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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敵友迷离


  三江船行的地字第五號快速客船,風帆吃飽了風順著和風順水下放南京,像一只白的天鵝,輕快地越過了小孤山,已經是近午時分了。
  三江船行的船,行走大江的船號,以千字文字序排列,但缺首字“天”,天字是不許使用的。地字軌共有九艘船,號碼是起一迄十,中缺四號。從九江下放南京,每天有一艘啟航。
  第五號船,實際上該是第四號,四死同音,頗不吉利。但旅客是看不到船號的,船號刻在艙壁的船籍牌匣內,只有船伙計們知道,旅客們根本不需為船號擔心。
  這种客船不搭載貨物,因此速度比一般的客貨兩載船快些。
  共分三艙,前艙是一般客艙,分為左右,左是單身客人,右供攜有家眷的入安頓。中艙是有身份的客人住處,分隔為六廂,可安頓六家攜眷的客人,當然也容納單身的客人。只要付得起旅費,是否有身份并不重要。后艙是船夫的住處,与前面完全隔絕。
  中船的六廂彼此是隔開的,各廂的門通向般极走道,因此除非出艙,不然誰也不知隔廂的客人是誰。
  船發自九江,順水放舟,船夫們十分輕松,僅前艙有兩個人照料,后艙除艄公外,也只有一個船夫照料。
  唯一可以活動的地方,是船頭的艙面,兩艙的客人如想走動,只有到艙面來。
  小孤山下游十五里是毛湖洲,這段江面水勢平靜,船平穩地下航,人在艙中絲毫不覺晃動。
  右舷的兩座艙門同時拉開了,同時各鑽出一位年輕人,互聞聲扭頭掃視對方一眼。
  右首的年青人高大健壯,國字臉盤,有一雙銳利精明的大眼睛,穿一襲青衫,突然虎目放光,脫口叫:“咦!杜兄,是你?”
  一面說,一面踏上舷板。接著,又鑽出一位年約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人。
  杜兄也堆下笑,欣然道:“咦!真巧,咱們又碰頭啦?一別年余,司馬兄風采更胜當年,紅光滿面,气色大佳。哦!目下在何處得意?到南京?”
  司馬兄含笑走近,笑道:“杜兄,相逢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看你老兄春風滿臉,想必万事如意。兄弟勞碌命,目下替朋友至贛州辦貨,到南京交差,混飯糊口而已。”接著扭頭向身側的少年人笑道:“少東主,過來見見在下的朋友杜弘兄。”
  少年人一怔,大眼睛涌起不相信的神情,先仔細打量對方,片刻之后,方意似不信地笑問:“你……你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銀漢孤星杜大俠?”
  “少東主,不可無禮。”司馬兄含笑相阻,又向杜弘笑道:“這位是南京永升寶號的少東主文彥奇,這次兄弟護送他到贛州見識見識。”
  杜弘點點頭,笑道:“原來是千手魁星文大俠的少君,幸會幸會。”
  文彥奇讓在一旁說:“杜大俠,請艙里坐。”
  司馬兄也說:“杜兄,咱們艙里一敘。”
  杜弘笑道:“好,兄弟一個人,在艙里悶得慌呢。”
  三人入艙,席地落座畢,文彥奇奉上一杯茶,坐在杜弘身旁笑道:“杜大俠,能將孤星鏢給我見識見識么?”
  司馬兄赶忙說:“少東主,不可,江湖人的兵刃暗器,不能隨便讓人觀看的。令尊的魁星筆,至親好友也難得一見呢。”
  又向杜弘道:“杜兄,在九江上船么?”
  杜弘笑笑,說:“是的,昨晚上的船,你……”
  “兄弟也是昨晚上船,在府城等信息,逗留了三天,昨天方把事料理停當。杜兄從宁州來?”
  “咦!你怎知兄弟從宁州來?”
  “呵呵!你老兄護送余州判的事,九江的江湖朋友誰個不知,哪個不曉?杜兄,真有你的。”
  “想不到你老兄消息如此靈通。”
  “不打算在九江玩玩?”
  杜弘長吁一口气,搖頭道:“不了,兄弟必須悄悄地离開。”
  “有困難?”
