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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若虹為了援救九天玉鳳,將一切后果置之度外,竟在半途相候,要設法接近全真子等待机會。如想用明里劫奪之法,不啻以卵擊石,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只好接納葛如山的意見,相机接近,与全真子走在一路,等待時机。
  對面六個獵人,已快降下對面的山岭,距谷底只有里余了,可以清晰地看清人的面目啦?
  突然,從洛南方面,五個奇形怪狀的人正往下赶,沿小道降下山谷。
  主仆倆一看清五個人的形狀,心中大惊,葛如山說:“糟!這几個妖怪,果然到了中原,麻煩得緊。”
  “不好,如果他們是助太叔權而來,万一認出師祖叔的本來面目,一切都完了。”葉若虹惶然輕叫。
  葛如山將銅人的布套除下,說:“山海之王不知除惡務盡的道理,將這些惡魔赶人中原,大事不妙。公子爺,如果他們發覺你師祖叔的身份,必然有慘烈的惡斗。請問,你是否出面?”
  葉若虹劍眉一軒,斷然地說:“為了她,我非出面不可。”
  葛如山若無其事地說:“我早料到你要出面的,准備了,你不后悔?”
  “如山,什么話?”葉若虹板起面孔說。
  葛如山淡淡一笑,說:“意思极為簡單,英雄難過美入關,如此而已。請記住:用游斗之法,養精蓄銳,行李卷到路上再去,咱們不可泄露在這儿等候的痕跡。”
  兩人著手拾奪結束,而等事故發生。
  來的五個人,竟然是仙海人屠容若真,羅浮真人武康,豬婆龍曹五娘,紅衣喇嘛拉卜活佛,金鷲赫連西海。
  這五個狐群,見重奪仙海海心山的希望已絕,便拼當東下,正式進入中原創業。到了長安,遇上了金毛吼景泰,大家都是老相識,自然相見极為投机。金毛吼是有心人,便將日來的變故一五一十說了,最后請他們赶來相助,在高手如云的太叔權一群人中,山海之王豈能活命?
  五個凶魔一听山海之王已到了中原,正与中原武林為敵,焉得不喜?便答應先至華山訪友,再赶赴商州。
  五個人到了華山,訪友未遇,便走洛南棄商州,想赶上這場熱鬧,可是已遲了數天,他們不知詳情,仍向下赶。
  在兩岭腳的山谷下,劈面通上了全真子六個偽裝的獵人。
  全真子并不認識這五個凶魔,但看了他們的穿著打扮,便知他們是山野魔頭,必將有事故發生了,也許他們是太叔權請來的惡寇呢!
  怎么不是?仙誨人屠腰中的糾龍棒,赫連西海的鷹盔和護身甲与緣眼珠,無一不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招牌。
  仙海人屠和拉卜活佛并肩走在最先,已看到對面緩緩而來的六個中年獵戶,有三個人肩囊上,擱著兩條獐子,和一頭小熊,死去不久,似甚新鮮。
  商州附近野獸极多,熊虎最多。冬月之際,獵戶四出獵熊,熊白是商州的貢品,每年須送三十斤至京師。貢獻熊白,就是冬天熊背上的特殊白肉膏,夏天里肉膏即消失。大概熊白味极鮮美,皇帝极為欣賞,每年要貢三斤,數目不算多,但運至京師卻麻煩得緊,路太遠了,可以和楊貴紀的“一騎紅塵妃子笑”媲美。
  夏天的熊肉不好吃,但獐子卻是最肥美之時。仙海人屠五個人,自入中原之后,久未吃野味,口中正淡出鳥來,一見了兩頭肥獐,食欲大動。
  豬婆龍的豬眼,眼皮厚眼睛小,但目光卻犀利,首先便發現了別人獵得之物。她驀地搶前,伸出肥手一攔,豬眼亂翻,用刺耳的嗓音叫道:“慢走!娃娃們。”
  全真子走在最先,吃了一惊,心說:“果然來了,看來麻煩得緊。”但他滿臉堆笑,哈腰笑說:“老婆婆,請問有何見教?”
  豬婆龍咧嘴杰杰笑,說:“娃娃,你看日色下午了么?”
  全真子上百年紀,經過化裝易容,被人叫做娃娃,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但他重任在身,這怨火發不得,一發就万事全休,只好忍著一口惡气,陪笑道:“是的,老婆婆,日色不早,午間了。”
  “那就是了,瞧那儿有一座樹林,正好到樹下歇會儿。”
  “老婆婆,小可要赶路入山,晚間出獵找生活,可不敢擔誤,不用歇息了。”
  豬婆龍豬眼一翻,踏前兩步說:“呸!誰教你歇息?你們快給我們生火,將獐子剝了,烤給我們裹腹。快走,樹下去!”
  全真子暗暗叫苦,烤一個獐子,起碼得兩個時辰,那怎成,豈不擔誤腳程么?便故意裝成愁眉苦臉,懇求道:“老婆婆,小可确是不能擔誤入山,諸位如要獐子,小可愿意奉送。三弟,將獐子解下送給老婆婆。”
  老婆婆一聲怪叫,厲聲說:“你小子找死!誰耐煩自己去弄?你听是不听?”
  全真子怒火上沖,他這一輩子也未受過這种惡气,而且修養功夫也末到家,頓時有點沖動,便待發作。
  仙海人屠突然陰陰一笑,說:“小子,你還是乖乖听話的好。我叫仙海人屠,你可知道人屠兩字的含義么?”
  全真子心中一震,駭然而惊。想當年矮神荼屈平涼仗一把金鉤橫行西疆,崆峒派人才濟濟亦無奈他何;矮神荼的師兄,豈是省油之燈。听這駭人的名號,就知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哩!
  仙海人屠仍往下說:“替咱們弄點吃的,弄得好,放你們活命,弄不好,小心你們的腦袋。”
  全真子一咬牙,估量著實力,以六對五,數量上占优勢,論實力則相去甚遠;為了背上的俘虜,認命啦?這口惡气忍定了,便說:“小可的烤法不夠高明,是否适合諸位的口味……”
  “廢話,別羅愫,走!”老婆婆叱喝。
  全真子向同伴舉手一揮,向路仍樹林走去。
  羅浮真人不愧是個老江湖,他已看出蹊蹺,怎么這六個人眼神不時湛湛有光,而臉上卻不帶任何表情的?
  他沒作聲,暗中留了神。
  全真子到了樹下,命眾人將身上沉重的獵具网囊堆在一塊儿,他的大背囊放在中間,分泥人手拾柒生火剝獐,一陣好忙。
  五個凶魔在樹蔭下一躺,喝口水解背囊作枕。只羅浮真人坐在一株大樹下,倚樹假寐,不時用那半閉的鷹目,留意著六個人的舉動。
  全真子在堆木柴,背對著五個怪物,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對面的同伴說:“松師侄,你准備用你玄規師兄的藥物。”
  玄規,就是死在七盤彎的百毒真君玄規,這家伙离經叛道,專使用毒物計算對頭,是武當最陰險惡毒的一個人,武林大名鼎鼎。可是他在七盤彎,被神劍伽藍宰掉了。
  松師侄淡淡一笑,表示知道了。
  一個時辰后,獐子已冒出陣陣濃香。四個人招呼獐子和控制炭火,全真子和松師侄在一旁往來踱步,心神不宁,擔心有人從商州赶來尋找。
  豬婆龍已睡了一覺,這時突然醒來,她毛病來啦,點手儿向全真子叫:“娃娃,你過來。”
  全真子一皺眉,只好向她那儿走,低聲下气問:“老婆婆,請問有何吩咐?”
  老豬婆翻身仆臥,將沉重的虎尾鞭擱身邊,說:“幫老娘捶背,重些儿。”
  老道气得几乎發瘋,心中暗罵道:“你該死一万次,我成全你,等會儿你將受到万箭穿心之慘,方消貧道心中之恨。”
  他默然在她龐大的肥軀旁坐下,一股腥膻臊味真往他鼻孔里鑽,熏得他几乎把早上吃下的食物全部嘔出,心里的難受就不用提了。
  他捏了拳頭,信手往她背心輕捶,老肥豬婆突然叫:“怎不扯起衣尾?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老道根得直咬牙,沒話說,他將她的衣尾向上一抹,露出老豬婆背上老母豬一般的黑皺服肉。老道只覺心頭作惡,真想一掌把她拍成肉餅。
  拳頭點了十數下,老豬婆又叫了:“重些,一手捶一手拍,不是叫你抓痒。”
  老道心中暗罵:“就要重些儿,用掌更好。”
  他用了半分勁,掌下之際,暗中弄了鬼。武當算得上是內家拳的鼻祖,也是弘揚點穴術的先進,一百零八手點穴術天下聞名,各种封經閉穴的手法,武林無出其右。
  老道的修為已臻化境,他的手法尤其歹毒霸道。老豬婆一身肥肉,經穴不易找,但略一用力,當然毫無困難。背后的經脈以督脈為主,左肩是太陽小腸經的一部份,左背有足太陽膀胱經的一部份,包括脊骨兩旁三寸,每一節脊骨皆有雙膀。這些經穴,有些足以令人一沾即死。老豬婆瞎了眼,夠她受的。
  老道在捶拍之際,用獨門手法替她下了最歹毒的拘魂帖,專等她收到帖子的時間到來,出一口無窮怨气。
  另一方面也有了變化。羅浮真人雖老奸巨猾,卻找不出進一步的破綻,其他五個老道,像是沒口子的葫蘆,始終木然無語,絕不交談。
  他看不出破綻,鼻中卻嗅到了肉香,便起身走近,驀地拔出長劍。
  四老道吃了一惊,同時一怔。羅浮真人咧嘴大笑,問:“快熟了吧?”
