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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桑庄夜探


  一般說來,城廂以外的村落庄院,很難事先探道摸底,只能憑經驗行事。
  如果不是在必經路上的村落,必定不歡迎陌生人進人。而那些大戶人家的庄院,大多數建在自己的田地中心,連路都是私產,有些人家干脆建了柵門,防止陌生人進人,想派眼線事先探道踩盤子,談何容易?
  高升客棧的格局,触發了永旭的靈感,他已心中有數,用不著事先探道了。
  三更天,是夜行人活動的時間。
  全店死寂,夜靜更闌。
  街上傳來了三更三點的更析聲,兩個黑影幽靈似的貼地繞至院角,翻上了屋檐,沿瓦垛的暗影蠕蠕而動,不久便反飄出院牆外。
  這种不越屋不越院牆的方法,費時費事而且极為困難,輕功火候不夠,絕難辦到,但卻可避過監視暗樁的耳目,容易出人的地方絕不會安全。
  五里路片刻即至,兩個黑形不沿路攢赶,越野而行,不時利用大路指示方向。
  夜黑如墨,他們悄然接近了庄西南。
  三兩聲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默。
  兩黑影正是永旭和冷魅。
  永旭一怔,低聲說:“糟!沒把狗計算在內。”
  冷魅也大感意外,說:“怪事,難道絕筆生花的党羽不在夜間出入?”
  “他們用不著夜間出入。”永旭說。
  庄院如果有人夜間出入,晚上經常發出陣陣急劇的犬吠,豈不引人注意?因此,一些江湖大豪的庄院里,很少養狗,犬吠聲晚上十里外亦可听到。
  “我們怎辦?”冷魅問。
  “很麻煩,除非明天去弄兩頭狐狸來。”
  “我還有一些辟犬藥……”
  “不行,有犬必定有帶犬的人,用上辟犬藥,不啻告訴警哨對頭來了。”
  “那……”
  “咱們分頭行事,你在此吸引警犬,我繞過去伺机下手,事成后我們在兩里外的小溪橋會合。”
  “也好,你先繞過去。”
  永旭走后不久,冷魅突然竄出,沿庄西南的田野飛奔,鑽入庄外的桑園。
  這可好,犬吠聲大起。
  她故意撥桑魁發聲,起伏不定,時左時右飄忽如鬼魅幻形,潛伏時草木不惊,竄走時宛若一縷輕煙,果然名不虛傳,魅的綽號由來有自。
  桑林就是瑞桑庄的外圍屏障,庄本身設建有庄牆,庄院占地甚廣,不可能建造護庄的庄牆。
  她把所有的家犬,皆引到這一面來。
  狗仗人勢,如果沒有人帶領,夜間狗是不敢遠出的,二三十頭大犬,在桑林前面狂吠奔竄,有些入林三五丈,便又兜著圈子退出。
  不見有人外出查看,冷魅心中犯疑。
  “桑林內不安全,可能隱伏有暗哨,我得小心,”她心中暗忖。
  按理,犬吠聲驟急,絕不可能無人外出查看,可知庄內必定早有准備,以靜制動暗中防范意外。
  她為永旭擔心,同時也机警地不再移動引誘犬群,拾了一些泥塊,不時以高弧形高度投出,引得那些狗群不肯退出,而且吠聲一陣陣時緩時烈。
  終于,她听到庄內有了消息。
  永旭進人瑞桑庄,并非有意找絕筆生花的麻煩,而是想調查毒無常的來意,同時也想找絕筆生花討消息。
  毒無常屠殺絕筆生花的党羽,要絕筆生花到三家村打交道,必定想從絕筆生花口中查問一些重要的事。
  毒無常已和順天王聯手,順天王在烏江鎮失蹤,老毒鬼不往上游追,反而前來瑞桑庄,必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陰謀。
  如果毒無常來過了,只有向絕筆生花追問毒無常的下落去向。查毒無常所查問的事,便可推測順天王的下落了。
  他從西北角接近,以快速而秘密的行動,接近了庄后側第一座房舍。
  庄內毫無動靜,黑沉沉像座死村。
  他繞過屋前,三兩間便到了另一棟瓦屋下,向壁角竄出,向下一伏。
  “我得先找伏哨。”他想。
  經驗告訴他,屋頂不能上去,上去便暴露形跡。
  看清附近筆直的通道,便知很難找得到隱秘接近的路線,問題是,伏哨的位置該安放在何處?
