灰發的老人提著燈籠朝外照了照,立刻恭身讓到一勞,和和藹藹道:“果然是沈二公子駕到。快快請進,我們大少已候駕多時了。”
  水仙微微怔了一下,很快便先竄了進去。等到沈玉門剛想踏入小門之際,但覺眼前刀光一閃,那提燈老人吭也沒吭一聲,便已橫身栽倒在門內,手上的燈籠也在一邊燃燒起來。
  沈玉門駭然叫道:“你這是干什么!怎么不問青紅皂白就胡亂殺人?”
  水仙將刀頭在鞋底上一抹,悄然還入鞘中,道:“這家伙是青衣樓的殺手。”
  沈玉門低頭望著那人蒼老而又扭曲的臉孔,半信半疑道:“你憑哪一點斷定他是青衣樓的人?”
  水仙道:“第一、孫家的人一向都稱孫大少為姑老爺,第二、金陵的沈二公子無論到任何地方都走正門,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分,哪里有以便門迎客之理……”
  沈玉門截口道:“或許他是剛來的,不太懂得規矩。”
  水仙突然抬腳往尸体持燈的手上一跺,只听嗤地一聲輕響,燈杆上陡然彈出一截藍汪汪的尖錐,足有一尺多長,而且一眼就可看出上面浸過毒。沈玉門不由自主朝后縮了一步,
  水仙冷笑道,“剛來的人,會使用這种歹毒的兵刃么?”
  沈玉門楞了半晌,才把頭一甩,大聲道:“開正門!”
  水仙急忙將兩扇大門整個敞開來.好像只打開一扇都嫌不夠威風。沈玉門整理一下衣襟,昂然闊步的走入院中。遠處的正房還亮著燈,房門也沒有關,卻連一個人影都不見。
  沈玉門邊走邊道:“金家不是養了很多人么?怎么連個迎客的都沒有?”
  水仙故意尖著嗓門道:“我看八成是都被青衣樓的人給制住了。”
  沈玉門又提高聲音道:“果真如此,孫尚香那家伙也未免太窩囊了。”
  水仙道:“可不是嗎?平日威風凜凜的孫大少.想不到竟落到這种地步!”
  說話間,已走到院落的一半。沈玉門忽然停步道:“咱們這么闖進去總是不太好,你大聲問問,看金家的人有沒有死光!”
  水仙噗嗤一笑,尚未開口,里邊已傳出了咳聲。
  緊跟著三個人影匆匆自房里擁出來。為首一名家人打扮的老者遠遠便已喊著道:“想不到二公子真的來了,我們姑老爺昨天晚上還在念著你呢!”
  沈玉門低聲道:“這回好像是真貨。”
  水仙輕哼一聲,道:“后面那兩個就靠不住了。”說著,抬手又抽出了刀,
  沈玉門急忙道:“眼睛放亮一點,可千万不能殺錯人!”
  水仙一面答應著,一面已快步迎了上去,嬌滴滴道,“這位老管家好面熟呀!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見過?”
  那個老人家也邊走邊道:“當然見過,每次二公子來的時候.都是小老儿給各位開的門,姑娘莫非不記得了?”
  水仙訝聲道:“你說你就是門上的那位福老爹?”
  那老人家笑哈哈道:“姑娘好記性,小老儿正是金福。”
  水仙陡然停步喝道,“等一等……你們統統給我站住!”
  那福老爹大感意外的縮住了腳,另外兩名体形魁梧的大漢也同時停在他身后。
  水仙語气變得十分生冷道:“你……真的是福老爹?”
  福老爹強笑道:“小老儿跟二公子和姑娘又不是第一次會面,這還假得了么?”
  水仙道:“那就怪了,你不是病得已經爬不起來了么?”
  福老爹一怔.道:“誰說我病得爬不起來了?”
  水仙道:“門上的那位大叔告訴我的。他說你受了風寒,老命朝夕不保,才由他替你迎門,可是我看你還硬朗的很嘛……你們究竟在搞什么鬼?”
  福老爹傻住了,直到后面一名大漢推了他一下,他才咳了咳道:“那位……大哥說得不錯,小老儿的确受了點風寒……而且也蠻嚴重的。”
  水仙搖著頭道:“不像嘛!”
  福老爹忙道:“那是因為听說二公子和姑娘來了,心里一高興,才勉強爬起來。其實我現在還在發燒,站娘不信摸摸我的頭就知道了……”
  他說著就想往前走。卻被身后的那名大漢給拉住。
  水仙倒是不客气,揚著手便一步一步湊上去,道:“我摸摸看。”
  福老爹腳下雖沒挪動,頸子卻伸得很長,好像真得在等她去摸。站在福老爹后邊那兩名大漢,一個緊貼著他的背脊.一個相距也不滿五步,四道目光緊緊張張的直盯著愈走愈近的水仙,一副如臨大敵模樣。水仙的神態卻剛好相反,不但走起路來纖腰款擺.而且刀頭也整個垂了下來,似乎連最后的一點防范也巳消失。沈玉門在遠處望著那兩名大漢充滿敵意的眼神,還真有點替她擔心。誰知就在她的手剛剛触到福老爹頭門之際,那把鋒銳的鋼刀也同時自他脅間刺了進去。福老爹臉色大變,緊貼在他身后的那名大漢卻突然狂吼一聲。倒退兩步,回手就想抓劍。而另外一名大漢還沒弄清楚是怎么國事,水仙已探身欺到他近前。
  那大漢大惊之下,慌忙亮出系在背上的鬼頭刀,刀身剛剛离鞘,水仙的刀鋒已從他頸間一抹而過,還沒來得及出招,便已仰身栽倒當地。
  先前那名大漢也几乎連同一時間倒了下去,先后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直到他伸腿咽下最后一口气。長劍才只抽出了一半.福老爹仍舊面色蒼白的呆站在那里,直到水仙又轉回來,他的身子才開始搖晃。
  水仙一把將他扶住。道:“剛才沒有傷到你老人家吧?”
  福老爹低頭瞧著脅下的刀口,顫聲道:“你……你沒有殺死我?”
  水仙噗嗤一笑,道:“我怎么會殺死你老人家,我不過是在你老人家身上借個路罷了。”
  福老爹指著刀口上的血跡,道:“那么這些血……是哪里來的?”
  水仙道:“當然是站在你老人家后面那家伙的。”福老爹這才松了口气,兩條腿也有了勁道。
  沈玉門這時已赶過來,含怒瞪著水仙,道:“你這個丫頭是怎么搞的,你想把這位老人家嚇死么?”