  “快了,還得片刻。”一個老道答。
  “唔!香料不錯。”羅浮真人猛嗅,高興地說。
  “這是在長安購到的五香,确是不坏。”
  “我先嘗嘗。”羅浮真人說。
  “不,還未熟。”老道急忙阻止,且在心中叫苦。
  羅浮真人哼了一聲,說:“貧道從不听人的話,任意而為。”
  劍一揮,一條獐腿立斷,他用奇快的手法一點,腿末落地,已被他用劍穿住了。他退在一旁,不管熱油燙嘴,用手抓住,往口里猛塞。
  “唔!不錯,味調得正合口味。”他一面吃一面稱贊,右手握著長劍,走向獵具堆稱之處。
  六老道的心,全在扑通扑通亂跳,暗叫苦也,
  果然苦也!羅浮真人一腳踢飛一個獸籠,直走到全真子的巨大背囊前,將劍向背囊一指,扭頭叫道:“里面是啥玩意?重甸甸地。”
  “那是衣物,道爺。”一名老道站起來說。
  “打開看看。”
  “道爺……”
  “打開!”羅浮真人怒叫。
  全真子一看事急,擠啦,猛地一聲叱喝,向前飛扑。
  老豬婆—把沒抓住,爬起叫;“娃娃,你敢發橫?”
  她抓起虎尾鞭,突然“哎呀”一聲尖叫,“砰”一聲跌倒在地,狂叫著滿地亂滾。
  仙海人屠一躍而起,一聲怒嘯,抓起糾龍棒搶出。
  全真子去勢如電,扑向羅浮真人,怒叫道:“小輩你該死一万次!”
  羅浮真人大惊,扔掉獐腿怒叫道:“好家伙,你果然是真人不露象……”
  叫聲中,他搶前一劍刺出。劍出一半;他只感到頭暈目眩,心頭作嘔,腿一軟,“砰”一聲向前扑倒。
  六老道飛快地從行囊和獵具袋中,拔出藏在里面的長劍,向前急射,迎向三個凶魔。
  全真子手中的長劍寒芒如電,劍气直迫三尺外,龍吟之聲乍起,他迎著仙海人屠,獰笑道:“老豬狗!這儿是你埋骨之地。”
  仙海人屠是個識貨的人,看到劍上异象,心中一凜,倏然止步說:“咦!你練有八成以上的罡气,你是誰?為何藏頭露尾?”
  “我是我,納命!”
  “你說早了些,我老人家擒住你,不怕你不說。”
  全真子不敢用八卦劍法,一聲怒吼,連攻五劍,罡气怒發。劍气發騰,劍芒如銀虹飛舞,向老魔罩去。仙海人屠冷哼一聲,糾龍棒左崩右砸,屹立不動,“錚錚”數聲脆鳴,五劍俱解,他陰陰地說:“你再攻五劍,不伯你不露出狐狸尾巴。哼!八成火候的罡气,不成气候,老夫要將你活剝了。”
  兩人一陣急攻,人影依稀。老道手中劍确非凡品,可是敵不了糾龍棒,棒前四枝完好的龍角,專找他的劍身,他知道絕不能被鎖住兵刃,不然大事去矣!
  另五名老道每兩人對付一個凶魔,一人背起了背囊,在旁准備應變。
  金鷲赫連西海根本不避招,護身甲劍砍在上面,如中鋼壁,毛發不傷。他的金槍凶猛辛辣,宛若神龍出沒,但見金芒閃縮,四面八方全是槍影。槍乃兵中之祖,在他手中威力倍增,把兩個老道迫得團團轉,只有招架之功,并無還手之力,甚至近身不得。
  拉卜活佛的佛手杖,也威風八面,宛若雷電閃鳴,每一杖皆重如山岳,急似惊雷,叱喝胜扑,勢如瘋虎,把兩老道迫得只有八方游走,僅堪自保而已,
  全真子眼看大事不好,突然大吼道:“乾坤合儀,穩下來!松師侄,撤!”
  四老道立即一變,雙劍合壁,一攻一守,配合得恰到好處,將金鷲和拉卜活佛牽制住了。
  背起背囊的是松師侄,他立即向林中一竄。
  金鷲一聲虎吼,突然攻出兩槍,人即向左方騰空而起,像頭大鷹飛射林緣,身法之迅速輕靈,駭人听聞,不愧金鷲的名號。
  他半空中插槍取弓,“嗡”一聲弦響,剛奔入林中不到三丈的松師侄,突然嗯了一聲,向左一踉蹌;一校長箭划破了脅衣,帶著血跡前飛,貫穿了前面一株大樹,再偏一分,松師侄非死不可啦!
  金鷲見一箭沒將人射死,心中一栗,收弓一掠而下,槍出如電閃,凌空下扑,點向松師侄的頂門。
  后面兩老道叱喝著赶來,已經晚了一步。
  金鷲只顧傷人,忽略了樹上有人。原來在激斗起時,葉若虹主仆已經赶到,躲在樹上藉枝葉掩身。
  金鷲穿枝而落,沒想到頂上有人隨他落下,這人就是葛如山。他用迅捷的輕功,隨金鷲下扑之勢飄下,竟未讓對方發現,銅人兜心便砸。
  金鷲只顧傷人,沒料到有人隨他下扑,“砰”一聲響,擊中了老魔的脊心。
  金鷲向下急墮,一槍落空,這一記重擊,重量何止千斤?但老魔功力到家,又有金甲護住,人一落地,踉蹌了兩步,立即站穩,一聲怒叫,回身就是一槍。
  葛如山一記重擊,仍未能將老魔擊倒,吃了一惊,也虎吼一聲,搶進一步,一招“泰山壓頂”兜頭便砸。
  老魔一槍走空,向右一閃,槍杆閃電似的掃出。
  “拍”一聲響,擊中了葛如山的左肋,把他打得向右竄出三步。他的气功到家,這一記重擊他不在乎。
  松師侄這時已經穩住身形,一咬牙,左手一揚,一蓬針雨向老魔身后洒去。
  金鷲一招得手,將葛如山擊得橫沖三步,并未將人沖擊倒,怔了一怔,并未留意身后有人暗算,針雨來勢如電,沖破老魔的護身真气,有兩枚擊中老魔的小腿,其他的飛針全被護甲震蕩。
  金鷲只覺腿部一麻,大吼一聲,回身一槍點出,人向前急沖,金芒一閃,貫入了老道胸口。
  葛如山跟蹤追到,銅人凶猛地掃出,“砰”一聲,擊中老魔的肩胛骨,把老魔擊得飛撞丈外。
  老魔腿部發麻,已無法轉動靈活,這一記重擊,他無法躲開,雖有金甲護身,仍然感到天旋地轉,“砰聲”一接在一株大樹干上。他猛一咬牙,回身拼全力一槍挫出。
  葛如山本想仲上結果老魔,銅人還未砸出,老魔的金槍已經電閃而至。
  “哎,”兩人都同聲沉叫,金槍貫入葛如山的左肋,銅人也擊大樹上,樹應手折斷,老魔也被凶猛的震力所震倒。
  葛如山向后便倒,立即昏厥。
  斗場中,仙海人屠已占盡上風,全真子渾身大汗,四面游走,已無還手的余地;幸而有返身回扑的兩個老道,在一旁奮身接應,不然他早該完蛋了。
  拉卜活佛也把兩名老道直迫下山谷內側,兩老道肩腿血跡斑斑,顯然已經受傷,左側,葉若虹狂野地運劍搶攻,拉卜活佛根本不屑理睬,小伙子太差勁了,构不成威脅。
  對面山巔的小路山,突然現出山海之王和老花子的身影,正從商州方向往這儿急赶,相距兩里地,居高臨下,看得十分真确。
  他倆從商南找到商州,一無所獲,只好放棄徒勞的尋找。老花子建議到潼關,通知手下的花子們,散處江湖踩探消息,并召集亡命花子尹成和花于幫的高手,准備到武當山大鬧一場,不救出九天玉鳳,老花子消不了這口惡气。
  兩人在千鈞一發中赶到了,斗場中老道們已到了生死關頭。
  仙海人屠雖主宰了全局,但仍難得手,三個老道已用上了武當的絕學八擒身法,展開游斗,也漸漸被老魔看出他們的身份了。
  仙海人屠剛攻出一棒,錯過一名老道的肩膊,正待反手將老道的肩胛骨打碎。
  全真子一看大事不妙,一聲暴叱,揉身扑上拼命,攻出一招“乾坤倒旋”,這是八卦劍法的狠招,從下至上飛旋絞,攻到人屠右脅。
  “來得好,”老魔狂笑,糾龍棒一振,將對面老道肩骨擊碎,身形左飄,一招“猛虎回頭”順手反掃,身形已經轉過。“錚”一聲響,龍首夾住了剛向上挑的寶劍,接著大吼道:“撒手!”