  向左看,是兩間房屋的側影,兩屋之間有空隙,一定是天井。
  附近几間房屋的檐下,看不出藏有人的跡象。那么,伏哨必定貼屋角而立,方能監視附近的通道。
  他心中一動,注意力放在天井。
  絕筆生花因為心中有鬼,所以庄內不准栽种花木,夜行人想找花木隱身算是白費勁。
  他從囊中取出一塊飛蝗石,情勢特殊,他只好用江湖上最笨的策略,投石問路來碰運气。
  天井遠在六七丈外,中間是一條通道,他先沿著這一面的壁根蛇行而進,接近至五六丈左右,手一抖,飛蝗石破空拋出。
  得一聲輕響,石落在天井的另一面。
  這瞬間他飛躍而進,恍若電光一閃,兩起落便貼在牆下,向上輕躍,右手一搭牆頭,引体上升。
  真妙,一切皆如所料。
  天井約兩丈見方,檐角的院牆磚台上,貼角站著一個黑衣人,頭部在屋檐的陰影下,剛好升在院牆頭上方。
  如果他目光向外監視,走道附近目力所及處,人畜無所遁形,而接近的人,即使在一丈以內,也難發現檐角牆頭上的小小人頭。
  這位伏哨被石子落在對面院牆外的聲響所吸引,正扭頭向聲源傳來處搜視。
  飛蝗石并未落入天井,而是掉落在對面的院牆外。
  永旭手疾眼快,扣指急彈,另一枚飛蝗石正中黑衣人的右耳門,相距不足兩丈,奇准無比,他的目力与手勁委實駭人听聞,如果稍偏些少,便會誤中太陽要穴。
  黑衣人未發出任何聲音,扭身向下栽。
  他手上一用勁,身軀上升飛越院牆,奇快地飄落天井,恰好接住從磚台上栽下的黑衣人,聲音毫無。
  他挾著黑衣人先閃在門角,暫不移動,側耳傾听門外的聲息。
  看布局,所立處是后院的后廳門外,左右有兩排花廳,看不見火光,不知廳內是何光景。
  這鬼地方,連找地方問口供也不是易事,除非他能确知廳內沒有人。
  里面沒有聲息,他伸手輕撫右面的大花窗,想先知道富的型式和构造。
  糟了!手一触窗框,窗扇突然內陷,不等他有任何應變的反應,窗已向內倒下了。同時窗動的一剎那,里面響起一陣鐘鳴。
  顯然,窗扇一動便触發了鐘聲。
  對面前進屋的后門傳出拔關聲,他知道大事去矣,丟掉俘虜,飛騰而上,飄出院牆外。
  這瞬間,喝聲似沉雷:“朋友留下啦!”
  他已越過院牆頭,靴尖一句牆頭內側,身軀前傾向下疾沉,一枚暗器几乎擦背而過,危險間不容發。
  如果他是縱躍飛越的,背部正好成了暗器的標靶。
  發射暗器的人是從后面出來了,跟蹤飛躍而起,飛越院牆向外落。
  大事不妙,身形飄墜的剎那間,看到下面站著一個高大的黑衣蒙面人,雙手叉腰屹立相候。
  這位仁兄事先并未料到人侵的人尚未走,收不住勢,向蒙面人身前飄落,而且手中并未准備第二枚暗器,心中一急,吸腹彎腰來一記半空前空翻,希望用雙腳后跟把蒙面人擊倒。
  蒙面人是永旭,暗探不成來明的,所以飄出牆外并未通走,向側一閃,一掌劈在這位仁兄的腰腹上,捷逾電閃。
  他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心中冒火仍不愿下重手。
  這位用暗器襲擊他的人,半空中前空翻仍然魅在傷人的身手,极為高明,也令他油然興起惺惺相惜之念,因此乘對方身軀前翻尚未轉正身軀的剎那間,不輕不重地給了對方一掌,恰中腰腹。
  那人支持不住,身軀晃動,砰一聲背脊著地重重倒下了。
  他俯身揮手,劈啪兩聲給了對方兩耳光,身形一晃,攀爾失蹤。
  被擊倒的人被打得天昏地暗,狼狽地爬起大叫:“人進屋走了,快搜!”
  永旭其實并未重新入屋,從原路遇走,沿途留意房屋的格局,准備卷土重來,今晚算是白來了。
  各處皆有鐘聲傳出,但聲音都不大。
  一般村落如果發生匪盜火災,皆鳴鑼告警,附近的村落必須赶來聲援。瑞桑庄卻用傳不及遠的輕微鐘聲,用意就是避免惊動鄰近的村落,有問題自行解決。
  繞過兩條通道,屋角一聲冷笑,閃出一個黑影,人刀俱進,火雜雜地沖來。
  永旭也疾迎而上,雙方對進急如星火。
  刀光一閃,閃電似的光臨肩頭。
  他疾沖的身軀不但突然停止,而且上体后仰,起右腳從下盤進攻,噗一聲靴尖正中對方的胸腹交界處。
  “哎呀……”黑影踉蹌后退,失去平衡仰面便倒。
  永旭一掠而過,在兩名黑影扑上以前,已沖出庄外,立即腳下一慢,等候追赶的人赶上。
  前面就是桑林,五六個黑影從三方面逐漸赶上了。
  他故意放慢腳步,到了桑林前,最快的一名黑影恰好到達身后,喝聲震耳:“好朋友,在下留駕。”
  他倏然止步回身,低聲道:“在下就等你,來得好。”
  雙股叉來勢凶猛,力道千鈞,黑影無畏地搶近,這一叉志在必得。
  他不閃不避,力貫雙臂,右手一抄,扣住了一股叉尖,借力打力順勢一帶,左掌發似奔雷,重重地劈在黑影的耳根上。
  黑影一聲不吭栽倒,雙股叉易手。
  他雙手撫叉,大踏步向飛掠而來的第二名黑影迎去,一聲輕笑,叉長驅直人。
  黑影反應超人,刀光疾閃,掙一聲架住了叉。但叉尖一絞,單刀飛騰而起。
  接著又柄挑出,正中黑影的左脅,黑影狂叫一聲,摔出丈外掙扎難起。
  第三名黑影到了,剛近身便連人帶划被叉震出兩丈外,几乎摔倒。
  他不再逗留,雙股叉脫手擲向還在三丈外的第四名黑影,扭頭飛奔,抓起第一名劈昏的黑影扛上肩,疾射人林一閃不見。
  到了小溪橋,冷魅閃出問:“怎么一進去就被發現了?如何?”
