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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里外,九名同樣打扮的青衣蒙面人,正循蹤向此地飛赶,大援赶到。
  “沒弄錯吧?劉兄。”走在第二的蒙面人,向第一個領路的蒙面人問。
  “錯不了,地面留下的痕跡清晰得很。”領路的人一面說,一面急步快赶。
  “他們怎么往這一面來?”
  “可能是追赶某個人或某些人。咱們赶兩步,也許需要咱們協助呢。”
  “放心啦!孫老哥那些人,足以收拾少林的十八羅漢,或者武當的解劍池七子,那用得著咱們協助?他們七個人足以對付得了一隊官兵。”
  說話聲,接近竹林邊緣。
  竹林內突然傳出一聲輕咳,蹬出气度雍容的桂齊云,像個游山客,劈面攔住去路。
  “你們在干什么?”桂齊云含笑問。
  九個蒙面人左右一分,半弧形列陣。
  “你是誰?”為首的蒙面人厲聲問。
  “你還沒回答在下的話。”桂齊云臉上仍有笑意。
  “呸!你是什么東西?你……”
  “混帳東西!”桂齊云突然變了臉,虎目含威,聲色俱厲:“你好大的狗膽,敢對在下說這种無禮的話,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王八蛋狗養的!大爺我……”為首的蒙面人大罵,火冒三千丈拔劍。
  “把他們斃了!只留一個活口。”桂齊云怒叫,向為首的蒙面人—指:“就留下他,我要他慢慢的死,我要拆散他每一根骨頭。”
  “遵命!”喝聲震耳,共有許多人同聲叱喝。
  竹林交界處的矮松樹叢中,同時站起十六名青衣人,每人佩了一把狹鋒刀。
  一聲刀吟,十六把刀在同一剎那出鞘。
  人影急閃,十六名青衣人結成四組,每組四個人四把刀,立即圍住了九個蒙面人,气勢磅礡,而無形的殺气,已壓得人透不過气來,只覺汗毛直豎,心膽生寒。
  已無暇多費唇舌,連多說一個字的机會都消失了,十六名青衣人一聲不吭,揮刀直上。每組四個人,兩在前兩在后,前面兩把刀把對手的兵刃架住,逼開,后兩把刀鑽隙超越,刀下絕情。
  攻防之間极為靈活而凶猛狂野,气吞河岳,人到刀出,四人的默契配合得猶如一個整体,四人合而為一,刀到人倒。
  四組方陣也合而為一,旋回沖擊有章有法,守時有如銅牆鐵壁,攻時如決堤的洪流無可克當。
  一沖錯之下,九名蒙面人倒了四個人,再一回旋,又砍倒了三個。
  為首的蒙面人只攻了兩劍,便被兩把刀逼住,劍气雖然凌厲猛烈,但兩把刀所發的刀气,似乎更強烈一分半分,劍失去攻擊的勁道。
  第三把刀自下盤滾進,一刀背敲斷了蒙面人的右小腿骨,人尚未倒下,左右雙肩又挨了兩刀背,雙臂失去活動能力。
  人一倒,便被兩個人壓住,扭翻雙手上綁。
  “你們到……到底是……是何來路?”為首的蒙面人被架起時,發狂般歷叫:“你們知……我是誰?殺了我……”
  “我正准備拆你的骨頭,就等你說出你是誰。”桂齊云獰笑著,拔出含光寶劍:“把他拖進竹林,分開手腳挂起來。
  “遵命。”架住蒙面人的兩個青衣人欠身恭敬地答,架著人往竹林拖。
  最后一聲慘號傳出,最后一名蒙面人被兩把刀砍斷了雙臂,慘叫聲未落,腦袋已脫頸飛墮。
  僅片刻間,九名蒙面人已死了八個。
  十六位青衣人,僅有兩人受了輕傷。
  兩個穿老羊皮襖的人,躲在對面四五十步的山坡松林內,目擊這場狂風暴雨的發生和結束,匿伏不動連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不等挂齊云用酷刑問口供,稍年長的中年人拉了同伴一把,悄然急急退走,是爬著走的。
  “李老哥,他們是些什么人?”同伴惑然問:“好可怕的刀陣,除非有五雙手,不然休想同時擋住速度与勁道相同的四把刀。老天爺…”
  “別大聲。”李老哥慌亂地加以制止:“你不要命了?要被他們听到,你我只能活這么大的歲數,明年今日,就是你我的周年忌辰。”
  “他們是……”
  “響導處的,那人我認識。”
  “老天!響導處!”同伴大惊失色,身軀抖一下。
  “一點不錯,響導處。”
  “赶快走!”同伴拔腿飛走,像是看到了鬼。
  “對,走得愈遠愈好,近期內,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必須遠离江南,以免枉送性命,走!”