  “不,困難已經過去了。”
  “那……”
  “兄弟發覺一位身份如謎的人,到了宁州便悄然溜回九江,匆匆离開。”
  “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是女的。”
  司馬兄哈哈大笑,笑完說:“這女人定然纏上了你,對吧?杜兄,說實話,你年紀也不小,不要再做孤星啦,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伴侶,改為銀漢雙星豈不大佳?咱們也可喝你一杯喜酒哪!”
  杜弘卻毫無笑意,肅容道:“這女人极為可疑,兄弟闖蕩江湖,得罪了不少人,不得不提防。哦!咱們不談這些,談你。”
  司馬兄又是一陣大笑,說:“談我?我飛燕十二郎司馬龍,上次右腿彎挨了一記黃蜂針,几乎成了折翅燕,至今這條右腿只能用五分勁,上不了兩丈高的牆,只好乖乖地急流勇退,在永升寶號吃碗閒飯,已是心滿意足了。”
  “呵呵!護送少東主,也叫吃閒飯?”
  “不瞞你說,兄弟只負責催收貨物,別無其他。”
  “呵呵!文東主大材小用了。”
  文彥奇笑道:“小弟极少出外走動,第一次到贛江看看,家父不放心,要司馬叔管束我,怕我闖禍哪!”
  “你闖了禍么?”杜弘笑問。
  文彥奇搖搖頭道:“司馬叔除了小心,還是小心,我哪有机會闖禍?”
  杜弘拍拍文彥奇的肩膀,笑道:“少東主,你不是江湖人,最好不要闖禍。令尊俠名四播,但他并不是江湖人,有家有業。安份做買賣,他的俠名是從疏財仗義,濟人急難而來的,千手魁星的綽號,指的是他經常向有困難的人伸出援手……”
  文彥奇大為不滿,接口道:“你是說,家父的武藝不行?”
  “呵呵!別多心,練武主在健身,令尊魁星筆火候不差,但他用來鍛煉体魄,可是卻不曾用來与人爭強斗胜。一個用兵刃解決困難的人,必定陷在兵刃上;因此令尊……”
  “哼!你小看人么?”文彥奇跳起來叫。
  “文少東主……”
  “我要糾正你的想法……”
  司馬龍剛想喝阻,已來不及了。文彥奇手一伸,便扣住了杜弘的脖子,大拇指猛頂腮根,真力倏發。
  杜弘安坐不動,若無其事地說:“文少東主,放手。”
  文彥奇不死心,左手也加上了,閃電似的拍向杜弘的天靈蓋。
  杜弘右手輕舒,一指頭架住了對方的左手腕門說:“你听見沒有?我叫你放手?”
  司馬龍急叫道:“少東主,住手!”
  文彥奇臉紅脖子粗,訕訕地退回,吃惊地說:“老天!你……你的脖子是鐵打的?”
  杜弘搖搖頭,苦笑道:“文少東主,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么?”
  “這……”
  “江湖人都是玩命的亡命徒,無時不在生死門中進出,反應出乎本能,不容許外物及体。剛才如果我不是早料定你有此一手,你恐怕得受傷。”杜弘有點不快地說。
  司馬龍陪笑道:“杜兄海量,兄弟感激不盡。”
  杜弘笑道:“沒什么,年輕人嘛,平常得很,兄弟不會計較。”
  文彥奇也知道錯了,赶忙賠不是。
  三人天南地北地閒聊半個時辰,雙方皆絕口不提彼此近來的事。
  返回艙房,已是午牌正末之間,船夫送來午膳,向杜弘笑道:“客官委屈些,后天船在安慶靠岸,客宮便可上岸到挹秀樓大快朵頤了。”
  “挹秀樓的店東陳八爺目下怎樣了?”他信口問。
  “听說他要在漳霞港開設分店,生意興隆,財源茂盛,旺得很。”船夫一面說,一面出艙而去。
  船夫一走,他嘀咕著說:“作惡多端的人有福了,守本分的人活著該苦一輩子。陳八這惡棍至今未遭天譴,舉頭三尺有神明純屬子虛。天理循環,完全是鬼話。”
  膳畢,艙門響起三聲輕叩,外面傳來司馬龍的叫聲:“杜兄,開門。”
  拉開艙門,司馬龍神色不安地搶入,低聲道:“杜兄,情形不太妙,你知道么?”
