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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之王不在乎官兵,這些人無奈他何;在深山大澤洪荒絕谷之中,大群的洪荒异獸他還毫無所懼,人更不可怕。南州市的人,沒有一個人及得上一頭猛虎,怕什么?
  正走間,后面蹄聲如雷,他回頭一看,道:“喝!好神气的馬隊,那些人為何穿著那沉重的鐵衣?唔,槍倒是好槍。”
  他扭頭赶路,置之不理。前面,高聳著祟文門,城門已閉上了,千斤閘亦已放下。城牆高有六丈余,城樓有兩層,高入云霄,真夠神气。
  城樓上,排列著三重身穿鴛鴦戰襖的官軍,第一列是刀手,第二列是校刀手,第三列是金槍手。
  兩側城牆上,在牆后也伏著不少弩手,威風凜凜,殺气騰騰。
  城門兩側,石階上同樣排列官軍,嚴陣以待。
  前后接敵,看了他們的陣容,山海之王心中暗凜,但仍向前走。
  后面馬隊已到,來的肅王府的鐵術騎,盔甲齊全,懸弓挾盾,手中八尺長槊閃閃生光,疾沖而來。
  最先那位將爺,騎著一匹烏云蓋雪异种名駒,狂風似的追到。
  距城門還有二三十丈,山海之王站住了。
  馬群也到了,相距十來丈也勒住了戰馬。
  將爺單人獨馬疾沖而來,在山海之王前面五六丈勒住坐騎,橫槍按盾大喝道:“你是自稱山海之王的人嗎?”
  “我本來就是山海之王……”
  “叛逆住口!你好大的狗膽。”
  “怎么?稱山海之王也犯法?竟叫我叛逆?豈有此理。”
  “有話到王爺前再訴說,跪下就縛。”
  “是西南那位陽三爺授意你們的嗎?”山海之王冷笑問。
  “住口,你拒捕呢,抑或就縛?”
  “叫你們的王爺來,也許有個商量。”
  “叛逆該死,”將爺大吼,挾馬向前沖來,長槊前伸,光閃閃的槍尖帶著一套紅纓儿,刺向山海之王胸前。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左手一抄,長槊到手,連勁一拉,將爺坐不住馬鞍,飛躍馬下。“砰”一聲,將爺成了滾地葫蘆。烏云蓋雪一聲嘶鳴,向側一沖。
  后面馬隊蹄聲雷動,鐵術士吶喊著沖到。
  街道不太寬,第一列沖到的只有八匹馬,狂風暴雨似的奔到,八支長槊破空刺來。
  山海之王一不做二不休,丟掉奪來的長槊,人如閃電,木棍儿發似惊雷,從槍尖叢中鑽入。
  人吼,馬嘶,鐵甲沉重地扑到,馬儿奔騰,四十匹鐵騎互相撞擊,馬踏在人身上;人發出痛苦的號叫。
  大街轉動不靈,鐵騎毫無用處,反而敗得不可收拾,割雞用牛刀,便宜了山海之王。
  在大亂中,一道灰影沖天而起,躍登右面平房,站在屋頂上仰天狂笑。
  “哈哈哈……”笑聲如殷殷巨雷,笑完說道:“你們太不講理,山海之王不和你們一般見識,這次不殺你們,下次不饒。”
  城樓上一個將爺突然將令旗一舉,畫角長鳴,弦聲狂震中,箭如蝗飛而至。
  山海之王一聲長笑,隱伏在瓦背上,只一閃即不見,誰也沒弄清楚他躲到那儿去了。
  遠處肅王府,沖出三匹渾身火赤的神駒,馬上騎士最先一騎是個留有五繕長須的中年人,身穿掩心短甲,佩劍挂囊,英气勃勃,臉貌威猛。
  后兩騎是兩個少年郎,一位年約二十余,一位只有十七八,眉清目秀,儀表非凡。兩人皆身穿綠底團花箭衣,腰懸寶劍,身材壯實,定然是練家子。
  三匹赤駒之后,是八名搶眼的人物。兩名凶猛的高大喇嘛,兩名身穿大紅道袍的中年老道,兩個身穿直掇白發如銀的老人,兩個身穿青色勁裝的壯年大漢。
  八個人展開奇快的輕功,緊隨馬后奔向祟文山。遠遠地,已看到馬隊混亂的慘象了。
  一名大喇嘛突然大聲說道:“王爺,老衲先走一步。”
  “諸位請先走。”先頭馬上的肅王答。
  八個人身形突然加快,几若星飛電射,超越了三匹神駒,向斗場激射,輕功之迅疾,駭人听聞。
  八個人全力展開輕功,不片刻便优劣立判,兩壯年大漢落后丈余,兩老道也落后八尺,只有兩個白發老人,与兩名喇嘛并駕齊驅,且有向前超越之象。
  山海之王也看到遠處街心有絕頂高手赶來,看了他們淡淡的身形,便知道今天遇上勁敵了,在城中被圍,不易施展,而且多傷無辜,也不是他所愿為之事。真要打,且到城外去再說。
  想到這儿,他長嘯一聲。身形暴起,象一頭大鷹,飛越百十尺屋頂,直射城根,雙足一點地,人已凌空直上六丈高的城牆。
  他這迅捷無比的身法,把城上的官兵全嚇傻了,沒有他們瞄准發射的机會,都以為是大白天鬼魅出現呢:
  山海之王上了右側城牆,在牆后的人方惊得突然蘇醒,附近的十數名刀手和弩手,扔了弩挺刀而上,齊聲吶喊,要拼老命了。
  山海之王不想傷人,他也知道這些官兵們都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何必傷害他們呢?木棍儿左點右拂,鋼刀触棍即飛,沖開一條去路,在震天長嘯聲中,越城而去。
  邊塞要地,城外不許店住,下面沒有居民,城上射出一陣箭雨,送他奔向五泉山。
  五泉山是臬南山迤西的一個小山,至此而瀕臨黃河,這座山也叫龍尾山。因為山上有五個怪泉,相傳是漢大將軍霍去病征匈奴,行軍至此缺水,霍將軍以鞭擊地,泉水涌出。泉有五處,三處在半山腰,一在東洞一在西洞,以東面的蒙泉和西洞的惠泉為最好。
  城依山而筑,山腳又伸向城根,山峰距城亦過兩里;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四里外的泉和更遠的主山白色馬寒山;后面的紅山倒不易見,夜雨儼然如在目前。
  他一口气掠上半山,站在甘露泉旁仰天長笑,大聲說:“我是山海之王,你們上。”
  山下,八條人影來勢如星跳棋擲,逐漸追到。
  城門大開,肅王和兩位少年人一馬當先,后面是王府一百二十名新赶到的鐵術騎,更有三百名步軍,在山下列陣。
  肅王率領鐵術騎沖到山下,命鐵術列馬陣,自己率領兩少年和四名護術,七匹馬順小徑向上狂奔。
  山海之王放下了包裹,單手持棍,站在泉亭上處稍為平坦的草地上。兩側,是青蔥的密林;正面,是登山小道。他象是護法金剛,屹立如山,木棍斜指,臉上挂著那奇特的笑容。
  八個人先后到達,剛好八方合圍,把山海之王圍住,專等他那肅王駕到。
  八人看了山海之王那冷靜無慎,點塵不惊,屹立如同化石的神情,全部心中暗惊,神情肅穆,也暗地喝采。
  英雄惜英雄,八個人泛起了崇敬之念。
  正面的小徑兩旁,是兩個紅衣喇嘛,他們的禪杖緩緩舉起了。
  左側,兩名老道手按劍把,長劍徐徐出鞘,神情肅穆。
  右面,兩位壯年大漢緩緩拔出八卦金刀,目閃神光,臉上每一顆細胞都凍結了。
  后面是功力最高的兩個白發老人,他們一個手持著烏光光的鳩首杖,一個手上是一把光華如電的寶劍,微發龍吟,迎風嘯鳴。
  八個人誰也沒做聲。山海之王也象個啞巴,只有山下的急促蹄聲,打破四周的沉寂。
  九個人默默相對,空气也似乎凝結了。
  持鳩首杖的白發老人,距泉亭附近,亭中石案上,放著山海之王的破爛包裹。他悄悄的斜移兩步,毫無聲響,徐徐伸出鴻首杖,想挑起包裹。
  手剛伸出一半,摸地傳來山海之王的沉喝:“別動我的包裹。”
  老人一怔,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首一看,山海之王那巨大的背影,并未移動,自己的功力可說已登峰造极,如此輕靈的舉動,仍被對方發覺,而且他并未回身,相距五六丈外,這似乎是不可能之事哩,
  稍停,他盯視山海之王的背影,鳩首杖再次徐徐伸出。
  他心中在暗忖:“我不相信你也竟會具有天視地听之術。”
  不信也得信,手伸出一半,山海之王的語音又傳到:“老頭儿,我叫你別動我的包裹。”
  老人這才嚇了一大跳。另七人也臉上變了顏色。
  老人心中一發狠,突然左手疾動,鳩首杖已行將挑到包裹,快如電光石火。
  摸地里,眼見山海之王鬼魅似的身形半轉,快得肉眼難辨,一截褐色談影電閃而來的襲向老人胸前。
  老人如果想斗气挑起包裹,他自己將傷在褐影下,這虧老本的買賣不做也罷,猛地一錯肩,鳩首杖急揮,真力倏吐,斜截褐影。
  “啪”一聲暴響,截住了,褐影斜飛,跌落丈外。但飛行的方向并非是擊走的方向,錯了一個小角度;這證明了他這一杖,并未能完全控住褐影。
  他自己感到一陣奇猛的反震力,由鳩首杖傳到肩上,不由自主向后一晃,馬步几乎浮動。
  褐影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竟然是山海之王木棍的上端五寸,是用指力硬生生截下來的,緬鐵合金打造的鳩首杖,競不能將一段木頭擊碎,怪哉,
  老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臉上變色。
  山海之王仍是那半轉姿態,向他凶狠地說:“老頭儿,你再動我的包裹,休怪我心狠手辣。”說完,倏然轉身。
  左面喇嘛僧忍不住了,橫杖大喝道:“小伙子,姓什么?你知道你在對誰撒野?”