  張秋山削竹編棚架,工作得十分起勁。
  “你在干什么?”神智已清的章春問。
  “做拖架。”他將四枝大竹用竹片并排扎牢:“把你們拖回去。”
  “秋山,我的手腳廢……廢了……”章春淚眼盈盈地說:“我……我不中用了……”
  “廢話,我制了你的血脈,限制血液奔流。”
  “那……我……”
  “帶你回去之后,我赶去收藏行囊的地方,那儿有可解你這种掌毒的藥,再用疏經复脈術助你复原,不要胡思亂想,好嗎?”
  “秋山哥,我……我呢?”葛佩如可怜地問。
  “你背上的鏢毒沒惡化,你一定自小服食過功能奇异的藥物或食物,所以鏢毒擴散不易,即使不服解藥,過三兩天鏢毒自會失效。”
  “真的呀?”
  “小怪,你不信任我”
  “我……我一輩子都信任你。”葛佩如顫聲說:“也許,下輩子也……”
  “信任我,你就不要沮喪恐懼,小佩。”他柔聲說:“一個人求生的意志和信心,可決定生死存亡。你兩個丫頭給我放寬心些,一切往好處想,你們就可以抗拒傷毒,不要分我的心,我得赶快工作爭取時間。”
  不久,他拖了竹架動身。
  竹架長有三丈,竹尾形成厚厚的枝墊。
  林中鑽行,体積不可過寬,因此不能并躺。葛佩如身材稍嬌小,所以躺在上端,雙腳分擱在躺在下端的章春頸兩側。
  肩挂拖帶,雙手后抓架式,他開始拖曳而行。
  “不久前我所到叫號聲。”臨行,他向兩位姑娘說:“可能還有人在搜索,不管發生了任何事,你們都不可出聲或移動,一切有我。”
  “哥,難道還有人行凶?”葛佩如問,愈叫愈親呢,但卻表現得十分自然。
  她已經知道用心計,親昵的叫喚用意是向章春示威。
  “可能,但我有信心應付得了。”張秋山用肯定的口吻,開始前進。
  章春是個敏感的人,但這次不出言諷嘲,鳳目一轉,嘴角出現自得的笑容。
  說巧真巧,恰好經過先前桂齊云屠殺九個蒙面人的竹林邊緣。
  遠遠便嗅到刺鼻的血腥,愈接近愈濃烈。
  一出竹林,便見到兩列可怖的散亂尸体。
  “噢!這些人,同樣是以巾蒙面的歹徒。”張秋山訝然放下竹拖架:“死得好慘,是誰殺的?”
  有几顆腦袋被砍斷,但蒙面巾猶在,看穿著打扮,一看便知是一伙人。
  “是些什么人?”躲著的章春問。
  “与追殺你們的人是同伙。”張秋山說:“不要轉頭看,分尸,好慘。”
  “刀殺的。”
  “是的。如果他們不在此地被殺,很可能找上我們。”張秋山搖頭苦笑:“殺他們的人,等于是救了我們,能一舉搏殺這許多人,武功將舉世無匹。奇怪,武林中怎么沒听說過這號人物?”
  不遠處矮松叢中,升起桂齊云的身影。
  “張老弟,夸獎夸獎。呵呵…”桂齊云大笑,排樹而來:“是我殺的。真巧,咱們又碰頭啦!怎樣,咱們真正較量几招,如何?”
