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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走馬上任


(一)

  白朗宁揣著新槍,容光煥發的走進比警署也小不了多少的馮朝熙事務所。
  怀里的新槍,雖然外人看不見,卻給愛槍如命的白朗宁帶來無限的喜悅,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來也顯得比平日有勁。
  走進鑲著金字的“馮朝熙大律師事務所”的自動玻璃大門,一遍密密麻麻的打字机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這些嘈雜的聲響,听在終日与槍為伍的白朗宁耳里,不但毫不厭煩,反而有股新奇的感覺。
  有個專門負責接待的女職員笑臉迎上來,非常有禮貌地詢問他的來意。
  白朗宁取出侯幫辦的介紹卡片,遞在女職員手里,那女職員惊奇的打量了他一陣,說:“您就是白朗宁先生?”
  “不錯。”白朗宁含笑回答。
  “我們已經恭候您几天了,請您隨我來。”女職員高興的在前領路,白朗宁小心跟在後面,唯恐跨到她那雙亮晶晶的高跟鞋。
  經過打字陣,那女職員朝四面擠擠眼睛,打字机聲一齊停下來,一百多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約而同地盯在白朗宁臉上,看得白朗宁厚厚的臉皮也泛起了一絲紅意。
  “什么事?”一名高級男職員,被突然停頓的打字机聲引出來,高聲喝問。
  “白朗宁先生到了。”帶路的女職員回答。
  “轟”地一聲,四周的門窗一齊竄出頭來,男男女女又有四五十人。
  白朗宁被那些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也暗暗吃惊,一間律師事務所居然有百十個員工,真是前所未聞的事。
  穿過几道門戶,又爬了一段樓梯,走進了人事室。
  帶路小姐推開房門,通報進去,又笑眯眯打過招手,才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您就是白朗宁先生?”從門里走出個中年男士,客气的問。
  “不錯。”
  “請進,請進。”
  白朗宁走進去,在擺著人事主任名牌的辦公桌一旁坐下。
  人事主任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紙袋,從里面抽出一大堆表格之類的東西,送到白朗宁面前說:“請您看看這些表格上填的對不對?”
  白朗宁只大概看了看,往回一推說:“對,一個字都不錯。”
  人事主任不安的挪動一下身子,乾咳兩聲,說:“關於待遇問題,我已跟大律師談過,普通探員都是五千起薪,白朗宁先生是位有名望的人,我們當然不能依照一般慣例處理,所以……決定六千起薪,您看怎麼樣?”
  白朗宁搖搖頭,取出他的K金煙盒,摸出都彭打火机,叮的一聲把香煙點著,說:“太少了,少得有點近乎侮辱。”
  “那麼您的意思呢?”人事主任急忙問。
  “嗯……”白朗宁想了想,說:“後面加個零還差不多。”
  “六……六万?”人事主任嚇了一跳,嗓音都變了。
  “怎么?”白朗宁翻翻眼睛:“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只是……我這人事主任職權太小,做不得主,我這就帶您去見大律師,您不妨親自跟大律師研究研究。”
  白朗宁站起來,緊跟在滿頭大汗的人事主任身後,又開始爬樓梯。
  白朗宁暗自一算,進門先坐了二十七層電梯,如今又爬了兩層,已經到了二十九樓,不禁暗自禱告,別爬了,再爬就要到天堂了。
  白朗宁一向不喜爬得太高,因為爬得越高,离天堂越近,他認為天堂上住的都是些老好人,与自己格格不入,地獄對他反倒合适得多。
  爬上二十九樓,人事主任喘喘地說:“到了。”
  白朗宁舉目四望,不禁啜舌,整個二十九樓足足有兩千多尺大小,僅靠右首有一排寬大的辦公室,上書大律師室和秘書室等字樣,其它地方完全空著,地上擺各式各樣的運動器具,牆邊挂著几面箭靶,看起來倒像個室內体育館。
  人事主任在四間秘書室門外遲疑了一下,終於敲敲其中一間房門,帶著白朗宁走進去。
  一位非常漂亮動人的小姐,放下手中雜志,用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瞪著兩人,發出詢問的信號。
  人事主任把一堆表格往桌上一放,那位漂亮動人的小姐僅僅瞟了一眼,沒等兩人開口,已經笑眯眯問:“您就是白朗宁先生?”