  全真子立地生根,說:“只怕未必。”
  受傷老道肩骨碎裂,已經站立不住,跌倒在地急掏丹藥敷傷吞服,另一老道厲吼一聲,舍命急攻人屠背心。
  人屠似乎背后長了眼睛,左手大袖向后一抖,一股狂濤般的罡气,把老道震出丈外。
  全真子全力拔劍,可是不可能,劍上所發的罡气,全被對方一种奇异的柔軟力道,迫得無法外進。
  “你是武當門下,該死!丟劍投降!”人屠沉聲喝。
  “你說反了,豈奈我何!”全真子仍能出聲回答,他的雙足已經陷入地中三寸,劍被三個龍首夾住,已經成了半弧形,無法撤出。他渾身大汗淋漓,臉上豆大汗珠滾滾而下,握劍的手已現顫抖。
  仙海人屠想用內力將對方的心脈震腐,或者震廢手臂。但老道的罡气火候不淺,無力反震人屠的奇异潛勁,自保尚無大礙。而且另一名同伴在旁乍攻乍退,牽制住人屠不敢全力運功。
  全真子雙腳漸向下沉,膝彎已有抖動之象,眼看支持不會太久了。
  山谷下,拉卜活佛凶悍如獅,兩老道連退三兩步,便到了山相夾的底部,要脫身比登天還難。在后邊追的葉若虹,根本就近身不得,大和尚的左手殷紅如血,似乎漲大一倍,向后拍出的凶猛潛流,葉若虹怎吃得消,如被實勁擊中,焉有命在?
  驀地山巔小道上,傳來一聲展天長嘯,聲如九天龍吟,直貫耳膜,令人心血下沉。
  仙海人屠一听嘯聲,如被五雷轟頂,猛地振一腕,松掉老道的劍,向側飛掠兩丈,沉身喝道:“快走!這小狗可怕。”
  全真子向后一挫,劍被崩開,凶猛的潛勁一震,他只覺半身發麻,加上他耳聞嘯聲,心中泛起了恐怖絕望之念,再經外力一震,頓時支持不住,登登連退八步,喉間發咸,“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
  拉卜活佛已听嘯聲,心膽俱裂,一杖掃出,人已飛掠而退。兩老道雙劍触杖,劍几乎脫手,人向后一倒,倚在山壁上兩瞪翻白。
  仙海人屠不顧同伴死活,与拉卜活佛回頭猛奔,一紅一黑兩條身影,向洛南方向上山小道亡命而逃。
  全真子吞下一粒龍虎護心丹,強提真气叫:“快走!山海之王追來了。”他挾肩骨已碎的同伴,五個人奔入右方林中。一閃不見。
  葉若虹奔向葛如山現身的密林。
  金鷲和葛如山同時倒了,他顧不得別的事,火速探囊取解毒之藥,連吞三粒,拖了金槍,掙扎著鑽入林中,他曾听山海之王說過,以后如見到他們殺人,就要他們的命。地下有一個老道的尸体,他不走豈不太傻?腳下的針傷算得了什么,性命要緊,忍住痛向林中跌跌撞撞一鑽,強提真气逃命。愈快愈好。
  葛如山也在一跌之下,片刻即行蘇醒,脅下的創傷已損腸壁,痛得他渾身發軟,他勉強坐起,敷上金創藥,內外齊下,撕衣快裹起傷處。
  這時,葉若虹狼狽地脫口惊叫:“如山,你怎么樣了?”
  葛如山咬牙站起,說:“金甲老賊刺了我一槍,不打緊,快!救出九天玉鳳,天助我們。”
  葉若虹把老道背上的巨大背囊解下,說:“先藏在林中,等會儿再來,我得先背著你走。”
  葛如山拖起銅人,沉聲說:“不,我走得動,等會儿全真子也可能回頭找,那時咱們將永無机會了。”
  葉若虹將背囊向林中矮草里塞,說:“不成,我帶你走,山海之王如找到咱們,也不會發現九天玉鳳。”
  葛如山棄近,固執地說:“山海之王不會追我們,定然去追仙海人屠那老魔鬼,可怕的是全真子,你不帶我帶,良机不再。”
  “好!先避風頭。”
  兩人急急向林深草密處一鑽,一陣急走。
  空山寂寂,只有老豬婆仍在慢慢滾轉哀號,聲如被宰了半刀的豬,她的上衣脫裂,下裳也帶松隱現,那一身灰黑色的肥肉,令人倒胃口之至。
  羅浮真人貪吃喪身,渾身發黑,靜靜地躺在那儿,早已气絕多時。
  山海之王已看清了大喇嘛的紅衣,也看清了仙海人屠的奇形兵刃,一看便知是誰,帶著老花子急掠而下,降到山下,仙海人屠已快到對面山巔,他發吼:“老豬狗,你上天我也追到凌霄殿,別走!我拆了你的骨頭。”
  在喝身中,順小路向上急追。
  山巔上的仙海人屠,只覺頭皮發炸,拼全力展開輕功越過山巔,急急地說:“大和尚,大事不好,咱們沒有他快,被他追上了怎會有命?”
  拉卜活佛向左側叢山密林一指,說:“咱們分道,人林躲上一躲,我先走一步。”說完,扭頭一看,山下已被山林所遮,看不見山海之王,自然山海之王也無法看見他們,便向旁一竄,由另一面密林中向山下急急逃命。
  仙海人屠奔向山脊急逃,像條漏网之魚,雙方開始隔了一坐山,相距約四里,他料定山海之王再快,也不會在短期間赶到,所以仍順徑飛掠。
  山海之王到了山巔,仙誨人屠已在兩里外一座山嘴繞過另一面去了。
  “老兔子,我不信你能飛。”山海之王怒叫,飛掠下山。
  仙誨人屠心惊膽落,只逃了四里地,已被拉近了兩里,再逃四里豈不完蛋?繞過山嘴,便向山滿間林茂草里一竄,不管東南西北,向山下如飛急逃。
  山海之王与老花子仍向前追,這一帶峰巒四起,古林蔽天,小路繞山而避,視界不出百十丈。直追了五六里,老花子說:“老弟,別追了,八成儿他們已逃入山林之中,再追也是枉然。”
  山海之王放下老花子,身形放緩,說:“便宜了這老豬狗,下次見面,他狗命難逃。”
  “他們是誰?”老花子問。
  “仙海人屠和拉卜活佛,他們終于到中原肆虐來了。”
  “天?中原真是多事之秋,這些老凶魔全來了。”
  “咱們回去看看,死是的什么人。”
  “好,回頭,老弟。”
  兩人又往回奔,到了山下斗場。老花子直奔老豬婆哀叫之處,山海之王叫:“老丈,小心,那是老豬狗的同伙,叫豬婆龍曹五娘,她死有余辜,謹防她臨死拼命。”
  老花子在旁一站,說:“唔!果然是她,這十四節金銀虎尾鞭,就是她的活照牌。”
  他用烏竹杖挑起一幅布巾,掩住老豬婆的下身,順手點了她的死穴,又道:“她被人用‘隔物腐經’手法治了,真夠她受的。”
  “這种手法太歹毒了些。”山海之王搖頭道。
  “這大概是老豬婆的報應,這种手法乃是武當的絕學,這儿怎會有武當的高手出現?這些人呢?為何都逃了?”老花子惑然問。
  山海之王指著不遠處羅浮真人的尸体,說:“那賊老道也死了,活該!唔!那儿還有一具死尸。”
  兩人走近死在林中的尸体旁,山海之王說:“這人是死在金鷲赫連西海金槍之下的。”
  老花子用手將人翻了兩轉,用手一抹尸体的臉部,突然冷笑一聲,說:“這家伙經過易容高手施過術,可能是武當的人。咱們在附近搜,也許可以得到九天玉鳳的消息。”
  “快!他們是隱入右面山林之中的。”
  兩人展開輕功,向林中一閃而逝。
  葉若虹背起背囊,伸手攙扶著葛如山,兩人急急撥草分藤,向山谷下面一陣急走。等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將仙海人屠追丟了轉回,兩人已繞了兩座山,向下面深山古森林降下,遠出五里余了。山海之王向右往山上追武當的全真子,更便宜了兩人。
  一陣緊走,不知奔了多少里,越過多少重山,等他們定下心神,穿出密林一看,心神為之一清。
  他們竟到了一處景色奇美的深山里了,正處身在一個綠水潭之前。潭大有五六畝,一泯深碧,微漪輕泛,四面翠峰圍繞,僅西南有一處山口,潭水就由那儿溢出,水勢略現渦急。
  潭四周,白楊映掩,奇花异草,花團錦簇,飄香陣陣,距潭二三十丈,則是犬牙交錯的山壁。西南角潭水出處是兩座石山口,高有三十丈,像一座石門,口寬僅三丈余,石色鐵灰,上面間有草藤生長。南面,是褐色的土山,林木蔥蘢,直延伸至遠處的山巔。北面,露出十余座乳白色的奇异巨崖,怒流傾泄于上,向二三十丈的綠潭下注,像無數道五光十色的珍帘,挂下崖底,映著麗日,露气中泛出五彩光華,崖下飛珠濺玉,水聲如雷,再如數十道深溝注入潭中,山脊上奇花异草欣欣向榮,在露气中搖曳生姿,令人俗念盡消,飄飄有出塵之想。
  在他倆出潭之處,兩行蒼松虯舞飛鬣,形態古奇,每一株皆粗有五人合抱,枝杆交盤,蔽日參天,枝上的松果,大如飯碗,向潭中的一面,枝干伸出潭畔,像是數十條蒼龍,要向潭中吸水舞爪。
  這是莽莽紅塵的世外洞天,深山叢莽中的福地。兩人全覺靈台一清,呆住了。
  四周,有如雷飛瀑聲之外,一些不知名而羽色奇麗的禽鳥,發出婉轉悅耳的鳴聲,并不時在空中歡鳴輕舞。
  葛如山流血過多,已入昏迷之境,這時神智一清,突然掙扎著站穩,歎口气說:“好一處洞天福地,身臨此境,我已不复眷念莽莽紅塵,我愿終老是鄉,埋骨于此……”
  話未完,他心神一懈,扑地便倒,銅人跌在腳旁。
  葉若虹也已至油盡燈枯之境,心中一惊,叫:“如山,你……”他搶前去扶,只覺眼前發黑,“砰”一聲也摔倒在地,立即昏厥。
  他一倒,背囊扔出,囊蓋一破,九天玉鳳便跌出囊來,她在牛鼻子死時,在倒地之際被控得人事不省;由于經脈被制過久,体內人去樓空,十分虛弱,一直未曾蘇醒,經過這一跌,反而悠然醒來。
  她仍可勉強移動身軀,便費力地坐起,終于看出了地下的兩個人,正是葉若虹主仆。她看了兩人渾身浴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細想昏迷前的景況,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便幽幽一歎道:
  “他冒險成功了,也將毀掉了他一生,武當派怎會就此甘休,又怎會放過他的師門?唉!這風險太大了,他為了什么?為了什么?”