  “我服了你,老挂。”張秋山苦笑:“我殺了四個,已經快要气散功消了,而你……”
  “八個,每一個都是超等的武林高手。”
  “在下慚愧。”
  “我不知道這些人是何來路,一個比一個凶殘無禮,我不得不殺掉他們。你在江湖走動十年,見多識廣。找找著,也許可以認出几個有名有姓的人來。狗東西!不知是那一個野心勃勃的混蛋,竟能組合這許多可怕的高手,真得挖出他們的根底來。”
  “我不得不承認這些人极為特殊,對死毫無懼意,割掉一塊肉好像滿不在乎,怎么逼也逼不出一句真話來。”桂齊云搖頭苦笑:“世間真有視死如歸的人,這些人如果作亂,將是為禍天下的魔王,可怕。哦!你的女伴……”
  “一個中了毒鏢,一個中了毒掌,幸好控制住了。”張秋山說,“我正要帶她們回去醫治。”
  “讓我看看,我有好几樣專治奇毒的解藥,也許我能幫你救治她們。”
  桂齊云一面說,一面在腰間摘下一只精美的中型荷包,里面共有五只徑約二寸的小五扁瓶,每瓶都用朱漆寫著丹藥的名稱。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桂齊云不需問症狀,略一察看眼球和創口的形狀色澤,緊張的神色便立即松馳下來。
  章春的神情,自從看到桂齊云之后,不安的神色便化為烏有,甚至有了笑意。
  葛佩如剛相反,眼中疑云眼神保持高度的警覺表情,甚至呈現敵意。
  張秋山察覺出葛佩如的表情,認為這是正常的表情,正常的反應。
  “桂大叔是友非敵。”他含笑向葛佩如解釋:“請信任他,你可以稱他一聲大叔。”
  “哥,他也稱他大叔?”葛佩如的思路念頭,与他的想法完全是兩碼子事。
  “我……叫他老桂,是開玩笑的。在年歲上,你稱大叔是應該的。”
  “鏢毒來自一种叫魔菌的毒菌,毒性應該很劇烈。”桂齊云不介意葛佩如的敵意,惑然地說:“可是,小姑娘,你竟然支撐得住,而且不至于惡化,奇怪。”
  “我曾服食過靈芝老參等珍品。”
  “哦!那就難怪了。”
  “不要緊吧?大叔。”
  “一顆豆大的小還丹,保證你藥到毒消。”桂齊云傲然說:“小意思。其實,三五天你就可以自行痊愈,用不著浪費我的小還丹。”
  “那就謝謝你啦!”葛佩如可不想等三五天,乖巧地說:“我相信你的小還丹。”
  “唔!你很刁鑽,小姑娘。”桂齊云笑笑:“張老弟,你另一位女伴的黑煞毒掌所擊中處,附近的經脈都有點變形走樣,相當麻煩。”
  “只要除去毒性,我有把握讓經脈复原。”張秋山肯定地說。
  “据我所知,煞期并不短……”
  “十二個時辰。”
  “對,所以不算歹毒。”
  “但毒一回煞就無救。”
  “我不會讓回煞期發生。”
  “謝謝你,老桂。”張秋山由衷地道謝。
  在他的心目中,他欠了桂齊云兩份情。
  京口港的一座大宅內,遙對著西北方一江之隔的金山。呼風喚雨凌有光与神爪冷鏢陳洪,在一座密室內品茗,都顯得有點憂心忡忡,心神不宁。
  名義上,兩人是鎮江的兩條龍,但在聲望上,呼風喚雨沾了俠義門人的光,說話也大聲些。
  但論實力,神爪冷鏢卻又強大些,以仁義大爺自居,交往的人品复雜,三教九流都有朋友,黑白道甚至魔道凶梟也稱兄道弟。
  長春公子一到鎮江,便落腳在三山園,但辦起事來,卻找神爪冷鏢公然出面可以動用各种人才。辦起事來百無禁忌,出動雞鳴狗盜也投人說話,可以為所欲為,城狐社鼠一出動就是一大群。
  呼風喚雨卻不能公然出面,只能暗中調兵遣將,以免影響自己的聲譽名望。
  三山園被一群刀客搗毀之后,呼風晚雨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雖則心中恨极,但仍然不敢公然出面攘臂而起,暗中積极地布置,明里卻縮頭示怯。
  他不但躲得穩,而且讓人知道他与鎮江的事無關,三山園遭了無妄之災,他也不想追究。
  “陳兄,謀而后動。”呼風晚雨鄭重地說:“你這樣分散人手,听到風聲便奔東逐北,怎能應付意外的情勢?你們拆損了許多人。”
  “是的,我算是栽了,災情慘重。”
  “河上那些人,可曾弄清底細了?”
