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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這位郝宮主高大如巨熊,巨眼蝦須猙獰可怖,手中的劊刀刃薄背厚,吹毛可斷,橫刀而立象個巨靈。
  玉房宮主的頭銜相當唬人,其實只是一個看守囚犯的牢頭而已。但許彥方一點也不敢大意。聚精會神攻出試探性的一划。驀地狂風乍起,劊刀幻化為漫天電虹,刀過處發出颯颯風聲,可怖的刀山怒張,再向中匯聚成万流歸宗的狂流,裹住了猛烈掙扎的劍影。
  “錚錚錚……”劍影萎縮至最大限,狂亂地封架無孔不入的狂野刀光。
  直攻了百十刀,卻無法擊破萎縮的劍影。
  最后傳出一聲輕響,劍光流瀉而下,脫出刀山的重壓,刀与劍向兩側分張。
  “馭光絕魂十三刀!”遠處兩丈外的許彥方沉聲說,臉上頰肉抽搐,鬼臉更顯得猙獰可怖:“你是傳聞中的刀魔郝光斗,失蹤了甘年居然躲在這里做屠夫看守,璇璣城難怪敢稱為金城湯池。”
  “你知道在下的名號,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刀魔郝光斗傲然地道:“璇璣城象郝某一樣的高手多如牛毛,你過不了任何一關,再接我的馭光絕魂十三刀!”
  刀山再次涌發,勢若雷霆。
  許彥方哼了一聲,怪披風突然無風自張,劍光疾升,他的身軀似乎陡然增大了一倍,飛起的劍光也暴漲一倍,迎著來的洶涌刀山電射而入。
  “錚!”劊刀陡然外張,刀山瓦解,劍光長軀直入。
  “嗤!”劍光鍥入刀魔右肩井穴,鋒尖直透后肩。
  所有的囚犯都在廳內集中,共有三四十個人,其中有五個女的,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會武功,他們是各地的富豪。每個人瘦骨如柴,大半的人曾經受過各种毒刑。
  其中沒有流云劍客劉家兄妹。
  要帶這些人沖出璇璣城,那真不堪想象。
  “兄台,你要救的人如果不在此地,結果有兩种可能。”一位手長腳長的中年囚犯說:“奇功异學或秘密財寶,已經完全交出來了,半途便已處決。一是仍有利用价值,押到別處去引誘他人,尚未押回。”
  “鄱陽王一生,喜好三樣東西。”另一個受難的人說:“奇功秘學、錢財、美女、是三樣東西的收藏家。他的爪牙在各地擄回來的人,被認定尚未壓光榨干之前,是不會被處決的。兄台要找的人恐怕支持不到身入玉房宮,在途中便被毀尸滅跡了。”
  “這里的劊子手,通常不知道外界的事,你不可能從他們口中問出線索的。”
  許彥方共盤問了十名打手的口供,打手們眾口一辭,不知道流云劍客劉家兄妹的事。
  刀魔郝光斗難充硬漢,招出上次許彥方出現絳宮之后,城主夫人曾經派人查問囚禁的人中,有否流云劍客兄妹。在最近半年中,玉房宮從沒接收過姓劉的人。
  面對三十四位身在絕境的男女,許彥方感到無助,這些人根本不可能從懸崖逃走,即使能用繩索垂下,也逃不過洶涌的渦流。
  而且,他仍有重入璇璣城打算,懸崖的進出路不能提早暴露,再就是有一半人不識水性,死路一條。
  想到這些人從內城殺出外城。可說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何況還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會武功,怎么闖?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決定了最大膽的行動。
  曙光初現,警鐘聲響徹全城。
  人群形成一串奇怪的行列,出現在內城的城門口。
  三十五個人,押送著二十五名打手,其中包括玉房宮主魔刀郝光斗。打手皆制了气門穴,反綁雙手,下加絆腳,前拖后推。
  許彥方手握鋒利沉重的劊刀,走在前面開路。
  這是全城唯一的出入大道,無法建造大型机關埋伏,全靠充足的人手加以封鎖,所以走大道最安全,許彥方就選擇這條路強行出困。
  路側陸續赶到不少人,絳宮的城主尤夫人也帶了高手赶到,但投鼠忌器,不敢下令攻擊,一兩百支火把,照得附近光亮如畫。
  鐵葉城門緊閉,門前一字排開把守城門的十二煞神,一個比一個猙獰,十二把刀劍光芒閃爍。
  許彥方舉手示意同伴止步,獨自揚刀上前。
  “諸位如不讓路開門。”他聲震九霄,豪情邁放:“在下只好殺開一條血路,你們將是刀下亡魂。內城的人,都是尤城主的心腹親信,比你們守門的人更親,你們希望咱們殺了甘五名親信,再和你們拚斗嗎?”