  水仙連忙笑道:“少爺放心。福老爹的膽子大得很,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嚇著的。”
  福老爹也干笑兩聲,道:“水仙站娘說得不錯。如果小老儿沒有几分膽量,當初也就不會被派到門上來了……”
  說著,忽然回首朝毫無動靜的正房瞄了一眼,一把抓住沈玉門的手臂,緊緊張張道,“二公子快請回吧,千万不能進去。”
  沈玉門惊訝道:“為什么?”
  福老爹嘎聲道:“因為……姑老爺已跟往常不一樣了。他身邊忽然來了一批凶神,好像正在商量著如何對付你呢。”
  沈玉門淡淡道:“不會吧?憑我跟你們姑老爺的交情,他怎么會出手對付我!”
  福老爹急得連胡子都翹起來,剛想繼續提出警告,但話到嘴邊,卻被一陣敞笑之聲給擋了回去。敞笑聲中,只見孫尚香已自正房飛快的迎了出來,邊走嘴里還邊嚷嚷著道:“當然不會,那是金福耳目失聰。錯把我們商量如何接待你听成對付你了。”
  說話間,人已越過水仙,沖到沈玉門跟前,陡然青光一閃,竟然挺劍直刺他的胸前,口中卻依然笑吟吟道:“你怎么現在才來?可急死我了!”
  水仙大吃一惊,她做夢也沒想到孫尚香竟會向他的好友突下殺手,想要揮刀搭救已來不及了。
  但沈玉門卻像早有防備,只不慌不忙的將身形一側,同時短刀已“嗆”的出鞘,刀鋒順勢輕輕—帶,已把孫尚香疾刺而來的長劍架住,臉上也接著微笑道:“你是人急,還是劍急?”
  孫尚香道:“人也急,劍也急。”他一面說著,一面突然轉身,又是一劍急刺而出。
  沈玉門這次身子連動都沒動,只猛將短刀一揮,便把長劍逼了回去,而這時水仙已飛扑而至,對准孫尚香的背脊就是一刀
  孫尚香駭然閃開,喝道:“我跟你們少爺的事,要你來插什么手,讓開!”水仙听得不禁一怔,急忙朝沈玉門望去,似乎在等他開口定奪。
  沈玉門揮手道:“你只管在一旁看著。他這口破劍,我還應付得了。”
  孫尚香悶哼一聲,挺劍就刺,劍勢又急又狠,看上去倒也威力十足。沈玉門初時只守不攻,直到几招過后,才逐漸有了攻勢.一旁的水仙這才定下心,抱刀護在福老爹身窮,好像惟恐兩人刀劍無限,誤傷了這位老人家。轉眼十几招過去了,沈玉門陡然招勢一緊,一刀比一刀快速,只逼得孫尚香連連后退。
  孫尚香劍式也隨之一變,一邊回劍搶攻,一邊道:“這就是你新創出來的那套刀法?”沈玉門無暇答話,只專心破解一招比一招凌厲的劍式,腳下也不免有些慌亂。
  水仙好像一點也不擔心,不慌不忙接道:“不錯,但不知大少認為如何?”
  孫尚香狀极不屑道:“老實說,實在不怎么樣,可比你們那套虎門十三式差遠了……”
  誰知話猶未了,陡聞“叮”的一聲脆響,猛覺劍身一輕,手中的長劍已少了几寸。
  孫尚香大吃一諒,急忙倒退几步,望著自己手上的斷劍,叫道:“你……你怎么玩真的?”
  沈玉門似乎也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水仙已搶著道:“大少別不知好歹,如果玩真的,斷的恐怕就不是你那把破劍了。”孫尚香吭都沒吭一聲,牙齒一咬,仗著斷劍重又攻了上來。
  水仙急忙喊道:“少爺注意腳步,給他點厲害瞧瞧!”
  沈玉門被她一說,腳步果然已不像先前那般慌亂,攻守間顯然也輕松了不少。
  孫尚香猛攻一陳.突然又是‘嗆’的一聲,不但長劍又少了一截,而且刀鋒擦面閃過,連鼻子都差點被削下來。沈玉門不禁楞住了,他還真沒想到這把短刀竟然如此管用。
  孫尚香卻連想都沒想,一個倒翻已飄落在水仙身旁,急急道:“你們帶來的人呢?”
  水仙瞟著他那副狼狽模樣,不禁吃吃笑道:“什么人?”
  孫尚香道:“石寶山那批人。”
  水汕道:“我們又不是來打架的,帶那么多人干什么?”
  孫尚香呆了呆,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們這次只來了四個人?”
  水仙點點頭道:“是呀,我們少爺只想和大少聚聚,帶著我們三個他已經嫌多了。”
  孫尚香長歎道:“你們少爺頭腦不清楚倒也罷了,怎么連你也如此糊涂?難道你沒有發覺我這邊的情況有變么?”
  水仙道:“我發覺了,而且也警告過我們少爺,可是他就是不听,他說什么也不相信你會出賣他,你教我有什么辦法!”
  孫尚香气急敗坏道:“可是你們有沒有想到,有的時候我想不出賣他都不行?”
  水仙道:“想到了,但我們少爺硬是不加理會,他認為被你賣掉他也認了,誰叫你是他的好朋友呢?”
  孫尚香似乎整個泄了气,恨恨的朝著悶聲不響的沈玉門道:“你以為你這是好朋友么?你有沒有想到這么一來,不但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甚至連你們沈家的一點希望。也整個斷送在你的手上了!”
  沈玉門一怔,道:“有這么嚴重么?”
  孫尚香道:“比你想像的要嚴重多了。”
  沈玉門不得不把目光轉到水仙臉上,道:“這是怎么回事?”
  水仙也一臉莫名奇妙的神情,道:“我也搞不清楚。好在大少已開了口,咱們還是等他說下去吧!”
  孫尚香唉聲歎气道:“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話好說?反正你們也回不去了,索性進去看看自然就明白了,何必再讓我多費口舌。”說完,有气無力的把斷劍隨手往旁邊一丟,回頭就走。沈玉門根本想都沒想,拔腿就追了上去。水仙雖然遲疑了一下,但已毫無選揮的余地,只有悄悄跟在沈玉門身后,邊走邊在四下張望,俏臉上充滿了緊張之色。剛剛走進燈火通明的正廳,已有個人尖聲嘶喊道:“二公子救命啊!”