  “不可能,凌兄。”神爪冷嫖打一冷戰,膽寒地說:“派去的人,根本無法接近,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偏偏乾清幫的人,像惊破膽的老鼠,一听張小輩在此地現身,便像避瘟疫般遷堂移舵,走了個精光大吉,無法請他們對付河上那批人,真是可惱。”
  “這件事我也感到迷惑,按理,乾清幫揚州分幫死了那么多人,應該与張小輩不共戴天,應該動員全幫替死難的兄弟報仇雪很,卻反常地遷堂移舵逃避,有違常情。”
  “其實也難怪他們,張小輩的屠殺手段,委實太過恐怖,乾情幫又理屈,弟兄們都是有家累的人,那禁得起接二連三的大屠殺。那些刀客……我是說,河上那些神秘的刀客,比張小輩還要殘忍可怕。凌兄,你不能袖手旁觀呀!”神爪冷鏢直接向呼風喚雨求援。
  “我怎么能袖手旁觀,我也牽涉在里面了,南門賢侄的事,我能不管?我已經著手調查,也出動了不少朋友。”呼風喚雨說:“南門居士臨行,還一而再要我脅助他的愛子,我義不容辭,我的三山園不能白白被毀。”
  “調查結果如何?”
  “那些刀客,恐怕与叫章春的女人有關。”。
  “怎么可能?張小輩与兩個小潑婦在揚州鬧事,這些刀客早就在此地停留了,那艘船是上月初在此地停泊的。再說,姓章的潑婦只有三個人同行,她的家世根底早已查出來了,行蹤一清二楚,根本就是京師大戶人家寵坏了的嬌女,所以揚州凌霄容方老哥,把她送入吉祥庵加以調教造就。如果那些神秘刀客与她有關,幽止寺的僧尼那能輕而易舉的把她擒走?不談那些刀客,反正他們好像不過問外事,連侵騷他們的人也不追究。現在最可慮的是張小輩,這件事棘手。”
  “武的不行。你不會改用文的呀?”
  “來文的?”
  “是呀!改弦易轍,還來得及,我不想再失敗一次。”
  “這……怎么文法?”
  “要不要我代為籌謀?我是旁觀者清,錯不了。”
  “兄弟求之不得呀!”神爪冷鏢無可奈何地說。
  “好,我告訴你,如此這般……”
  狐鼠們突然全部躲起來了,人口將近百万的鎮江,要搜出躲起來的狐鼠,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天,兩天,三天……密云不雨,各方面皆暗中積极准備,看誰先沉不住气。
  府与縣的治安人員,并不因狐鼠斂跡而松懈,反而表現得特別勤快,夜禁的執行更為嚴格。
  年關已近,治安加強是正常的事。
  滄海幽城葛夫人母女四人,已經遷至南郊的夾山下小村,距鎮江四大從林之一的竹林寺不遠,租了一棟倒還整洁的農舍暫住。
  這里,也就是張秋山另一處隱身的地方。
  狡兔三窟;一個想保持行動神秘的人,必定有秘處落腳點,他的雷神化身物品,就藏在這里,必要時才前來取用。
  現在他已經不需保持神秘了,反正知道雷神就是張秋山的人太多了,在了結這件公案之前,他不打算以另一面目掩護。
  這里距城僅四五里,行動方便。農舍也与葛夫人母女相鄰。回龍山雅舍距城有十里以上,活動沒有這里方便。
  張秋山曾經獨自進城好几次,打听城內外的動靜。
  他擅長從江湖朋友中打听消息,江湖門檻精,与三教九流人物周旋手腕精,出手大方經驗丰富,是一個精明的老江湖,所以消息相當靈通。
  鐵金剛霍大魁,就是一個名號相當響亮的江湖浪人,張秋山一到鎮江,便獲得鐵金剛的全力相助。
  當然,鐵金剛在此之前,并不知張秋山是雷神。
  鐵金剛已經离開鎮江,少了一個可以供給正确消息的朋友。
  他仍然可以獲得一般的消息動靜,感到十分失望,鎮江的蛇鼠都躲起來了,兩江的兩大豪霸呼風喚雨与神爪冷鏢,更是躲得隱密,這是封鎖消息最有效的手段,人都不見了,如何能知道動靜?