  他一怔,說:“你的話沒頭沒尾,怎么回事?”
  “兄弟發現主桅上方八尺處,釘了一枚紫穗三棱鏢。”司馬龍臉現懼容地說。
  他劍眉深領,急問:“是不是紫袍神君的信物?”
  “不知道,兄弟還沒驗看。”
  “你在窮緊張。”
  “不是窮緊張,杜兄,事態嚴重。”
  “你是說……”
  “如果是那老凶魔的信物,全船六七十條人命,可怕极了。那老凶魔作案從不留活口,咱們在數者難逃。”
  “咱們去看看。”
  兩人出艙,輕靈地躍上艙頂。
  船艄的舵樓上,站著三個人,一是艄公,一是船伙計,另一人也是船夫打扮,但生了一雙令人心悸的三角眼,干瘦得像根竹杆,骨瘦如柴,留了山羊胡。
  人在艙頂可阻住艄公的視線,舶公正想叫,卻被三角限船夫攔住了,低喝道:“不要多管,掌你的舵。”
  兩人到了主桅下,仔細察看那枚系了紫色穗的三棱鏢,鏢上刻了一匹飛躍的馬。
  杜弘的臉色沉下來了,凜然地說:“不錯,是紫袍神君馬駿的信記。”
  司馬龍打一冷戰,悚然地說:“這是說,這條船已注定了要受洗劫?”
  “是的。”
  “船上的人,不會留一個活口?”
  “可能。”
  “杜兄,咱們得走。”
  “恐怕船上已有不少爪牙潛伏……哈!看,上游跟下來那兩艘快舟,必定是他們的船。”
  兩艘快舟在上游半里地,徐徐下放緊跟不舍。司馬龍更是心惊,六神無主地問:“杜兄,咱們怎辦?”
  “下去再說。”他沉靜地說。
  回到杜弘的艙屋,杜弘掩上艙門,向外一指,示意留心艙外,然后低聲道:“紫袍神君橫行大江上下,是個神奇可怖的江洋大盜,心狠手辣惡毒非常,水陸能耐据說世無其匹,与江湖朋友從無往來,他有自己的規矩,有自己的死党,我行我素誰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他的秘舵在何處,外人無從得悉。咱們即使想与他打交道,也無從著手。”
  “因此咱們必須早作打算。”司馬龍臉色發青地說。
  杜弘先撇開躲避的事說:“据兄弟所知,那老魔作案极為精明,事先必定打听确實,确知油水足風險少,方伺机下手。咱們這艘船,很可能載有特殊的客人,不然就不會引起老魔的興趣。”
  “杜兄,咱們不是討論特殊的客人,而是該如何設法离船。”司馬龍焦灼地說。
  他冷笑一聲道:“如果你走得了,紫飽神君還用得著留下信記?”
  “那……”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避免全船遭劫。”
  “你是說……”
  杜弘吁出一口長气,一字一吐地說:“設法讓那位特殊的客人离船,而且必須在他們下手之前把他請走。死一兩個人,救全船的生靈。”
  “這……”
  “但咱們不能這樣做。”杜弘歎口气說。
  “為什么?”