  那聲音來自房梁上,一听就知道是先一步進來送信的厚皮小周,沈玉門沒有抬頭,因為他的目光已被一個人吸引住。廳中的陳設很考究,看上去也十分寬敞,但寬敞的廳堂中卻只坐著一個人,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那人年紀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瘦瘦的臉型,薄薄的嘴唇,眉目間還帶著股傲气凌人的味道。雖是秋涼天气,手上一柄折扇仍在不停的扇動,看上去斯斯文文,一點都不像是武林人物,倒很像哪家大戶的讀書子弟。
  但水仙一見到他,臉色卻是一變,急忙擋在沈玉門面前,橫刀冷笑道:“我當是哪個把孫大少嚇成這般模樣,原來是尹舵主!”
  那人淡淡道:“好說,好說。”
  沈玉門忍不住低聲問道:“這人是誰?”
  水仙好像連頭都不敢回,道:“‘陰司秀才’尹二毛。”
  沈玉門听得眉頭不禁一皺,他實在沒想到一個体体面面的人,竟然取了這么一個不三不四的名字。尹二毛卻絲毫不以為憾,面念微笑道:“沈兄真是貴人多忘,去年年底咱們還在‘大鴻連’見過一面,你怎么一下子就把小弟給忘丁?”
  沈玉門一怔,道:“你說的可是楊善主持的那家‘大鴻運’?”
  尹二毛道:“不錯,正是那館子,沈兄想起來了吧?”沈玉門搖頭。孫尚香忙在一旁道:“玉門兄,你不要裝了,你騙不過他的。尹舵主是青衣樓里有名的人精,否則陳總舵主也不會派他來坐鎮蘇州了。”
  沈玉門的目光中忽地閃出一股憤怒之色,但他一瞧孫尚香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那股怒色馬上消失了,只輕輕的歎了口气。
  尹二毛陡然‘啪’地將手中的折扇一合,道:“孫兄說得對极了,在朋友面前,何必再裝模作樣!何況我是什么人,沈兄也應該清楚得很。我雖然很少跟你見面,但對你的一切知道得也不見得比孫兄少……”
  說著,折扇遠遠朝沈玉門的短刀比了比,繼續道:“就像你這次改用短家伙,我一點也不奇怪。試想你受了那么重的傷,不到一年工夫就又拿起了刀,不論是長的還是短的,都難能可貴了,你說是不是?”他邊說著還邊搖頭,顯然全沒把沈玉門的人和刀看在眼里。
  沈玉門笑笑,什么話都沒說。
  水仙卻寒著臉道:“尹舵主,你那把扇子最好是不要比來比去,你扇骨里只有兩只毒簽,万一不小心滑出一只來,對你的損失可就大了。”
  尹二毛微微怔了一下。道:“水仙姑娘倒也名不虛傳,果然有點眼光。”
  水仙冷笑道:“我若連這點鬼門道都看不出來,還有什么資格陪著我們少爺行走江湖。”尹二毛哈哈一笑,手腕也猛地一抖,重又把折扇張了開來。
  這時梁上的小周又喊道:“沈二公子,你別忘了,小的還在上面啊!”
  沈玉門這才抬首朝上邊瞄了一眼,只見小周正安安穩穩的騎在大梁上,這一來反倒放下心,道:“你先在上面坐坐,等我把下面的事解決之后,自會放你下來。”
  小周急形于色道:“小的急著下去,也是想解決下面的事……不瞞二公子說,昨儿臨睡多喝了几杯,實在有點憋不住了。”
  沈玉門傻住了,一時還真不知是不是該馬上把他弄下來。
  水仙卻已吃吃笑道:“周帥傅若是實在忍不住,只管往下溺,不過方向可要拿的准一點,千万不要撒在咱們自己人頭上。”
  小周遲遲疑疑道:“行么?”
  水仙道:“為什么不行?你沒看到連尹舵主都沒有反對么?”
  尹二毛的确一聲沒吭,但折扇卻又一折折的在緩緩合攏,目光雖然沒有离開水仙的臉,扇骨的頂端卻剛好對著梁上的小周,
  水仙俏臉陡然一沉,道:“尹舵主,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少爺刀法之快可是出了名的,我相信你也一定听人說起過。”
  尹二毛又瞟了那柄短刀一眼,道:“金陵沈二公子的刀法是沒話說,不過那是過去,現在怎么樣就沒人知道了。”
  水仙輕哼一聲,道:“當然沒人知道,因為方才見識過他刀法的人,已經統統躺在外邊了。”
  尹二毛橫眼瞪視著孫尚香,道:“外邊究竟出了什么事?”
  孫尚香惊惶失措道:“沒什么,沒什么……”
  水仙不待他說下去。便截口道:“你問大少又有什么用?你沒看到連他手中的劍都不見了么?”尹二毛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孫尚香急急喊道:“水仙,你能不能先閉上你的嘴,讓你們少爺先跟尹舵主慢慢聊聊!”水仙果然不再出聲。
  沈玉門卻歎了口气,道:“我是很想跟他慢慢聊聊,只可惜上面已有人等不及了。”
  孫尚香即刻道:“好,我這就放他下來。”說著就想往梁上縱。
  尹二毛疾聲喝阻道:“且慢,我要先跟沈玉門把話說情楚。”
  沈玉門道:“尹舵主有話快說,否則有人在你頭上撒尿,你可不能怪我。”
  尹二毛冷笑道:“孫大少難道沒有警告過你們不能動我么?”
  沈玉門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水仙又已搶著:“他是說過不能隨便動你!還說要動的話,除非有把握一舉把你殺死,”
  孫尚香登時尖叫起來,道:“你這個丫頭胡扯什么?我几時說過這种話?”
  尹二毛擺手道:“你有沒有說過這种話都無所謂,問題是你這個樓主還想不想做?”
  沈玉門詫异道:“什么樓主?”
  尹二毛一字一頓道:“青衣十四樓的樓主。”
  沈玉門吃惊的呆望了孫尚香片刻,突然一揖到地道:“恭喜孫兄,你終于出人頭地了。”
  水仙也一副肅然起敬的佯子道:“難怪大少不肯再理我們,原來是身分不同了。”
  孫尚香面紅耳赤道:“我……我這么做也全是為了那個孩子。”
  沈玉門忙道:“你不必解釋,你的情況我很了解。那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也可能是龍王的長孫,對你們孫家說來當然重要……”
  孫尚香不持他說完,便已截口道:“你錯了。那個孩子不是我們孫家的,是你們沈家的。”
  沈玉門愕然道:“你說什么?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是沈家的?”
  孫尚香狠狠的呸了一口,叫道:“放屁!誰告訴你是我老婆肚子里的那個孩子?”