  “咱們守門有責,不問其他。”為首的煞神大吼:“退回去,此路不通!”
  “在下只好大開殺戒了,蒼天諒我!”許彥方舉刀怒吼,突然狂風似的挺刀沖進。
  “楊老二,暫退!”城門樓上面的大總管鐵掌開碑沉喝,人如大雁向下飄落,五名隨從也隨后飄降,好精純的平沙落雁身法。
  十二煞神應聲后退,大總管与五名隨從,取代了十二煞神的位置。
  許彥方已到了兩丈外,橫刀屹立壯歷如天神。
  “不要迫咱們作困獸之斗。”他舌綻春雷聲震四野:“若出不去,咱們殺掉人質,回頭殺入九宮,八方縱火殺一個賺一個,璇璣城將成為血海屠場,去請尤城主前來打交道,諒你也負不了這重責大任。”
  “你敢!你……”大總管厲聲說。
  “你不要輕估了決死的人,敢不敢立可分曉,先殺三位人質給你看。”他扭頭高叫:“推三個人出來。第一個是玉房宮主魔刀郝光斗。”
  后面廿步外的難友,連拖帶推把魔刀与兩名打手推出五六步外,將人推跪在地,舉手待砍。
  “准備!”他舉手大叫。
  “住手!”側方十余步外,大群男女簇擁著的尤夫人高叫:“閣下一而再至本城撒野,留下名號?本夫人放你一條活路。”
  “還沒到留名的時候。”
  “本夫人堅持。”
  “你沒有什么好堅持的,除非你希望在下砍掉你這些忠心耿耿的爪牙。”他拂了拂鋼刀,語气轉高:“千軍万馬,在下殺得進去,沖的出來,你要在下殺出血路嗎?”
  尤夫人銀牙一咬,向大總管打手式。
  內城至外城的大城門樓,足有一里以上。內城門絞起了,沿途不再有人出面阻攔。
  內城門打開,吊橋放下了。
  許彥方堵在吊橋頭,廿二名人質一排跪倒在橋口,三十四位難友,相互扶持沿大道向縣城急急逃去。
  橋對面火把通明,人山人海,數百人怒目而視,咒罵聲此起彼落。
  大總管領了八個人,大踏步過橋。
  刀徐徐上升,刀口舉在刀魔的頂門上空,只要往下一落,刀魔的腦袋必定中分。
  大總管抽口涼气,不敢再接近。
  “流云劍客只是一方的小武林人物。”大總督厲聲說:“犯得著你替他強出頭?”
  “什么人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道義,這就是稍有骨气的武朋友可愛的地方,義之所在,赴湯蹈火義無反顧。人既然不在玉房宮,那就表示你們已經將他兄妹倆處死了。”
  “在下曾經仔細調查過,劉家的房地產,是他兄妹失蹤后三天,經由正式手續出售与州南湯家的,价值是一万兩銀子,而田地房產的實值,該值三万兩以上。”
  “這表示你們擄走他兄妹,用盡手段逼他們畫据按指模,完全取得劉家的財產,所以不需把他兄妹押回璇璣城。”
  “冤有頭,債有主,尤城主不能躲得穩穩地,避免与債主見面。閣下,下一次在下光臨,這里將血流成河,信不信由你。”
  “閣下話不要說得太滿了,璇璣城還接待得下你這位不敢以真面目相見的人,本總管要和你單挑,看閣下憑什么敢如此猖狂,你敢接受嗎?”
  “哈哈!以后再說,在下當盡可能成全你。”
  “不必以后,選日不如撞日!”
  “今天在下無此雅興。”
  “在下堅持。”大總管堅決地說,舉步接近。
  “在半個時辰之內,在下不接受任何挑戰,不要再過來了,你不希望在下先砍下刀魔的腦袋吧?退回去!”
  他聲色俱厲,刀尖指向躺在腳下的刀魔郝光斗的脖子。
  “好,今天算你狠!”大總管恨恨地后退:“璇璣城三十年來,首次受到閣下的騷扰侮辱,你最好早和本總管了斷,不然今后上天入地,本總管也要將你搜出來零刀碎剁,方消心頭之恨。”
  “用不著上天入地找我,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再來的。”許彥方沉靜地說:“你是璇璣城的大總管?”