  他搖頭苦笑說:“快走,絕筆生花的庄院,恐怕連神偷都進不去。”
  冷魅跟在他身后說:“有這么利害?防范得很嚴?”
  “不是嚴,而是不易進去。”永旭不想多加解釋:“我弄到一個俘虜,要找地方問口供,你先回去准備應付店家,消息恐怕很快就回傳入城中。”
  “這……問口供要不要我幫助?對問口供……”
  “非常在行。”
  “你……”冷魅嬌嗔,但也笑了。那次她捉住了永旭,什么口供也沒問出來,上了永旭的大當。
  “你放心,我問口供的手段与你不同。但十分有效,靈光得很。”
  “你用……”
  “我用的是和平的手段,你先走一步,快!”
  不久,他將俘虜重新弄昏,丟在路中,欣然返回客店。他不但知道了絕筆生花的底細,也知道毒無常受傷被擒的詳情。
  返回客店,已是五更。
  先返店的冷魅告訴他,店中好像有動靜,可能是瑞桑庄出事的消息傳到了,似乎听到店伙的走動聲。
  他迅速卸裝,向冷魅道:“你回內間安歇,我來應付,如果店伙前來打扰,那就證實了這家客店与瑞桑庄有關。”
  剛躺下不久,房門響起叩門聲。
  他等叩門聲響了數遍,方大聲問:“誰呀?怎么啦?”
  “客官請開門,小的是店伙計。”門外的人答。
  “半夜三更的,怎么一回事?”
  “客官不是交代,天不亮來叫客官准備啟程嗎?”
  “你見了鬼啦!在下要在貴地逗留几天,你怎么亂七八糟吵醒人?你……”
  內間里,傳出冷魅變嗓的叫聲:“哥哥,吵些什么?天還沒亮呢!”
  “快給我滾開!在下明天要找店東理論。”永旭不耐煩地下逐客令。
  “對不起,客官,小的記錯了,抱歉抱歉。”
  “豈有此理。”他咒罵:“你昏了頭,滾!”
  門外,除了店伙之外,還有兩個高大的黑影。三人悄然退至院中,一個黑影說:“他們兩人都在,沒有嫌疑。”
  “如果是他們,絕不會回來得這么快。”另一個黑影低聲說。
  “但……但他們是唯一涉嫌的人,行蹤可疑,來路不明,其他的客人皆是熟客。”店伙說。
  “以后留心些就是,走!”第一個黑影說。
  “我們到悅來客棧走走,看看那兩位水客有否嫌疑。”第二個黑影拍拍店伙的肩膀:“這里的事,請多留神。”
  “那是當然,夫子已有妥善安排。”店伙說。
  房中沒有燈,黑沉沉伸手不見五指。
  永旭站在房門后,由門縫中竊听外面傳來的細小聲浪。他耳力通玄,把三人的低聲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冷魅早就從內間出來了,在他身旁全神貫注傾听,等院子里的人一走,她說:“你猜,他們是否已查出你的底細?”
  “我想并不難。”永旭說:“和州距此不遠,大怪孫奇与銀劍應奎,皆不是能守口如瓶的人,八爪蜘蛛那些護院打手,更是多嘴多舌的江湖混混,消息恐怕早就傳到南京,你我追查至駱家的事,恐怕早已引起不少謠傳了。”
  “我們真不該公然去駱家追查的。”冷魅說。
  “正相反,我們該大鬧一場的。”
  “為何?”
  “這叫做打草惊蛇。我相信這一來,一定可以引起天下朋友的注意,順天王這些人的蹤跡,早晚會落在江湖朋友眼下的,除非他從此遁入深山無人地帶与草木同朽,他那假死隱身的詭計,騙不了有心人。”
  “溧水是絕筆生花的勢力范圍,這家鬼店又是他的地盤,我們住在此地,活動不方便,得遷地為良了。”
  冷魅是個實事求是的人,身在對方的監視下,難免有點不安。
  “不,再過兩天,我要壓迫絕筆生花主動來找我,他必須把毒無常向他索取的消息吐出來。”
  “永旭,你認為毒無常指證他与姬家父子有交情,姬家父子曾夜間出入瑞桑庄的事是真的?”