  沈玉門莫名奇妙道:“不是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是哪個孩子。”
  孫尚香停了停,才道:“是沈虎門當年留下來的孽种……湯老爺子是這么說的。”
  此言一出,非但沈玉門大吃一惊,一旁的水仙也花容失色,一個失神,手里的鋼刀都險些掉在地上。
  孫尚香沉歎一聲,又道:“當初我也不太相信。可是當我見到那個孩子之后,卻不由得我不信。”
  沈玉門怔怔道:“為什么?”
  孫尚香道:“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像他們沈家的人家了。”
  尹二毛也得意洋洋接道:“不錯。那孩子不但長相极像沈家的人。連許多小動作都与沈兄有几分神似,你們想不認池只怕都很難。”
  沈玉門恍然大悟道:“看樣子,那個孩子莫非已經落在他們手上?”孫尚香黯然點頭。
  沈玉門道:“所以你才用‘四喜九子’把我騙過來?”孫尚香繼續點頭,還歎了口气。
  沈玉門道:“現在我已經來了,你是准備就地解決!尼,還是把我交上去?”
  孫尚香頓足道:“我原本以為你會多帶一些人來,誰知你卻只帶了三個丫頭。”說著,還狠狠的瞪了呆若木雞的水仙一眼。
  尹二毛突然環首四顧道:“咦!還有另外那兩個丫頭呢……”
  話沒說完,只覺得已有東西從頭上撒下來,猛然飄身一閃,同時大喝一聲,扇骨里的毒簽已毫不遲疑的直向大梁上射去。
  大梁上果然有個人應聲而落,但落下來的卻不是厚皮小周,而是醉得已經人事不知的無心道長。
  沈玉門頓時松了口气,水仙也霍然惊醒,身形一晃,便已扑到尹二毛跟前,上去就是一刀。
  孫尚香急忙沖了過去,護在尹二毛前面,嘶聲喝道:“住手!那個孩子你們不想要了么?”
  水仙不得不收刀退到沈玉門身旁,六神無主道:“少爺,你看咱們該怎么辦?”
  沈玉門苦笑道:“那就得看孫尚香了。”
  孫尚香皺著眉頭,吭也沒吭一聲。
  尹二毛趁机大喊道:“來人哪!”
  門外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應聲。
  尹二毛大感意外,接連又喊了几聲,依然不見一點回音。
  躺在地上的無心道長卻在這時翻身坐起,揉著眼睛道:“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尹二毛駭然道:“這個老道是誰?”
  孫尚香似乎生怕嚇著他,在他身邊輕輕道:“那是無心道長。”
  尹二毛仍然不免嚇了一跳,道:“什么?他就是武當的那個瘋老道?”孫尚香點頭,歎气。無心道長也連連點頭道:“不錯,貧道正是武當無心,尹舵主叫醒我,是否有什么后事需要貧道為你效勞的?”
  尹二毛臉色整個變了,閃爍的目光也開始自洞開的窗戶往外張望。
  無心道長忽然醉態全失,身形一擺,便已坐上了窗沿,眼眯眯的望著尹二毛道:“你在找什么?”
  尹二毛惊慌倒退兩步,道:“我的人呢?是不是被你吃掉了?”
  無心道長嗤嗤笑道:“我老人家雖不忌口,卻從來不吃活人。你那群人,都是被石寶山和金家的那批保鏢護院給聯手干掉了。,,
  尹二毛惊叫道:“什么?石寶山也來了?”
  無心道長點頭不迭道:“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沈老二既已到此,石寶山還會不跟來護駕么……”說到這里,突然將目光轉到孫尚香臉上,道:“哦!我差點忘了,方才動手的還有你那批手下。你那群人看起來雖然窩窩囊囊,手腳卻利落得很,殺人的手法可高明极了。”
  尹二毛不由又往后縮了縮,扇骨朝著孫尚香一指,道:“孫兄,你……你……”
  孫尚香若無其事的把他的折扇往旁邊一撥,道:“你不要听那瘋子胡說八道,赶快跟我到里邊去!”說完,拖著尹二毛的膀子就往里走,
  尹二毛緊抓著那柄折扇,邊走邊回頭,好像生怕有人從背后偷襲”
  眼看著兩人已接近通往后進的廳門,孫尚香突然順手在最后一張方桌下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但見寒光一晃,巴首已齊根沒入了尹二毛的后心。
  慘叫一聲,尹二毛吃力地轉回頭,死盯著孫尚香毫無表情的臉孔,道:“姓孫的,想不到你這么快就反了……”
  孫尚香冷冷道:“這只怪你少不更事。你也不想想,我孫大少是出賣朋友的人么?”
  尹二毛顫聲道:“可是……你莫忘了,你曾在蕭樓主面前發過重誓……”
  孫尚香截口道:“我是發過重誓,而且我也按照誓言把沈玉門引來了,但我的誓言里卻沒有包括不准殺你!”
  ‘嗤’的一聲,扇骨里的另一只毒簽也已射出,顫顫巍巍的釘在了桌腳上,尹二毛的身子也筆直的朝后倒去,兩只死魚般的眼睛里充滿了警异之色,似乎至死都不相信孫尚香竟敢向他下手。
  水仙忍不住興奮叫道:“孫大少果然夠朋友,我們少爺總算沒有看錯你!”
  無心道長一旁冷笑道:“什么夠朋友!他不過是在水上待久了,比一般人會見風轉舵罷了。”
  孫尚香根本就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又走到一張桌子旁邊,從下面摸出一柄長劍,道:“玉門兄,快,咱們先赶到湯家再說。”
  沈玉門道:“赶到湯家去干什么?”
  孫尚香道:“去拿你交換那個孩子,那個孩子還在蕭錦堂手上。”
  沈玉門道:“你是說‘斷魂槍’蕭錦堂正在湯老爺子家里等著我?”
  孫尚香道:“不錯,湯家早就倒過去了。蕭錦堂已經在湯家等了你几個月了。”
  沈玉門道:“就等著你把我騙來交給他?”
  孫尚香道:“我當然不是真的要把你交給他,我只是想跟你聯手把他除掉,然后再設法把那個孩子營救出來而已。”
  沈玉門道:“你一再提起那個孩子,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一點,那個孩子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孫尚香道:“這還用說,當然是從湯大姑娘肚子里生出來的。”
  沈玉門道:“你的意思是說孩子是湯大姑娘生的,播种者卻是沈虎門/”
  孫尚香道:“沒錯。”
  沈玉門道:“錯了,据我所知,湯大姑娘過世已經好多年了。”
  孫尚香道:“沒錯。沒錯。你莫忘了,虎門兄過世也好多年了,但那孩子卻沒有死,如今已經七八歲了。”
  沈玉門道:“那么這些年來,那個孩子是由哪個在撫養?”