  “不錯,鐵掌開碑秦君山。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都知道秦某的底細來歷。”
  “你是個有擔當的人嗎?”
  “當然,天掉下來,秦某也敢一肩挑。”
  “有种,在下有事請教。”
  “請教什么?”
  “貴城十大統領中,庚字號統領貴姓大名?”
  “你問這……”
  “你夸過海口,天掉下來你也敢一肩挑。”
  “這不是本總管所能知道的事,內城職司各行所屬,本總管不管司以外的事……”
  “狗東西!你是什么玩意?你沒有种吹什么牛?”許彥方破口大罵:“你們把璇璣城看成天老爺第一,你們第二,自以為可以稱王稱霸,一個個擺出有擔當了不起的嘴臉,居然連一個爪牙的名號都不敢公布。我已經看透你們了,你們給我記住,下次來,我要把你這里變成血海屠場。”
  “閣下……”
  “退回去!你如果想在嘴皮子上逞能。后果自負。”
  大總管恨得几似咬碎鋼牙,恨恨地退走。
  時辰一到,他一聲長嘯,刀光飛騰中,人倏然遠去。
  “不可追赶!”大總管喝住要搶出的人:“好可怕的輕功,很可能真是縹緲神魔。”
  尤鳳將風塵浪子恨入骨髓,發誓要剝他的皮。
  璇璣城被人攻入玉房宮,救走囚犯警訊傳到,她不肯干休,不肯放下這里的事,仍在孫家大院逗留,指使一群蛇鼠,窮搜五老峰每一角落,搜了三天,群豪疲于奔命。
  這几天中,最感焦慮的是范云鳳,許彥方失蹤,她怎能獲得定時丹的解藥?
  她不理睬尤瑤鳳的指使,帶了兩名傍女,回府城落腳在獄麓賓館。
  范世超不爭气,帶了山庄的人,替尤瑤鳳跑腿,表現得頗為積极。
  回鷹谷的人,更是把全部人力投下了,几乎成了尤瑤鳳的听差爪牙,搜山搜得比任何人都勤快。
  姜少谷生心怀鬼胎,挨了那一頓狠揍,卻不敢聲張,寄望在尤瑤鳳身上,讓璇璣城的人替他出口怨气。
  另一個有心人是姜玉琪,她也悄悄退回府城,落腳在獄麓賓館附近的客店,暗中盯牢了范云鳳。
  也許這是女人的直覺,她有預感可以從范云鳳身上,獲得許彥方的下落。
  她少女的心靡,已為許彥方敞開,雖然乃兄与許彥方的仇恨愈結愈深,她并不介意。
  璇璣城出了意外的消息,在江湖上轟傳。
  璇璣城殘害江湖同道,以及擄劫大戶勒贖的秘密,引起江湖同道的憤慨和仇視,鳳起云涌暴雨將臨。
  被救出的三十四個人,把璇璣城的罪惡到處宣揚。
  在府城的江湖人士,誰也沒對風塵浪子起疑。
  璇璣城的人在五老峰搜捕風塵浪子,与璇璣城出了意外是兩碼子事,五老峰与璇璣城相距在百里外呢!
  最重要的是,風塵浪子的份量,還不夠在璇璣城露面,他算老几?
  眼看日下西山,晚霞滿天,第一批搜山返回孫家大院的人,就是主人雙頭蛟孫奇。
  他帶了九名親信,人多勢眾,搜了一整天,甚至爬上五老峰背的七里亭,跑遍了青蓮谷,除了飛禽走獸。連一個游客都沒碰上。
  十個人垂頭喪气,累得象拉了一天車的老牛,一個個筋疲力盡,叫苦連天。
  尤瑤鳳逼他們窮搜,他們本來就心里一百個不愿意,難免情緒低落,少不了怨天恨地。
  山徑在山坡的松林中盤旋,松林下野草稀疏,視野可遠及半里外。
  五老峰的松天下聞名,三五百年樹齡,高度僅兩三丈,但這是指峰上的松而言。
  峰麓的松,依然是正常生長普通松樹,枝濃葉茂,林下生長的雜草不多,所以并不影響視野。
  距大院不足兩里,到家就有酒有菜的地方休息啦!
  “大爺,這樣亂闖是不行的。”一位親信一面走一面說:“就算出動一万兵馬,也搜不出那許小輩來,就算是一個村夫吧!也不容易找得到。你看吧!什么地方不能躲,恐怕躲在咱們院牆外,咱們也毫無所覺呢!”
  “是啊!大爺。”另一位仁兄也說:“那小輩是個江湖老混混,又是個膽小鬼,躲在路邊草叢里睡大頭覺,誰找得到他呀?”