  “嗯。”
  看在她長得漂亮動人的份上,白朗宁應了一聲,換個人他連理都不會理了,已經問了三次,連大律師的影子還沒見到,派頭也未免太大了,白朗宁最厭惡人家跟他擺架子。
  那位漂亮動人的小姐急忙走出來,親自搬了一張椅子,請白朗宁坐下,說:“白朗宁先生,久仰您的大名了。”
  白朗宁只好送了她一個笑臉。
  一旁的人事主任楞住了,因為這位小姐是大律師四個美麗的秘書中最受寵愛的一個,除了大律師私人事務外,絕少處理公事,平日架子大得出奇,同事們想見個笑臉已不容易,沒想到竟對白朗宁如此客气,在他看來,真是件出人意外的事。
  “劉主任,有什么事嗎?”秘書小姐問。
  人事主任湊上去,陪著笑臉說:“又要麻煩李小姐幫忙了。”
  几位高級人員,只要遇到什么走不通的困難,多半都來找這位小姐設法,只要能說動她,大律師面前就十拿九穩,這就是人事主任帶白朗宁進這座門的原因。
  “什么事,說吧。”語調非常神气,聲音卻動听得很。
  人事主任又往上湊了湊,在秘書小姐耳邊嘰咕了一陣。
  “哦,知道了,你先請回吧。”秘書小姐玉手一揮,好大的气派。
  人事主任恭身退了出去。
  秘書小姐笑眯眯坐下,說:“讓我自我介紹,我叫李鈴風,木子李,鈴聲的鈴,風雨的風。”說得非常仔細!好像生怕白朗宁記不牢似的。
  “人漂亮,名字也很別致。”
  李鈴風笑了笑,開始慢慢的翻看那堆表格,從里面抽出個薄薄的皮夾,翻開看了看,又朝白朗宁瞧瞧,說:“不像嘛。”
  白朗宁伸頭望了望,也不禁笑了。
  原來李鈴風手上拿著一張已經替自己准備好的探員證,那張照片是六七年前初來香港領槍照用的照片,想必是侯先生交來的。
  李鈴風又翻了一陣,輕歎了一聲,說:“劉主任也未免太不像話了,對您白朗宁先生怎能跟一般人同樣起薪?”說完,眼睛溜了白朗宁一下。
  白朗宁又點上只香煙,不斷對著李鈴風的嬌瞼吐煙圈,從煙圈里看美人,最愜意不過。
  李鈴風一面輕輕揮動著一陣陣的輕煙,一面說:“白朝宁先生,您看兩万塊起薪怎麼樣?”
  本來能夠比上蕭朋在警署拿的數月,已經可以滿足白朗宁了,因為在他的意念里,比蕭朋拿的少總是件丟面子的事,李鈴風提的二万港幣,當然已無問題,可是由於剛剛那六千塊近乎侮辱性的數字,已經惹起他的怒火,他打定主意,決心唬到底了。
  “太少了,連基本開銷都不夠。”
  李鈴風微微皺眉說:“白朗宁先生,您每個月要多少錢開銷才夠?”
  白朗宁聳聳肩,咧咧嘴,學著好萊塢電影里大富翁的派頭,說:“說不定,也許五万,也許十万,甚至二十万。”
  “這麼多?你怎麼用的?”那口吻好像太太在責備先生。
  “誰記得那么多。”白朗宁忍笑回答。
  李鈴風站起來,發急地轉了兩圈,說:“白朗宁,三万塊怎麼樣,如果你愿意,我可能跟大律師說說情,大概還沒問題,再多我也不好開口,只好等大律師回來再當面商量了。”
  說說情?什么話!白朗宁狠狠地搖搖頭。
  李鈴風歎了口气,說:“白朗宁,你知道劉主任拿多少錢,追隨大律師几十年,不過拿一万八千塊一個月,我呢?才不過一万五而已。白朗宁,三万塊差不多了,省點用嘛。”
  白朗宁看了看腕上的鑽表,說:“李小姐,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跟大律師談談吧,他几點回來?”
  李鈴風說:“剛剛出去,可能馬上就回來。白朗宁,你不要再考慮考慮嗎?”