  孫尚香道:“當然是湯老爺子。當年湯老爺子逼死了女儿,卻不忍向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儿下手,才偷偷撫養下來。”
  沈玉門道:“偷偷撫養下來?”
  孫尚香道:“那當然。湯老爺子是個很好面子的人,沒出嫁的大閨女生孩子已使他顏面掃地,他怎么能夠再公然收養那個孽种?”
  沈玉門道:“那就怪了。這件事既然事關湯家的顏面,就應該保密到底才對,怎么會被青衣樓發現呢?”
  孫尚香道:“那是因為湯老爺子老了,早就壓制不住他那群如狼似虎的徒弟了。如果他再年輕几年,身体再硬朗一點,非但這件事不會張揚出去,青衣樓也根本就過不了江。”
  沈玉門道:“照你這么說,這次倒過去的,并不是湯老爺子,而是他那批門人。”
  孫尚香道:“不錯,如今是躺著是站著,早就由不得湯老爺子做主了。”
  沈玉門沉默,過了很久,才喃喃道:“奇怪,按說他應該很恨沈家才對,可是這次……他為什么會冒險救我?”
  孫尚香愕然道:‘湯老爺子几時救過你?”
  沈玉門沒有答覆他,只回首朝正門喊聲:“石寶山可在?”
  石寶山恭諾一聲,卻從后門閃身而入,道:“屬下正在恭候二公子差遣。”
  沈主門道:“這件事你可曾听人說起過?”
  石寶山沉吟道:“沒有,不過當年大公子和湯大姑娘交往之事,屬下倒是略知一二。”
  沈玉門忙道:“他們的确有過交往?”
  石寶山點頭道,“的确交往過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就被夫人給拆散了。”
  沈玉門道:“男女間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拆散的,看來那孩子真得可能是沈家的了。”
  石寶山遲疑了一陣,才道:“可能。”
  沈玉門道:“既然連你都認為可能,那你就赶快拿個主意吧?”
  石寶山一怔,道:“拿什么主意?”
  沈玉門道:“是救,還是干脆給他來個不理?”
  石寶山慌忙道:“此事關系重大,屬下不便作主,一切還請二公子吩咐。”
  沈玉門回望著水仙,道:“你呢?你看這件事應該怎么辦?”
  水仙不由自主的往后縮了縮,道:“這是夫人房里的事,連石總管都不敢插手,哪里還有我多嘴的份?”
  沈玉門雙手一攤,道:“既然你們都不愿作主,那咱們只有通知顏寶鳳,謂她親自來處理了。”
  石寶山變色道:“這個嘛……恐怕不太好……”
  沈玉門道:“有什么不好?”
  石寶山道:“夫人的個性。二公子想必也清楚的很。這件事万一讓她知道,恐怕就不好辦了。”
  沈玉門道:“不好辦也得讓她來辦,否則一旦出了差錯,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水仙急急接口道:“就算不出差錯,能夠安全把那個孩子救出來,咱們也未必討得到好。”
  石寶山道:“這話怎么說?”
  水仙道:“總管有沒有想到,万一夫人不肯承認那孩子呢?”石寶山不再吭聲。
  水仙道,“所以依小婢之見,最好還是遵照少爺的吩咐辦事,至少咱們可以不落埋怨。”
  石寶山不得不點頭,道:“也對。”
  孫尚香卻在一旁大喊道:“不對,不對。你們這么一拖,那個孩子就完了。”
  沈玉門道:“沒有那么嚴重.在沈家的人插手之前,那個孩子安全的很。”
  孫尚香不解道:“何以見得?”
  沈玉門道:“因為到目前為止,那個孩子還是湯家的,跟沈家還沒扯上一點關系。”
  石寶山點頭道:“不錯,只要咱們按兵不動,那孩子就不姓沈。”
  孫尚香急喊道:“可是沈玉門已經過了揚州,他們怎么可能由得你們按兵不動?”
  沈玉門笑笑道:“只要我不离開金府,他們能將我奈何?”
  孫尚香頓足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你當蕭錦堂像尹二毛那么好對付么?”
  沈玉門道:“你放心,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我想那姓蕭的還沒有膽找上來。”
  孫尚香道:“万一陳士元那批人赶來呢?”
  沈玉門道:“有無心道長在,你煩什么?”
  孫尚香回頭瞄了無心一眼,道:“他……他老人家肯留下來么?”
  沈玉門道:‘肯,只要你陪他下棋,你赶他都赶不走。”
  孫尚香眉頭一皺,道:“可是你應該知道,我的圍棋實在蹩腳得很……”
  沈玉門道:“太祖棋呢?”
  孫尚香道:“什么太祖棋?”
  無心道長笑嘻嘻接道:“所謂太詛棋,就是擔擔棋也。”
  孫尚香登時眉開眼笑道:“如果你老人家要找擔擔棋的對手,那你算找對人了。”
  無心道長小小心心道:“你會?”
  孫尚香道:“我只會贏,不會輸。”
  無心道長立刻躍下窗沿,奪過孫尚香的劍就開始在地上面棋盤。
  房梁上的小周又已在叫道:“沈二公子,小的呢?要不要留下來替你做萊?”
  沈玉門蹙眉道:“不必。老實說,你的菜我實在不敢領教.不過你的嘴好像還可以用一用。”
  小周忙道:“二公子是不是又想讓小的替你傳什么信?”
  沈玉門想了想,道:“傳信倒用不到你,但你可以替我放放風。就說孫少奶奶生了,所以孫大少這几天沒空在外邊走動。”
  小周胸脯一拍,道:“行.這种事小的最拿手……不過万一有人問起孫少奶奶生的是閨女是小子,小的應該怎么回答?”
  沈玉門不假思索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小子。你也不想想,像孫大少這么能干的人,第一胎怎么可以生閨女?”
  孫府添丁的喜訊,一夜間便傳遍了全城.同時沈二公子進城的消息,也在武林人物匯聚的瘦西湖畔悄悄傳了開來。一品居的生意顯得更加興隆,從早到晚賓客不斷,厚皮小周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每個客人都要纏著他盤問一番,話題總是在沈玉門、孫尚香兩人會面的情況上打轉。
  前兩天小周還吹得有聲有色,但到后來,連他自己都開始厭煩起來,同時心里也有點滴咕,為什么金陵方面還沒有—點消息,莫非顏寶鳳對沈虎門留下的那個孩子真的毫無興趣?