  “我,山海之王。誰管你們是誰?哼!”
  “小輩,你狂吧,等會儿你粉身碎骨。”
  “和尚,粉身碎骨應該是你。”
  大喇嘛一聲怒吼,沖進兩步。
  山海之王冷然一笑,木棍尖徐揚。
  “匝哈大師請稍待。”快到斗場的肅王在馬上叫。
  匝哈喇嘛只好后退,切齒道:“小輩,等會儿咱們算。”
  “和尚,我等著。”
  馬飛躍而來,馬未剎蹄人已凌空而下;別以為肅王是個世襲王爺,定然是個只會魚肉百姓的干虫,象其它藩王一樣,除了女人金珠以外不辨禾菲,這位王爺不同,不然就不是會威鎮西北。
  兩個小后生騎術也夠俊,象兩朵綠云,悠然而降,輕靈飄逸落地點塵不惊。
  “好俊的騎術!”山海之王笑著叫。
  肅王踏人斗場,兩個喇嘛雙裹一靠,左右護翼。他揮手叫他們退,向山海之王點頭笑道:“過獎過獎。你,一根木棍退五十鐵騎,飛騰電掠飛越六丈城牆,視箭雨如無物,值得喝采。”
  四名護衛也到了,伴著兩位少年人隨肅王前行。
  匝哈大師急道:“王爺,請勿輕身涉險,這狂徒功力奇高……”
  肅王含笑搖手,道:“他不是糊涂人,別擔心。”
  山海之王笑笑,點頭道:“我當然不糊涂,你是肅王爺?”
  “狂徒無禮,罪該万死,”一名護衛怒叫,拔劍便待招沖出。
  肅王一揮,護衛后退,他在山海之王前丈余站住,虎目打量他半晌,點頭道:“你說對了。你是山海之王?”
  “你也說對了。”
  “貴姓?”
  “無名無姓。”
  “壯士,本蕃以至誠相詢。”
  “王爺明鑒,草民生長山野,身世不明,确是無名無姓。”
  “哦,壯士在哪儿得意?”
  “談不上得意,我生長在庫庫淖爾山之間。
  肅王臉色一變,道:“你是仙海人屠容老威的爪牙?”
  山海之王大笑道:“仙海人屠已亡命兩年了,目前仙海已是世外桃源。”
  “怎么?他已亡命兩年了?”
  “是的,我把他們全赶走了,并感化沿海十余种化外蕃民,平安相處永不紛爭,所以他們叫我山海之王。王爺不怪罪我狂妄嗎?”
  肅王豪放地大笑,道:“壯士傲嘯山海,足以配稱此號。本蕃部將報稱,說壯士在本城作亂,可有此事?”
  山海之王臉色一沉,道:“草民久居山海,偶動游興至中原一游,以觀中原風物,原不知中原規矩,在鳳翔老店付不出酒資,怎算得作亂?哼,倒是在橋北傷了關西陽三爺的駱駝,陽三爺帶人在大街行凶,草民豈能束手就擒?如果說這也算得作亂,王爺瞧著辦就是。不過草民得先聲明,憑你們這些人……”他用木棍向四周一指,冷笑道:“哼?再加一倍也不行,我要走就走,要留就留。”
  他說得太狂妄,八個人加上四護衛,全都勃然大怒,不約而同跨進了兩步。
  肅王轉身向一名護衛耳語半晌,臉色漸變。
  護衛行禮倒退,道:“卑職定能辦到。稟王爺,如果老狗膽敢拒捕,卑職可否就地格殺?”
  “由你全權處理,不過我倒想看看他背后撐腰的人。”
  “是,王爺。卑職即行前往。”說完行禮倒退,在三丈外轉身飛身上馬,向山下奔去。
  最小那位少年突然發話道:“稟父王……”
  “胡叫甚?”肅王輕叱。
  “爹,那老狗的底細孩儿知道。”
  “不許多嘴,回去再說。”又向山海之王道:“壯士豪气可佳。本蕃已知概況,不怪你。”
  “謝謝王爺。”
  肅王附耳匝哈大師低語。和尚不住點頭,突用傳音入密之術傳向一旁的紅衣老道;老道又傳向同伴。
  八人全都點頭。肅王向山海之王笑道:“壯士,本蕃有一事相商,望能見允。”
  “王爺請說”
  “壯士請看,這八位武林前輩英雄,乃是本藩師事貴賓。壯士可敢与八位前輩印證一二?”
  山海之王豪放地笑道:“草民敢不如命?”
  “諸位點到為止,本藩將置酒為諸位把樽聯歡。”一說完,退在一旁,對一名護衛說:“退兵,”
  護衛行禮退下,向山下大喝道:“王爺有令,各軍各回營地。”
  山下響起高亢的傳令聲,兵馬如潮水般退人城中。
  山海之王植棍于地,抱拳向四周行禮,亮聲道:“在下放肆,請教諸位高名大姓。”
  八個人先后回禮,道:“蘭州庄嚴禪寺寄座僧人匝哈活佛。”
  “肅州金佛寺主持哲丹活佛。”
  “東昆侖天尊殿壇主天泰道人。”
  “東昆侖天尊殿護壇法師天宗道人。”
  “華山蒼龍岭蒼龍二老,我,老大一杖追魂侯如山。”
  “我,老二雷電神劍侯如岳。”
  “陝西鎮川堡弓氏雙英,我叫八卦刀弓龍。”
  “我是老二伏虎刀弓彪。”
  山海之王拔起木棍,道:“在下身世不明,姓名無可奉告,抱歉!”
  “壯士,你就叫山海之王,可以山為姓,以海為名。”肅王亮聲蛟。
  “王爺不嫌冒瀆?”山海之王問。
  “稱王山海,無傷大雅。”
  “謝謝王爺。諸位前輩請上,在下恭候賜教。”
  八個人自看了山海之王,以棍節襲擊一枚追魂侯如山的狠猛手法后,大概有自知之明,單打獨斗絕不是他的敵手,只好不顧身份八人同出。
  八人中,兩個喇嘛為人殘忍,他們可不管什么點到為止的規矩,志在必得。
  蒼龍二老根本不是好東西,尤其是一杖追魂侯如山,接了山海之王一節木棍,無形中已輸了一著;他活了兩甲子年紀,外表平和易近,骨子里陰狠毒辣——他的來龍去脈下文自有交待——把山海之王恨之入骨,怎肯干休?他存下歹毒之念,也必欲置對方于死地而甘心。
  山海之王自然不知他們心中的毒意,運起神奇的護身神功,單手持棍,嚴陣以待。八個人各運神功,步步追迫核心,劍發龍吟馬嘯懾人心魄,禪杖振鳴;他們都有數十年的修為,山海之王面臨考驗。
  兩個喇嘛首先發難,一聲怒吼,禪杖劈面便點。
  昆侖二道向上騰躍,將向下落,突又兩面折向而分,劍如神龍,反穿而下。好精深的龍騰大九式身法,昆侖的舉世無雙絕學。
  一對八卦刀恍若旋風貼地,飛卷下盤。
  蒼龍二老一杖一劍,都是三尺長,但一重一輕,略緩半分方突起發難,烏光如電,劍化万道寒芒,風雷俱起,攻到腰背附近。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山岳撼動,木棍化腐朽為神奇,象是根百煉精鋼行者棒,硬來硬接,夷然無惟。他的腳下有鬼,亂扔亂晃不成章法,似進實退,不左不右,在刀劍的空隙中穿行,在杖劍間游走,一閃即沒,宛若鬼魅幻形,捉摸不定,這种步法真有鬼!