  白朗宁搖搖頭,隨手將煙蒂朝屋角的煙灰缸甩去。
  地上舖的都是歐洲進口的高級地氈,李鈴風不禁嚇了一跳,還好那煙頭正分毫不差地落在煙灰缸中間。
  “白朗宁先生,幫幫忙好不好,万一地氈燒個洞就麻煩了。”
  “放心,有把握得很,絕對百發百中。”
  正在李鈴風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李鈴風瞟了白朗宁一眼,匆匆迎了出去。
  不一會,白朗宁已被請進大律師辦公室里。
  看上去五十出點,肥肥胖胖,一臉福相的馮大律師,打量了白朗宁半晌,說:“白朗宁,李秘書既然答應你三万塊,我也不便再說什么,三万塊的數字已不算少,在探員這行里,港九恐怕已經是最高的了。”
  “大律師!拿這三万塊錢去多請几個探員吧,我白朗宁不干。”白朗宁盡量心平气和的說。
  馮大律師托著下巴想了想,說:“好吧!我出你三万五。”
  “不干!”白朗宁捻鐵斷釘的說。
  “白朗宁,三万五已經是本事務所最高薪水了,青年人不能太不知足啦。”馮大律師大聲說。
  “那些人替你作事,我卻要替你賣命,豈可相提并論。”
  馮大律師的胖臉一沉,說:“白朗宁,我因敬重你的名聲,才肯高薪聘用,你怎能如此貪得無饜,你以為本大律師請不到比你高明的麼?”
  “港九不做第二人想。”
  “好,四万。”
  “馮大律師,久仰你做事精明果斷,怎么如此婆婆媽媽起來,真教人失望得很。”
  馮大律師被他气得脖子都紅了,“拍”地一聲,把對講机開關按下去,大聲說:“給我接侯先生。”
  對講机里一陣撥電話聲,過了不久,里面講話了。
  “侯先生的電話接通了,請講話。”
  馮大律師拿對講机當作侯先生,抬手一指,喊著說:“老侯,可把我气死了。”
  “什么事?這麼大火气?”侯先生的聲音從對講机里傳出來。
  “我請你替我找個探員,你怎么弄了個活土匪來?”
  “胡說,白朗宁為人机智果敢,身手高強,是個最理想的探員,我千辛万苦才蒙他允諾,你怎能如此侮辱他,是不是早上大嫂給你吃錯藥了?”
  “什麼机智果敢?什麼身手高強?我都不管,我問你,為什么不派蕭朋來?”
  “馮兄,你搞錯啦,你的老朋友侯某人不是警察總監,更不是香港總督,僅僅是個小組的頭頭儿而已,我有什么權力派警方第一高手蕭朋出去,何況白朗宁与蕭朋根本不分高下,別打冤枉主意了,好好用吧。”
  “我不管,我馬上找總監,非要蕭朋不可。”
  “老朋友,讓我老老實實告訴你,找總督都沒用,目前警方全靠他那只O.四五壓陣。如想調他不難,除非你拿白朗宁來換。”
  馮大律師愣住了,看看白朗宁,正在悠閒地吐著煙圈,好像沒事人儿一般。
  “唉,老侯,你不知道,這小子真把本大律師气慘了。”
  “究竟什麼事讓你發這么大脾气?”
  “他去見劉主任,劉主任糊里糊涂出他六千,他不干,李小姐馬上出他兩万,他也不干,後來加到三万,他還不干,我見他還像個人,出他三万五,還是不成,最後漲到四万,”說到這里,恨恨地瞪了白朗宁一眼,接著說:“他不但不干,反倒教訓起我來了。老侯,想想看,憑我馮朝熙也是隨便給人教訓的麼?太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不會吧,他怎麼教訓你,說給我听听。”
  “他說:馮大律師,久仰你做事精明果斷,怎么如此婆婆媽媽起來,真教人失望得很。你說像話不像話?”
  他模仿白朗宁的聲音,竟能模仿的唯妙惟肖,一旁的白朗宁差點笑出來。
  “唉,果然是吃錯藥了,人家講的實話,怎能算教訓你呢?”
  馮大律師悶哼了一聲,又看了白朗宁一眼,說:“好吧,就算不是教訓,那么薪水的事如何?四万塊,老朋友,連你也賺不到啊。”
  “那還不簡單,四万塊不夠,出他五万,五万塊不夠,出他六万,六万塊不夠……”
  “喂,老侯,錢不是你的,別慷他人之慨。他要的就是六万,還說什么?”
  “六万塊實在不多。老馮,別忘了,錢也不是你的,如果做不得主,為什麼不問問林家丫頭?”
  “可是……可是白朗宁這小子究竟中不中用?”
  “這點你放心,我老侯拿腦袋擔保。”
  “卡”地一聲,對講机關了,馮大律師楞楞地瞧看白朗宁,白朗宁楞楞的想著侯先生,這番知遇之恩,贈槍之德,真教他不知將來如何報答才好。
  “白朗宁,你的身手究竟如何?”馮大律師口風軟了下來。
  “比大律師見過的都高,比大律師想到的都好。如以身手而論,足值得六万元了。”白朗宁自負的說。
  “可以試試吧?”