  堂口上又有人呼喊道:“小周,上菜。”
  小周正躲在房里計算這几天賺進來的外快,聞聲急忙將一堆碎銀子往枕頭下面一推,匆匆走了出去,苦著臉道:“你們能不能讓我歇一歇?我這兩條腿都快要跑斷了。”
  呼喚他那個人滿臉無奈道:“我是很想讓你歇歇,可是劉老三報名要見你,你不去,行嗎?”
  小周大吃一惊,道:“湯府的劉奎劉三爺?”那人點頭。小周二話不說.端起一盤菜就朝外走。一路上不斷的有人夜跟他打招呼,好像所有的賓客都是他的熟人。小周一刻也不敢耽擱。一直走到樓上最靠角落的一間客房前,剛剛挑起門帘,手上的菜已被人接了過去,身子也被一個跛腳漢子強行按在臨門的一張椅子上。
  房里巳圍坐著五個神情剽悍的大漢,一看就知道都是武林人物,緊靠在他右首的一個面色青瘟的中年入,正是湯府目前最當權的劉奎.也正是鐵槳湯俊湯老爺子的第三個徒弟。
  小周惶惶的站起來,哈腰道:“各位才來?”
  劉奎揮手道:“不要客气,你只管坐著。”小周還沒來得及答話,只覺得肩膀一重,重又跌坐在椅子上。
  劉奎似笑非笑的斜瞄著他,道:“听說周領班最近得意的很啊……”
  小周听得一陣急咳,還慌忙朝門外掃了一眼,面紅耳赤道:“三爺真會開玩笑,小的不過是廚房里的一個下手,有的時候幫忙上上菜,哪里稱得上領班。”
  劉奎頗感意外道:“什么?你干了這么久,還沒有升起來?”
  小周忙道:“沒有,沒有.還早得很呢。”
  劉奎緩緩的搖著頭,道:“那怎么行,像你這么能干的人,長期壓在人家下面,未免太可惜了……”說著,回首朝那跛腳漢子道:“老五,赶明儿你查查看,咱們那几家館子里缺不缺領班?”
  那跛腳漢子也是湯老爺子的徒弟,排行第五,人稱‘鴛鴦拐’郭成,輩份雖与劉奎一樣,但目前的身价顯然相差甚遠。只見他垂手肅立,畢恭畢敬答道:“回三哥的話,城北狀元樓剛好有個缺,要不要讓他去試試?”
  劉奎道:“還試什么?哪天你送他過去就行了……問題是周老弟肯不肯屈就?”
  小周又不得不站起來,道:“多謝三爺美意。小的在這一行的資歷尚淺,只怕還沒有資格帶人。”
  劉奎冷笑一聲,道:“管他什么資格不資格。我說行就行,到時候哪個敢不听你的?”
  郭成即刻接道:“對,誰敢說個不字,我馬上赶他走路。”
  小周只好連聲稱謝,神色卻顯得极不安穩,好像已預知后面還有文章.劉奎果然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們排了几天班,跑來吃這一餐,可不是專程來拉角的.我想我不說.周老弟也應該明白。”
  小周立刻把身子往前湊了湊,直截了當道:“三爺莫非也是為了想向小的打听沈二公子的消息?”
  劉奎搶著道:“我對什么沈二公子、孫大少之流的死活統統不感興趣。我想知道的,是有關青衣樓蘇州分舵尹舵主的事。”
  小周以掌做扇,在面前晃動著道:“三爺所說的,可是那位手持折扇的年輕人?”
  劉奎道:“不錯,正是他。”
  坐在上首的一名中年人迫不及待問道,“但不知他的情況如何?”
  小周眼神一轉,道:“好得很。他跟沈二公子本就認識,而且交情好像還滿不錯的。”
  那中年人變色道:“什么?他跟沈玉門本就認識?你有沒有搞錯?”
  小周道:“絕對錯不了。他們好像曾在蘇州大鴻運吃過好几次飯,一見面就稱兄道弟,親熱极了。”
  另外一個彪形大漢又搶著道:“這么說,尹舵主想必還安全的很?”
  小周道:“當然安全。在孫大少府里,誰能把他怎么樣?”
  那大漢濃眉緊鎖道:“那就怪了。他既然沒出事,怎么會好几天沒有消息?”
  小周翻著眼想了想.才道:“依小的猜想,他這几天可能在忙著下棋。一個人一旦下起棋來,什么事都會忘記的。當初我就……。
  話還沒有說完.那大漢已‘砰’的一聲,一掌擊在桌上,叫道:“這是什么話!在這种緊要關頭,怎么可以為了下棋而誤了大事!”
  那中年人冷冷道:“有道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直到現在我還搞不懂,當初上面怎么會把蘇州分舵交在這种人手上?”
  那濃眉大漢忿忿道:“搞不懂的又豈止鄧舵主一個人,我們兄弟還不是……”說到這里,似乎被旁邊的人拉了一下.立刻把話題打位,臉上那股忿忿之色也登時消失于無形。
  那被稱作鄧舵主的中年人又惶然旁顧道:“隔壁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劉奎道:“都是自己人,各位有話但說無妨。”
  鄧舵主歎了口气,道:“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話說,還是赶緊派個人去探探情況吧!”
  劉奎忙道:“是是……”目光又飛快的轉到郭成臉上,道:“老五,你看應該派哪個去好?”
  郭成不假思索道:“一事不煩二主。依小弟之見,最好還是請周領班替咱們跑一趟。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劉奎道:“也好。”
  那濃眉大眼馬上又皺起眉頭,道:“他行嗎?”
  小周慌里慌張道:“不行,不行。小的去了,也絕對見不到尹舵主的。”
  鄧舵主即刻道:“為什么?”
  小周道:“因為……因為尹舵主高高在上,怎么可能接見小的這种身分低微的人?”
  鄧舵主面帶不屑的瞄了他一眼.道,“說的也是,尹二毛—向眼高于頂,一般人想見他一面,只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劉奎沉吟著道:‘如果讓他帶著酒席去,就說是鄧舵主送給他的,我想他至少也該出來答謝一聲吧?”
  鄧舵主搖頭道:“我的身价還不夠。”
  劉奎說,“那就借用蕭樓主的名義如何?”
  鄧舵主冷笑一聲,道:“蕭數主正恨不得容了他,哪里還會賞他酒席吃?”
  劉奎道:“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鄧舵主何必認真?”
  鄧舵主滿臉無奈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有用蕭摟主來壓壓他了。”
  小周急形于色道:“如果地還不肯露面呢?”