  “不合道義。”
  外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杜弘舉手示意,大聲說:“司馬兄,無論如何咱們得設法,保全全船數十條性命。”
  腳步聲停在門外。
  “杜兄,如何保全?”司馬龍問。
  “咱們要……”
  杜弘只說了三個字,猛地拉開艙門,手一伸,便將停在外面艙門的一個人,迅速地拖入艙來。
  “哎呀……”被拖入的人惊叫。
  杜弘一怔,火速放手。
  是女人的叫聲,同時幽香入鼻。
  “砰!”被拖入的人跌倒在艙內。
  是一個十五六歲,侍女打扮的少女,眉清目秀,清麗嬌俏,惶亂地挺起上身,惊煌地叫:“救命!你……你們……”
  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位侍女沒練過武,弱不禁風,又脆又嫩像個玻璃做的人,碰不得,一碰就碎。
  杜弘臉上一陣熱,赶忙說:“不要叫,小姑娘,這是誤會。”
  一面說,一面伸手將侍女扶起。
  兩人都是一表人才的年輕人,侍女心中略定,但仍然惊惶地說:“你們存心不良,光天化日之下……”
  杜弘自知理虧,陪笑道:“小姑娘,只因為你停在咱們的艙門外,在下誤認是偷听的歹徒……”
  “我是歹徒?你……”
  “咱們在商量要事,也難怪咱們誤會。”
  “江風太緊,几乎站立不牢,因此我止步避風,你們卻……”
  “好了好了,在下失禮,我給你賠不是,恭送姑娘出艙。請。”
  侍女惶急地出艙,小鹿般逃掉了。
  司馬龍掩上艙門,苦笑道:“杜兄,你這笑話鬧大了。”
  杜弘神色凝重,不住往复走動若有所思。
  司馬龍提高嗓音叫:“杜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這位俏侍女。”
  司馬龍搖搖頭,不滿地說:“生死關頭,你居然想入非非。真是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么?听說你不是個好色的人……”
  “你少廢話。”他揮手叫。
  “杜兄……”
  “我在想,不會是巧合。”
  “什么巧合?”司馬龍問。
  “她說江風太大,在咱們的艙門外止步避風。”
  “理由似乎充分嘛!”
  “但江風并不大。”
  “這……”
  “你見過像這种大方的大戶人家侍女么?說起理由來振振有詞,跌得甚重卻不叫痛。”
  “杜兄之意……”
  “她裝得并不像,漏洞百出。”
  “你的意思是說,她是個練家子?”
  “而且是紫袍神君的爪牙。”
  “不會吧?”
  “不久自知。”
  “你打算……”
  “听足音,她住在左艙,我要去拜訪她的主人,查個水落石出。”
  司馬龍卻反對,說:“杜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脫身要緊。”
  他淡淡一笑說:“惡賊們不至于在晝間下手,不必擔心。”
  “咱們早走早好……”
  “即使你要跳河,后面的船也要將你撈起來,保證你逃不掉。”
  “那……咱們豈不是坐以待斃了?”
  “不然,天黑時跳水,要安全得多。”
  “可是……兄弟是個旱鴨子。而文東主也不諳水性,兄弟擔當不起閃失。”司馬龍憂形于色地說。
  杜弘向門外走,一面說:“你向上蒼禱告吧,求菩薩保佑兄弟把潛伏在船上的首腦弄到手,咱們就不難平安脫身了。”
  他出船走了,司馬龍也跟著出艙,眼中閃過一陣犀利的光芒,似乎已下定決心,但令人難以猜測其中的含義。
  鄰艙的艙門閉得緊緊地,里面毫無聲息。
  杜弘略為遲疑,最后終于伸手叩門三下。
  “誰呀?”里面有人問,是女人的口音。
  “鄰艙的客人。”他沉靜地答。
  “有何責干?”
  “有事請教,請開門。”
  門拉開了,先前被他拖倒的侍女,露出半個清麗的臉龐,看清是他,惶急地掩門。
  他伸腳將門頂住,笑道:“姑娘請勿拒門不納。”
  侍女慌亂地叫:“你……你欺負人,還……還嫌不夠么?”