  “當然。真材實料,歡迎當場試驗。”
  馮大律師點點頭,又把對講机按扭押下去。
  “接林公館,找老呂講話!”
  馬上林公館接通了。
  “大律師!我是老呂。”
  “大小姐起來了嗎?”
  “起來了,正在園中散步。”
  “告訴她,就說我有點重要事情,務必請她來一趟。”說完,沒等對方回答就切斷了。
  白朗宁一旁听得清切,以馮大律師的聲望地位,竟然對林大小姐万分尊重,不知那位林大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忍不住問道:“大律師,林大小姐是誰?”
  “故億万富豪林千翔的獨女,你難道沒听人說過麼?”
  “原來是林雅蘭小姐。”
  “不錯,我与你約法三章,只能做事,可千万亂來不得,不要砸了我最大的主顧。”馮大律師認真地說。
  “放心!天涯何處無芳草,要女人有的是,我白朗宁再傻,也不會動個滿身銅臭的女人腦筋。”
  “對,你老弟果然比那群整天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斑明多了。”
  白朗宁笑了,馮大律師也哈哈大笑起來,好像將方才不愉快的事完全忘了。
  “白朗宁,”馮大律師親切的喚了一聲,說:“別以為我只重錢財不重人才,其實我跟侯先生一樣,愛才得很,當和蕭朋被警方拉去,我會難過了好几天,方才不過是一時之气,現在如果有人出我七万教我轉讓,我也不予考慮了。唉,說來說去還是貴了一點。”
  白朗宁不安的笑笑,心里對這和靄的大律師,實在有些歉意。
  這時,李鈴風抱著那堆表格走進來,整整齊齊擺在大律師面前。
  馮大律師翻了翻,翻出那張探員證,親自送到白朗宁手里。
  “不是還要試試麼?”白朗宁問。
  “在你進我馮朝熙大律師事務所之前,就已決定了,至於試試,不過是給出錢的人看看而已,也順便讓我見識見識你們太平山下四把槍的身手。”
  白朗宁笑笑。
  “白朗宁,你這名字不是真的吧?”馮大律師突然問。
  “一分鐘之前不是,現在已經如假包換了。”
  “為什么?”馮大律師發覺情形不對,急聲追問。
  “因為,”白朗宁把探員證朝馮大律師一亮,說:“有大律師證明,還會有假貨嗎?”
  馮大律師立刻吩咐李鈴風說:“李小姐,關照出納室,扣白朗宁姓名公證費五千塊港幣。”
(二)

  “林大小姐到了。”對講机里的聲音都帶著些緊張气味。
  馮大律師急忙站起來,挽起白朗宁的手臂,一陣風似的迎了出去。
  電梯門一開,走出一個身穿黑色旗袍的少女來。
  白皙的肌膚,富有曲線的美妙窈窕身段,一張美得令人陶醉的俏臉,几乎將少女的美完全歸納在一起了,整天在女人堆里打滾的白朗宁看了,也不禁有些發呆。
  “林大小姐,里邊請。”馮大律師笑容滿面的恭身說著。
  林大小姐輕嗯一聲,一雙澄清流動的眼睛,在白朗宁臉上掃了掃,慢慢朝里走去。
  “白朗宁。”一聲豪邁的呼喚。
  白朗宁這才發覺身邊站著一個人,朝那人一瞧,高興的叫起來說:“果然是你,呂卓云,一兩年不見了,好吧?”
  呂卓云熱情的拉著白朗宁的手,一陣搖撼,說:“我早就知道你非走這條路不可,果然來了,好,好。”
  林大小姐被呂卓云呼喚白朗宁的聲音留住了,回身仔細打量了白朗宁一番,朝馮大律師問:“他就是大家嘴里的那把槍麼?”
  馮大律師笑著說:“不錯,你看怎么樣?”
  “年紀還輕得很嘛。”
  “身手也強得很。”
  “是麼?”
  “等會讓他露兩手給你看看。”
  林大小姐輕輕應了一聲,身子又慢慢朝里走去。
  電梯又上來了,五六名大漢一齊擁出來。
  白朗宁望了呂卓云一眼,問:“這些是什麼人?”
  “都是事務所的探員,跟我一樣,專門負責保護林大小姐安全的。”
  白朗宁仔細瞧著那群大漢,各個身手矯捷,顯然都有兩套,卻一個都不相識,不由奇怪的問:“這些人是從那里找來的?怎么都面生得很。”
  呂卓云沉重的搖搖頭,說:“大律師那里有每個人的資料,可是我呂卓云敢保證,每一份都不确實。”
  白朗宁看了看呂卓云,又掃了那几名大漢一眼,慢慢將呂卓云拖到一旁,問:“大律師究竟派了多少人到林家?”