  后面,突然傳來一聲長笑。
  十個人一惊,急急轉身。
  許彥方坐在路邊的松樹干下,正在啃手中的烤鵝腿。吃相不雅,滿嘴是油,笑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得意的神情引人反感。
  “一點不錯。”他笑著說:“我就在這里睡大頭覺,餓了就到你們大院里偷鵝,燒花子鵝吃得飽飽的,任由你們在山上山下跑斷腿,想起來就樂上好半天,哈哈哈哈哈……”
  十個人兩面一抄,把他圍住了。
  兩個冒失鬼一聲怪叫,在他后面扑上了,要四手齊下將他按住活擒。
  他向后倒下,后滾翻雙腳后飛,奇准地分踢后面的兩個人,鞋尖吻上了他們的鼻尖。
  “哎……唷……”兩個冒失鬼仰面便倒,鼻血如注,雙目難睜,鬼叫連天。
  他倒翻一匝,挺身而起,手上的鵝腳仍在。
  “我要把你們整得慘慘的。”他用鵝腳向雙頭蛟一指,笑得邪邪地:“你有沒有种?有种就扑上來,我要替你把另一個多的頭擰掉,免得累贅。”
  “小輩你……”雙頭蛟竟然不敢扑上。
  兩個親信的武功,絕不比主人差一分半分,被人輕松愉快地一腳一個,一下子就擺平了,怎敢扑上?心中一虛,反而退了兩步。
  “我承認我是小輩,小輩并不丟人。”許彥方又坐下了,“膽小鬼也不算丟人,你們那么多一等一的高手,窮搜我一個小輩,也不見得光彩,對不對?”
  兩名親隨發出警嘯,通知搜山的人赶來接應。
  嘯聲未落,坐在地上的許彥方突然飛騰而起,快得令人目眩。
  雙頭蛟的武功其實相當扎實,不然怎敢在南康稱大爺?眼中看到人影扑到,本能地一拳攻出,黑虎偷心勢雄力猛,反應相當快。
  可是,快沒有用,實力相差太懸殊了,拳僅攻出一半,大拳頭便被人抓住了,掌骨欲裂,痛得右半身發麻,似乎整條右臂已經不听指揮了。
  “噗”一聲響,油膩膩的鵝腿,硬敲在突起的大肉瘤上,象被万斤巨錘所撞,受不了。
  七個同伴豈能袖手?本來就是出動所有的人手倚多為胜搜山,用不著雙頭蛟招呼,反正一擁而上錯不了,因此同聲吶喊,蜂擁而上。
  許彥方連聲狂笑,人象穿花蝴蝶,在暴亂人叢中指東打西,掌拍腳飛加上用鵝腿擊打五官,以五行錯旋走,倒了一地,叫號聲此起彼落。
  雙頭蛟被打得昏天黑地。一面再想拔劍拼老命,始終卻抓不住拔劍的机會,只要伸出手一搭劍把,沉重的打擊就必定光臨,非收手封架不可。
  挨了十余記重擊,這位南康的大爺,終于發出痛苦的叫號,摔倒在地抱著肚子畏縮成團,爬不起來了。
  十個人,全躺在地上掙扎難起。
  “雙頭蛟孫大爺,你好好躺在床上享福。”許彥方蹲在一邊,利用雙頭蛟的衣衫,拭手上的鵝汁油漬,笑吟吟地叮嚀:“別忘了告訴那什么燕什么鳳,我在山林水濱等她們折燕屠鳳哦!也不要忘了告訴那什么飛揚山庄,什么回鷹谷的男女,日后碰上我,我要他們好看。喂!記住了沒有?”