  “在下已經道過歉了。”
  “你來……”
  里面突傳來銀鈴似的嗓音輕呼:“小荷,讓他進來。”
  小荷依言讓在一旁,气鼓鼓地將門拉開。
  他跨入艙中,只覺眼前一亮。
  艙分內外,以布帘分隔,外間一側疊放著兩床被衾,一看便知是兩名侍女的睡處。內間有帘隔住視線,看不見里面的動靜,當然必定有人。幽香扑鼻,少女們的臨時香閨依然洁淨整齊。
  一位十五六歲的姑娘冷然肅立,比小荷更出色,更秀麗。剪水雙瞳像鑽石,瓜子臉龐白里透紅,溫潤嫩滑煥發著青春健康的气息,櫻桃小口一點紅,嘴角隱現笑渦,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來客。身材比小荷要高些,剛發育完成的胴体勻稱動人,隆胸細腰,嬌柔中卻流露出三分剛健,好美的小丫頭。
  她不但美,腰帶上竟然佩了一把標准尺寸的尺八匕首,綠鯊魚皮鞘,云頭上帶著紫色絲穗。
  紫,紫得令人感到頭皮發緊。紫是邪色,不僅是惡其亂來,目下在受到紫袍神君的威脅中,因此更可增加三分討厭紫色的理由。
  她穿的仍是侍女裝,一頭青絲挽了雙丫警,雙丫髻便是侍女丫環的標志,這就足以說明她的身份了。
  “你有何責干?”侍女似笑非笑地問,神色不亢不卑,在嬌柔中透露出三分剛气,在稚態中流露出三分高貴的風華。
  他一怔,心中暗暗喝彩:“好一位清麗出塵的絕色俏侍女!”
  他肅容抱拳一禮說:“區區姓杜,打扰姑娘了。”
  “說明你的來意。”侍女沉靜地說。
  “在下想拜望貴主人。”
  “家小姐与你素昧平生。”
  他一怔,問:“貴主人不是男士?”
  “此艙只有家小姐与我及小荷姐主婢三人。”
  他不得不知難而退,欠身道:“在下抱歉,告退,打扰了,恕罪恕罪。”
  既然全是女的,他不便留下打交道,万一沖突起來,他一個年輕人有理也說不清,不得不見机告退。
  但侍女卻不放過他,喝道:“站住!說清楚了再走。”
  “姑娘……”
  “我叫海韻。”
  “海韻姑娘,在下冒昧,想請見你家小姐。”
  “有何要事,可以對我說,我代為轉達。”
  “也好,請你家小姐把信記收回。”
  “你說什么?”
  他冷冷一笑大聲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下管了這檔子事。為了自己,也為了全船的數十條人命,在下不得不出面。”
  海韻也冷冷一笑說:“我不知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只知你不久前無端侮辱小荷姐,目下瘋言瘋語,借故前來生事,這种不折不扣的登徒子行徑,令人惡心。”
  “姑娘……”
  “你是自己滾出去呢,抑或要本姑娘赶你走?”海韻沉下臉說。
  他向門口退,冷笑道:“在下已經打過招呼,話已經說得夠明白,杜某給你們半個時辰的工夫,請除去信記,不然,在下只好斷然處理,你們占不了多少便宜。”
  “你這廝胡說八道。”海韻怒叫,猛地掠出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他哼了一聲,伸手急撥。
  海韻變招奇快,變掌為爪,急扣他的脈門。
  他剛沉肘收招,爪影一閃,纖纖玉指已閃電似的拂向他的七坎、鳩尾、期門各要害。
  他吃了一惊,火速飛退出艙,站在舷板上說:“你的蘭花佛穴手极為高明,可是仍欠火候,留不住杜某。”
  海韻一擊不中,頗感意外,一征之下,被他從指尖前脫身出了艙門,無法追擊了。
  杜弘不回艙房,徑奔舵樓。
  有艄公和一名船夫,神色漠然地目迎,直待他踏上舵樓,船夫方伸手急攔,叫道:“客官,舵樓重地,禁止進入。”
  他淡淡一笑,撥開船夫走近艄公,問道:“艄公,前面右岸那座小村,是何縣地境?”
  艄公那飽歷風霜的臉盤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漠然地說:“那是彭澤縣的洲尾村,那座小山叫船山。”
  他吁出一口長气,又問:“是不是大泊湖?”
  “是的,湖在村的那一邊。”
  “大泊湖是不是有一座岳山?”
  艄公向東一指,說:“瞧,那兩座小山頭,就是大泊湖中的岳山。”
  “此至香口有多遠?”
  “二十里左右。香口是大泊湖的北南口,也是京池州府東流縣的最南一座大鎮。”
  “要多久可到?”
  “今晚本船在香口泊舟。”
  “咦!不是可以夜航么?”
  艄公依然毫無表情,以漠然的口吻說:“不,彭澤至池州一帶江面不靖,船不過銅陵,不敢夜航。”
  他沉吟片刻,冷然間:“艄公,你走這條水路多久了?”