  兵刃狂嘯,罡風撕聲刺耳,令人毛發直豎;勁道相接時,乍雷怒響,令人心中抨然,呼吸急促,血為之涌。
  八個人各展絕學,人影難辨,即使是四個佛道高手的紅衣极為搶眼,也不易看清他們的身影。
  圈子愈拉愈大,愈大對山海之王愈有利;十丈內草帽塵飛,罡風触膚欲裂。
  肅王与兩少年,還有三名護衛,手心泌汗逐步后退,額上大汗涔涔,肅王搖頭道:“這才是武林罕見的拼斗,這才是舉世無匹的曠世奇才。孩子們,你們下一甲子苦功,也難望山海之王的項背。你們,唉,還是飽讀兵書,打熬筋骨准備沖鋒陷陣立功异域吧,武學一事,深如瀚海,百年修為,只能游俠江湖,与草木同腐,何苦來哉?”
  “爹,孩儿想,多學些奇技异能,豈不對橫槍躍馬有用?”小的一個說。
  另一個幽幽地道:“爹,孩儿想,傲嘯山河游俠天下,也算不虛此生。今后瑜弟可以專攻兵書戰策,孩儿則志在豪俠,求爹爹恩允。”
  “不可,你是未來的肅王,豈能游俠天下?”
  “哥哥,爹的話你該听,我愿游俠天下,助哥哥鞏固西疆。”
  從此,兄弟倆各展其所學。直至明末流寇攻人蘭州,肅王全家殉難,但另一房子孫竟能保全。滿清入主之時,他進入中原,干了一檔惊天動地的事業,成了中原反抗异族的幫會領袖。
  斗場中,形勢漸變,身形逐漸緩慢了。經過將近半個時辰的拼搏,真力消耗大半,怎能不慢?
  “諸位可以停手了,端的是棋逢敵手。”肅王叫。
  但誰也不听他的,仍然瘋狂進扑,欲罷不能。
  山海之王渾身大汗,濕透衣褲,但呼吸仍正常,俊目中神采依舊。
  八個人的衣衫,皆可以絞出水來,功力最深厚的蒼龍二老,臉上已泛上了蒼白色。
  山海之王面對八名字內高手,按理他絕不會拖這么久,至少也該擊倒了兩三個人,難在他不能傷人,點到即止嘛!但以一敵八,“點到”未免太難了,登峰造极的高手過招,如不用文比,勢將有人受傷,舉手投足皆危机重重。肅王到底不是江湖人,沒經過刀山劍海,貿然叫他們用兵刃過招,八個高手占便宜,傻直的山海之王卻苦不堪言。
  正酣斗間,昆侖天泰道人看破好机,從后疾沖而上,長劍上伸攻向腦后五枕,半途撤招;“唰”一聲身形左旋,接上八封刀讓出的空隙,長劍猛掃。
  山海之王腦后似乎長了眼,驀地上体右傾,左足一轉,木棍隨身反掃,“錚”一聲脆響,擊中劍脊,人已反欺到老道身后,恰好閃過匝哈活佛一記“毒龍出洞”。
  八卦刀剛脫出圈子,他的位置已被天泰道人接替,正待轉變方位,突見天泰道人身后已露出空門;他大喝一聲,柴金刀一招“狂瘋掃葉”反揮而出,截向山海之王脛骨。
  他奮身救人,應變夠快,可是眼前人影忽杳,右肩頭褐影懊現,暗勁壓体,他不暇思索,本能的身軀左閃,旋身抽刀上招。
  “嗤”一聲響,木棍尖迅疾絕倫地掠過他的肩外側,擦衣而過,暗勁迫散他的護身真气,肌膚若裂,外衣被奇猛的暗勁,迫碎了一道大縫,雖未受傷,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躍而出,大叫道:“我輸了了,心服口服。”
  對面“錚”一聲劍吟,木棍擦過天宗老道的劍勢,在他的右肘彎一触即退,好險?
  “貧道認輸,少陪。”天宗也退出了。
  這一瞬間,匝哈活佛乘机連攻三杖,將山海之王迫退五步,杖在他左肩后和右脅旁兩寸划過,未沾衣袂,可惜!
  山海之王應付著雷電神劍侯如岳的五劍狂攻,老家伙這把劍乃是無价至寶,他不敢太過冒險,致令后面的匝哈活佛進攻了三招,險些失手。他心中一發狠,驀地騰空而起,躲過了襲到下盤的伏虎刀和鳩首杖。
  天泰老道也恰好騰身扑到,長劍來勢如電。
  “當”一聲響,山海之王半空中大旋身,木棍擊中劍脊,劍向左一茁,木棍乘机突進,點到老道臉前,好快:
  老道百忙中吸腹仰身,“嗤”一聲劍气嘯鳴,木棍尖探過老道右外肩,把老道可反震外力的護体罡气,迫得四散而逸,不但沒將棍尖展開,反而真气一窒,墜下地來,出了一身冷汗。
  “我輸了。”他說,向后疾退。
  同一瞬間,山海之王已陷入危局,他向旁一落,棍尖下點,扑一聲擊中伏虎刀弓彪的右足后跟,把靴打落,而兩名喇嘛的禪杖已一左一右攻到。
  侯如岳的神劍挾風雷而到,點向下陰。侯如山的鳩首杖一招“寒潭映月”,由下至上猛破他的頂門。
  四下里都快,快得無法躲閃。山海之王身形本是斜掠而下,頭下腳上,想半空出招确是困難,連躲閃也力不從心,全都惊叫出聲。
  山海之王人急智生,猛地左掌向下疾吐,人向上疾升,在間不容發中脫出重圍。
  人再向下沉,木棍一揮,“呼”一聲擦過匝哈活佛的左小臂,大袖斷裂加如刀削。身形下挫的剎那間,左手食中兩指在一杖追魂侯如山的脊心上捺下,向下一滑,如果真正拼命,老家伙脊骨立成廢物。
  所有的人身形都快,不易看清,按理他們心中有數,應該光明磊落地退出才是。可是他們不但沒退出,反而更凶狠地狂攻不已。
  山海之王心中起火,猛地一聲長嘯,体內奇异神功突然勃發,從左掌右棍中發出。
  “打,”他嘯聲大吼,身形急旋,象一道凶猛的龍卷風,從右至左卷了兩匝。這有點象昆侖的“旋龍遁影”,也有點象“鴻鈞三旋”。
  棍旋正東,“砰”一聲擊中哲丹活佛的杖尾,紅影斜飛,和尚直沖出右后方丈余之遙方定下身軀。
  同一瞬間,掃中南面雷電神劍的頭髻,發結立散,白發飄飄。他手中的劍,被一道炙熱如焚的潛勁,震得向上脫手欲飛。
  眨眼間,淡淡褐影卷向侯如山身前。他挫身出杖,側面運足神功向上一跳,身軀前俯的剎那間,一只不知自哪來的大手,已經到了他的右掌背上,只覺右手一麻。
  他仍不死心,左掌向掌背上的手劈去。
  “叭”一聲響,擊中一閃而至的木棍,他自己被奇大的反層力震得向后平射四尺,掌背仍覺冷气澈骨。
  “扑!”“啪啪……”一連串暴響,山海之王与匝哈活佛硬拼了四棍;匝哈的禪杖成弧形,共退了五步。地下,留了他五個三寸深的巨大履痕。他臉色蒼白,大汗如雨。
  山海之王身形突然飛起,落入他激斗前所站之處。渾身無一處干痕,呼吸极為深長,臉上賂現蒼白,俊目中异彩已斂。
  “算了,在下輸了。”他冷冷地說,略一閉目,用心法引气歸元。這一生中,可能這是他最艱巨的苦斗,不能傷人,而對方卻又下手不留情,著著要取他性命,想得到他的處境确是可怕。外行的肅王,險些坑了他。
  山下城牆之上,人山人海,遠遠地向這儿眺望,人的五官隱約可辨。其中有鳳翔老店的東主魯二哥。
  九個人雖未至力盡地步,但已到了气血難聚之境了。炎陽靜靜地高照,九個人象泥塑木雕一般,各据一方坐下行功調息。只有一個人是站著的,那是山海之王。
  兩少年是肅王的愛子,大的叫昆侖,小的昆瑜,他們都練有出人頭地的絕學,只是久處深宮,金枝玉葉,對江湖經驗一竅不通,更不知練家子的忌諱,老二昆瑜對山海之王极為心儀,自然對他關心,他突然掠出,掏出羅巾去替他拭汗。他人高不過六尺,伸直手也夠不上山海之王的額角。
  他踮起腳尖,人倚在山海之王濕淋淋的身上,臉呈天真的微笑,舉巾去拭山海之王行將流人目中的兩串汗珠。
  幸而他臉上天真的微笑,救了他自己一條小命。山海之王正將真气納人丹田,引向渾身奇經百脈;如在其他末修至收發自如登峰造极之人,經人触動后心中一惊,真气便會走岔或淤塞于經脈中,立成廢人。但山海之王已修至五气朝元之境,不怕真气走岔,可是自衛的本能驅策著他,真气一收,便待一掌擊出。
  當他在意欲出掌的剎那間,雙目倏張,首先入目的是世子臉上的天真笑容,和他手上的一方羅巾。
  他合上雙目,散去功力,長吁一口气,不再調息了,疲勞就疲勞吧!晚上再行功養神不遲。
  這一來,他几乎命喪五泉山,飲恨蘭州。
  他緩緩活動身軀,親熱地拍拍二世子的肩背,說道:“小老弟,謝謝你,你的功力不差哩,跟誰學的?”