  她想走近他們,可是走近又能怎樣?她目前手無縛雞之力,怎能救他們呢?
  但人不能不救,地下潮濕,他們力盡受傷,絕不能往下拖延,風濕人体,這一輩子完定了。
  她手腳并用,向兩人倒地處爬行,總算是被她爬近葉若虹身邊,已經力盡身疲了。
  武林人的百寶囊,其中定然藏有刀創藥和護心丹一類藥品。她歇息一會儿,便動手打開他脅下的百寶囊,揀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五六顆蜡丸,捏破一顆放在鼻端輕嗅。不錯,清香直透心髒,不會是毒藥。武林中人,對配制丹丸各有秘方,日常自己服用,對藥性十分敏感,也适合自己的体質。
  她想:這對他定然無妨,且試試看。
  她先捏破一顆丹丸,塞人葉若虹口中,取他的水囊倒水入他口中,送丹丸下喉。
  丹丸入腹,葉若虹便緩緩蘇醒,他掙扎著坐起,長歎一口气,苦笑道:“周姑娘,謝謝你。”
  九天玉鳳臉色蒼白,眼眶下陷,她漸漸枯萎了,嘴角略一牽動,說:“葉公子,我才該謝謝你。也許在我這一生中,你們是我看到的唯一好人。兩位的古道熱腸,我心感甚,只恐怕這一份情義,將成畫餅,不但我將抱恨而終,兩位也將遭累及,他們不會輕易地放過你們。”
  葉若虹掙扎而起,接過她手上的丹丸,著手救醒葛如山,一面苦笑道:“只怪在下修為不夠,功力不如人,雖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也不會落得如此狼狽。”
  “公子目下如何打算?”
  “目下唯一的生路,就是覓路出華陰,東下金陵,也許我師父可以替姑娘疏通經脈。或許少林的碧眼行者,能為姑娘盡力。”
  姑娘搖頭苦笑,歎口气說:“不可能的,武當派的長老亦無法可施,束手無策,碧眼行者更無能為力。看來,我已挨不過多久,趁你們還有余力,早些脫离危境,別管我了。”
  “周姑娘……”
  “請叫我的夫性,葉公子。”九天玉鳳冷然阻止他往下說。
  葉若虹心中一震,吁口長气,說:“見危苟且,事無始終;不是俠義門人所應為之事,在下更非這种小人。華夫人,請定下心,等會儿就覓路出山,相信天無絕人之路。請相信在下,即使是鋒鏑加身,在下亦當維護夫人安全,死而后已。”他將三顆丹丸遞過,又道:“這是本門圣藥万護心丹,請服下保全元气,能保得性命元气,咱們仍大有可為。”
  姑娘接過丹丸,捏破蜡衣將丹丸吞下。葉若虹將水囊默默地遞過,深深注視她一眼。
  葛如山已經醒來多時,緩緩坐起,突然抬頭,向南面古林上看去,虛弱地說:“公子爺,該找地方躲上一躲了。”
  “有何發現?”葉若虹惊問。
  “瞧那儿。”葛如山從松技縫隙中向遠處山峰上一指。
  山脊選題之下,古林參天蔽日,山麓伸至潭畔,約有七八里高下。在峰頂下里余,一條淡紅色的人影,正由西而東橫過峰下密林,像一頭粉紅色的大鳥,奇快地掠林梢而過,輕功之佳,駭人听聞。
  “糟?是她?”葉若虹變色叫。
  “誰?”姑娘問。
  “太叔權之女,縹緲春鴻太叔霓裳。”
  “唔!輕功已人化境,比我九天玉風的綽號益形過之。”
  葛如山凜然地說:“咱們得躲上一躲,也許她會尋到這儿來。這丫頭功力之佳,令人難以相信,据神劍蔡老爹子說,她竟能在巨上山上,接下了山海之王四招神奇劍法。”
  葉若虹也點頭道:“是的,這丫頭可怕得緊。据說,早年在桃花宮前,桃花仙子曾接下華大俠三招,最后一招自認不行。而山海之王比華大俠的藝業,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丫頭竟能接下四招,可怕得緊。你不見掌門仙長么?兩招之下,九梁冠竟被山海之王的劍貫穿,如無七老搶救,定然一命難逃,可見這丫頭是如何可怕,咱們得躲。”
  提起華逸云,姑娘只覺心中一陣絞痛,肝腸寸斷,眼中現出淚光,等葉若虹說完,她低聲問:“葉公子,山海之王是誰?”
  “乃是仙海附近的一個野人,這人功力之高駭人听聞,力可降龍伏虎,劍術通玄,以气馭劍術天下無雙,在天下黑白道上百群圍困之下,竟敢現身叫陣。他也是要搶奪姑娘的人,不知有何圖謀。咱們先找地方躲避,快!”
  葛如山施起銅人,向瀑布下一指,說:“瀑布下定然有岩洞,只有那儿可以藏身。”
  葉若虹取來背囊,歉然地說:“請姑娘……”
  “別叫我姑娘。”姑娘凜然地搶著答。
  葉若虹苦笑道:“稱姑娘順口些,不然不太方便,姑娘休怪。請先入囊,在下帶姑娘到瀑布下暫避。”
  他三人消失在瀑布下不久,西南角石門右面巨石上,突然現出仙海人屠和喇嘛僧拉卜活佛的身影。老魔向潭左右用目光搜尋可疑事物,一面說:“那小狗竟在這山區百十里地窮按不舍,苦也?和尚,咱們得先找處隱秘處所藏身,休讓他撞上。”
  拉卜活佛咬牙切齒地說:“這儿不成,咱們絕不放過他,且找處有退路之地,等那小狗經過時,從背后制他死命。”
  “和尚,他有神奇的功力護身,暗算是卜可能的。”
  “正相反,任何神奇的功力,皆有可乘之時,如果能讓我在他不防之時,從后全力給他一記大印掌,任何神功也保不住他的狗命。可惜!我沒有淬毒暗器,不然從后面射他,省事多了。”
  “只怕暗器無法攻破他的護体神功。”
  拉卜活佛再笑道:“老兄,請問,當你未運動護身時,我用專破內家气功的暗器,在近距离中傷射你的穴道;閣下?如何。”
  “這……這……”仙海人屠不住點頭。
  “別這樣,暗器須小,并可旋鑽以增力道;淬以奇毒,沾身即死,即使練有少林的十成菩提禪功,在猝不及防之下,也保不住性命。”
  “咱們可前往陰山,請陰山雙鷹的師弟下山。”
  “你是指獨角山魈季允炎?”拉卜活佛問。
  “正是他,他的离魂魔罡已練至化境,比他的兩位師兄更為精純,离魂毒針可穿尺厚金鐵,有他出面,山海之王不死何待?”
  拉卜活佛點頭道:“這人确算得是武林第一高手,但是他不會离開陰山。听說,三年前太白山庄盛會;陰山雙魔應金面狂梟之請下了陰山,獨角山魈就极不高興,請出師門信令,罰兩位師兄面壁一年呢!”
  “你錯了,和尚,那定然是老山魈惱兩位師兄丟師門的臉面,所以罰他們苦練陰山絕學,只消咱們將山海之王的藝業如此這般一夸大,保證他三人就會下山,找山海之王一決雌雄,豈不妙哉,咦!那淡紅色身影是人是鳥?”仙海人屠用手指向東北山林中,向這儿飛降的緋色身影叫。
  桃紅色的淡淡身影,晃如惊鴻一掠,踏著樹梢急降而下,漸來漸近。
  拉卜活佛好色如命,喇嘛廟中,春宮壁畫天下聞名,淫穢得不象話;他對女人特別敏感,脫口叫:“老天!我佛有靈,是個令我和尚不想成佛的大妞儿,妙咦!”