  “一共十三人,包括我在內。”
  “派這么多人干嗎?”白朗宁吃惊的問。
  呂卓云聳聳肩,說:“有人要謀害林大小姐,當然要加意保護了。”
  白朗宁拍拍呂卓云的肩膀,說:“呂兄居然能在這群來歷不明的家伙中,保得林大小姐安全,當真是高明得很。”
  呂卓云哈哈一笑,回首朝身後那六名大漢掃了一眼,神秘的說:“白朗宁,你搞錯啦,我呂車云在大家心目中,不過是個牢靠得可怜的大草包而已,否則早就沒命羅。”
  白朗宁瞧著當年曾經風云一時的港九黑道大將呂卓云,百思不解的問:“呂兄,究竟是怎麼回事?把我弄糊涂了。”
  “自己慢慢去体會吧,”呂卓云自嘲的說:“我要能搞懂,當年太平山下四把槍,也輪不到你們這几個毛小子去干了。哈……”
  白朗宁陪他苦笑了几聲,問:“難道其他十二人都是一路貨?”
  “兩個老面孔都被我安置在夜班里。”呂卓云比手回答。
  白朗宁又朝那六名大漢望去,臉上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
  呂卓云拍拍白朗宁的肩膀,說:“若想秤秤斤兩,今天倒是個好机會,但卻千万大意不得,那几個家伙手底下都不含糊。”
  “看樣子你也裝不下去了。”白朗宁笑了笑說。
  “天大的事有你白朗宁扛了,我還裝個什么勁儿。”
  說著,拼命活動著手指,看來那五根手指頭一定痒的厲害。
  李鈴風的高跟鞋緊敲急打的走出來,遠遠喊著:“白朗宁,大律師有請。”
  一旁六名大漢被李鈴風的呼喚聲嚇了一跳,一齊朝白朗宁望去。
  白朗宁冷冷瞟了六人一眼,轉身隨著李鈴風又扭又擺的丰臀走進辦公室去。
  “白朗宁,我來替你引見一下,”馮大律師指了指林雅蘭說:“這位便是我們最大的顧生林大小姐。”
  白朗宁只淡淡的向林雅蘭打聲招呼,轉首對馮大律師說:“大律師!你吃虧了。”
  “我那里吃了虧?”
  “身邊擺看個高手不知重用,反倒花高薪把我聘來,豈不是吃了大虧?”
  “高手?那一個?”
  “呂卓云。”
  “呂卓云?哈……”馮大律師大笑說:“老呂忠實可靠我是知道的,至於他的身手,唉,不談也罷。”
  “怎麼樣?”
  馮大律師搖搖頭,細聲說:“稀松平常得很,打出去的子彈都要害人找半天。”
  白朗宁“噗”的一笑。
  馮大律師也笑著站起來,說:“還是請林大小姐欣賞一下你們太平山下四把槍的威風吧?”說著,走近靠窗牆壁上的一排電器開關,在上面按了几下。
  馬上響起“隆隆”的聲響,每面窗子都慢慢垂下一層厚厚的鋼板。
  馮大律師挽著林大小姐走在前面,白朗宁和李鈴風隨後跟了出去。
  外面的門窗也都被銅板封閉,明亮的燈光,并不比日光遜色。
  馮大律師陪林大小姐坐下,每間房里的秘書小姐都跑出來,并排站在大律師身后。
  “我替你們介紹,”馮大律師指了指白朗宁,對呂卓云和六名大漢說:“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白朗宁,你們多親近親近吧?”
  “久仰你那把槍的大名了。”
  一名大漢走上前說。白朗宁也和和气气湊過去,停在那大漢面前,笑眯眯說:“你的意思是說,我白朗宁除了玩玩槍之外,其它就沒用了麼?”
  表面上雖然客客气气,說出話來卻別忸得很,簡直在窮找麻煩。
  “我沒說啊。”那大漢怔怔的說。
  “沒說?”白朗宁拉下臉來,朝呂卓云問:“呂兄,這小子話里損我,你听到沒有?”
  “我又不是聾子,當然听到了。”呂卓云大聲回答。
  一旁馮大律師弄得莫明其妙,正想出聲勸解,已被呂卓云擺手止住。
  白朗宁眼睛一瞪,一把抓住大漢領口,怒聲說:“好小子,你敢瞧不起我?”