  昆瑜向昆侖兩老道和兩個喇嘛一指,道:“壯士,你才是天下第一條好漢。他們四個都是我的師父。”
  “哦,很好。請記住,下次在別人用真气導引之術行功調息時,千万不可近身触動他。喏,你四位師父行將力盡,用普通的心法調息并無大用,必須用他們絕學導血歸脈,引气歸元,你這時如果触動他們,必將兩敗俱傷,同歸于盡。”
  “壯士,真有這么嚴重嗎?你……你怎么又不怕……”
  “小兄弟,我不同,但我也曾在生死之門徘徊過哩?當他們被人触動時,定不甘心,勢將行雷霆一擊,以生命作孤注一擲,你說可怕不?”
  他牽著世子的手,緩步走向肅王,道:“王爺先前向令郎所說的話,草民略知其情。請問王爺,真許世子練武嗎?”
  肅王一惊,他不相信山海之王在生死一發的激斗中,能听清他對兩子的話語,說道:“壯士,他們必須文武全才,自小便下校場……”
  “草民指的是傲嘯山河,四海游俠的武技。”
  肅王惊得只會點頭。山海之王又道:“如果王爺不見疑,愿為二世子一盡綿薄,替他疏導十二經脈,日后定有大成。”
  肅王竟然抱拳向他行禮,道:“多謝壯士成全。”
  “小兄弟,走,”山海之王帶著二世子,直趨泉亭,命他仰臥在地,雙手運轉如風,用推拿八法先替他松筋沖穴,最后方用真气導運術之疏導經脈。
  他自己疲勞未复,竟又妄以真气導運術替人疏導經脈,真是活該倒霉。
  八個人各自行功,目不視但耳朵仍管事,山海之王和二世子的對話,八個人都听了個字字入耳。蒼龍二老和兩個喇嘛,只恨得真想將山海之王食肉寢皮,方消心頭之恨,出這口怨气。
  等他們行功已畢,山海之王亦已完事。他微笑將二世子打發走,向緩步而來偽八個人迎去。
  昆侖天泰老道呵呵一笑,道:“施主神勇,貧道甘拜下風。普天之下,能接得貧道等八人聯手,酣斗半個時辰的人,得未曾有。尤其是蒼龍二老兩位施主,在江湖輩份之高,藝業之精純,不作第二人想,竟也胜不了施主。”
  山海之王虛謙的說:“道長謬贊,在下實感汗顏,時才狂妄,諸位請見諒。”
  八卦刀接口道:“弓某無能,幸有二老与二位活佛替大家撐腰,不然早垮了。二位老前輩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想當年,華山五霸稱雄關中,玉笛追魂符敏与神醫藥太岳兩個匹夫,自命正道英雄,專程赴蒼龍岭生事。老前輩略施小技,便將他們嚇跑了。老前輩在西陲隱修四十年,功力更為精純。”八卦刀已看出蒼龍二老心中不悅,所以用話捧他。
  豈知他不捧倒好,這一捧,老鬼更把山海之王恨死了。
  雷電神劍侯如山陰陰一笑,說道:“老夫真的老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們都老了,四十年久遠中原,中原果然大不如前;長江后浪推前浪,中原的人才比當年定然更為濟濟啦!我該走一趟華山,看看我那五個不成才的門人,看他們是否替我爭口气?”
  天宗老道冷冷一笑,道:“施主永不會看到令徒了。”
  “道長怎講?”一杖追魂厲聲問。
  “令徒已死將近四年。”
  “五人全死了?”
  “是的,五人全死了。”
  “道長知道內情?”
  “略有風聞。”雷電神劍大叫一聲,搶前急問:“道長,能見告嗎?”
  “施主可知武林三杰?”
  “是辛天龍三個匹夫?”
  “是的,老三忘我山人的孫女儿,叫九天玉鳳周如黛,她大鬧華山,將令徒全殺了。”
  “真的?”
  “千真万确。咦!山海之王,你怎么了?”
  他們在談論往事,當“武林三杰”四字一出,山海之王突覺耳中嗡然一聲,渾身如受震撼。“九天玉鳳周如黛”六字一響,他只覺渾身如中電殛,腦子里沒來由地一陣迷亂,似乎有人用一根鐵棍,在腦子里舞動,為什么,他不知道。
  他閉目甩頭,想甩掉那陣迷亂,但甩不掉。他用手狠抹臉面,抹不掉。他喃喃自語,語聲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我為什么會如此迷亂,為什么,為什么?”
  他找不出答案,額上直冒汗,恍恍惚惚,渾身不自在;他象是病了。
  眾人的目光,全向他注視,天宗老道的視線,一直沒离開他的臉面,向他發問。
  他神智一清,苦笑道:“也許我脫力了,多承道長關注。”
  天宗老道踏進一步,目稍瞬的道:“施主這一對神目,貧道眼熟得緊?”
  山海之王一怔,訝然問道:“咦!在下生長深山邊荒,道長怎說眼熟?”
  “是的,确是眼熟,如果施主身材稍矮些,唇末長須,貧道真會誤認你是另一個人。”
  “愿聞其詳。”
  “三年前,武林中崛起一位少年英雄,姓華名逸云,綽號神劍伽藍……施主怎么了?”
  山海之王腦中的迷亂又來了,目光茫然,額上冒汗,用手猛抹臉面,巨大的手掌有點顫抖,口中喃喃自語,只見口動而不聞聲,老道一叫,他又清醒了,道:“沒什么,只是……只是有點暈眩。道長說完了嗎?”
  蒼龍二老似乎對他很關心,慢慢走近他身邊,兩個喇嘛也臉上現出關心神色,也向前走近。
  天宗老道并未留意,續往下說道:“這人在江湖聲望鵲起,功力駭人听聞,出道為期极短,如慧星橫空,光芒固盛,消失亦快;三年前一舉掃蕩太白山庄,他亦在那時喪身火海之中。華逸云的一雙神目,与施主极為相似。”
  “道長可曾見過逸云?”山海之王問。
  “是的。太白山庄盛會,武林佛道五派門人全到了,貧道亦与敝派掌門參与,親見華逸云大發神威,雙劍天下無敵;也親見他發瘋,投入火海之中,尸骨化灰。如果貧道不是親見;真認為施主這雙神目,就是華逸云本人出現哩,施主可曾听說過華逸云其人?武林中無人不知哩?”
  山海之王苦笑道:“在下离開叢山峻岭毒蛇猛獸僅有三天,初次蒞臨中原,想不到中原卻無我果腹之地,以至鬧得不可收拾。”
  八卦刀弓龍大笑道:“老弟,這儿不是中原,距中原遠著哩!要是怕沒有果腹之地,何不隨我走走?我兄弟這次出山,到蘭州訪友,豈知好友早已行腳不明,正欲前往中原一走。老弟,怎樣?”
  一杖追魂冷笑道:“這位老弟如再在中原闖禍,你擔當得起?誰象肅王爺這般好客和大量?算啦!老弟。宗道長,老朽的事尚未說完哩,那九天玉鳳現在何處?武林三杰三個老匹夫呢?”
  天宗老道說:“他們都歸隱了,誰也不知他們的下落。九天玉鳳是華逸云的未亡人,可怜!她守的是望門寡,是在火場外舉行的婚禮,這一輩子夠她受了。”
  “老夫會找到她的;還有三個老匹夫。”一杖追魂切齒叫。
  這時,十余匹駿馬已到了,遠外的肅王叫:“天色不早,坐騎已備,請諸位上馬。”
  眾人含笑轉身,向馬匹嘶鳴處走去。蒼龍二老伴在山海之王左側,兩喇嘛在右,山海之王成了第一主客。
  誰也沒留意身邊的神色,誰想到身旁會有人暗怀毒念?這些都是武林一流高手,平時無冤無仇,印證失手也是极為平常之事,事后大家仍是朋友;即使扳回臉面,也是日后之事嘛,
  剛走了兩步,一杖追魂突向山海之王道:“老弟,今后打算如何?肅王爺為人豪爽好客,凡是江湖具有奇技异能之人,皆會受到盛意款待。老弟是否想在肅王府逗留?也許世子會拜你為師呢!”