  仙海人屠喳喳笑,說:“真是個令人銷魂蕩魄的妖精,真妙!唔!她的輕功不等閒,是一朵帶刺的花朵儿。”
  和尚眼中淫火熾盛,緊了緊腰帶,喜悅地叫道:“咱們下手拔掉她的刺儿,樂上一樂。”
  “可惜,只有一個。”仙海人屠說。
  拉卜活佛不管他,突然向掠降的緋色身影大叫:“喂!妞儿,這儿來,佛爺有事請教。”
  “來了,大和尚。”緋色身影用美妙的甜嗓子回答,身形如電,從南面繞過直扑左面右頂。
  人影乍現,卓立石頂,喝!真是個美艷出塵的大妞儿,秀頰泛霞,比花花解語;玉肌如凝脂,比玉玉生香,那丰盈的曲線,令人頓生非非之想,她那一身排色緊身薄裳,真教人不克自持,背上古色斑瀾的寶劍,卻又令人心中發緊,沒問題,能在這無邊叢莽中出現的女人,花刺儿定然扎手,絕不是善男信女。
  兩個凶魔膽大妄為,不怕花刺儿扎手,目灼灼張口伸舌,呆住啦!天下間尤物多得不可胜數,只有這妞儿真正教人心里麻痒痒地。
  妞儿身形一止,臉上泛起淡淡的春情,媚中略帶庄重,花般笑意又帶三分羞澀;也唯有這若無以實又虛的風華与倩意,方能令人心弦為振,情難自己,卻又不敢太過褻瀆,更不愿放手不要,真是欲罷不能。
  拉卜活佛喳喳淫笑,說:“妞儿,過這面來。”
  “這儿更好,大和尚,有何見教?”妞儿媚笑著答。
  “過來,免得說話費勁,咱們也可親近親近。”
  “大和尚,你說親近,好意思?”她像朵迎風款擺的枝頭小花儿,掩口噗嗤一笑。這一笑,風情万种;話也說得夠輕佻,太不道學啦!
  “那咱們就過去。”大和尚骨軟筋酥地說。
  “悉從尊便,本姑娘管不著你的腿。”
  “哈哈,你快管得著了。”大和尚下流地笑,像一朵輕云,飄然過了三丈余的缺口。
  仙海人屠對女人不陌生,他閱人多矣,眼光自不含糊。瞧這鬼女人輕佻中帶有陰森之气,媚態中暗藏玄机,那一雙水汪汪的星眸,雖表現于外泛出万种媚力与風情,但眸正神清冷電隱閃,顯然是學得不高明的迷惑伎倆。除了天生淫賤自小飽受熏陶的蕩婦淫娃,這种伎倆是不容易學的,其中老手只消媚眼儿一瞟,男人就會失魂落魄,拜倒于裙帶之下。
  可是這妞儿不高明,顯然是生手,也不是蕩婦淫娃,而是裝做出來的媚態。仙海人屠暗中留了神,警惕著飛掠而渡,站在大和尚的左首,稍錯一肩,暗中已運功戒備,抱定看看風色來上當的心情,也等著拾便宜。
  拉卜活佛直走近姑娘八尺之內,一陣醉人而品流极高的幽香,直往他鼻中猛鑽,他暈頭轉向啦!
  妞儿是卓立不動,媚笑著說:“大和尚,男女授受不親,何況你是出家人?按理你不該直盯著我哩?別走那么近好不?”
  大和尚伸伸舌頭,在五尺外站住了,淫笑道:“妞儿,和尚也是人哩,不走近就不走近,如何?妞儿,女施主,看你身背寶劍,輕功了得,人出落得如花似玉,美艷媚人,定然不是等閒人物,請見示芳名。”
  “唷,又是妞儿,又是女施主,又是如花似玉,又是美艷動人。大和尚,你怎么說話這般逾禮?—你先說,大和尚的佛號,上下如何稱呼?”
  拉卜活佛舉手拍拍光頭,說:“該打,我該先說。佛爺叫拉卜活佛,駐節西疆拉卜寺,偶動游興到了中原,看一看中原的花花世界。妞儿,該你說了吧?”
  妞儿臉上仍在笑,頰旁的酒渦儿令人心醉,她說:“本姑娘在中原名气太小,叫縹緲春鴻,复姓太叔,小名叫霓裳。”
  “妙:名美,人更美,名不虛傳。這位是海心山之霸,名號太唬人,叫仙海人屠容若真,但請別伯,他為人卻不若其名,尤其是遇上像你這花一般美的俏妞儿,絕不是那么回事,半點也不凶惡唬人。”
  “是么?幸而是我,換了別人,在這深山叢莽中,乍一看見你們,不將膽嚇破才怪。哦!我該走了……”
  “走不得!”大和尚伸手阻攔,又道:“這山中鬼怪极多,更有一個比鬼怪更凶惡的人,在附近出沒無常,千万不可妄自亂闖,來,太叔姑娘,咱們且到對面古松下聊聊,我和尚有事請教。”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拉姑娘的左手。
  姑娘微笑著將手往身后一縮,笑道:“真有一個可怕的人,比鬼怪更凶惡?”
  “是的,和尚不會說謊。”和尚眼中淫火熾盛,死盯著姑娘胸前高聳如山的兩部份,拉不住手,他轉去挽肩,有意無意間,手竟從她胸前往上提,已到了左乳之下,再往上一兩寸,便可触到她的乳峰,這一次油是措定了。
  姑娘臉上仍然媚笑如花,眼中突然射出兩道冷光。
  仙海人屠旁觀者清,他急叫:“和尚,小心!”
  心字一落,人影倏然,姑娘左掌上拂,切向和尚肘彎,右手二指倏出,“二龍爭珠”疾取和尚雙眼,捷逾電閃,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上下齊攻。
  和尚不是弱者,向后疾退,吸入一口气雙掌立即漲大猩紅如血,翻掌沉肘,向下疾拍。左手同時上拾,“拂云掃霧”猛拂姑娘左手腕脈,例首躲過指中所發的罡風。
  姑娘怎肯饒他,如影附形急進,左掌猛地斜掠,迎向和尚右掌,收指現掌,疾推而去,一瞬間,右足飛掠,小蠻鞋向外—挑,出其不意勾掠和尚左腳內側腿肚,看去未用勁,乃是虛著。
  兩人交手,快似電光石火,瞬息万變說來話長,其真乃是眨眼間事。仙海人屠聲出人拉式踏,可是突變已生,他已來不及搶救了。
  “蓬蓬”兩聲,腥風四蕩,活佛向后飛退,小蠻鞋一勾一撥,還未向上挑起,和尚經招飛退,一分之差,他的陰部几乎完蛋。幸而他功力到家,明知自己大印掌乃是武林絕學,可碎石開碑,專破金鐘罩鐵布衫,接的人必死,妞儿為何竟敢硬接?所以知道有點不妙,便蓄勁沾發,且借勁后退。
  他也知姑娘在下面伸出的腳;看似平凡其實歹毒絕倫,如在常人突見腳撥到,定然提腳或者向外跨撇,那准完蛋,空門大開,就要對方如此,腳尖順勢上挑,不偏不倚准中陰部,不死何待?這招式由妞儿用出,极為陰損罕見。
  拉卜活佛經驗丰富,他不上當,人借力暴退,腳向后急收。
  四掌接實,有蓬然聲,大和尚只覺對方掌力出奇地渾雄凶猛,把他的大印掌神功全給追回,奇大的推力,把他的身軀直撞出三丈外。
  不止此也,他同時感到左小腿肚一涼,接著火辣辣地,顯然不妙。
  他身后是石們缺口,反撞力道奇猛,人倒飛急射,左腿并且不听他的神經控制,“砰”一聲大震,背心撞在對面石崖壁上,只撞得眼冒金星,渾身骨頭似和他搗蛋,全要向外散裂。他身軀不由自主,向下急落,“扑通”一聲,水花四濺,他跌出潭水出口處,成了落湯雞。
  同一瞬間,石頂上罡气呼呼,仙海人屠已和姑娘接上了手,四只肉掌上下飛騰,每一掌皆威力奇大,勁道相接時的轟爆聲,惊心動魄。
  仙海人屠扑上想阻止大和尚妄動,可是已晚了一步,大和尚身形已經飛退,姑娘的織掌已向他攻出兩掌,他心中大駭,一照面便能將拉卜活佛以肉掌震得倒飛三丈,這還了得?他想撒糾龍棒,可是已來不及了,只好運起神功,以肉掌小心冀翼應付對方凶猛的迫攻。
  姑娘一開始動手,下手不留情,每一掌皆欲置老人屠于死地,凶猛狂野絕招迭出,但見四面八方罡气不住迸爆,千百虛虛實實的掌影,齊向仙海人屠全身致命處招呼,步步進迫,不留余地,在瞬問之間,便將他迫退了五六尺,已退到石門危崖了。
  仙海人屠愈打愈心惊,看對方出掌力道毫無,暗勁一近身,卻又直追心脈,把自己封出的剛猛陽勁,全震得四面散逸,這是什么奇功?