  這天一早,他同葛佩如出現在章春寄宿的堂屋里。
  章春今天改穿了亮麗的外祆長裙,女人味十足,比起野丫頭裝扮短襖長褲的葛佩如,她才真像個風華絕代的大姑娘,令人耳目一新。
  “哦!气色大好。”張秋山脫口稱贊:“你像美麗耀目的彩鳳。”
  “复元了嘛!气色當然好。”章春向葛佩如示威似的明媚一瞥:“小佩日后長大了,穿起長裙來,一定更象一頭鳳凰呢!”
  “哼!我在家里本來就穿長裙。”葛佩如冷冷地說:“而且我本來就長大了,你少在我面前托大。”
  “好了好了,你兩個一見面就你譏我諷,煩不煩呀?”張秋山的确感到頭大,立即制止兩人你來我往:“小春,我和小佩去游金山。你去不去?”
  “游金山?到金山的江天寺進香?”章春一怔。
  “家師是玄門弟子。”
  “哦!佛道不相容。”
  “呵呵!我還沒有那么狹窄的心胸。”
  “那你就不用去了。”
  “你的意思……”
  “你如果不進香,必定是為了玉帶橋附近的鼠窟蛇窩而去的。”
  “這……”
  “呼風喚雨的确在那儿建了秘窟,但早已人去窟空。秋山,這個頗有俠名的鎮江之豪,与對江揚州的事故并無多少關連,找他……”
  “我并不打算找呼風喚雨,他只是一個听人擺布的混球,找他……”
  “那你打算……”
  “哦!你認為他与揚州的凌霄客方老狗有關?”
  “是的。慧果老尼是早年的奪魂魔女于寒冰,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她咬定那天晚上我襲擊廣陵園,長春公子曾經帶了爪牙蒙面在廣陵園進出,不會有假。”
  “也許,他是為了江南一枝春而去的。”
  張秋山心中一動,有點恍然。
  那天晚上他救了江南一枝春,突然受到蒙面人用可怕的掌力襲擊,另一蒙面人帶走了江南一枝春。
  具有可怕掌力的蒙面人,所用的掌力像九幽大真力。那是潛蛟地魔黃騰蛟的絕學,所以他不陌生。
  但到底是不是潛蛟地魔,他無法證實。他要從潛蛟地魔身上,追查飛龍天魔的下落,這兩個老魔具有相同的武功。
  假使長春公子是為了江南一枝春,而進出廣陵園,就合乎情理了,就表示長春公子沒与凌霄客勾結,也就与凌霄客獲得五万兩銀子無關。
  他幫助匕首會的尹二爺謀奪五万兩銀子,目的是想替三汊河事件死難的兩會人士盡一分心力,那件慘案牽涉到凌霄客,既然長春公子与凌霄客是對立的,他犯得著把長春公子牽涉到凌霄客的事,告訴匕首會的尹二爺嗎?
  他不是一個賃傳聞便入人于罪的人。
  “我不管他与江南一枝春的事。”他避重就輕,不便將飛龍天魔的事說出:“而是為了另一件事,需要向他求證。”
  “可能他已經隨他老爹,返回皖山長春庄去了。”
  “不會的,這位野心勃勃的武林四公子之一,不會在他老爹的卵翼下揚名立万,他要憑自己的力量,建立自己的聲威地位,他還在鎮江,他會來找我的。”
  “在金山可以找得到他的線索?”