  山海之王淡淡一笑,拭掉額上冷汗,道:“我是山野人,不會逗留在肅王府。也許,我會到中原走走,碰碰運气。”
  “老弟,你不習慣塵世生涯,還是不去的好。”
  “我會去的。”
  “好自為之,老弟。”老家伙大聲說,一面用手拍拍山海之王的左肩,象在鼓勵他。手向下徐滑,道:“不過,還是不去的好,中原遍地荊棘,人心不古……”
  這剎那間,右面匝哈活佛呵呵一笑,大手也輕拍山海之王的右肩,打斷老鬼的話,道:“是的,檀越,這年頭人心不古……”
  山海之王還有些迷亂,并未注意他們的神色,更未看到他們眼光,突然閃過一絲凶狠狠的閃光。
  驀地里,兩只大手在放下的瞬間,一杖追魂的手突然變黑,匝哈活佛的手突然變紅,立時漲大。密宗大印掌,必須先行運功,倉卒間不可能應用;可見這家伙更有准備,功力也練至化境了。
  雙掌閃電似貼著山海之王脊心,向前一登。
  “哈哈哈……”他們同時發出狂笑。
  蒼龍二老為人陰險惡毒,兩個喇嘛凶橫殘忍。他們可能已早有默契,同時下手,卑鄙無恥,一至于此。
  山海之王手上拖著木棍,向前跨步,絲毫末加戒備;而且他仍有點儿昏沉,真力又未全复,警覺心未免不夠。其實在這种情況中,警覺又有何用?
  雙掌按實,狂笑聲倏揚。
  山海之王身軀向前一沖,木棍墜地。人沖出七八步,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他想站穩,可是站不住了,“砰”一聲扑倒。但他仍奮起余力,將身軀翻轉,支起上身,用怨毒的眼神,死盯著后面的人。口角旁,鮮血汩汩而流。
  肅王父子一聲惊叫,向這儿奔來。
  昆侖二道一聲怒叱,“錚”一聲雙劍出鞘,閃身截出,天宗老道大怒道:“卑鄙?你們好不要臉。”
  蒼龍二老和兩個喇嘛倏然后退,狂笑不已。匝哈說道:“牛鼻子,你要臉,快去救他,帶著人到庄嚴寺找我。”說完人影疾飛,但見紅影一閃,兩人如飛而逝。
  一杖追魂接著怪叫道:“老道,這小子留著是個禍害,日后武林中,將沒有你我的地位。老夫為世除害。你還不滿意?哈哈……”在長笑聲中,兩人也如飛而去。
  由于他們這一來,替武林帶來了浩劫,真是天意。
  兩老道知道功力稍次,而且還得保護山海之王,不敢追赶。天宗向四人的背影厲喝道:“孽畜們,你們將后悔此舉。”
  肅王父子和三名護衛搶到。二世子惊叫一聲,向山海之王扑去。天泰老道收劍入鞘,伸手急攔道:“二世子,不可動他。”他探手囊中,取出一顆蜡丸,在山海之王身側蹲下了。
  山海之王臉上泛上了青灰色,“哇”一聲又噴出一口鮮血,胸前呼吸急迫。他背心衣帛,已碎如粉末,現出一黑一紅兩只掌印,清晰触目。
  他勉強吸入一口气,掙扎著爬起。
  “施主不可妄動,先躺下。”天泰老道輕叫。
  山海之王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慢慢坐起,雙手支地掙扎著站起。他咬緊牙關,眼光放射出令人可怖的冷電,雙腳挺直,上体不住搖晃,仰望蒼天,鏗了鏗鋼牙。
  天泰老道只好站起,站到他身邊。“別靠近我。”山海之王用虛弱而凌厲的語音說。
  天泰搖頭道:“施主,你中了密宗的大印掌,与侯老賊的摧心毒掌……”
  “我死不了。”
  “這兩种掌力皆歹毒絕倫,中者難救,拖延片刻無可救藥,掌毒攻心,雖大羅金仙……”
  “我死不了。”山海之王語聲冷极。
  “貧道這儿有敝派圣藥九還丹,可阻掌毒蔓延……”
  山海之王不等他說完,轉首向他冷厲地說:“我死不了。看在你份上,今后,我對玄門羽士留半分情意。道長,他們都是武林的英雄?”
  “不?施主,他們只算得武林高手,而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功藝并不一定登大雅之堂;而是以……”
  “那就夠了。”山海之王沉聲說。
  二世子急聲向老道說:“師父,府中有長白老人參,不知可有用?”
  天宗搖頭接道:“遲了!來不及了”
  山海之王徐徐舉步,走向泉亭,腳步踉蹌,渾身顫動。
  “施主,請先吞下九還丹。”天泰追上攔住去路,伸出掌中蜡九。
  山海之王突然一掀衣袂,手按在一柄晶芒四射的小劍靶上;他的手巨大,只見光華一閃即沒,手將劍靶整個握住了。老道目力不等閒,可是仍沒看清,只看到光華一閃,便被衣袂擋住。
  山海之王握住劍鞘,凶狠地說道:“道長,我心領了。從今后,我不信任任何人了。告訴他們,任何人不許接近我,不然,他將身首异處。我一生不打誑語,也不會恫嚇,我辦得到的。”
  老道看到了光華,旁邊的人也看到了閃光,心中都駭然一震,不知那是啥玩意;也許他真的冒了火,用奇异的玩意殺人并非奇事哩!
  山海之王說完,拖著沉重的腳步,咬緊牙關,走進了泉亭,抓起自己的包裹,抬頭略辨方向,便向山上爬去。
  他生長深山大澤,面臨困難時,本能地想到了山;如同一個孩子,當他發覺惊恐危險時,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他可以使他避免一切災難的母親。
  他向山上爬,舉步艱難,高大的身影是那么孤單無助,他背后兩個大掌印,令人望之心往下沉。
  所有的人,全都木然無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之內。
  “師父,他……他……”二世子淚流滿面地叫。
  兩老道搖搖頭,仰天長歎,天宗說:“好頑強的孩子?我們無能為力,唯一可辦之事,是明日替他收尸。”
  天泰慘然地說:“這一顆慧星,比華逸云更為短暫,真正英雄豪杰不久長,我們該走了。”
  山海之王一步步向山上爬,上了五泉山巔,看到了東面的臬蘭山,輕聲自語道:“我該到深山里去,即使是埋骨,也得在深山。”
  他沿山脊向那儿走。山脊上,草木欣欣向榮。西北春夏季節短暫,草木生長快,凋零也快,草木阻擋他的去路,他舉步十分吃力。
  走著走著,突然絆著一根橫枝,重心頓失,向前一栽。旁邊是一道草坡,他剛一翻身,人便向山坡下滾去,骨碌碌滾入一座密林,人即暈厥。
  這儿已是臬蘭山下。遠處的馬寒山雪光耀目,靜靜地在斜陽下屹立。已經是傍晚了。
  山上,二世子帶著十余名錦衣衛士,窮搜全山,卻未留意向山下搜。
  向陽一面,鳳翔老店的店主魯二哥,也率領著五名店伙計,向山上搜來。
  他們都從大處著眼,不在小處著手,自然找不到人。
  許久,一名衛士走近二世子昆瑜身畔,躬身道:“稟世子,天色不早了,可否啟駕回城,”
  二世子焦躁地說:“不成!天黑再說,那怕打起燈火把,也得找。”
  另一名衛士用手指著遠處的馬寒山,道:“也許他到馬寒山去了。他英雄蓋世,死不了的。”
  馬寒山,也叫馬銜山,距城百里,山勢高峻,盛夏冰雪不消,山頂光禿禿,除了冰雪之外,禽獸絕跡,所以也叫空頭山,但古藉上卻將這山叫“空同”;也算崆峒山之一,但崆峒派的人,并不承認此山。這山的西脈,便是臬蘭山。
  二世子看了馬寒山一眼,道:“不會的,我們只差片刻便上山尋找,他身受重傷,怎走那么遠?”
  “他挨了致命重掌,仍能行走,可見他并不如所想的嚴重,也許他真走了。”
  “胡說,兩位師父說他活不了,不會錯的。哼,有人往這儿搜,截住他們。”
  衛士們向山下急奔,不久押了六個人上來。
  二世子面色一冷,叱道“什么人”?
  魯二哥和五名店伙被推前跪下,說:“草民魯奇,在……”
  “你是鳳翔老店東主?你還不甘心?想找山海之王出气?”
  “草民不敢,特前來救助山海之王。”
  “胡說,你說謊!”
  “稟世子爺,草民确是真心前來救助,不敢撤謊,山海之王在草民店中出事,草民心中難安,故而前來尋找,聊盡心力。”
  “押回去,回頭再問。”
  突然,山下密林有人叫:“在這儿了,山海之王在這儿。”
  眾人往山下急奔,直趨密林。
  山海之王滾下密林,立即昏厥,許久許久,他方倏然醒來。
  兩記毒掌要不了他的命,他体內有一种奇异的神奧潛能,毒無法蔓延。掌下之時,他雖真力未复,但他所練的神异奇力,威力并未完全消失,掌力一触,立生反抗之力,消去之大部份掌勁,所以他雖承受了致命兩擊,仍然能支持。如果不是他真力將竭,腦中迷亂,下手暗算他的人,說不定還得大吃苦頭哩!
  他不知自己的体質何以奇异,也不知所練的是何种奇功,反正他知道自己經受得起,要不了他的命,所以拒絕了人們的善意,仇恨人類之心涌上心頭。
  他在庫庫淖爾,土民們不管是誰,即使在他未除仙海三害之前,他們對他都沒有惡意。而他進入漢人地區不到三天,紛扰蜂起;他認為是朋友的人,竟在他毫不防備中,給了他致命一擊,要取他的性命。而下手的人,又是武林中有地位佼佼出群的人物,他能不恨?