  船公的眼中有了笑意,以頗為自豪的口吻說:“三十二年。客官,三十二年,不是個短日子。”
  “哦!見過了無數大風大浪。”
  “是的,但都撐過去了。甚至八年前,上游的馬當江面重鬧水怪,我也從兩丈高的大浪与渦流中,把船平安地駛過險境。”
  “見過了紫袍神君那批水賊么?”
  艄公打一冷戰,臉色一冷,說:“沒有。”
  “你知道這些人?”
  “不知道。”
  “貴船上有他們的人?”
  “不知道。”艄公木然地說。
  “他們比馬當水怪更可怖?”
  “不知道。”
  “看見主桅上那根紫穗么?”
  “老漢視力衰退。”
  “視力茫茫怎能掌舵?”
  “可以”
  “我不信任你。”
  “你可向船東去說。”
  他冷冷一笑,下了舵樓。
  經過司馬龍的艙口,艙門倏開,司馬龍在內招手叫:“杜兄,進來坐。”
  他鑽入艙中,沉聲道:“司馬兄,速与文少東主拾掇。”
  “怎么啦?”
  “准備自保。”
  “自保?你是說……”
  “還有三刻時辰,在下要采取行動。”
  一個時辰是八刻,已經過了一個時后了。
  司馬龍開始緊張,說:“兄弟在船上施展不開……”
  “咱們把船往北靠岸。”
  “哦!靠岸?”
  “是的。南岸是大泊湖岳山一筆勾銷龐勇的地盤,那惡賊恐怕是紫袍神君的爪牙。”
  “杜兄,晚上再打算……”
  “來不及了,他們不會等到晚上動手。”
  “不,白天太冒險,彼此都有顧忌……”
  “你不打算參加?”
  “這……杜兄,必須等到夜間。”
  “司馬兄,情勢逼人,由不得你,咱們必須搶先一步,不然全船的人都完了。”
  “這……”
  杜弘大為不悅,冷笑道:“是否參加,悉從尊便,在下要回艙准備。”
  司馬龍神色一弛,笑道:“杜兄,別生气,誰說不參加了!”
  “那就快准備。”
  “呵呵,不是還肩三刻時辰么?急不在一時。坐下啦!咱們好好商量。”司馬龍一面說,一面奉上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杜弘坐下,先不急于喝茶,問道:“咦!文少東主呢?”
  “到前面去了。”
  “他還有心情亂跑?”
  “他去查船上有什么人。”司馬龍有點不安地說。
  “真是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他能打听出些什么?”
  “杜兄,他會照料自己的。請問,你的打算……”
  “迫船家把船駛向北岸,把乘客送上岸。”
  “行么?”
  “這是唯一的辦法。”
  “這……”
  “我已查出那几個女人,定然是紫袍神君的党羽,上船臥底的主腦。那位叫海韻的侍女,蘭花拂穴手相當可怕,你對付她必須小心留意。”
  “我去對付她?”
  “是的,你与文少東主纏住她們,在下對付其他的人。如果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可叫文少東主負責把守舵樓,不知他是否能當大任?”
  “應該不會有問題,他的劍火候不差。”
  杜弘一怔,問:“他用劍?金陵文家的魁星筆是武林一絕,十八路筆筆生花傳子不傳女,他該承受乃父的衣缽,家學淵源,居然改用劍?”
  司馬龍訕訕笑道:“兄弟不知其詳,只知他另投明師學劍有成,不想借祖上余蔭在外招搖。”
  “哈!也好,有志气。你好好准備,我回去拾掇。”他一面說,一面起身向艙門走。
  司馬龍舉起茶杯,笑道:“杜兄,兄弟未設有酒,以茶代酒,來,為咱們的合作干一杯。”
  杜弘卻不回身,跨出艙門扭頭笑道:“等會儿,兄弟不渴。司馬兄,你似乎一反前態,頗為沉著呢。”
  司馬龍呵呵笑道:“兄弟不是怕死的人,看不破生死,就不要吃江湖飯,一死百了,沒有什么可怕的。”
  杜弘也呵呵笑道:“對,兄弟深有同感。咱們這次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心中有所顧忌有牽挂,那就死定了。你老兄有此改變,兄弟放心了。”
  船向下游平穩地航行,速度漸漸放慢。
  舵樓換了一名船夫,是個相貌蠢笨,毫不起眼的中年人,笨手笨腳像個呆子。
  上游跟下來的兩艘快船,似乎拉近了些。
  日影西斜,未牌已過。
  杜弘重新出現在司馬龍的艙房內,已換穿了勁裝,背上了小包裹,劍系于背,顯得英气勃勃。
  司馬龍与文彥奇也是一身勁裝,系劍挂囊久候多時,等杜弘跨入艙門,司馬龍搶先神色緊張地說:“杜兄,咱們換一換,如何?”