  “你……”雙頭蛟痛得快說不出話來了,腹肋的沉重打擊會讓人痛得發昏。
  “記不住?好,我設法讓你記住就是……”
  “不!我……我記住了……”雙頭蛟惊怖地狂叫,精神來了。
  許彥方所設的“法”很簡單,准備把這位大爺的右耳朵給撕下來。
  “記住就好,咱們晚上再見。”許彥方拍拍雙頭蛟的肩膀,象是和老朋友訂約,再哈哈一笑,大踏步揚長而去,去向正是孫家大院。
  晚上再見,雙頭蛟想起“再見”就發抖。
  尤瑤鳳也是一個輸不起的人,并沒將挨揍的經過告訴三姨溫飛燕。
  天一黑,搜山的人陸續回到孫家大院。
  雙頭蛟孫奇不是什么惊天動地的人物,而且胸有成竹,他可不在乎面子問題,加油加醬地將挨揍經過訴冤似的訴出,不時叫苦連天。
  他与風塵浪子無冤無仇,這群惡客惹火了風塵浪子,他卻硬著頭皮擋著,想起來确心不甘情不愿,加油加醬訴苦的用意,是希望這群惡客早些离開他孫家大院,以免許彥方再我他的晦气。
  可是,溫飛燕才不管他的苦衷,尤瑤鳳更不肯甘休,不但沒有离開的意思,反而派人過湖赶回璇璣城請救兵,指定要黑白兩無常多帶些人,赶來孫家大院听候差遣,誓獲風塵浪子而甘心。
  雙頭蛟心怀鬼胎,叫苦連天。
  風塵浪子要与他再見,他想起來就發抖,似乎立即感到渾身骨頭又在發病了。
  客院寬廣,客人共分四處安頓。溫飛燕一群璇璣城的人,自然住最好的一間。回鷹谷的人住另一進院落,与飛揚山庄的群豪毗鄰。另一處是雙頭蛟請來助拳的朋友,人數也不少。
  掌燈進膳,各院的每一座餐廳皆酒香扑鼻。
  主宅里,主人雙頭蛟愁眉苦臉,与自己的一群親信人員,在餐廳一面進食,一面商討防險事宜。
  “他娘的!咱們的人是飯桶,天下的高手名宿也是飯桶。”雙頭蛟憤憤地咒罵:“每個人都說風塵浪子是三流混混,每個人都說風塵浪子不成气候,事實如何?老天爺,咱們的人總數不少于一百,每個人都自以為是一等一的高手,天下最了不起的好漢,結果,被一個三流混混整得灰頭土臉,你們……你們要我怎么辦?”
  “大爺,咱們人多勢眾,足以一拼……”一名大漢訕訕地說。
  “拼?拼個屁!”雙頭蛟口不擇言:“拼你娘的大頭鬼!人多有什么用?多了他往山林里一躲,形影俱消,少了,他突然出現,狂風掃落葉似的,把咱們一個個擺平,打了就走,你說,咱們禁受得了几次打擊?”
  “再打擊,下次不辦喪事才怪。”一位中年人苦著臉說:“他要是下毒手,宰咱們一二十個易如反掌。只要咱們被差出去搜,一定會死人的。”
  “烏鴉嘴!”雙頭蛟怪叫:“你不要說死行不行?你這一說,明天誰敢出去?”
  “大爺,不出去行嗎?”一位長須中年人苦笑:“三夫人會逼咱們去,誰又敢不去?”
  “天殺的風塵浪子,可把我整慘了……”
  “哈哈哈哈……”堂口傳來許彥方的狂笑聲,接著登堂入室:“天不會殺我風塵浪子,也殺不了我,你這混蛋紅口白舌亂栽賊,該是那個什么三夫人整慘你的,怎么怪起我來了?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說話可不能顛倒黑白信口開河。”
  “攔住他!攔住……他……”雙頭蛟發狂似的大叫,跳起來打翻了酒杯碰落了箸。
  在座的全是親信爪牙,足有四桌之多,立即有五六個人,抄起木凳作兵刃,呼喝著一擁而上。
  一聲長笑,許彥方背在身后的手向前猛揮。
  是一只盛滿碎泥的大布袋,一揮之下,袋破泥屑滿天飛,勢如狂風中的飛沙走石,飛行的呼嘯聲頗為惊人,可知力道相當猛烈。
  “哎呀……”擁上的人狂叫著向側急閃,剎那間還不知是啥玩意,反正打在頭面上真令人難受,碎泥爆袋雙目更受不了,不躲豈不更吃不消?