  那濃眉大眼舒眉一笑道:‘那么一來,這恐怕就是他小子的最后一桌酒席了。”一旁的人顯然都很同意那濃眉大漢的看法,臉上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只有小周愁眉苦臉道:“這一趟也恐怕是小的最后一次為三爺跑腿了。”
  劉奎道,“這話怎么說?”
  小周長噓短歎道:“三爺不妨想一想,小的突然抬桌酒席去,說是蕭樓主賞給尹舵主吃的,這不是明擺著是去刺探消息么?孫大少是何等精明的人,這种事如何能瞞得過他,小的這一去,還回得來么……”話沒說完,只覺得郭成的手已伸進自己的怀里,一錠沉甸甸的銀子,正好壓在抨抨亂跳的心髒上。
  小周立刻又歎了口气,道:“不過既然三爺吩咐下來,那還有什么話說?就算拼了命,小的也非為三爺跑這一趟不可。
  劉奎极其受用道:“好,好。”
  郭成卻突然使勁抓住了小周的肩膀,道:“但有件事,你在出發前務必先搞清楚。”
  小周痛得齜牙咧嘴道:“什……什么事?”郭成手勁一松,道:“孫大少是自己人,倒是不足為懼,可怕的是那個沈府總管石寶山,你最好多提防他一點。”
  劉奎也頻頻點頭道:“不錯,那姓石的可是武林道上出了名的厲害角色,你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馬腳,否則……你要想回來恐怕就難了。”
  小周咽了口唾沫,道:“是是,小的自會多加小心。”
  劉奎揮手道:“你可以定了,快去快回,我們還在等著你的消息。”
  小周指了指腳下,道:“在這里等?”
  郭成立刻答道:“對,打烊之前,我都在這里等你。最好你的腿跑快一點,以免那個領班的缺被其他人搶走。”說完,不待他答話,便已將他拎起,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小周往前沖了几步,才站穩了腳,狠狠的呸了一口,自言自語道:“狀元樓的領班算什么東西,老子才不希罕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樓下走,走到樓梯轉角處,忽然伸手入怀.將那塊沉甸甸的銀子掏出來,剛想悄悄欣賞一番,卻發覺另外有件東西自怀中帶出,輕輕的滑落在自己腳下。小周不禁微微一怔,尚未看清是什么東西,已被入搶先一步撿了起來。
  那人從后面將他拉住,嗤嗤笑著道:“周領班.您的東西掉了。”
  小周嚇了—跳,急忙回頭一看,只見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正在一動不動死盯著他。那人手上還拿著個紙團,顯然是方才從他怀中滑落出來的東西。小周卻看也不看那紙團一眼,只惊恐万狀的望著那人一張黑得出奇的臉孔,邊退邊道:“烏……烏……烏鴉嘴……”
  那人道:“周領班的眼光果然高人一等,居然連我這种小角色都認得出來。”
  小周道:“烏……烏大爺大名鼎鼎,小的那有認不出之理。”
  原來此人正是孫尚香手下的烏鴉嘴,只見他將那紙團在手上一拋一拋道:“今天你碰到我,運气好像還不坏。我這個人臉孔雖黑,心腸卻不黑,至少還可以給你留下一半。”
  小周瞄著那個拋動的紙團,大大方方道:“如果烏大爺想要,只管整個拿去,反正小的留下一半也派不上什么用場。”
  烏鴉嘴眼睛一翻,道:“那怎么可以.我這個人做事一向講究公平合理,那种吃干抹淨的事,我可做不出來……”說著,突然將那紙團往小周手里一塞,飛快的把另一只手上的銀塊拿了過去。
  小周登時叫了起來,道:“烏大爺,你這是干什么?”
  烏鴉嘴理直气壯道:“兩樣東西,你一樣、我一樣,剛好二一添作五,這樣才兩不吃虧,你說是不是?”
  小周气急敗坏道:“可是……這個紙團根本不是我的。”
  烏鴉嘴道:“現在已經是你的了。”
  小周道:“但那塊銀子……”
  烏鴉嘴截口道:“這塊銀子當然屬于我。有道是見一面,分一半,何況我還彎腰替你撿東西,又管你叫了半天領班,你怎么可以對我沒有一點表示?”說完,銀塊往怀里一揣,回頭就走。
  小周急急追在后面,大聲叫喊道:“烏大爺,等一等,你至少也得給我留下一半啊……”
  誰知喊到一半,只覺得領口一緊,已經被人拉到了樓梯底下的一個小房間里。小周初時尚在掙扎,但一見杜老刀正坐在房中,這才停了下來,低低叫了聲:“師父。”
  杜老刀皺眉道:“什么東西你叫他留給你一半?”
  小周唉聲歎气道:“銀子,劉三爺賞給我的一塊銀子,少說也有五兩重。”
  杜老刀冷笑道:“什么賞的,我看八成又是你騙來的。
  小周急忙道:“不是騙的,的确是他們賞我的,我可以發誓!”
  杜老刀擺手道:“發誓倒不必,我只想知道他們為什么平白無故的賞給你那么多銀子。”
  小周道:“不是平白無故,他們是想叫我替他們辦件事。”
  杜老刀道:“辦什么事?”
  小周道:“他們想叫我送一桌酒席到孫府,順便替尹二毛傳個話。”
  杜老刀听得眉頭又是一皺,道:“尹二毛不是死了么?”
  小周道:“是啊,但是我不敢實說,怕坏了沈二公子的大事。”
  杜老刀點了點頭,道:“恩,也對。”
  小周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把銀于收下來……”
  說到這里,忍不住又歎了口气,道:“只可惜來得容易,去得也糊涂。那家伙只彎腰替我拾了個紙團,就硬把那么一大塊銀子給訛走了,真是可惡透了。”他邊說邊還直搖頭,好像愈想愈不划算。
  杜老刀神色微微一動,道:“什么紙團?拿給我看看!”
  小周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滿不帶勁地將那個皺皺巴巴的紙團遞給了杜老刀。杜老刀匆匆打開一瞧,不禁楞住了。原來紙上除了畫著一個似方似圓的圈圈之外,連一個宇語都沒有,圓圈里邊也只有一個比米粒還小的小黑點,看來好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黑痕一般。
  小周湊上去看了看,道:“這是什么?”
  杜老刀道:“我正想問你,你這張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小周道:“我也不知道。”
  杜老刀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張東西是被人偷偷放在你怀里的?”
  小周道:“不錯,上樓之前我才清理過腰包,怀里什么都沒擺,我記得清楚得很。”
  杜老刀道:“那么可能是什么人動的手腳呢?你能不能猜出來?”