  “無風不起浪,毒無常如果不經查證,絕不會胡說八道,老毒鬼查證消息的能耐,雖不是宇內無匹,至少舉目江湖,能与他相提并論的人并不多見,所以我判斷此事可信,至少姬家父子不走徽州走南京而至九華的事,就值得怀疑。”
  “也許……”
  “也許什么?”
  “也許是我多疑。”冷魅遲疑地說,挽了永旭在床前坐下:“我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沒有道理。”
  “你是指……”
  “不錯,毒無常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憑那几乎見不得人的鬼畫符,并不算獨門的毒藥,他配向順天王尋仇嗎?論藝業,他連絕筆生花的党羽也不如,論用毒,順天王身旁有一代用毒宗師毒王百里長風在,他憑什么敢奢言尋仇報复?而且,就算順天王曾在和州利用過他,這根本算不了仇恨,江湖人互相利用是常事,他犯得著冒万干之險尋仇報复?”
  “唔!有道理。”永旭說:“但毒無常行凶毒死三家村絕筆生花的二十余名党羽,卻又是你我目擊之事,只要把毒無常弄到手,不怕他不將陰謀招出來。”
  “毒無常恐怕已經死了。”
  “大概短期間死不了,絕筆生花如果要他死,就不會生擒他。”
  “那我們得赶快設法,老毒鬼殺了絕筆生花二十余名弟兄,恨比天高,得到口供……”
  “對,明天得加緊進行,天色還早,晚上辛苦了一夜,得好好歇息。”
  早膳畢,冷魅突然想起一件事,回房便向永旭說:“永旭,你想,我們該不該跑一趟金壇?”
  “到金壇有何要事?”永旭問。
  “證實毒無常所獲的消息。”
  “你是說姬家父子上次的行蹤?”
  “是的,沿途打听,不難查出線索來。”冷魅說:“如果姬家父子沿運河北上,路線應該經蘇、常二州,由鎮江入大江至南京,沒有改陸路奔金壇深水的必要,是不是?只要查出他們的經路,不難了解他們沿途的活動情形。”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毒無常如果死了……”
  “這樣好了,你我分頭進行,我跑一趟金壇,你在此地逼絕筆生花采取行動。”
  “這個……”
  “我認為我們的目標是順天王,不一定要從毒無常身上追索,跑一趟是值得的。”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前往冒險。”永旭說,他真的不放心冷魅前往,以前冷南隨行有三名侍女,目下卻是孤零零一個人。
  “放心啦!我只用眼用耳,不用手,憑我的江湖經驗,打听消息已是大材小用了,來回三天該夠了,這三天你可不要冒險進人瑞桑庄鬧事。”
  永旭仍不放心,但經過冷魅一再堅持,他只好讓步,但要求冷魅三天后必須返回客店見面。
  冷魅說走便走,由永旭帶了應用的包裹,城門一開,兩人便出西門直奔胭脂岡,半途看前后無人,便閃入路旁的樹林。
  不久,冷往成了一個村姑,向北繞道改往東門,風塵仆仆奔向百余里外的金壇縣。
  金壇縣屬鎮江府,算是离開了絕筆生花的勢力范圍。
  永旭到了胭脂岡碼頭,鬼混了半個時辰,讓跟蹤的人誤以為他送走了冷魅赴南京方獨自返店。
  他知道,絕筆生花已展開了行動。溧水小地方,而絕筆生花的實力又非常雄厚,消息靈通,該已查出一些眉目了。畢竟這里距和州与太平府皆不足兩日行程,腳程快的人一天便可以赶到。
  膳堂規模不大,十余張食桌,簡簡單單。午膳時分,食廳中客人并不多,有一半食桌是空的。
  永旭在近窗一桌落坐,叫來一壺酒,几色菜肴,一個人淺斟慢酌自得其樂,似乎是個無牽無挂的人。
  喝至第三杯,廳口出現了一表人才,臉上一團和气,年約四十上下的賬房夫子劉十二。
  劉十二一襲青袍,舉動從容不迫,背著手含笑踱近桌旁,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神柔和,先含笑頷首打招呼致意。
  永旭心里早有准備,樂得大方,放下杯主動含笑相迎,說:“劉掌柜請坐,好像有事見教。”
  劉十二在對面泰然落坐,開朗地笑:“客官一個人?令弟呢?”
  “到江宁去了,過几天才能回來。”永旭信口答:“臨時想起一些瑣事,舍弟不放心,所以匆匆走了,還沒知會柜上,抱歉。”
  “在下知道就是了,不必再行交付了。呵呵!敝地雖是小地方,但盤查相當嚴格,店中不時有巡捕前來查問,客人進出柜上必須知道。哦!客官遠道而來,不知要采辦些什么貨物?”
  “其實,小弟并非正式的客商。”永旭喝了一口酒:“劉掌柜也許清楚咱們這些江湖浪人的底細,每經一地,帶些當地土產,到外地脫手賺些盤纏,旅費食宿皆有了著落,這比去偷去搶好多了,是不是?”