  人群大亂,四桌酒席無法再進口啦。
  長笑聲中,許彥方疾退出廳,一閃不見。
  這才是真正下三濫打法,此時此地用上了,還真得到良好的效果。
  与三流混混結怨胡纏,隨時得准備灰頭土臉,所以說閻王好惹,小鬼難纏。
  風塵浪子這一招,沒有人會恥笑他,他本來就不是什么惊天動地的風云人物,打了就跑,理直气壯。
  這一面主宅大亂,客院也因而高手齊出。
  可是,誰也不知道風塵浪子逃匿在何處,孫家大院大得足有百十間房舍,什么角落都可以藏匿。
  群雄花了三天工夫大索山區,要索的人卻侵入群雄落腳的孫家大院鬧事,主客雙方,皆被激怒得快要失去情緒控制了。
  范少庄主心中有數,知道風塵浪子有入侵的能耐。
  姜少谷主也心中有鬼,瞎子吃湯圓心中有數,大白天也奈何不了風塵浪子,夜間更不用說啦!所以搜尋時身邊帶足了神鷹八衛,虛應故事叫嚷一番便鳴金收兵,真怕与風塵浪子照面。
  唯一不知內情的人是溫飛燕,她不相信風塵浪子敢侵入大院鬧事。
  回到客院,她立即分派人手,布下了綿密的警戒网,嚴陣以待。
  三更過去了,四更也將盡,毫無動靜。
  兩個潛伏在院角花樹叢中的女郎,緊張了一夜,眼看五更天色將明,難免戒心漸消,也難免感到困頓,精神也就不夠集中,倦意襲來,昏昏欲睡。
  五更天,不屬于夜行人的。
  但這個夜行人是例外,象幽靈般出現在兩女身后的花樹叢中。
  伏在右面的女郎,突然感到背部按上了一只手。
  “春香,你怎么亂摸呀?”女郎不悅地低聲說,并沒回頭,扭身伸手便撥。
  手被抓住了,然后后腦挨了一擊。
  孫家大院的轎房,建在南房的右角,是一座頗為寬廣的土瓦屋,里面停放了三頂暖轎,八頂爬山轎,以及兩乘供內謄使用的大轎,可知里面必定堆放了不少工具和雜物,以及供看守起居的斗室。
  看守都睡著了,當然是被人弄睡的。
  女郎陡然更醒,張開眼只看到眼前昏暗,鼻中嗅到男人的气息,感覺出身側熱呼呼的軀身緊擁著她,本能地知道正被一個男人所抱住。
  “你……這里是……”她惊惶地叫,想掙扎,甚至想出手攻人自保,可是手腳卻不听指揮。
  “你身在一乘大轎內,女人。”身側的人用怪怪的腔調說:“你是那一宮的人?”
  她想看清說話的人,卻發現自己的雙目被布所蒙住,這人的嗓音,她十分陌生,腔調刺耳難听。
  “我……你是誰?”
  “不要問我是誰。”
  “你……”
  “你如果不回答,我要你好看。”
  “我要……”
  “這樣好看吧?”接著,傳出裂帛聲。
  她的右褲管被撕破了,露出光洁的小腿。
  “哎呀!”
  “首先,我要割你的小蠻鞋,割掉裹腳布……”
  “不要……”
  “好,不要,那么,你得乖乖回答。”
  “你要……”
  “你是哪一宮的?”
  “丹……丹元宮的。”
  “貴姓芳名?”
  “我們這种人哪……哪有姓?我……我叫吟芳。”
  “好名字,吟芳,十路統領中,甲字號統領的名號叫什么?”
  “這……”
  “十路統領以天干為序,甲字號名列第一,你不要說不知道。”
  “天啊!我怎么可能知道外面那些統領的事?”吟芳叫起天來:“你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呀!”
  “誰知道?”
  “絳宮的人應該知道。絳宮綜理內外一切事務,再就是掌理外務的尚書宮,該宮的人或許知道。”
  “尚書宮主是誰?”
  “是一個道長,我只知道他叫水火真人,仙術天下無雙,据說可以神游四海,未卜先知……”
  “那是說,他也修至地行仙境界了,假使他真的是地行仙,就該知道吉凶禍福,可是他卻什么都不知道。現在,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你睡著了,你記不起与春香在一起埋伏以后的事了,好好睡……好好睡……”
  她頭向后一仰,沉沉睡去。
  溫飛燕不是老江湖,但她的手下眾女中,卻有几位見多識廣的厲害角色,這些人負責保證她的安全,是女主人的得力謀士兼保鏢。
  天快亮了,許彥方突然出現在客院內堂屋頂上,跨屋脊而坐,狀极悠閒。
  終于,娘子軍沉不住气了,一聲暗號,四面八方人影暴起,眨眼間,屋頂被十余名女人所包圍,有效地把他堵在中間。
  溫飛燕帶了四個女人,出現在屋脊的另一端。
  “算定你一定會來,果然等到你了。”溫飛燕得意洋洋地說:“你的膽气确是不弱,比江湖上一流人物有過之而無不及,很不錯。”
  “哈哈!夸獎夸獎。”他整衣而起:“這与膽气強弱無關,而是在下非來不可,你們這樣大動干戈拼命搜,我哪有好日子過?所以非來不可,當面講明白……”
  “哼!有什么好講的,你……”
  “我當然有,三夫人,俗語說,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又道是見好即收,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來,是要向你講明白,你如果不放手,我豁出去了,也要不斷地騷扰,也不讓你有好日子過。”
  “你這……”
  “我又怎么啦?我風塵浪子可沒有招惹你璇璣城,是你們無緣無故找上我的。我,浪子一個,邀游天下無牽無挂,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誰欺負上頭來,就要奮起周旋到底,誰怕誰呀?天下大得很呢!我赤腳的就不怕你穿鞋的,你們家大業大,實在應該避免招惹我這种浪子亡命,三夫人,你一定不干休嗎?”