  人醒了,他發覺自己跌在一個草深及腰的洞窟中,四周全是陰森森的草木,陽光向他斜照而下。
  他掙扎著坐起,只覺背上疼痛澈心,渾身脫力,手中都有麻木不仁的感覺。
  他強忍痛楚,本能地吸入一口深長的空气,气机一動,痛楚更烈。
  可是他不管,痛苦算不了什么,他心中的怨恨,才真的令他痛苦。
  他忍痛定下心神,拖過身旁的包裹靠著后腰,探手人衣下虎皮囊中,取了一顆天蝎蛛,囫圇地吞下腹中。
  他的手触到了囊中繡有小風儿的小囊,和另一個百寶囊;這是兩位蒙族交給他的東西,說原是他的所有物,老蒙人帶他回庫庫淖爾,他身上僅有三樣東西:兩個囊和一把小劍,別無它物。
  他心中一動,打開百寶囊,囊中有一個小革囊和一個小玉瓶。他解開小革囊,取出一顆手指大的白色丹丸,三不管丟人口中,喃喃地說:“既然是我自己的東西,定然可吃,吃了再說。”
  丹丸入口,立化一道冰流,直下丹田,背上的疼痛似乎一減,他心中大喜,收起囊立即提气行功。
  不知過了多久,背上疼痛已消,真气如期運行奇經百脈,真力漸复。
  山上有人搜尋,他早已知道,只是他不予理睬,心神全用在行功療傷之上。
  紅日將落西山,斜陽余暉洒落一山彩霞,他的功力已恢复了八成。山上人聲鼎沸,他附近也響起了匆匆的足音。
  他早已听清二世子的語音,只是不愿見人。他的耳目已修至入神之境,天視地听已臻化境,在一里之內的人畜,絕逃不出他的耳目。
  尋到的是一個錦衣衛士,一鑽出樹叢,便看到坑中端坐在深草里的山海之王,閉目靜坐如同老僧入定。
  看神態,不象已死,紅潤的面色,寶相庄嚴,豈會是死人?衛士不敢走近,他曾听世子告誡過,山海之王不許任何人接近,走近了將會身首异處,他怎敢走近?在坑外向山上大叫,將世子引來了。
  眾人在四周一圍,世子急促地叫道:“山海之王,可以听到我的話嗎?”
  山海之王俊目倏張,日中神色一閃,道:“請世子速回蘭州,我不要緊。”
  “啊,你……你沒……你的傷好了?”
  “好了!那兩個喇嘛是否仍在庄嚴寺中?”
  “走了!”
  “往哪儿走?”
  “寺中不見有他們的蹤跡,可能返回甘涼,也可能進入中原去了。”
  “那兩個老鬼呢?”
  “他們沒返回府中,不見了。”
  “哼!他們除非死了,撞在我手里,我要他們骨肉化泥。”
  押在遠處的魯奇亮聲叫:“老弟台,讓我見見你,我是鳳翔老店的魯奇。”
  山海之王說:“魯二哥,你走吧!明日中午之約,取消了;我即將遠行,日后有緣,再打扰你。”
  世子突向后面叫:“放了他們。”又向坑下說:“山海之王,我可以叫你師父嗎?”
  “不成!我并未授藝,不配為人師表。我將离開蘭州,日后有緣,也許我會回來看你。”
  “你已替我打通經脈,我該叫你師父。師父,請到徒儿府中小留一些時日……”
  “不必了!”他緩緩站起。
  魯奇搶到坑邊,屈身爬倒,將手中一個小包奉上說:“老弟,我知道你將進入中原,非錢不行,請接受愚兄一點心意。”
  “這是什么?”
  “其中有銀鈔一百兩。這是愚兄一點至誠,如果老弟不棄,請留下使用。”
  山海之王沉吟片刻,他接触到魯奇充滿期待的目光,心中一軟,伸手接過道:“謝謝你,魯二哥。”
  魯奇興奮得一蹦而起,大叫道:“兄弟珍重,但愿日后有緣相見,如途經蘭州,千万賞光到敝店盤桓。告辭了。”
  他抱拳躬身一禮,含笑轉身。
  二世子回魯奇一笑,向他說:“魯二哥,請等等。”他向身后衛士招手,有人捧上一個錦盒,揭開蓋奉上,他取出兩條已略具人形的人參,遞到魯奇手中,道:“師父自稱山海之王,不屑与我王府中人來往,魯二哥,這是兩支三百年以上的長白人參,練武之人常用為救死拯傷,請二哥替我轉贈我師父,可以嗎?”
  山海之王心潮一陣波動,怨恨人類之心減去不少。
  魯奇捧著人參,不知所措。
  山海之王探囊取出最后兩顆天蝎珠,說:“人參我收下了。這是兩顆可驅百毒的天蝎珠,送給你們作為救人防身之用。別了,后會有期。”
  聲落,人影一閃出坑,只看到灰影一閃,微風徐揚,人已驀爾失蹤。
  二世子手中,多了一顆天蝎珠。魯奇手中人參不見了,也有一顆天蝎珠。
  遠遠地,傳來山海之王的語聲,卻似耳邊說話:“珠乃無价之寶,小心收藏,諸位珍重。”
  眾人呆若木雞,几疑遇仙,人怎么走的?不知道。
  三更的更拆聲從王府中響起,傳向整個蘭州城,夜深了,夜涼如水,一輪皓月高挂天宇,寂靜的蘭州城,沉睡在如銀月色之下。遠處,一朵烏云漸近月旁。
  西大街的庄嚴寺,佛燈熒然。這座廟,自從唐朝建元五年重修之后,至今沒人過問,顯得有點破敗了。“敕大庄嚴禪院”的豎匾,卻十分搶眼。
  一條鬼魅似的淡淡灰影,飄入了寺門。
  灰影高大健壯,在大殿前天階站住了。
  大殿拜壇之上,緩緩站起一個高瘦的人影,緩緩放出大殿,緩緩在階上站住了。月色如銀,照亮了人影,頭上光光,戒疤閃亮,身穿灰直裰,外披大紅袈裟,赤足芒鞋,原來是個老和尚。
  老和尚合手一禮,向高大的人影說:“南無阿彌陀佛,檀越。大駕光臨,老衲已久候多時。”
  灰影黑發披肩,象一頭猛獸,赤手空拳,腰帶上插著虎皮為鞘連柄掩住的小劍,脅下挂囊,用陰森森的語聲說:“你知道我是誰?”
  “山海之王,老衲沒猜錯吧?”
  “你怎知我要來?”
  “老衲曾得我佛圣示,故知檀越今晚必臨。”
  “廢話,你不是喇嘛?”
  “庄嚴寺乃是禪宗弟子。”
  “那兩個喇嘛呢?”