  “客官客气。呵呵!如果客官想帶些土產,也許在下可以代為籌划一二。”
  “哦!小可先行謝過。不過,貴地似乎除了米糧,好像沒什么特殊的土產可以采購呢!”
  “問題是客官要往何處去,本地的土產固然以米糧為主,但過境的貨物卻大大有利可圖。”
  “你是說……”
  “如果往西,走丹陽小徑,可以不經稅站,將蘇常的海產綢緞運至蕪湖轉手,僅稅金就夠你賺的了。”劉十二將聲音壓低說:“但是在這里,如果沒有門路,你根本無法弄到紅貨。”
  “可惜,在下要到江宁。”永旭說,等于是拒絕對方所提的財路。
  “那么,客官是從和州來?”劉十二的語气變了。
  “在下的路引寫得清清楚楚。”
  “客官路引上的姓名是周升。”
  “在下不能叫周升嗎?”
  “在下從不相信路引。”
  “可是巡檢司的人信。”
  “他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想多事?”
  “客官以為如何?”
  兩人針鋒相對,各自露出本來面目。當然兩人都有意透露一些口風,反正彼此皆心中雪亮。
  “在下來了,就不怕貴地的廟大菩薩大。”永旭盯著對方笑,笑得不怀好意。
  劉十二也在笑,神色不變,說:“那么,昨晚的事,是周兄的杰作了?”
  “昨晚發生了些什么事?”永旭半真半假反問。
  “心照不宣,周兄高明。”
  “好說好說。”
  “周兄,有商量嗎?”劉十二正色問。
  “有。”
  “在下請教。”
  “小事一件,我要毒無常。”
  劉十二臉色一變,苦笑著說:“這個,在下得……得……”
  “得考慮考慮,應該應該。”
  劉十二离座,抱拳施禮說:“周兄在湖邊仗義援手,救了在下一位兄弟,在下感激不盡,容留后報。”
  “小事一件,不足挂齒,請勿放在心上。其實,在下那時并不知道那位青年人是劉兄的人。”
  “還有,那位姓李的鄉親,所領受周兄的一百文錢,在下也代他謝謝同兄的厚賜。”
  “說起來,真不好意思,在下來得太晚,事先并未打听,并不知毒無常已經來過了,冒昧地請那位鄉親至桑三爺的庄院報警,這笑話鬧大了。”
  劉十二干笑了兩聲:“敝上仍然感激不盡,打扰了。”
  “掌柜的事忙,請便。”永旭客气地站起含笑送客。
  劉十二剛走,一個穿直掇年約半百的中年人,一搖三擺進入食廳,掃了各處一眼,信步走向永旭的這一桌,堆下笑問:“老弟,共一桌,如何?”
  永旭淡淡一笑說:“歡迎歡迎,看光景,兄台的景況并不怎么好,滿臉風塵,走了不少路,在下作東,請兄台喝兩杯。”
  他召來店伙,加叫菜肴多來兩壺酒。
  中年人毫不客气地打橫落坐,說:“我知道你有錢,那就叨扰老弟一頓酒食了。”
  “在下姓周……”
  “出沒如神龍。”中年人搶著說。
  “哦!兄台……”
  “在下姓彭,彭克勇。”
  永旭一怔,抱拳道:“過天星彭前輩,失敬失敬。”
  “浪得虛名,老弟不必客气。”過天星笑答。
  “彭前輩行腳溧水……”
  “在下從太平府來,赶得好苦。”
  “哦!前輩是……”
  “奉歐陽老哥之命,赶來向老弟稟報不好的消息。”
  永旭一惊,急問:“前輩的消息……”
  “老弟是不是請窮儒到黃州辦事?”
  “是的,他去追查……”
  “追查順天王的下落。他找到線索,跟到武昌,便落在對方手上了。”
  永旭大吃一惊,急問:“真的?那就怪了,順天王是往下走的,怎么……”
  “但窮儒以為黃州那一批人中,有順天王在內,那批人經歐陽老哥的證實,的确有畢夫子夫婦在內,所以他跟上去了。”
  “華夫子夫婦在和州,在下确曾与畢夫子照面。”
  “反正那惡賊有不少替身,到底那一個是真的,恐怕連他那些党羽也分不清楚。”
  “窮儒落在他們手中,糟了!”
  “歐陽老哥認為,順天王將利用窮儒來引你上鉤,目下他該是安全的。”
  “目下可知那些人的去向?”
  “直上四川。”
  “哎呀!我得赶去……”
  “且慢!”
  “這……”
  “你認識池州的鐵背蒼龍金彥?”
  “認識,略有交情。”
  “略有交情?你曾經救了他一家老小。”
  “其實……”
  “老弟你不會認賬,你這人值得大家替你賣命。”過天星翹起大拇指說:“鐵背蒼龍水上實力雄厚,与上下游的水上朋友皆有交情,他的朋友無意中發現一群神秘人物,帶了大批貨物從武昌下放,那些貨物中,藏有老江湖窮儒,神志不清藏在貨柜內。”
  “往下放?這……”
  “船到九江,消息方傳到岸上,貨船离開九江后不久,入暮時分在東流江面一段失蹤,依鐵背蒼龍判斷,人已換船裝走了,而且是往下放的,因此,歐陽老哥已率領朋友沿江追查,派在下速与老弟聯絡。”
  “我能去見歐陽前輩嗎?”