  “本夫人如果干休,日后阿貓阿狗都會向璇璣城撒野了,現在,我給你一次机會。”
  “什么机會?”
  “向本夫人謝罪,听候發落。”
  “哈哈!你那位神气女儿,曾經說過同樣的話,看來,雙方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對,沒有什么可說的,小輩,你知道你的處境嗎?”溫飛燕向四面一指:“仔細看看吧!”
  “哈哈!你以為圍住我,我就必須任你擺布了?”許彥方大笑。
  “你接不下我任何一位手下三招兩式?”
  “真的呀!”
  “那是當然。”
  “哈哈哈……”
  狂笑聲中,響起一聲狂震,屋瓦下陷,塵埃飛揚,部份碎瓦向四面八方飛起。
  一聲嬌叱,五六個女人急急飛扑而上。
  可是,人已失蹤。
  有兩個女人膽气特大,毫不遲疑地從破洞中跳下追逐,根本沒把許彥方看成勁敵。
  屋下黑沉沉,人都在屋上八方包圍,怎料至許彥方破屋從下面脫身?
  等待是最難熬的,會讓人五內如焚,精神崩潰。
  獄麓賓館內的范云鳳,真象熱鍋上的螞蟻。
  早膳畢,她坐在房外走廊的交椅上,眼巴巴地監視著近几間上房的通道,希望能發現許彥方的身影,愈等愈心焦。
  該走的旅客都走了,客院人影漸寂。
  想等的人沒等到,卻等到了不受歡迎的人。
  姜玉琪帶了兩位侍女,出現在院門外。
  “范姐,他不會來的。”姜玉琪蓮步輕移,沿走廊向她接近:“你沒得到消息!”
  “什么消息?”她沒好气地說:“我不信你的消息比我靈通,哼!”
  “哦!我忘了,你們黑道的朋友眾多,消息确是比我靈通。”姜玉琪不以為意,抱過廊下的另一張交椅,笑吟吟地坐下:“但我從璇璣城的人口中所獲獨門消息,卻比你靈通。嘻嘻!听你的口气,就知道你根本不會花工夫打听。”
  “哼!我該打听嗎?誰都知道,回鷹谷的人全都替那個什么三夫人跑腿,當然可以知道璇璣城的獨門消息啦!”她的口气仍然強硬。
  “有關風塵浪子的消息,你不該打听?”
  “那是我的事。”
  “好吧!不想听,我就不說。”姜玉琪也會用心机。
  “說不說在你。”
  “你既然不想听……”
  “我說過我不想听嗎?”她口气一軟。
  “你也沒說過想听呀!”
  顯然姜玉琪比她刁鑽,心眼也多。
  “我這就去廬山,走一趟孫家大院。”她也會用心机,整衣而起:“在這里等,煩都煩死了。有你在,他絕不會現身的,你們姜家的六陽神功厲害得很,他必定望影而逃,我讓你好不好?”
  “你走一趟也好,也許可以赶上替他收尸。”姜玉琪半真半假地說。
  “你胡說什么?”她心中一震。
  “昨天傍晚,雙頭蛟被風塵浪子揍得鼻青臉腫,三夫人大怒之下,連夜派人過湖,赶調得力的高手前來助陣,听說指定黑白兩無常克期赶到。今早,又派人來碼頭催請派來的璇璣城高手。”
  “雙頭蛟挨揍了,可能嗎?”她頗感意外。
  雙頭蛟的武功固然差勁,但豢養的打手可都是頗有名气的高手,而且出門必定前呼后擁戒備森嚴,打手們不可能讓對頭接近主子,怎么可能挨揍?
  除非雙頭蛟落了單,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豈只是雙頭蛟挨了揍,昨晚一整夜,孫家大院沒有一個人能安逸睡大頭覺。”
  “你是說……”
  “風塵浪子來來去去,直鬧至五更破曉,三夫人一群女將圍住了他……”
  “哎呀!”