  “早間進肅王府之后,即不見回寺。肅王曾派人前來查問,确實不知下落。”
  “喇嘛是你寺中的人,你豈能不知?哼!你不說可以,但你將后悔。””
  “檀越明鑒,喇嘛僧人有官府所發牒度,可以在任何寺廟接受供奉;該兩喇嘛寄住本寺,挂單五年余,一向不守寺規管束,老衲無可如何;他兩人的行蹤,老袖确是不知。”
  “者和尚,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阿彌陀佛!佛門子弟戒打詿語,老衲身為主持,豈能妄語?尚請檀越相信。”
  “喇嘛也是佛門弟子,行事令人難信。”
  “喇嘛顯密二宗,皆非我道中人。”
  “檀越乃人中之龍,靈智未泯;老衲對檀越的功力,并無怀疑,毀此古剎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亦深信檀越不會出此殘忍下策的。”
  “我立即可以推翻你的論斷。”說完,一步步向階上踏進,俊目中冷電四射。
  老和尚高誦佛號,緩緩向天跪倒,合掌拜道:“佛佑伽藍,檀越幸勿有負天心。老衲罪孽深重,愿以身贖罪,乞檀越勿遷怒古剎,損毀先賢所遺手澤,干刀万刃,老衲一身當之。我佛慈悲。”說完,拜伏于地。
  佛寺又名伽藍,但這兩字出自老和尚口中,直貫山海之王耳膜,象暮鼓晨鐘,令他靈台一清。但他略一駐足,仍踏上第一級石階。
  摸地大殿中卷起一陣狂風,虎虎如嘯;天宇上,一朵烏云掩住了皓月,黑暗光臨大地。
  狂風乍起,似乎殷殷雷聲在天際緩緩傳來,寺外飛沙走石,天昏地暗。蘭州城中,那時無風三寸土,有雨一溝泥;狂風一起,整個蘭州城掩沒在煙塵滾滾之中。
  暴雨將至,天昏地暗。亭園中花木厲鳴,飛檐作嘯,狂風掠起老和尚和山海之王的衣袂,灰沙在他們身前飛旋狂舞。
  山海之王的披肩黑發,在狂風中舞蕩,不時拂過他的臉面視線略亂。他怔了一征,停步仰望蒼穹,只見滿天濃云,沉黑的云層向西北怒卷。
  他輕咦一聲,轉著向階上的老和尚看去。灰沙遮住了視線只看到俯伏在地的模糊身形,但見衣袂飄飄。
  老和尚沉痛的語聲,似乎仍在他耳邊流動。他一抹臉面。一咬牙,舉步又踏上一級石階。
  一道電光在天際疾閃,接著轟隆乍雷突震,似乎天動地搖,整個寺院似在搖撼動中。
  狂風益烈,雷聲連綿不絕,天空中金蛇亂舞,大地閃光,乍明乍暗。
  大殿中神櫻飄揚,閃光中,金剛羅漢等佛像令人望之心悸,龕中的佛象卻甚為清晰,反映著金光,栩栩如生。庄嚴寺的佛像,塑工之精,天下聞名,一紋一褶十分傳神,在閃光中,它們象是活的一般。
  怪,廟上唐代畫圣吳道子所畫的觀音像,白衣似乎迎風飄。舉,浮瓶中的柳枝也象在搖曳。朦朧中,四面八方佛像在動,宏闊的大殿充溢著緩緩雷聲。
  轟隆一聲焦雷狂震,嘩啦啦雨聲,如万馬奔騰。第一顆雨洒落在山海之王的鼻尖上,涼颼颼地。只剎那間,他的衣衫全濕了。
  他仰天發出一聲長嘯,手一抄小劍出鞘,劍尖前三尺晶芒閃爍,映著天上電光,幻化万道彩虹。明滅之間,影象懾人心魄。
  者和尚改跪為坐,合掌輕誦佛號,虛弱地說:“愿檀越慈悲,殺了老衲,不可毀古寺佛像金身,我佛佑你。”
  山海之王猛然一震,只覺一陣昏眩,依稀,他感到自己站在一個古洞之前,身后就有一個跏跌而坐的虛弱老和尚,正在他耳邊傳他一种奇异的心法;他手中,小劍飛旋,光芒盤舞,光影中,三條黑影在狂扑竄走。
  恍惚中,老和尚似乎在對他說:“南無阿彌陀佛,悠悠此生,今從此別。我佛慈悲……”
  他突然尖叫一聲,大叫道:“天心大師……”
  叫聲末盡,一個身穿半截青衫,裸著粉腿的女人,突在朦朧中向他扑來,耳邊中響起了模糊的嬌嫩的呼喚:“云弟……”
  他并末清醒地分辨,只本能地大叫:“芸姊……”
  叫聲一出,他只覺幻影倏滅,一陣暈眩襲擊著他,他搖搖晃晃,手中的小劍在顫動。
  他退下一級石階,手一振,小劍的劍芒拂過他的眼前,電興一閃,他摸地抬頭,冰涼的雨滴濕了一臉,劍芒的徹骨奇寒他也感覺到了。
  他猛地一聲虎吼,左食中二指向前一伸,一道奇猛的指風破空飛射。
  他臉向上,手向前指,正是指向斜上方的方向。
  “當!”一聲悠然鐘聲,破空飛揚,久久不絕。
  “檀越好精純的天心指力,不愧天心大師的高足。”老和尚突然向他發話。
  鐘聲一響,他神智倏清。但他并末將老和尚的話听清,神智乍醒之間,只听到最后“天心大師高足”六字。
  人雖醒了,但腦中仍在恍飽,先前的幻象,仍有些儿依稀之感。
  他反手收劍,踏上三級石階,信口問道:“老和尚,天心大師是誰?”
  “乃是老衲一甲子之前,于豫章同研南叔蘭所抄放光般若經的至交,同參兩載,他已先老衲歸西了。”
  山海之王仍是茫然,那虛弱的老和尚身影,依稀在記憶中緩緩而現,他喃喃地說:“天心大師……天心大師。哦,記不起來了。”
  “老衲如不昏眩,确知檀越定是天心大師的高徒。”
  “天心大師,我不認識他。”
  “剛才檀越在恍惚中,以天心指絕學遙擊金鐘。普天之下,能以指力遙擊三丈外的人,得未曾有,非天心指實難臻此。”
  “你怎知我在恍惚中?”山海之王訝然問。
  “檀越靈甘昏昧,舉動中可一覽無遺。以老衲觀之,檀越定然深受刺激,曾道逢大變,往事依稀,時現腦際,幸而檀越秉賦异于常人,日后靈台自清,但須外物疏引,心中明鏡方現靈光。如檀越予老衲机緣,愿為一盡綿薄。”說完,向他伸出一只右手。
  山海之王目力奇佳,黑暗中可辨纖毫。老和尚的掌心,晶瑩如玉,在雷電的閃光中,似乎隱現光華。
  他渾身沐浴在暴雨中,不由自主緩緩向前欺近,到了老和尚身前最后一座石階,徐徐蹲下了。
  老和尚低誦佛號。手徐徐伸到他的頂門,按住他濕淋琳的亂發,一道暖流自他掌中發出。老和尚喃喃輕語道:“菩提非樹,明鏡非台;還汝靈智,光照……”
  老和尚四句偈語未完,山海之王已一蹦而起。
  他本是沉迷在逐漸清晰的幻象中,突覺頂門老和尚的手掌突然由熱變冷,腦海中一震,眼前似乎突然現出一個美麗的少女面孔,正張開雙手,甜笑著向他扑來。
  這少女面容是那么清晰,是那么廝熟。
  他心中狂震,突然脫口大叫:“黛,黛妹妹……”
  他渾身顫抖,如中電触。驀地里,天空中一道极強的閃光乍亮。
  少女的幻影已到,手伸到他的肩頸了。
  這剎那間,雷聲乍響,天動地搖,暴雨如注。
  山海之王陡然一震,神目倏張,异彩暴射,象兩道電炬。少女的身影消失了,那搭到的手不見了,他只見到老和尚壓在他頂門上冷气緩射的手。
  由這只手,他想到晝間襲擊他脊心的手,本能地一蹦而起,發出一聲震天長嘯,閃電似掠出寺門,消失在狂風暴雨之中。
  老和尚向天伸出雙手,長歎一聲道:“功虧一簣,天意也,”
  狂風暴雨雷電交加中,山海之王在臬蘭山中飛掠,來去如電,所經處草木遭殃。他從皋蘭山奔到五泉山,又從五泉山折回,雙手急舞中,山石巨木應手而飛。
  恍惚中,過去的情景回來的,似乎曾經有那么一次,他曾經在同樣的狂風暴雨中,奔走了一晝夜。
  依稀中,那少女的臉孔也出現了。她,正跪在那儿,一把紫色光華四射的寶劍,持在她的手中,突向頸下一抹。
  他只覺心中一涼,拼力大叫:“黛!黛妹妹!黛……”他形如瘋狂,在山林中轉圈子,從五泉山到馬寒山,四面綿豆數百里的祟山峻岭,他几乎全踏遍了。
  老和尚雖末竟全功,但總算替他拉回了些少記憶,盡管這些記憶是那么模糊;他腦中不再是空白,已經有了一個瀕死老和尚的身影,和兩位少女似真還假的輪廓。
  從蘭州到陝西的西安府,官道比蘭州西北的路要小些,小是小,大輪子馬車可以并進,比中原的官道仍是寬闊。
  由南州至西安府,不算近,一千二百里少些儿。在六盤山下一段官道中,烈日下走著一個黑發披頭的高大人影,他就是山海之王。
  他那烏光閃亮的長發,直披至肩膀之下,乍看去,象個帶發頭陀,只少了一道戒箍。俊目中賂顯倦意,唇上的短須有點亂,朱唇亦略顯蒼白。
  他背上背著破包裹,身穿原來那套灰布直綴,腰巾下鼓鼓地;腳下的牛皮直縫靴全被爛泥沾滿。看他這狼狽相,真像從万里逃荒歸來的飄零游子。
  他洒開大步,沿官道東行,他不管白晝黑夜,信步所之,沿途打听去向,總算把中原的概況摸清,他起初誤認中原的蘭州城,距中原還是遠著哩!
  走了一夜,日出東山時他到了六盤山下,經過前晚一夜瘋狂的發泄,和昨天的長途跋涉,他竟走了六百余里,确是有點倦了。
  他將腳步放緩,抬頭一瞥已有暖意的朝陽,自語道:“不知到了什么所在了,且找食店進餐,然后問問路途;反正我沒有要事待辦,慢些走吧?”