  “目前你去見他,也無事可為,只要得到消息,他便會派人找你。老弟,你的行蹤從現在起,不斷有人在你左近隱伏,消息一到,便會有人傳給你。如果你想与咱們的人會面,你換上寶藍色的勁裝,咱們的人便會現身相見。但非必要,最好避免見面。”
  “好,在下靜候好消息。”
  “還有兩件重要的消息奉告。”
  “請說。”
  “其一,千幻劍一家,化裝易容到了和州,正在暗中追蹤你的下落。其二,有人親見濁世狂客帶了六名大小羅天弟子,十天前曾在廣德州一現魔蹤。”
  “哦!彭前輩听說過烏江鎮江濱,濁世狂客与順天王決斗……”
  “知道,也听說你老弟中毒身死,起初的确嚇了我們一大跳。”
  “濁世狂客該在九華山。”
  “那是假的,已經證實了。”
  “怪,難道又是他們的詭計?濁世狂客到廣德州山區,有何圖謀?唔!這是說,這家伙有來此地的可能。”
  “很可能,廣德州距此僅兩百余里,如果他是往北來的,恐怕已經來了五六天了。歐陽老哥已請香海宮主至廣德州追查,迄今仍未獲得她的消息。”
  永旭放下杯,低頭沉思。
  久久,過天星忍不住問:“老弟,你想些什么?”
  “順天王要引我向四川走。”他再尋思了片刻說。
  “不錯。”
  “濁世狂客自絕于宁王府,窮途末路,很可能暫時忘記仇恨,而与順天王聯手,互相利用。”
  “有此可能。”
  “那么,順天王可能匿伏在江宁附近。”
  “歐陽老哥也是如此猜測。”
  “我會找到他的。”他咬牙說。
  “但愿如此,老弟在此追蹤毒無常?”
  “是的。
  “可有線索?”
  “有,這兩天可望獲得消息。”
  “可要派人協助?”
  永旭不希望揭破絕筆生花的身份,如果讓江湖朋友知道,瑞桑庄算是毀定了,絕筆生花可能惱羞成怒,不但毒無常老命難保,也休想從絕筆生花口中查姬家父子的下落,更無法獲知絕筆生花是否与姬家父子暗中有往來。
  “謝謝,在下應付得了。”他婉言拒絕。
  過天星替他敬酒,笑笑說:“老弟出沒如神龍,行事喜獨來獨往,但從現在起,你恐怕很難擺脫咱們的眼線了。呵呵!冷梅姑娘呢?”
  “一早便動身往金壇去了,去沿途追查上次姬家父子經過此地的行蹤,三天后方可返回。”
  “好好待她,她是個好姑娘。”
  “我會的。”
  “酒足飯飽之后,在下要告辭了。”
  “彭前輩……”
  “歐陽老哥等著回報呢!”
  永旭心中焦躁不安,窮儒失陷的消息,令他暗暗叫苦。姬家父子恨死了窮儒,看來窮儒必定凶多吉少。
  急沒有用,得不到順天王的消息,一切免談。
  有大魔与黑道群雄協助搜救窮儒,他略為寬心。
  獨木不成林,他一個人的确孤掌難嗚,大魔真夠朋友,在他最需要朋友時赶來相助,他不再感到孤單。
  他返回客房,立即換掉那身市儈味十足的衣衫,換上黑勁裝,外面披上一件水湖綠色罩袍,佩了霜華劍。
  身份既已暴露,已沒有隱起形藏的必要。
  絕筆生花查出他的身份,雖是他意料中事,但仍令他心惊,這個神秘的宇內三劇賊之一,實力之雄厚消息之靈通,令他心中懍懍。
  毒無常名列宇內十五名人,三殘中名列第二,舉目江湖,能与十五名人相提并論的人并不多,一比一決斗,能胜得了毒無常的人屈指可數,但絕筆生花的一名手下,竟然在面對面交手時,一照面便一飛刀擊傷了毒無常。
  由此推斷,絕筆生花的真才實學,至少也比毒無常強了一倍以上,再加上不計其數的党羽,恐怕實力要比濁世狂客更為雄厚。
  他有自信胜得了絕筆生花,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同時更得預防瑞桑庄中,隱藏有更高明的草野奇人。
  因為絕筆生花本人,就是神秘莫測的人物,名气雖然沒有宇內十五名人高,而真才實學卻遠在十五名人之上。
  他在等候劉十二的答复,已作好應變的准備。
  半個時辰后,腳步聲止于門外。
  隱約中,他听到頭頂的承塵,傳出不易讓人听到的輕微撼動聲。
  桌上有一只茶杯,他信手取過掩至桌下,手再出現時茶杯已失蹤了。
  篤篤篤三聲輕響,有人叩門。
  “門沒上閂,請進。”他沉靜說。
  房門開處,劉十二緩步入室,含笑抱拳施禮,但臉色有點不正常,笑容也顯得做作和勉強。
  “周兄,打扰打扰。”劉十二說。
  他泰然回了禮。
  “劉兄客气,請坐。”永旭說。
  “同兄,小弟已將話傳到。”劉十二坐下說。
  “桑三爺不諒解?在下不怪他。”
  “這……敝長上也是不得已,毒無常殘忍地屠殺了咱們十四位弟兄,要是將人交給周兄,敝長上如何向弟兄們交代?”