  “你怎么老想這种打打殺殺的陰謀詭計血腥事?”葛佩如不耐地接口:“秋山哥是邀你去游江天寺,人總不能成年累月活在打打殺殺里,你真俗。你要是不想去,那就算了,我和秋山哥去。”
  唷!別裝得真像個雅人。”章春不悅地說:“你還不是不肯放棄血腥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肯放過凌霄容嗎?我已經得到正确的消息,姓方的老狗确是逃過江來了,所以你把秋山拖到此地。秋山如果不是想替你找方老狗替你出气,他早就動身到蘇州去了。秋山,不是嗎?”
  “小佩并沒要求我找凌霄客的晦气。”張秋山坦然地說:“我也不想強出頭。到蘇州的事并不急,快過年了,那一位官老爺,會在封印的時節請幕客呀?真的,江天寺是鎮江第一大寺,真該在打打殺殺之后,到佛前忏悔消消殺孽的,去不去?”
  有葛佩如同行,她那能不去?葛佩如是她最大的威脅,最好不讓小丫頭有与張秋山獨處的机會。
  “好哇!”她欣然說:“要不要帶防身兵刃?”
  “無此必要。”張秋山眉心緊鎖:“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似乎鎮江即將發生瘟疫,蛇神牛鬼好像全跑光,或者躲到地底下去了,想找人動刀子也找不到對象。”
  半個時辰之后,他們雇的小船,泊上了金山碼頭。
  天气奇寒,前來進香的香客少之又少。
  那時候,金山還沒有沒与陸地接連,往來需雇舟代步。
  這座鎮江三山之一的“名山”,其實只是江中高僅十余丈的小島嶼,稱山,未免有點嚇人。
  所以明代大儒王陽明十一歲時,賦金山寺詩的第一句說:“金山一點大如拳。”
  山上的金山寺,确是一大叢林。十四年前,康熙皇帝第一次下江南,曾在這里游玩,把鎮江的三山三大寺全部改名。
  焦山的焦山寺(宋以前稱普濟寺)改為定慧寺;金山的金山寺(元以前稱澤心寺龍游寺)改為江天寺;北固山的甘露寺改名超岸寺。
  改朝換代,改改名平常得很。
  后來的乾隆皇帝下江南,也愛上了這座山,建了一座文宗閣,把四庫全書中的一部(共有四部)藏在這里。
  后來洪楊之亂(太平天國),一把火把金山燒光,天下四部四庫全書,這是燒毀了的第三部。
  張秋山的師門是玄門高士,葛佩如的武功也源于玄門,所以僅在寺內各處略為游覽,捐了些香油錢,并沒在佛前禮拜。
  章春倒是誠意正心地在佛前上香,更在浮翠樓內頂禮一番。
  浮翠樓內其實沒有佛像,那是供奉歷來皇帝頒賜御書墨寶的地方。其中當然供有康熙大帝“江天一色”四字的真跡,与及江天寺碑的原書墨寶,還有二愿額的原稿,案上金匣供藏著大帝的金山寺詩一卷。
  張秋山感到一頭霧水,這位章姑娘怎么對歷代帝王所賜的墨寶感興趣的?甚至還親自上香叩拜煞有介事,委實令人大感困惑。
  他不便問,葛佩如更是懶得理會。反正凡是有身分的游客,尤其是官紳人等,首先便得到浮翠樓行禮如儀,才開始正式拜佛游山。誰要拜,她一點也不介意,反正張秋山不拜,她也不拜。
  花了一個時辰,總算游覽了几處著名的殿堂。
  真要每座殿堂樓閣都走遍,一天也不夠。
  最后,他們登上妙高峰的留云亭。
  七級的慈壽塔是山顛風景最雄偉綺麗的地方。東望焦山,西瞻金陵;北帶瓜洲,南俯鐵瓮。
  塔右有空碧亭、吞海亭,妙高台左有留玉亭。
  最雄偉的是窟訓亭和奎章亭,供奉著康熙大帝的御筆,有兩個老和尚把關,禁止一般游客進入。
  山顛空閡無人,江風勁烈,向下望,十余里寬的江面濁浪排空,各种江船海舶在風濤中破浪飛駛,往來鎮江瓜洲的大型渡船行駛時險象橫生。
  葛佩如情不自禁打一冷戰不由自主地倚入張秋山怀中。
  “你怎么啦?”張秋山訝然低聲問:“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肩背上的創口不要緊吧?”