  那大漢不是傻瓜,當然發覺白朗宁有意找岔,忿然作色說:“你要怎樣?”
  “我要教訓教訓你這不長眼睛的東西。”
  那大漢正待反抗,白朗宁的手掌已經打下去,一陣又急又脆的“拍拍”聲響,打得又快又重。
  那大漢拼命一掙,掙脫白朗宁手掌,搖搖幌幌退了几步,伸手拔槍出來。
  白朗宁那會容他出手,扑上去扣住大漢持槍的腕子,用力一扭,手槍已掉在地上,順勢一推,那大漢像個火車頭似的,直朝其他五人沖去。
  “白朗宁,有种的過來較量較量,乘人不備出手,算那門子英雄好漢。”那大漢被同伴扶住,一面拭抹嘴角上的血漬,一面高聲大叫。
  白朗宁輕輕用腳尖一挑,那大漢丟下的手槍已飛到手上,指了指那群人,說:“放心,今天這頓教訓,你們想躲也躲不過了。”
  “少吹大气,有种的把槍放下。”那群大漢怪叫著。
  白朗宁一扣槍机,“碰”地一響,子彈從六名大漢腳下擦過,嚇得六人一齊跳起來,再也不敢出聲。
  “老老實實等著,我要考慮一下修理你們的方法。”
  不但那群大漢不敢吭聲,連一旁看熱鬧的都被嚇住了,整個二十九樓完全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秘書,仔細查查他們的資料,看看這几個家伙究竟是什麼變的。”
  李鈴風應了一聲,匆匆朝辦公室奔去。
  呂卓云突然打著哈哈走上來,說:“白朗宁,你先休息休息,讓我老呂乘這空檔出出風頭。”
  白朗宁含笑退到馮大律師一旁坐下。
  馮大律師皺眉問:“白朗宁,老呂要干什么?”
  “誰知道。”白朗宁忍笑回答。
  呂卓云慢吞吞抽出一把左輪,又掏出皺皺的手帕,拭了拭槍上的污垢,大剌剌說:“讓我露兩手槍法給大家開開眼界。”
  “算了吧,老呂。”馮大律師有些替他紅臉,唯恐他鬧出笑話,急忙出聲攔阻。
  “大律師放心,”呂卓云笑著解說:“我最近學了兩手,蠻中看的,您仔細瞧著。”
  話聲未了,右手食指已經扣下槍机,右掌在槍尾撞針上一輪猛擊。
  “碰,碰,碰,碰。”四發槍聲,震得人耳欲聾,回聲喧響不已。
  眾人不約而同朝牆邊四面馮大律師平日練弓的箭靶望去,只見每面紙靶的環心,都已開了個分毫不偏的小洞。
  馮大律師霍然跳起來,大叫:“老呂,你騙得我好苦。”
  “自己眼睛不亮,怎怪別人騙你?”白朗宁一旁嘲笑。
  馮大律師苦笑坐下,瞧了瞧白朗宁,又看了看靶心整整齊齊的四個小洞,好奇的問:“憑呂卓云這手神槍,難道還不能擠身四把槍之列?”
  白朗宁輕輕搖搖頭。
  “你們太平山下四把槍難道還有比這手更惊人的玩藝儿?”馮大律師難以置信的問。
  白朗宁笑笑,默不作答。
  馮大律師楞楞望看白朗宁充滿得色的面孔。
  林大小姐一雙大眼睛也正在瞟看白朗宁的臉龐。
  呂卓云打開彈槽,倒出空殼,從袋里抓出四顆實彈。往槽里一彈,四顆子彈同時補了進去,無論手法之熟練,槍法之准确,神態之從容鎮定,均非一般庸手可比,別說馮大律師与那六名大漢,就連白朗宁也不禁為之心折。
  “六位老朋友,”呂卓云端槍走近六名大漢,笑臉說:“目前敵友未分,希望各位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我老呂多費手腳,并非我老呂危言聳听,我這把槍除了拔槍稍微慢了一點點,准頭上比他們太平山下四把槍也毫不遜色,如今我持槍在手,哼哼,別說你們几位,就是……”
  “就是換了太平山下四把槍齊到,也沒人敢妄動一下。”白朗宁沒等他說完,便把話接過來。
  呂卓云洋洋自得,把手上的槍轉了几圈,說:“各位听听,這可不是我老呂自吹自擂,是人家自己說的。”
  那六名大漢恨得眼里噴火,身子卻真的一動都不敢動。
  李鈴風捧著一堆資料走出來,白朗宁抓在手里,一陣亂翻,一齊往地下一丟叫著說:“不可靠,馬上与警方連絡,重新查過。”