  “換什么?”他不解地問。
  “你來對付那几個女人。”司馬龍說。
  “你……”
  “兄弟怕對付不了,那會蘭花拂穴手的女人,兄弟确是有所顧忌。”
  杜弘點頭,不假思索地說:“也好,人交給我。”
  三人最后一次商量,分派停當,司馬龍舉杯豪笑道:“杜兄,生有時,死有地。事先兄弟并不知你乘這條船,幸好你出艙運气碰上了,能与杜兄聯手,為保命而合作,兄弟三生有幸,只愿咱們今天合作圓滿。”
  文彥奇也舉杯,豪气飛揚地說:“兩位雖比我大不了多少歲,但算起來仍然是久走江湖的前輩,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風云人物,小弟能追隨驥尾极感榮幸。”
  杜弘一口喝干了杯中茶,大笑道:“看了兩位的鎮靜神色,与气吞河岳的豪情,咱們今天成功有望,走,時辰到了。”
  他首先出艙,竄上了艙頂,大叫道:“船放北岸,艄公,轉舵。”
  他的叫聲如同石洞里響起一聲焦雷,立即吸引了船上人的注意。
  他伸手抓向紫穗三棱鏢,想摘鏢向惶然向上惊視的人解釋,但人影疾射,另一面上來了一名書生打扮的人,長劍幻化一道虹銀,劈面刺到。
  他火速撤劍,向側一閃,叫道:“花花太歲,你穿儒衫仍然是賊种……”
  “錚!”雙劍相接,火星飛濺。
  花花太歲側退八尺,几乎掉下艙頂,臉色大變。
  他一聲長嘯,挺劍猛扑。
  “刷!”花花太歲一劍揮斷帆索,風帆急降,帆衍向杜弘的頭上急墜。
  杜弘赶忙向側一躍兩丈,到了前艙頂。
  “砰彭……”落帆聲如天雷狂震,船立即傾斜,失去了控制。
  全船大亂,叫嚷聲震耳,鬼哭神號。
  上游的兩條快船,破水直撞而至。
  杜弘剛穩住身形,只覺眼前一黑。
  劍气迫体,花花太歲到了,劍出“長虹貫日”,攻向他的頭部。
  他本能地大吼一聲,“錚”一聲震偏來劍,順勢一劍揮出。
  視力恢复原狀,但暈眩感末消。
  劍鋒拂過花花太歲的肩胸,好一記快速絕倫無懈可擊的致命一擊。
  “哎……”花花大歲慘叫,鮮血飛濺,向右舷飛跌,老命難保。
  青影乍現,赫然是侍女海韻,光華如電的匕首來勢似崩山,狂攻他的胸腹要害。
  他吃了一惊,對方用的是神刃,有點棘手。劍气如冰,劍虹似電,匕首也稱短劍,閃電似的及体。
  他不敢冒險用劍硬封,飛退八尺。
  “惡賊該死!”海韻嬌叱,如影附形跟到,匕首像附骨之蛆,吸緊住他。
  要命!眼前又發黑。
  他本能地向側一閃,避開正面,一聲沉叱,劍攻海韻的右肋。
  可是,他身形不穩,頭重腳輕,慢了一著。
  “嗤”一聲輕響,匕首拂過他的右肋,奇冷徹骨。
  同一瞬間,他的劍尖也刺中了海韻的右腿側。
  “哎!”他惊叫,向后飛退。他已陷入半昏境界,向江心飛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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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b211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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