  小周猛一點頭,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送銀子給我的時候,把這張東西同時塞進我的怀里。”
  社老刀道:“你指的莫非是劉奎?”
  小周搶著道:“不,是郭成,也只有他方才才有在我身上做手腳的机會。”
  杜老刀又在那張紙上詳細查看了一遍,道:“奇怪,郭成并不是個善于玩花樣的人,他偷偷摸摸的交給你這么一張東西干什么?”
  小周抓著腦袋,道:“是啊,我也覺得莫名奇妙,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老刀沉吟著道,“難不成湯家和尹二毛之間還有什么秘密。不想讓青衣樓其他那几個人知道?”
  小周緩緩搖著頭,道,“有此可能。”
  剛剛將小周推進來的那個人突然開口道:“也可能是那姓郭的和尹二毛兩人之間有什么秘密,說不定連劉三爺都被蒙在鼓里。”
  這人正是沈玉門口中的那個馬師兄,也是目前杜老刀最依重的弟子馬百祥。此人乎日沉默寡言,只要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有點根据。
  杜老刀忍不住抬首望著他,道:“何以見得?”
  馬百祥說:“据我所知,湯老爺子那几個徒弟每個人都是滿肚子的鬼,他們彼此間的矛盾,比跟青衣樓那批人還大,而且郭成也并不是個省油燈,他肚子的算盤打得恐怕比劉三爺還要精。”
  杜老刀愕然道:“有這种事?”
  馬百祥道:‘怎么沒有!我跟他相識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算錯過一筆帳,說錯過一句話,甚至做錯過一件事。也沒有听說他曾經跌過一次跤……”
  杜老刀道:“那是因為他的腿有毛病,走起路來特別小心。”
  馬百樣道:“但是算帳、說話、做事并不是靠腿,得靠腦筋。”
  杜老刀沉默。過了好久,才將目光轉回到小周臉上,道:“你仔細想一想,當時郭成有沒有交代過你什么話?”
  小周果然斜著眼睛想了想,道:“好像沒有,我只記得當時他在我的肩膀上使勁抓了一下,直到現在還疼得不得了……”
  說到這里,語聲猛地一頓,忽然直嗓子大叫起來,道:“有了,我想起來了。”
  杜老刀忙道:“他跟你說些什么?”
  小周道,“他說孫大少是自己人,不足為懼,可怕的是那個沈府總管石寶山,他還說讓我多提防他一點。”
  杜老刀皺著眉頭,道:“這么說,他這張東西莫非是讓你交給石寶山的?”小周沒做表示。一旁的馬百祥卻在不住的點頭。
  杜老刀忽然長歎一聲,道:“這种江湖上的是非,我們本來是絕對不該插手的,可是沈二公子是小孟的朋友.他的事,我們能忍心不管么?”
  馬百祥立刻說:“師父的意思是……”
  杜老刀道:‘去吩咐廚房准備一桌酒菜叫他送過去。”
  馬百樣道:“現在就去?”
  杜老刀點頭道:“這种東西愈快送出去愈好,留在手上反而是個麻煩。”
  小周也急忙道:“對,而且郭成那家伙還急著在等我們回信。”
  馬百祥少許思索了一下,道:“現在去也行,不過你不能去,我去。”
  小周一聲,道:“為什么?”
  馬百樣道:“外面那些人都在盯著你,你出得去么?”
  小周道:“哪有什么關系!前面不能走,我可以走后門。”
  馬百樣冷笑道:“就算你從后門溜出去,路上也未必平靜得了。”
  杜老刀不禁歎了口气,道:“不錯,那些武林人物一個比一個難纏,你若想騙過他們,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話剛說完。門外忽然有人接道,“杜老放心,有我們兄弟在他旁邊,絕對出不了問題。”小周一听那聲音,就想往外扑。
  杜老刀一把將他拉住,道:“別忙,先听听他說什么。”
  門帘掀開了一角,烏鴉嘴的一雙小眼睛先在房里掃了掃,才停在小周臉上,道:“拿人錢財,与人消災。只要你不再追著我討銀子,我不但可以包你平安到達孫府,而且還有辦法讓你大搖大擺的從前面走出去。根本能不必從后門開溜。”
  小周冷哼一聲,道:“這還用得著你來想辦法,我是堂堂正正為湯府的劉三爺在辦事,我就不相信有誰敢攔我。”
  烏鴉嘴笑笑道:“辦什么事?”
  小周道:“送萊呀J”
  烏鴉嘴朝杜老刀手上一指,道:“那張條子的事怎么說?”
  小周道:“什么條子?”
  烏鴉嘴道:“得了,你別裝了。咱們在樓梯上所說的話,早就落在人家耳朵里,現在大堂里的人都在胡蒙亂猜,正等著你去開寶呢,”小周不講話了。
  烏鴉嘴哼了一聲,繼續道,“而且你若以為憑湯老爺子門下那群雜碎就能把人唬注、那你就錯了、老實告訴你,外面那批人膽子大得不得了,就算蕭錦堂提著他那杆‘斷魂槍’親自赶來,也赶不走他們的。”
  杜老刀咳了咳,道:“那么閣下又有什么妙計可以穩住那批人呢?”
  烏鴉嘴閃動著雪白的牙齒,眼睛一眨一眨的瞄著小周道:“怎么樣?這筆生意成不成交?”
  小周無可奈何道:“好,你說!”
  烏鴉嘴這才走進房中,打怀里掏出一本帳簿,又取出一只毛筆在嘴唇上潤了潤,隨之隨便的在帳簿上畫了几筆,然后,‘唰’的撕了下來,隨手遞給了小周,道:“這一張是給你丟在大堂里的。”
  小周拿著那張紙翻來复去的看了半響,道:“這上面畫的是什么東西?”
  烏鴉嘴一面著手畫第二張,一面道:“你看不懂?”小周搖頭。
  烏鴉嘴也搖頭道:“我也看不懂,而且我保證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懂。”
  小局道:“那你畫這些東西干什么?”
  烏鴉嘴道:“讓大家去傷腦筋,只有他們傷腦筋的時候,咱們才能夠不慌不忙的往前走。”
  小周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道:“你用這張東西,就想把外邊那批家伙統統騙走?”
  烏鴉嘴道:”一張當然不夠,等到出了大門的轉角處,你馬上就得丟第二張,否則包你寸步難行……”
  說著‘唰’的一聲,第二張已交到小周手上,緊接著又在埋首畫第三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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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空赤雷 獨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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