  李鈴風也真听話,回身又匆匆跑進辦公室去。
  那六名大漢一陣蠢動,呂卓云“卡”地一聲,保險打開了,那六人馬上靜了下來。
  “白朗宁,有什么不對?”馮大律師心知有异,忍不住問了問。
  “港九黑白兩道,那個我沒見過,偶而一個還馬馬虎虎,一下就是六個,那有這种事,我白朗宁可不是你馮大律師,沒那么好騙。”白朗宁冷冷說。
  “也許……也許他們都是新手。”馮大律師說。
  “也許林雅蘭的小命就要喪在他們手上了。”
  馮大律師不安地咳了兩聲,說:“對,對,這事情的确大意不得。”
  白朗宁掃了林大小姐一眼,林雅蘭也正在望著他。白朗宁有意開開她的玩笑,說:“其實死個把人也沒什么了不起,倒是丟掉這筆大生意未免太可惜了。”
  “喂,白朗宁,”馮大律師急得雙手亂擺,說:“這种話千万說不得,這种話千万說不得啊。”
  身後三名漂漂亮亮的秘書小姐,各各掩口葫蘆,白朗宁也笑了,只有林大小姐,表情依舊不變,依然出神似的望著白朗宁。
  李鈴風匆匆奔出來,輕輕對馮大律師說:“警方最近也發現不少來歷不明的人,叫我們多多小心,至於這六個人的細底,連警方也摸不清楚。”
  馮大律師吃惊地瞪看白朗宁。
  白朗宁冷笑,大叫說:“呂兄,把他們的槍繳了。”
  轉眼間,五只槍都從地上溜到白朗宁腳下。
  白朗宁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走到一張乒乓台邊停下,突然一聲暴喝,一掌直對台角劈下。
  只听“卡嗤”一聲,厚厚的球台,竟被他硬生生劈下一塊來。
  這一手完全出乎大家預料之外,惊得每個人都合不攏嘴巴,久久沒人吭聲。
  過了好一會,呂卓云吃惊的問:“白朗宁,你這手是什慶功夫?”
  “正宗空手道。”
  “果然厲害,我老呂算開了眼界。”
  “等一會我劈下活人的手臂,保證更加好看。”白朗宁笑的很陰冷。
  那六名大漢恐慌地互看了一眼,各各把雙手背到身後,唯恐手臂真的被劈下來。
  “白朗宁,你……你要干什么?”馮大律師不安地叫問。
  “嚴刑逼供。”白朗宁大聲回答,成心讓那群大漢听听。
  “只要你馮大律師說聲互毆,誰敢不信?”
  “胡說,我堂堂大律師,怎能做偽證?”
  呂卓云一旁哈哈笑著說:“大律師,有些事認真不得,馬虎點算啦。”
  馮大律師拿不定主意、瞧了瞧身邊的林大小姐,林大小姐雙眼正一眨一眨地凝視著白朗宁,根本沒空理他,又回頭望望後面四個漂亮的秘書,四張俏臉也一無表情的直瞪著現場。
  馮大律師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气,把腳一跺,說:“好吧,看在大事份上,只得黑心一次了。”
  “大律師,”方才挨揍的家伙大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身為大律師,怎能如此糊涂?”
  “放屁,”馮大律師大聲說:“我說互毆就是互毆,大法官也不敢不予采信,你們算什麼東西?竟敢教訓起我來。”
  李鈴風等人听得“噗嗤”一笑,馮大律師好像很得意。
  白朗宁沖上去,伸拳朝那大漢擊去。
  這次那大漢早有准備,閃過擊來的拳頭,抬腿猛踢過來。
  白朗宁身形一躍,原地翻了個倒筋斗,正好避過踢來的腳,雙手往踢空的腳上一托,那大漢站立不住,登時摔了出去。
  其他五名大漢也一齊攻上來,白朗宁隨手撈住一條臂膀,用力一扭,另一手在被扭住大漢的後頭領上一提,像老鷹提小雞抓在手里。
  白朗宁一面抓住那大漢朝後退,一面接連踢出兩腳,硬把沖上來的兩名大漢踢了回去。
  白朗宁一直把那大漢提到球台旁邊,將那條被扭住的手臂平擺在台子上,舉起手掌,作勢欲劈說:“招,誰派你們來的?”