  “劉兄……”
  “周兄的條件,委實令敝長上無法接受。”
  “這是不情之請,桑三爺拒絕,也是情理中事。”
  “周兄能諒解,一切好辦。”
  “劉兄,這樣吧!彼此讓一步,該有折衷的辦法解決,是不是?”
  “周兄之意……”
  “人暫時借給在下帶走問口供,以半個時辰為限,問完后人仍交由桑三爺處置,在下希望在彼此不傷和气之下,解決紛爭,皆大歡喜,如何?”
  劉十二苦笑,搖頭說:“很抱歉,敝長上礙難將人交出。”
  “那……”
  “而且,敝長上囑兄弟代為致意。”
  永旭淡淡一笑,說:“限在下克期离境,是不是?”
  “這……”劉十二期期艾艾。
  “只怕在下想离開貴地,也不是易事。”
  “周兄……”
  “桑三爺自衛的手段,在江湖朋友來說,乃是正正當當的防衛,避免在下揭破桑三爺身份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在下永遠不能說話。”
  “周兄是明白人……”
  “好,在下不是不懂事的人,諒解桑三爺的苦衷。請轉告桑三爺,在下不得不采斷然手段來達目的,不得不采取行動各走极端。”
  “周兄,兄弟抱歉。”劉十二歎息著說。
  “与劉兄無關,用不著抱歉。”
  “兄弟告辭……”
  “是從現在開始嗎?”永旭站起問。
  “兄弟只好直說,從現在開始。”
  永旭伸手讓客,說:“請,在下不送了。劉兄,在下于劉兄脫离視線外開始。”
  “在下深領盛情。”劉十二瞼上一陣紅一陣白。
  “好說好說。”
  “請留步。”
  劉十二行禮告退,踏出房門。
  永旭突然一聲長笑,身形斜轉,右手一揚。
  三塊茶杯的三角形破片,射入頭頂上方的承塵。上面傳出一聲惊叫,似乎整個屋頂皆在震動,有人受傷急急向左面逃掉了。
  這就是各走极端的開始,永旭搶先一步。
  站在門外的劉十二大駭,張口結舌倒抽一口涼气。
  永旭所說于劉十二离開視線外開始,是指与劉十二之間的敵對形勢而言,這是他對劉十二客气,按理,在劉十二說出“現在開始”四字之后,他便可以立即開始向劉十二出手攻擊了。
  他禮讓劉十二脫出視線外之后方采取行動,并不包括禮讓其他的人,因此他這次搶先一步向匿伏在承塵上的人出手,并不是食言背信。
  劉十二臉色蒼白毛骨悚然地問:“周兄,你……你怎知承塵內有人藏身?你能看透半寸厚的木板?”
  永旭搖搖頭,微笑向上一指:“每一塊框板,在下皆動了手腳,不但知道是否有人,而且知道人在何處。那几個可發暗器的活動掩孔,皆被在下封死了。呵呵!我神龍浪子單人獨劍闖蕩江湖,如果不小心一點,哪還能活到現在?劉兄請便吧!”
  劉十二垂頭喪气地告辭,剛折出廊下,永旭叫道:“劉兄,能不能听在下几句忠言呢?”
  劉十二止步,但并未轉身,說:“在下不能听……”
  “你最好是听,因為与你切身有關。”
  “你是說……”
  “最好不要在貴店打交道,惊世駭俗連累無辜,對閣下并無好處。”
  “這個……”
  “在下知道,桑三爺已經豁出去了,他知道我神龍浪子不是易于打發的人,將在下列為生平勁敵。這里的基業恐怕難以保全,瑞桑庄也難保住,區區一座客店又算得了什么?所以橫定了心,不顧一切立即展開行動,我看他是真急了,失去主見,以致有此大失風度的舉措。請轉告他,在縣城里最好不要魯莽行事,他必須保持聲譽,最好也不要失去信心,情勢仍大有可為。”
  “在下當為轉告。”
  “謝謝。”
  劉十二走了,永旭舉步入內,大聲說:“再不見机退走,閣下必被釘死在复壁內,不信立可分曉。”
  室右的牆壁內,傳出隱約的移動聲。
  永旭泰然落座,面向敞開的房門說:“內間里那位朋友,你的暗器能不能射中在下的背心?動手吧!看得清脊心要害嗎?最好是射背肋,從第九椎左右下手,右傷肝,左傷脾,千万別讓肋骨擋住了,必須從肋縫中射入。呵呵!要不要在下先標出來給你看?”