  石門下,拉卜活佛從水中爬起,站在齊頸深的急流中,向上面脫口大叫:“容老,引她下潭畔來,斃了她。”
  石崖高有三十余丈,他無法上去,便投入潭中,想向南岸蒼松旁登岸。
  他剛游了三五丈,還未离開石門,突然尖叫出聲,手足齊動,只打得水花四濺,響聲雷動,向后急竄,漂出石門向下游急急走了。
  原來潭中生長有一种奇异的小劍魚,尖嘴似鐵石,全長只有尺余,十分凶猛。大和尚小腿肚,丟掉一條皮肉,流血如注,人一入潭中,劍魚嗅到血腥,一群群向他的創口上進攻,銳利的長嘴,一一刺入肉中,大和尚吃得消?只好向下游逃命。
  崖山的仙海人屠,不知拉卜活佛的遭遇,反正那尖號之聲,絕不是快活的吉兆,再不走豈不太傻?
  他急封兩掌,身臨危崖,怒叫道:“咱們以后算。”
  “哪儿走,你做夢,本姑娘今天要拆你兩人的牙床,以敬輕薄,”走字一出,沖前就是一記劈掌。
  仙海人屠一聲怒吼,左掌“天王托塔”,硬接來招,右掌“吳剛伐桂”,斜劈對方肩頸,聲勢洶洶,恍若巨斧開山。
  姑娘冷哼一聲,手上加了三成勁,叫:“這才象話,你該拼。”
  “拍”一聲暴響,仙海人屠只覺掌心一陣疼麻,腳下岩石承受不起奇重的壓力,立時崩裂。
  仙海人屠感到腳下一虛,一聲惊叫,隨著岩石向下滑去;在轟隆聲中,水花四濺,仙海人屠已經不見了。
  縹緲春鴻只道老人屠已經死在水中,被碎石擊壓在水底,發出一聲嬌嘯,如同一頭潭鳥,向下面山谷中飛掠,追逐拉卜活佛去了。
  片刻,崖壁下現出了仙誨人屠的鬼面,他喃喃地說:“這鬼女人,可怕,美得教人心動神搖,卻又那么厲害,我如不赶上,大和尚怎吃得消?咱們兩人伺候她,不怕她飛上天,這塊天鵝肉值得冒險,走!”
  他往水下一伏,又消失不見。
  對面水聲如電,但仍可听清這面人的對話。水帘石縫中,三個人正往外面瞧,看了崖上的激斗,全惊得叫苦不迭,這三個人,只消一個也可叫他們死上一百次,怎能逃出這處死所?
  他們是葉若虹主仆和九天玉鳳周如黛。當他們小心翼翼到了水帘旁時,葉若虹首先搶人帘下,片刻又急閃而出,連穿了三道瀑布,終于發現里面果能容身。
  三個人渾身濕淋淋,藏匿在水晶帘內,崖深有兩丈,水珠飛濺,冷霧令人暑气全消,但站久了定然吃不消,身上也干不了,陰寒人体,危极險极。如在平時,任誰也不怕,但姑娘經脈阻滯,比平常人還不如,且身子久虛,怎受得了?”
  葛如山脅下挨了一槍,腹穿腸裂,他練有刀槍不入的混元气功,但在金鷲赫連西海一擊之下,混元气功沒發生多大的效用,仍然照樣受傷。他功力深厚,經靈藥內外齊下總算保住了性命,但經過數十里的狂奔逃命,快到了山窮水盡之境了,怎能在這儿泡?
  葉若虹自己雖未受傷,但沿途奔波,背背手拖,真力已—乏,也不能在這陰气极濃之地久耽。
  他領先向洞左暗影處走去。石崖壁呈乳白色,不算太幽暗,左面,有一個寬有五六尺的石洞,深入兩丈余,倒還干爽,而且有光線從外射入。
  兩人掙扎入內,放出囊中的如黛,總算有了暫時隱匿處所,喘過了一口大气。
  原來左面有四五條石縫,恰好在兩道瀑布中間,沒被水帘所淹,由石縫內可以看到外界的一切。
  縹緲春鴻和仙海人屠拉卜活佛的狠斗,三人在石縫中看得十分真切,全都心中顫栗,要是沒找到藏身之地,豈能逃出他們的手心?
  在縹緲春鴻的身影消失后不久,外面又現警兆。
  南面山脊密林中,掠出全真子和他的四個門人,五個仍是先前的裝束,一到瀑畔,先繞潭搜索許久,最后全上了石門崖項。
  全真子面向著飛珠濺玉的瀑布,沉聲道:“依現場所留形跡看來,九天玉鳳定然被那頭戴破金鷹盔的人擄走了,是否太叔權派來的爪牙,尚無法證實。人丟了,咱們沒臉返回武當复命,諸位師侄有何高見,可提出參詳。”
  余四人面色沉重,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最左首老道深深躬身,垂下頭說:“一切悉听師叔作主。”
  全真子沉吟良久,最后以拳擊掌,咬牙道:“事已如此,咱們認命了。几個魔頭匿伏在這一帶山區,并未遠离;山海之王也在左近窮搜,流連不去;九天玉鳳自然也在這一帶山區,不會被帶走。且听我吩咐,銓師侄即火速返回武當報訊,請掌門拍門人四面攔截。我与三位師侄在這一帶伺伏,拼了!銓師侄,你可据實稟告掌門,如果不將人尋回,我不再活著返回武當了……”
  右首的銓師侄惶恐的說:“師叔決心不回武當,弟子亦不愿……”
  “不成!你須不辭辛勞,以最快的腳程將訊傳到。將人丟失之責由我擔當,沒你們的事。快走吧!但愿你沿途平安,凡事小心,切莫誤事。”
  銓師侄不敢違逆,行禮急急隱入南面林中不見。
  全真子目送師侄人影消失,又道:“葉若虹主仆兩人,在商州自往華山,行期為何阻滯如此之久?他們的出現甚是突兀。目下他兩人也蹤跡不見,恐怕亦已遭了毒手,咱們也得留意找到他們的行蹤,日后也可通知金陵庄。”
  這老家伙的口气,稱金陵大俠庄幼兄弟的家為庄府,可見他對俗家門人仍有些少于怀耿介。因為論輩份,庄幼俠晚他一輩。三年前玄都觀慘敗,是他打發江湖浪子印全前往金陵,敦請俗家門人相助,至太白山庄援手的。在生死存亡關頭,他想起需人援手,危机一過,他卻又泛上了門派成見,這牛鼻子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請師叔明示,我們該向哪儿搜?”一名老道問。
  “那几個凶魔已被山海之王赶散,不敢聚在一塊儿,他們一分散,咱們便不怕他們了。往西南先搜,切記不可太暴露形跡。”全真子說。
  “那戴金盔老魔如將人帶走,定然找地方藏匿,弟子想,可否從這水潭左近按起?”
  “好!先由南繞北轉回。瀑布之上,須特別小心。”
  四個人正欲起步,面向南的一名老道突向南山峰上一指,輕叫道:“獨眼老狗來了,山海之王定然也將到了。”
  全真子向那儿一看,果見一條人影在林梢一閃而沒,那百納鶉衣十分醒目,一看便知是獨眼狂乞。
  “咱們先躲上一躲。”他輕叫。
  四人向西南急急溜走,消失在石門之后。
  洞中的九天玉鳳突對葉若虹說:“葉公子,獨眼老道是指獨眼狂乞老前輩么?”
  葉若虹點頭答:“是的,就是他。”
  “我們有救了,亡命花子尹成,乃是先夫的老哥哥,他曾幫我們。”姑娘面露喜色地輕呼。
  葉若虹搖頭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他与山海之王從六盤山跟至此,他要幫助山海之王劫奪姑娘你,目下我們身處危境,誰也不敢信賴。”
  葉若虹怀有私心,他們何不知獨眼狂乞是個頂天立地的豪杰,又何嘗不知山海之王是個奇男子?只因一念之私,不愿姑娘离開他的身邊,所以并未將內情說出,几乎誤了姑娘的性命。
  姑娘不知山海之王是誰,僅在主仆兩人口中,知道他是仙海的一個野人,身高八尺,形如猛獅的怪物;僅怪物兩字,就可令人聞之變色,她不敢往下想。
  洞中倒還干燥,三人便在洞中療養,姑娘住在洞底,葉若虹則不時外出獵些禽獸充饑。葛如山受傷雖重,但療養了三天,已經慢慢恢复元气。
  這三天中,葉若虹照顧姑娘無微不至,兩人迭經患難,無形中距离与陌生逐漸消失。若虹人本俊美,加以飽讀詩書,談吐不俗,姑娘無形中對他有一份好感,也無形中把他看成自己的兄長。
  只是她日漸萎頓,生机漸絕,玉容日漸消瘦,可急坏了若虹主仆。
  但主仆倆不敢冒險動身,一群魔頭仍不時在山區出沒,在他倆輪流外出獵食時,有几次險被他們發現。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不能再等了,再等只有死路一條。尤其是姑娘,她与兩個大男人,困守在這暗洞之中,她又行動不便,真夠她受的。
  第四天一早,他們決定出山冒險,絕不能再往下拖了。
  一早,晨光從石縫中透入。姑娘睡不著,這些天來,她只感到頭腦愈來愈暈眩,子午兩個時辰,冷汗濕透了全身,站立也支持不了片刻。她知道,她在世的時辰不太多了。
  她悄悄地坐起,掀開了覆在下身的一床被單,一股汗垢的气味,連她自己也感到惡心。這些天來子午兩個時辰的大汗,令她不想移動,身上愈來愈髒,自小好洁的她也只好忍受了。
  她的目光注視之不遠處的主仆倆,他們正沉沉睡去,經過這些天的奔逐匿伏,他們也消瘦了,胡須亂糟糟的,臉色略現蒼白。
  她幽幽一歎,轉向石縫中望去,石縫內,潭水泛起陣陣金色粼光,那是朝霞映在水上,一陣陣薄霧,從水面裊裊上升。在如雷瀑聲中,尚可清晰地听到四周婉轉的鳥鳴,石縫外左近,百十朵山桃一般的緋色奇花,在水珠飛濺中微晃。
  “這世界是這么美好,但我卻要离開了,不知陰曹地府下,是否會与陽世一般?”她在心里輕呼。
  潭水上空,突然響起一陣歡唱,一對形如山娘,但羽色更為瑰麗的烏儿,在水面二十尺上空,比冀飛舞,輕靈飄逸地盤舞歡鳴。
  她又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只覺心中一陣絞痛。她想起了從桐柏山至掃云山庄的一段甜蜜旅程,和云哥哥在一起時的歡樂歲月,為時雖哲,卻令她終生不忘,那時,她們不是比這一對靈禽更為幸福么?