  “你慌什么?”姜玉琪嘻嘻笑:“他跺塌屋頂逃之夭夭,來去自如,把三夫人气得要上吊,決定等大援一到,就大舉窮搜。”
  “大援有一千個人嗎?”她心中一寬,笑了。
  “廢話!”
  “一万個人也無法窮搜廬山。”她開心地重新坐下:“他比鬼還要精十倍,而且詭計多端,只要他怀有戒心,大批高手名宿也休想傷害得了他。除非象你哥哥一樣,乘他不備偷襲暗算……”
  “你還不是乘他之危擄走他!”姜玉琪揭對方的瘡疤:“我們不要互相仇視好不好?我知道你已經受到他的挾制,只要你幫我找到他,我會勸他……”
  “你勸他?哼!你如果不在這里擺出姜太公在此的唬鬼惊神姿態,他也許會現身……咦!什么人!哎呀!是……”
  人從走廊的兩端出現,最先現身的,是兩個妖艷的女郎,緋色衣裙把晶瑩的肌膚,襯得更為清白晶瑩,走動時隆胸細腰夸張地款擺,臀波乳浪足以讓男人昏頭。
  而在兩個妖艷女郎現身的同一瞬間,六朵粉紅色的碗大緞制芙蓉花,已飄落在范、姜兩女的周圍,相距不足一尺,插入走廊的三合式走道,入土兩寸以上。飄落的勁道十分惊人。
  “是惜花小筑的水芙蓉。”范云鳳不愧稱黑道大豪的女儿,見多識廣,惊叫著跳起來“屏住呼吸……不好!嗯……我……”
  砰一聲響,她摔倒在椅下。
  姜玉琪昏倒在椅內,兩侍女則昏倒在椅后。
  兩個妖艷的女人還遠在十步外,四女全倒了。
  一聲怒吼,院門發瘋似的沖進羅姨和兩仆婦,用上了全勁飛縱而來,半途拔劍在手,全力沖刺。
  屋頂長笑震天,院角也傳出狂笑,共跳上搶出四個人,其中赫然有濁世浪子東門振芳在內。
  從屋上飄落的人,年約四十左右,月白長衫上繡了不少各式各樣的小花,左前襟是一朵大的芙蓉。所有的大花小花都是水紅色的,恰好可以配長衫的月白色。
  一聲長笑,這人跳落廊前輕如鴻毛,雙袖交叉疾揮,驀地風雷驟發,罡風狂卷。
  “哎……”扑來的羅嫂惊叫,劍一振,強烈的劍气僅震散迎面襲到的部份袖風,連人帶劍倒飛而退,遠出丈余雙腳一沾地,便仰面摔倒。
  兩仆婦更糟,倒摔出兩丈掙扎難起。
  兩個妖艷女郎,分別將荷、姜兩女扛上肩,往走廊末端一鑽,驀然失蹤。
  許彥方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他不再五老峰藏匿,离開孫家大院,越野而走逕奔府城。
  讓璇璣城的人搜山跑斷腿,他卻出敵意表反往城里躲。在城里的食店吃完早膳,愜意地進城悠哉游哉,猜想城里不會有危險,那些人已經十万火急在山里面忙昏頭啦!哪會料到他膽大包天回城追逐?
  他沒料到,兩位姑娘會在獄麓賓館等他。
  剛抵達院子外,便看到惊恐地奔逃的几個店伙。
  他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搶入院門。
  羅嫂剛吃力地掙扎而起,再惶急地拾劍。
  “小姐……”羅嫂狂叫。
  听到腳步聲,羅嫂急急扭頭回顧,看到了他。
  “你怎么啦?”他訝然問,困惑地注視兩位仆婦吃力地,虛弱地要掙扎爬起。
  “許爺……”羅嫂向他求救:“家小姐与范……范姑娘被濁世浪子偕同惜花小筑的淫魔擄走了……”
  “什么?在光天化日?”他大吃一惊。
  他不在乎姜玉琪的死活,但范云鳳的安危他卻有責任,怎能不惊?
  “是的,剛才……”
  “人往哪儿走的?”
  “屋上,院底……”
  他猛地急沖,接著飛升屋頂。
  “天啊……”下面的羅嫂仰天狂叫。
  璇璣城的大援到達孫家大院,姜玉琪的另兩位侍女,也隨后到達。
  范世超与姜士杰一听妹妹被惜花小筑的人擄走了,這一急,几乎要吐血。
  江湖朋友都知道,尤其是那年輕貌美的江湖女英雄,都知道天下三大淫魔的可怕,稍具姿色的女人,都不希望碰上這三個好色如命的淫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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