  這條古道上行人稀少,車和馬倒經常可以發現。過了六盤山,山勢向東伸展,下坡路不費勁。
  正走間,身后蹄聲如雷。他懂得管閒事,沒回頭向后瞧。但他由蹄聲听出,有五匹馬以全速奔來。
  下面山彎前,一輛雙頭馬車,正緩緩向上拉。坡度不大,車輕馬健,赶車的一個年輕小伙子壯得象條牛,高坐車座,悠閒地翹起二郎腿,任由馬儿緩走。
  車是常見的大輪客車,四面窗帘低垂,似乎里面并沒有客人。這种客車,通常不走長途,只能乘坐四人,乃是有錢的大爺們,到鄰縣游山玩水,或者拜訪朋友之用,而且通常以女客為多;可以說,這是專載有錢的老弱婦孺的車輛。壯年人或者小伙子,大多以馬代步,又神气又可鍛煉騎術,不屑坐這种車。
  那時人口不多,西北近陝西一帶,遍地牧野,有田沒有耕的人手,所以貧窮的人不太多,山海之王這身狼狽相,确是岔眼
  車緩緩迎面駛來,后面的五匹馬也到了。山海之王距馬車還有三五十步,五匹馬已狂風似的沖過他身邊,在馬車前十來步突然剎蹄,余勢直沖至車旁;全勒住了。
  赶馬車的小伙子在馬儿沖近時,突然站起了,一抖韁吆喝一聲,車剎住了。
  馬上的人十分搶眼,最先騎是身穿青直衣的中年人,頭上卻挽著道士髻,粗眉大眼,慶气外射。后三人穿青色勁裝,背緊長劍,脅下挂囊,年紀在二十三四之間,一個個肩闊膀圓,面貌凶猛。
  五匹馬將馬車圍住了,車上的雄壯小伙子面色略變,站在車座上亮聲叫道:“武安老店的客車。諸位,有事嗎?”
  左側旁近門的中年人,咧嘴一笑道:“廢話!車門上刻著店名,還用你說?”
  小伙子一怔,听口气,是找麻煩來的,不友好哩,
  “算我廢話。請教諸位大爺,有事嗎?”他忍著气問。
  “當然有事,不然用不著攔你。”
  “這車直放蘭州,客人已包下了,如果想搭乘,對不起,恕難應命。”
  中年人冷然一笑,策馬欺近車門,伸手用馬腋去挑門側的窗帘子。
  “住手!內有女眷。尊駕好沒道理。”小伙子手中的長鞭,杆儿一伸,將伸出的馬鞭擋開,急聲叫。
  中年人冷哼一聲,怪眼一翻,“唰”一聲抽出一鞭,向小伙子腰腹擊去。
  小伙子站在車座上,居高臨下,大概他也練了几手儿,豈肯讓人欺負?鞭末近身,他已一撇鞭杆,“得”一聲脆響,將馬鞭擋開,變色吼道:“什么人?討野火嗎?”
  另一旁挽道髻中年人,驀地一鞭抽出,攻向小伙子的后股,并大喝道:“小子該死。”
  小伙子身手不等閒,身軀一閃讓過一鞭,大喝一聲,長鞭象一條怪蟒,飛扑在身后出鞭的中年人。
  “叭”一聲暴響,人沒抽著,馬可挨了一記狠抽,一聲長嘶向前一沖,險些把中年人掀下馬來。
  最先出手的中年人突然凌空扑上,順手撥鞍出側長劍,只一閃便上了車座。長劍已點在小伙子的脊心上,喝到:“丟下鞭,不移動,听候吩咐。”
  小伙子臉色大變,咬牙切齒道:“好朋友,你們人多,有劍,咱們以后算帳。”他丟下了鞭。
  “轉身。”中年人厲喝。
  小伙子不敢不轉,背后冷冰冰的劍尖可怕著哩!他徐徐轉身,大手掌已經到了面頰。
  “劈啪啪……”一連六記正反陰陽掌,全落在他的兩頰上,他只覺滿天星斗,牙齒冒血,咸咸地不是滋味。
  中年人奇怪地揍了小伙子六記耳光,用劍點在他胸前,以凶狠的語音罵道:“小狗,你敢發橫?也不打听打听大爺們是誰,便想逞英雄動手動腳。三弟,先看看。”
  應聲落馬的中年人是三弟,他一躍下馬到了左廂窗口,伸手“嗤”一聲拉掉了窗帘。
  這時,山海之王剛到,他暗中已決定了管定了這檔子事,但不急于出手,他要往下瞧結果。他剛由左側慢慢放過,窗帘拉掉,他便恰好瞧清車內景物。他個儿高,所以看得十分真切。
  車中墊褥上,倚在以織金錦面堆成靠背,兩旁堆成扶手的一個俏麗女郎,正用茫然的眼,直瞪著車頂,似乎不屑理睬外邊的紛扰。這女人只看到一雙美麗而茫然的眼睛,眼以下挂著一幅輕羅帕,如意領窄袖子水湖綠短春衫,同色拖地長裙,褐色小靴儿映掩,一頭黑漆秀發結成一根大辮子,盤繞在頭頂,簪著兩朵珠花儿。只消看第一眼,便知她是個回族婦女,扶在扶手上的一雙纖手,晶洁如玉,恍若春柔筍荑。
  山海之王一触那雙大眼,只覺心弦一陣震撼;這雙眼,他有依稀的似曾相識之感。
  他腦中又開始迷亂,拍拍腦袋,在思索這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可是他想不起來,腦中太混亂了。他聯想到前晚出現的幻影,但是卻又不象,穿著打扮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無法將這位回族女郎,与他幻影中的少女相較。
  他站住了,低頭沉思,他想多看一眼,可是窗帘已經放下。
  絕大多數人,將信回教的人叫回族,其實大謬;真正可以稱為回族的人,根本沒有,都是咱們漢族人,只不過宗教不同而已。那時,略可代表回族的維吾爾人,早已被赶出邊地,如發現維吾爾人,一律逮捕解京,甚至就地正法也非奇事。
  自從回紀人在唐進入中原,唐朝皇帝留下了三千回兵,配給他們三千名美女,以酬謝他們協平安祿山的汗馬功勞;從此,回教便在咱們中國生了根。在長安原有回教的禮拜寺,那是天授年間蓋斯和無愛士陸路東來所建,由海上來的塞而帝与于歌士,亦在廣州泉州光复建了怀圣寺。
  等到大唐天子留下了回紇人,回教便在西北和東南大行其道。
  眾所皆知,回教是以教規嚴厲著稱,教徒的女人不許嫁教外人,男子卻可娶教外人,但娶后女人必須信他們的教;如此一來,教徒代代繁衍,只多不少。真正的异族回人,在中國無法立足,所有的教徒,是漢人而不是回人。
  回教徒的女人,是不許以面目示人的,在中國,教徒們仍保持著這种風俗,而且在与客人對答時,雙目照例不与客人對視。車中的女郎,不理睬車外人,乃是情理中事,并非是她傲慢無禮。
  用劍指著車夫的中年人,沉聲問道:“三弟,如何?”
  三弟已放下了窗帘,搖頭道:“不是的,咱們也許錯過了。”
  “車里的人怎不說話?問問她。”
  “不成,是回人,是個小媳婦儿。”
  “問她,凡是女人都要問問,尤其是有姿色的女人。”
  “算啦!這女人不見得有姿色。二哥,咱們走,快點儿,免得被狗東西把人弄走。”
  二哥“啪”一聲,又給了赶車小伙子一記耳光,厲聲問道:“你店中共放了多少的車?說,”
  “三弟,這是第一部,另兩部只到平涼。”
  “到平涼了嗎?”
  “可能昨晚到。”
  二哥一躍下車,飛身上馬。赶車小伙子抹掉嘴角血跡,沉聲說道:“諸位請留下大名。”
  “你想怎樣?”二哥翻著怪眼問。
  “武安老店不是等閒人,日后自有人找你們討取公道。”
  五個人全哈哈狂笑,二哥笑完說道:“小伙子,你豎起驢耳听了,武當排又豈是等閒人?大爺們人稱南陽五虎,你自己可以打听。哼!如果咱們在貴店的車中找到要找的人,武安老店的招牌不砸自爛。要找咱們討公道,大爺們掃徑以待。”
  五匹馬向東兜轉,正等抖韁,三弟突然用鞭一指道旁低頭沉思的山海之王,向同伴說道:“晤,這家伙行跡可疑,也許与他有關。”
  二哥輕瞥一眼,道:“他膽子不小,在這儿听了這么久,居然若無其事似的,問問他。”
  這時馬車已緩緩啟程,速度漸快。
  山海之王心中在思索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但耳中卻在運神功傾听右側山林中的動靜。他耳力奇佳,已听出半里外有人匿伏,這時正用輕功离開此地,向西走了。
  他并未理睬南陽五虎,這几塊材料不值得理睬,心中在暗地付道:“那兩個隱伏的人,功力不弱,看來也是為馬車而來,我得瞧他們意欲何為。”
  “呔!?臭大個儿,你在這儿逗留得太久了。姓什么叫什么?回答大爺的問話。”二哥無禮的問,策馬欺近。
  馬車繞過了山嘴,已經不見了。山海之王突然抬頭,傲慢地掃了五人一眼,沉聲道:“山海之王。”
  “小子無禮,你敢戲弄大爺?”二哥怒叫,馬鞭子劈面便抽,聲勢洶洶,要挨上一鞭,不皮破肉綻才怪。
  山海之王不理睬,欺近伸掌,將二哥摔飛三丈,道:“你在山海之王面前稱大爺,你有苦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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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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