  往事,像夢一般在她眼前映現,她漸漸如身人夢中,痴痴地茫然地注視著石縫外。又像是視而不見。
  良久良久,她眼中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墜下了胸襟。在內心深處,她在默誦著白居易的長恨歌中的小節:“含情凝睇謝君主,一別音容兩渺茫,昭陽殿里恩愛絕,蓬來宮中日月長……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她渾身突發痙攣,像冷電通過全身,心中一陣絞痛,用顫抖的聲音尖叫:“此恨綿綿……此恨綿綿……”
  在淚眼模糊中,洞中火光漸熾。
  也在這時,潭上空的兩頭靈禽,已舞至距水面不足兩尺處。突然水花飛濺,躍起一條鐵嘴劍魚,一口咬中一頭靈禽的小腳,“扑通”一聲,拖下潭底去了。
  另一頭靈禽尖叫一聲,略一振翅,突然一頭扑下水中。
  水花一涌,水紋急動,它也沉入潭中。
  她也尖叫一聲,向后一仰。
  “哎……周姑娘,你……你怎么了?你……”
  葉若虹火速扑到,扶起她急叫。原來他主仆在姑娘沉緬在回憶中時,悄然起身生火,要做早餐,不想火光一起,引起姑娘幻象,加上那殉倩的靈禽,姑娘激動得几乎暈厥。
  她一触葉若虹的雙手,猛然惊醒,凄然自語道:“是我的,我該隨他投入水中的。”隨又聲變尖厲,狂叫道:“我為什么要活?為何苟且偷生?得一知已,尚且死而無憾,何況我已得到一個摯愛的人,必遭天妒自無疑問,我得到的太多了,為何不死?為何不死?”
  “周姑娘,你清醒定下心神。”若虹搖晃著她急叫。
  她精神与肉体,已到了快將崩潰的地步,仍然尖叫:“云哥哥,你在天之靈等我,我快來了,三年……”
  “哈哈哈……”外面突然響起中气充足,聲如洪鐘的狂笑,那是獨眼狂乞的狂笑聲。
  葉若虹心中一急,不顧嫌疑突將姑娘抱住,一手掩住她的小嘴沉聲急叫道:“噤聲!強敵來了。”
  姑娘手無縛雞之力,無法掙扎,長歎一口气,只好安定下。
  三人皆向石縫外瞧,心中緊張已极。
  石門右側右頂,一個高大的背影,手中一條五尺樹枝,正擱在肩膀上,屹然而立,正是山海之王。
  他對面八尺,是垂首而立的太叔春鴻,她那一身緋色勁裝十分搶眼.
  老花子從左面大石縱過,站在一側,倒拖著烏光閃閃的黑竹杖,咧著嘴在笑。
  山海之王踏前兩步,伸左手按住太叔春鴻的右肩,低下頭,用倒還柔婉的語音輕說:“太叔姑娘,你該走了,這些天來,你跟蹤我們太久了。念你在江湖并未留下惡跡,我不与你計較。我山海之王頂天立地,絕不會和你走在一塊儿,以免彼此心情不愉快,請返告令尊,天九玉鳳之事如不放手,總有一天我們會在劍下見真章。咱們走了,不必再打扰我們的行事。你是一個好姑娘,愿你洁身自好,好自為之,珍重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瀑聲如雷,洞中的三個人,全未听清,只看到他的舉動,男女授受不親,他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顯然兩人的感情不平凡。
  太叔春鴻緩緩抬頭,用她的秀目凝視著他,在捕捉他的眼神。
  他似乎渾身一震,突用手遮住她的視線,又道:“不許用這种眼光看我,我不是妖魔鬼怪。”
  說完,向老花子一招手,向西南一閃不見。
  洞中的如黛,始終沒看到山海之王的臉面,只看到他高大雄壯的背影,和頭上挽得亂七八糟的發結,等眾人一走,她掙開若虹的手,問道:“他們是誰?放開我。”
  若虹扶她躺下,說:“高大的人是山海之王。獨眼花子一看就知。那美艷的丫頭是黑道盟主太叔權之女,叫縹緲春鴻太叔霓裳,功力比她父親高明百倍,劍法通玄神出鬼沒,他三人合流,天下豈無亂,咱們日后如果碰上了,万無幸理。”
  太叔春鴻目送兩人消失,腳步略一遲疑,幽幽一歎,仍向兩人消逝處追去。
  “你不是說山海之王曾救過你么?”
  “他那時赤身露体,還是野人,純洁得像張白紙,自無好惡之分,江湖像一個染缸,他既然落入黑道黑缸之中,定然變了,見面不向我下殺手,已是万幸。”
  葛如山也點頭,說出了違心之論,說:“也許是太叔權老謀深算,讓他的女儿以美色籠絡山海之王呢。有山海之王助他,白道門人危矣!”
  如黛從未見過山海之王,管不了這許多,她替爺爺擔心,如果被他們找到家中隱居之處,問題大啦!她說:“葉公于,你是真心助我么?”
  葉若虹听得心中一涼,苦笑道:“想不到這些日來,在下豁出生命,甘冒万險,仍難取信于姑娘。”
  “葉公子,兩位云天高誼,周如黛不是忘思負義之徒,但此恩此德,欲報力不從心。我已是油盡燈枯之人,眼看要踏上黃泉路,今有一不了之請,尚請恩允。”
  “姑娘,你怎可生出如此可怕的念頭?”
  如黛苦笑,搖頭道:“事實如此,無可諱言。我卜想走了,這水帘洞中,將是我埋骨之所。我死后,請在江湖留意訪尋,如果發現百花谷的姐妹,請將我的死訊告訴她們,請她們告訴我爺爺,或者轉告符老前輩的夫人,桃花仙子韓香君,希望她們走一趟武當,取回我的龍犀劍,与我的駭骨。同葬在太白山庄荒墟之中,則我死暝目,九泉下多感兩位盛情。”她一面說,珠淚滾滾而下。
  葉若虹只覺一陣心酸,對姑娘更為愛怜,情不自禁將她挽入怀中,咽哽著說:“周姑娘,你何苦自虐如是?三年多了,歲月漫漫,你該節哀珍惜……”
  如黛已听出他話中之意,突然面色一冷,目閃寒芒,厲聲道:“放下我!”
  若虹一惊,將話咽回口中,慌不迭將她放下。
  如黛心中一軟,說:“世事茫茫,人死如燈滅;自古以來,無數英雄豪杰,而今安在?荒墳野岭之下,無數枯骨日漸化泥,誰知他們生前是什么風云人物?我對生死二字一無留戀,此心已成枯木死灰,唯有一口气在,魂魄將永隨先夫于九泉之下,葉公子,你對先夫生前行事,有何意見?”
  若虹沉吟良久,未敢遞答,顳□著說:“華大俠技絕天人,嫉惡如仇……在下与華大俠素昧平生,不敢逐下定論。”
  “那就夠了。他不僅是個一代奇才,對所愛的人,用情之真摯,足以令我為他粉身碎骨,可是我仍然偷生人世,冥冥中,我直覺地感到他沒死,仍活在世間。不!活在我的心中,在我的身旁,所以我不忍遂死;也許有一天,他出現在我身邊……”
  “周姑娘,你……”
  “別叫我周姑娘,我是神劍伽藍的遺孀,一個极幸而又不幸的未亡人。”
  “公子爺,讓華夫人靜一靜,也許她已經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了。”葛如山神色緊張地輕叫。
  如黛淡談一笑,說:“葉公子,你答應替我傳信么?”
  若虹轉過臉,輕身說:“我答應,這一生中,我將為你奔波,毫不遲疑。”
  如黛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輕按住他的掌背,說:“我自小上無兄姐,下無弟妹,你能視我為妹么?”