  她感到心中甜甜地,也感到渾身起了异樣的變化,似乎是燥熱,心跳突然加快了一倍。
  她多知希望听到張秋生關切她的話,簡直比惊雷更令她震憾。
  向左看,章春在三丈外的亭側石碑旁,頗為專注地察看些碑文。
  “不是啦!”她盡量掩飾自己的反應:“江濤好怕人,比大海里的長浪還要可怕。江上的風濤是沒有規則的,可能比大海更具危險性。”
  “所以說,行船走馬三分險呀!”
  “那天晚上,我們的船好小,幸好沒出事……”
  “不要提那天晚上過江的事,小佩。”張秋山鄭重地說。
  “哦!你是說……”
  “更要注意的是,千万不要讓人知道,你我与匕首會的人有牽連。”
  “章姐方面也……”
  “任何人都一樣。”張秋山斬釘截鐵地說。
  “哦!我好高興!”她突然眉飛色舞地說,明亮的眸子大膽地緊吸住張秋山的眼神。
  “你高興什么?”張秋山惑然問。
  “高興我擁有你我共有的秘密。”她白了張秋山一眼,臉一紅:“我不要与第三個人分享。”
  “你的意思……”
  “不給你說啦!”她立即轉過臉,感到身上暖洋洋地,澈骨奇寒的江風冷流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我只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小佩。”張秋山像個呆頭鵝:“只要走漏一絲風聲,將有橫禍飛災,今后除非改名換姓,不然休想在江湖如意地遨游。”
  “你還要遨游多少時日?”
  “誰知道呢?”
  “我的意思是正常的打算。”
  “呵呵!任何一個江湖闖蕩者,都沒有正常兩個字。連金山寺上千個和尚,也不敢說正常。”
  “你為什么要在江湖遨游?似乎你并不是為名利……”
  “哈哈!世間有几個人不為名利而奔波的?”
  “不要敷衍我,秋山哥,我是當真的。”
  張秋山一征,感到她的嗓音有點异樣。
  將她的身軀轉正,看到她眼中有淚光。
  “你……你怎么啦?”張秋山的笑容但住了。
  “你……你并沒把我看成互相關切……的朋友。”她不胜幽怨地說,強忍住要掉落的淚水:“我知道我年紀小,對你沒有多少幫助……”
  “不要說這种話,小佩。”張秋山像哄小孩般輕拍她的臉頰:“如果我不把你當成知己的好朋友,我會用一些美麗的謊話來逗你開心。你知道嗎,有些事,是不能向知己的朋友吐露的。”
  “比方說……”
  “比方說,一些必須冒凶險的事。”
  “你……”她几乎要跳起來。
  “不要激動,我知道你要說,好朋友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是嗎?”她几乎要大叫了。
  她的叫聲,吸引了,正在察看銘文的章春。
  “不是。”張秋山冷靜地說:“那是陷友于不義的想法,功利的錯誤念頭。”
  “你們在說些什么呀?”章春一面說一面走近,審賊似地觀察兩人的神色:“是不是很嚴重的事?秋山,你知道我可以為你分憂。”
  “沒什么。”張秋山陪笑解釋:“我与小佩對為人處事的看法有些意見,如此而已。怎么?你好像突然對風景不感興趣,反而對金鼎銘文興趣盎然……”
  “我在看碑上的刻字,到底是不是當今皇上御筆親書的。”章者信口說:“秋山,你們真的沒有什么嗎?”