  那大漢牙齒咬得“吱吱”亂響,就是不開口。
  “不給你點苦頭吃,你也不知我白朗宁先生的厲害。”說著,當真一掌劈了下去。
  那大漢像殺豬一般大叫起來。
  馮大律師和四位秘書不約而同扭轉頭去,不忍再看下去,只有林大小姐,照樣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白朗宁的臉,連眉頭都沒聳一下,其實并非她膽量特大,而是根本就未曾留意白朗宁臉孔之外的東西。
  “方才不過只用了三成力道,又沒劈斷,你鬼叫什么?”白朗宁狠聲說。
  “白朗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大漢痛得滿頭大汗,高聲叫著。
  “你既然不知道,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有把你膀子劈下來,問問它知道不知道。”說著,又把手掌高高舉起。
  “救命啊,救命啊。”那大漢儿吼著。
  白朗宁冷哼几聲,手掌一起一落地比了几下,眼看就要劈了下去。
  那最先挨揍的大漢,突然高聲說:“白朗宁,放了他,我告訴你。”
  白朗宁原樣不變,冷笑說:“少廢話,先說再放不遲。”
  那大漢嘿嘿一陣冷笑,說:“告訴你也沒什麼了不起,你白朗宁又能將我們奈何?”
  “羅嗦,快說。”
  “北角楊老大。”那大漢挺胸說。
  “楊文達?”白朗宁想想,說:“胡說!楊文達手下那群人,我白朗宁那個沒見過。”
  “哈……”那大漢一陣狂笑,說:“白朗宁,別自以為了不起,北角上下六七百人,你都見過?”
  “六……六七百人?那有那么多,据我所知,不過三百餘人而已。”
  “此一時被一時,早晚行情不同,如今的北角早已經不是過去散陪末座的局面了。”
  “好吧,就算你說的不錯,楊文達派你們到林家干什么?”
  “監視林大小姐行動。”
  “就這么簡單?”
  那大漢哼了一聲,代表了回答。
  白朗宁手上一使勁,又是一陣慘叫。
  “白朗宁,我們只負責把林大小姐每天活動情形,据實呈報上去,其它真的一概不知,你就是把我們六人全部殺了也沒用。”那大漢大嚷著。
  白朗宁恨恨地哼了一聲,放開被扭住的大漢手臂,揪住他的領口,狠狠在肚子上賞了几下,一腳踢了回去。
  “李秘書,通知警方,派人把另外四人扣起來,對對口供看。”白朗宁頭也不回,大聲吩咐著。
  李鈴風早就一點架子都沒有了,馬上又跑進辦公室去。
  “便宜了你們,快些滾吧,不准再去林家,否則格殺勿論。”語气比起馮大律師,還要神气几分。
  “我們在林家的東西呢?”那几名大漢急急說。
  “沒收啦。”白胡宁吼著說。
  “沒收?”那六人楞了楞,大聲問:“憑什么?”
  白朗宁突然回身,飛快地拔出那只亮晶晶的新槍。
  “碰、碰、碰、碰。”一連四響,手槍亮閃閃一轉,已經還進鞘里。
  拔槍既快,槍聲又密,動作快得惊人。
  大家齊朝牆邊四面紙靶望去,依照是四個洞,只是稍許大了一點點,顯然這四槍也同樣射進原來的洞里去了。
  那六名大漢就像斗敗的公雞般,無精打采走進電梯,連回頭望一眼的勇气也沒有,乖乖滾回去了。
  呂卓云走上來拍著白朗宁的肩膀,慨然說:“還是你們年輕人厲害。”
  “別泄气,你呂卓云也不含糊,港九要找第五把槍,一定非你莫屬了。”
  呂卓云听得又朗聲大笑起來,臉上充滿了得色,好像能占在第五位上,已經很滿足了。
  這時李鈴風又匆匆走出來,嬌聲說:“警方已經派出兩批人來了。”
  “派兩批干嗎?”白朗宁奇怪地問。
  李鈴風微微一笑,說:“一批直開林公館,一批守在樓下,准備跟蹤下去,看看他們是不是直回北角?”
  白朗宁大拇指一挑,贊歎說:“李秘書,你真能干。”
  馮大律師一旁說:“廢話,我馮朝熙手下,還會有膿包麼?”
  白朗宁笑了,大家也跟著笑了。
  只有林大小姐悶聲不響,一雙大眼一眨一眨的瞄著白朗宁。
  馮大律師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大聲呀咐說:“李秘書,通知出納,再扣白朗宁一千五百元港幣!”
  “為什么?”李鈴風不解地問。
  馮大律師什么話都沒說,只指著那張斷角球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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