  若虹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心潮一陣激動,虎掌微顫,轉首凝視著她,沉重地說:“我將以你為榮,賢妹,區區此心,天日可表。”
  如黛含淚微笑,說:“大哥,九泉之下,我會感謝你的情誼。天色不早,你該走了。”
  若虹取出三顆丹丸,強塞入她口中,正色說:“小妹,你認為大哥舍得將你丟下么?你太小看大哥了,咱們准備走?劍樹刀山也得闖。”
  姑娘吞下丹丸,搖頭苦笑道:“我支持不會太久了,別管我,免得帶累了……”
  若虹劍眉一軒,突然抓起她的雙肩,提至胸前,聲色俱厲地叫:“小妹,你放明白些,你該振作起來,你死不了。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万念俱灰,生机即絕,大羅金仙也救你不了。你說過,妹夫在你的感覺中并末死去,你該寄望在未來重逢的一天。說:說你要活下去,不然我要將你的鬼念頭,從你的軀体中攆跑。”
  如黛被他的語言所震,吸入一口气,說:“大哥,我听你的。”
  若虹將她放下,命葛如山送來兩只烤鳥儿,遞一個給她,自己一面吃一面說:“如果碧眼行者無能為力,我可以將你帶返金陵,我姐夫可能會解陰司惡煞的奇异制脈手法。”
  如黛搖頭道:“到金陵太過顯目,大哥,請走劍閣入川,越川到達云南,龍吟尊者老前輩己修至金剛不坏法身,定會化解陰司惡煞的歹毒手法。”
  “龍吟尊者老前輩在云南?”
  “是的,和我爺爺在一塊儿。”
  “好!咱們這就走劍閣入川。”
  葛如山突然接口道:“白天里無可遁形,咱們晚上赶路出山,由這儿往北,可到華山,往南,可到漢水,只消小心在商州避過眾人耳目,便可溯漢水直抵漢中,走南棧道人川。”
  “也好!咱們先准備吃食之物。”
  且按下他們准備上道的事。
  在貴州進入湖廣的官道中,一行客商的車隊,正向湖廣急行,經過玉屏附近的官道。他們一群人中,赫然有井木犴高一鳴在。他們是百花谷一行人。
  在她們之后十來里,五乘山轎和十來匹健馬,駝載著十來名面貌平常的男女老少;馬包中沉甸甸,像是專跑山區做買賣的客商隊伍。
  他們在黑道門人大鬧長安九真觀的半月后,得到了九天玉鳳被武當擒獲的消息,便束裝就道,向武當急赶。
  先前一行人,是百花教主百花谷的眾人和十二星宿,哭書生梁毓青自然在內,可是沒有方碧芸姑娘。
  后一群人,赫然是龍吟尊者和武林三杰,他們也被這事所震惊,終于不得了出山了。消息是方夫人所供給的,她在江湖中散布有眼線。
  為了自身的安全,百花谷不得不在江湖中布下眼線,監視著江湖的動靜,她們再不想踏當年的复轍,任人宰割啦!當武當弟子大批出動之時,百花谷的人已經注意上了,消息以信鴿傳播,終于得到了九天玉鳳被擄的消息。
  太白山庄事了,武林三杰与龍吟尊者,全都隱入邊荒,到達滇邊隱修。因為方姑娘碧芸,四老仍和百花谷互通消息。龍吟尊者和四海狂客姜濤,在下肢裝了兩條木腿,由于他兩人功力奇高,已可藉假腿行動自如。
  方姑娘深匿百花谷小閣,發誓在閣中自生自滅。閣名“思云”她將自己閉鎖在內,整日沉緬于悲哀之中。
  龍吟尊者与四海狂客曾親臨百花谷,勸姑娘不必自苦過甚,過些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她絕不讓步,反而請求尊者為她剃度,落發出家,要拜在尊者門下。
  尊者道行甚高,他直覺地感到愛徒并未死去,雖然他曾眼看愛徒投于烈火熊熊之中。看愛徒天庭飽滿,祖上三代清白傳家,行醫活人無算,無陰德可傷,絕不是短命橫死之人。再看兩位姑娘,更無薄命克夫之象。他勸兩位姑娘節哀,肯定地告訴她們,華逸云絕不是橫死之人,他會有一天重現世間。
  其實他老人家也全憑預感而言,愛徒是否真在世間,他也毫無把握地認定;事實上,一人在神智昏迷定時,投入烈火之中,生還的希望确是太渺茫了。
  他無法說服碧芸,只好傳她練伽藍禪功的心法,命她在閣中苦練,不可多生他念,靜待机緣。
  至于點蒼華家,他一家人末受到外界干扰,自從得知逸云已替方家報了大仇,逸云也葬身火海,一家子皆以有這种子孫為榮。
  九天玉鳳一年中,必返回華家侍奉翁姑十天半月,以盡長孫媳之体。華如峰父子,對如黛疼愛有加;可是每一次返家,一家子都哀痛逾但,更增姑娘心靈的重荷。
  甘家兄妹,已在一年前將鏢局歇了,不再在江湖玩命,一家子安居家園,不問江湖世事。
  美紅線甘鳳,自從得知逸云的噩耗后,大病經年,她在年前上白玉峰下的云樓庵,帶發修行。据云樓庵的老姑子說,甘鳳塵緣未了,不是佛門弟子,看她耽上三年五載,等心中六賊已去,方能替你落發剃度。
  百花谷如黛被擒的消息傳到,連龍吟尊者修為那么精深的人,也動了無名。是的,确是說來令人難以置信,武當崛起武林,為期极暫,但門人眾多,已成為白道的名門大派主流,怎會傾力對付一個女娃儿,傳出江湖豈不駭人听聞?
  經尊者一再考慮,最后決定上武當山要人。方夫人在江湖伏有眼線,就由她們先行,老和尚和武林三杰一家子在后跟進,分兩批相距十來里,隱起形跡,浩浩蕩蕩直奔湖廣武當山。
  回頭且表表山海之王和老花子。他倆在山區搜索了三天,憑山海之王在叢林荒岭獵獸經驗,确是發現了人跡,證明這些家伙并未遠离山區,仍在這一帶匿伏。
  同時,他們也發現縹緲春鴻,這女人獨自赶來了,她是追蹤山海之王來的。
  這老處女自与山海之王石頂拆了四招之后,不知怎地,一閉上眼,山海之王的形影,就會在她腦海之涌現,揮之不去,她心中十分混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追隨著他,即使看上一眼,也比胡思亂想好些。老處女春心動矣!
  這种怪女人,一生中极少動真感情,假如動了,那將是世上最痴最真摯的感情,固然珍貴難得,但也极為可怕,如果因愛成恨,那將不止怕而已,像是一座复活了的火山,隨時皆有爆炸的可能。
  山海之王早已發現了她,也許是惶惶相惜,也許是妞儿确有值得他珍惜之處,所以沒出面赶她走。
  他把妞儿的行蹤指給老花子看。老花于是個磊落的江湖奇人,恩怨分明,是非分得极清,他告訴山海之王,那妞儿确不是坏人,与她父親的行徑相去十万八千里,用不著管她。
  山海之王也認為不管她比較好些,除非她向他遞劍,他不會主動地找她,讓她跟著并無大礙。
  在第四天一早,妞儿終于忍不住了,突在石門頂端現身,被山海之王豪不客气地要攆她走,她的心几乎因此而碎。
  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向西南急射,半途折回,不久便到了第一次發現仙海人屠激斗全真子之地。
  那烤獐之旁,倒斃了一頭猛虎,還有四頭巨狼,大概是吃了烤獐子,一一中毒而斃。
  兩人翻動獸尸,山海之王說:“好厲害,這害人的毒藥。這儿個与仙海人屠激斗之人,也定然不是好東西。”
  “如果是好東西,還用得著化裝易容?”老花子答。
  “你确是發現死在林中那人,是經過化裝易容的么?”
  “他逃不過老花子的法眼。那家伙看去像中年人,事實上已有近百年紀。可惜?沒發現他身上藏有雜物,不然倒可猜出他的身份。”
  山海之王一面听,一面用目光盯視南山脊上的小道,臉上現出略帶陰險的微笑。
  老花子轉首順他的目光看去,哼了一聲道:“他們來了,我也明白了。”
  “明白什么?”山海之王不經意的問。
  “林中被金槍貫死的人,是武當的老道。”
  “怎見得?”
  “我是這般猜測,不會相去太遠。牛鼻子狡奸似鬼,用金蟬脫殼將人帶走,命全真子化裝成獵戶,攜帶俘虜抄小道繞過河南府下湖廣,以掩人耳目。”
  “理由不充分哩?老丈。”
  “八九不离十,我推斷不錯,這兩個老不死的赶來,就是最明顯的證据。”
  “也許是追赶太叔權的呢?”
  “太叔權已走浙川回桐柏山,追誰?咱們現不現身?”
  “我得斗一斗武當元老,老丈,他們是武當的第三代元老耆宿么?”
  “是的,了不起的武林絕頂高手,劍道通玄,罡气天下無敵,据說可距三丈外隔紙溶金。”
  “咱們迎面截住,看我斗他一斗。”
  “老弟,讓我先套他們的口气。要打,動手要速戰速決,后面定然有大批高手赶來,這兩個老鬼赶在前面哪!”
  五里外山脊小道中,兩條紅色身形,正以流星飛矢似的輕功身法,向山下飛掠而來,身法极為輕靈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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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描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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