  “要你管?”葛佩如凶霸霸地說。
  “就算是皇帝的御筆親書,你也不知道呀!除非你曾經看過皇帝親書的墨寶。”張秋山有意沖淡兩女之間的緊張气氛:“据我所知,日照岩的肇刻松風石三字,与朝陽洞的云峰二字,确是皇帝的御筆所書。山門的園額江天一覽四字,也是出自御筆真跡。”
  “當今皇上的書法如何?”章春居然對這种枯燥無味的事興趣盎然,把葛佩如拋給她的不快忘了。
  “還不錯。”張秋山信口答。
  “僅是不錯而已?”章春道:“你以游幕掩護游戲風塵,當然在棋琴書畫上,有出色的造詣,不然那有人請你做幕客師爺?所以眼界高……”
  “与眼界高低無關。我告訴你,連王右軍顏真卿的字,也有人批評得一無是處呢!”
  “文人相輕,我明白。”
  “明白就好。你家住京師?”
  “是的,小地方,宛平。”
  “老天爺!宛平還算小地方?天子腳下,帝皇之都。因此,你對京都的事不陌生吧?”
  “略有所知。你到過京都?”
  “好几次,逗留時日有限。平心而論,當今皇帝确有令人佩服的地方。”
  “在那一方面嚴
  “文才和武功。”張秋山坦然說:“他讀書用功是頗令人感動的,讀書至半夜,据說曾經因讀書而咯血。上次他游江南……”
  “該說巡幸江南,那是九年前的事了。第一次巡幸,已經有十四年。”
  “對,九年前的事,隨行的有兩大箱書,御舟行行駛時手不釋卷。武功方面,內外家的根基十分扎實。十六時,擒權臣鱉拜那一群小太監,就是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小小年紀就有一代宗師的气概了。”
  “目前皇上已有十三位皇子,六歲一滿就人學,同時練武打基,最出色的好像是四阿哥,文才武功皆可以在阿哥所領袖群倫。”
  “咦!你怎么知道?”張秋山頗感意外:“阿哥所,似乎只有皇室宗親才知道這么一處地方……”
  阿哥所,是皇子讀書的地方,并不包括親王的王子,只有現任皇帝的儿子們才能就讀。假使皇帝只有一個儿子,那就若大的阿哥所只有一個學生。
  因此除了皇室的宗親之外,誰也不知道阿哥所內的教育內容,外戚大臣,甚至不知道有這么一處秘密地方。
  “別忘了我家在京師。”章春急忙解釋:“紫禁城內的事,我比你知道得多。在京都,當今皇上自小好學,是盡人皆知的……”
  “不錯,他好學,他要在歷代的典籍中,找出最有效。最實際、最可行的手段來統治咱們漢人。他不但找到了,而且十分成功地執行。他派人盯牢了故明的孤臣遺老,殺盡朱家的子孫,有效地開科舉收買漢人,徹底斷絕了漢人士大夫階層的心防。利用下層社會的人眼線遍布天下,唆使一些人支持乾清幫,以掌握江湖動靜,有效地控制平民百姓的動態。兩次下江南,讓天下人看得到他的聲威。這些真的很有效。秦始皇如果不巡幸天下,那能把支离破碎的江山一統起來?”
  “秋山,你……你的語气中有憤慨。”章春臉色變了。
  “你可別弄錯了,小春。”張秋山笑笑:“我是就事論事,毫無憤慨可言,目下的太平盛世,就是民心所向的最好證明。我活得很如意,憤慨什么呢?”
  “你們一直要談這些犯禁的事嗎?”葛佩如大為不耐:“走吧!我們到南邊的法海洞,看看那位天寶名僧的肉身,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哈哈!你敢打破金身查驗嗎?”張秋山大笑丟開那些犯禁的話題:“神話傳說中的白蛇白娘子水淹金山,确是不智之舉。金山寺全是木造的,百十座殿堂放把火比用水淹省事多多。走吧!是時候了。”
  “是什么時候?”葛佩如感然問。
  “玉帶橋呼風喚雨的秘窟。”張秋山向山下一指:“長春公子的代表,要在那儿當面与我談判。”
  “咦!他真的還在鎮江?”章春頗感意外。
  “在,躲得很穩。”
  “會無好會……”
  “光天化日,他不敢玩陰謀。咱們下山。”張秋山信心十足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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