  內間傳出腳步聲,有人溜走了。
  他扭頭瞥了虛掩著的內間門一眼,半懸的門帘還在輕擺,他自言自語:“又是一個怕死鬼,膽子都不大,勇气不夠。”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原來是喧鬧的客店,不知何時已變成靜悄悄,似乎空無一人的寂靜居室,人到何處去了?
  一陣心潮洶涌,毛骨悚然的感覺,透過他的身心,像是處身在充滿不可測的危岩深淵中。
  這种感覺,令他心生警兆。
  靜得可怕,好陰森,好寂靜。
  右側的明窗外人影一晃,透過木窗格,他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老年人,站在窗外絲紋不動,那一雙不帶任何感情的山羊眼毫不眨動,就這樣不稍瞬地直瞪著他。
  老人白發披肩,形同枯槁,雖看不見下半身,看不到手的形狀,但可看到右肩前半段那根怪杖,其色灰黑,活像一條作勢攻擊的獨角蛟。
  他心中一緊,沉靜地說:“獨腳地魈木揚,三魔之一。”
  獨腳蛟頰肉略為抽動,用那冷厲刺耳的嗓音說:“很好,你居然認識老夫。”
  “老前輩從不在白天活動。”永旭沉靜地說。
  “對,所以老夫的綽號魈。”
  “今天白晝現身,异數异數。”
  “因為老夫認為你的話不無道理,因此打消晚上來客店找你的念頭。”
  “怕惊世駭俗?或者是怕毀了絕筆生花的基業?老前輩似乎從不理會世俗,必然是為了……”
  “不必問為什么,你只要記住一件事。”
  “說吧!”
  “老夫等你。”
  “在下……”
  獨腳魈一閃不見,身形捷逾電閃。
  永旭搖搖頭,苦笑自語:“看情形,這老魔与絕筆生花定有淵源,示威來了。”
  院廊有了聲響,店伙正領著一群客人進入店中。
  店伙在前領路,后跟的是一個中等身材,相貌平庸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留了掩口胡,手中有一根問路杖。
  后面,一位花樣年華,俏麗脫俗的藍衣女郎,黑油油的長發披肩,手中挽了一個硬硬的錦囊,內行人一眼便可看出,那是盛琵琶的錦囊。
  藍衣女郎身后,是兩名十三四歲的秀麗少女,各帶了包裹行囊。
  最后,是兩名健仆,攜有箱寵雜物。
  店伙客气地在廊上說:“楊爺,這里是本店最好的上房,不知楊爺是否滿意?敝店沒設有獨院,十分抱歉。”
  中年人瞥了左右一眼,目光并未在永旭的房間停留,轉身向藍衣女郎恭敬地說:“大小姐,既然這里沒有獨院,去別的客店看看,這里人多口雜……”
  “楊總管,我乏了,就在此地住一宿好了。”藍衣女郎的聲音俏甜,像銀鈴一般悅耳動听。
  “屬下道命。”楊爺說,轉向店伙:“替我們准備四間上房,赶快派人來侍候。”
  “是,小的理會得。”店伙陪笑說。
  四間上房位于永旭的右鄰,右鄰第一間便是大小姐的房間。
  永旭久走江湖,見多識廣,但就無法看出這群客人的來路,猜想必定大戶人家的千余小姐途經此地,家中設有總管,當然是鐘鳴鼎食之家。
  天下各地富豪大戶千千万万,他怎知這些人的來歷,因此并不在意。
  但一瞥之下,他已有了些少印象。
  其一,這位大小姐該已超過雙十年華,已有丰盈的少婦動人体態,但為何秀發披肩?按當時風尚,大戶人家的內眷外出,在修飾方面絕不馬虎。
  待宇閨中的必梳三丫髻,結了婚的必定各式巧各,珠翠滿頭,除非是在家中起居或內院与外客隔絕的所在,不然絕沒有這种秀發披肩,野人打扮的大戶人家女眷出現在大庭廣眾間。
  其二,楊總管与大小姐的口音,顯然不同,楊總管的官話帶有湖廣腔,大小姐則帶有標准鳳陽腔官話,這表示大小姐定是南京附近人氏。
  其三,兩健仆兩侍女皆神色泰然,不像是少在外地出入客店的人。
  他第一個念頭是:這群旅客很可能是江湖人。
  鄰房的人正忙于安頓,他懶得過問,信手帶上門外出,恰好碰上送茶水的店伙,含笑向他說:“周爺要出去?小的送茶水來。”
  “謝謝。”他笑答:“在下出去走走,到各處去打听消息,請轉告劉掌柜,最好不要派人跟蹤。”
  “劉爺不在。”店伙說。
  “到瑞桑庄去了?”
  “小的不知道。”
  “在下出去走走,替我小心門戶。”他說,徑自走了。
  縣城不大,他在城里城外走了一圈,不時向人打听一些不關緊要,但与城中名流士紳有關的瑣聞,其中當然有桑三爺的傳聞軼事。
  他當然知道有人跟蹤,但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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