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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訪恩覯麗


  喝飽了,他像是醉了,眼前似乎山在動,樹在搖,老人似乎憑空多了兩三個,身軀虛浮,搖搖擺擺,坐了下來。
  “糟!我中毒了!”他心中清明,暗中叫苦。
  接著,老人喝飽了魚血,用刀割魚腹,將一枚大如鵝卵的黑色軟物,硬塞入他口中,一拍背心,滑下了腹中。
  他只覺天旋地轉,“嗯”了一聲入已昏厥。
  老人一聲長嘯,林中竄出兩頭猛虎,一含火狐,一咬師魚。老人則抱起君珂,翻越兩座高山攀上一座奇峰的東面山腰。那儿有一間草寮。
  大約是經過三晝夜,君珂醒來了。老人告訴他,他必須在這儿不間斷地苦練兩年,金師魚的功能方能發揮至极致。
  他抗議,他要回家看爹媽,未奉父母之命,他不能在這儿逗留或者拜師。
  可是老人堅決地表示,絕不能讓他糟蹋了師魚至寶,暴殄天物,怎么說也不成,兩年后方能离開回家稟明爹媽,是否拜師得等兩年后定奪。
  他想逃跑,但不成,老人家盯得死緊,除了每天小睡兩個時辰外,便是練功再練功,先練先天真气,功成再練兵刃拳掌;每天練气的時辰愈來愈長,竟超過了五個時辰。
  苦!真是苦!比讀書人頭懸梁錐刺股苦上万倍,沒有一分儿空閒。老人聲色俱厲死逼,他眼淚往肚里吞;直至十八個月后,方苦去甘來,但仍然沒有余暇。
  除了內外功和拳掌,他專攻刀劍,以劍為主。老人也用他那很怪釣竿,授他力貫三丈外絲端運勁的巧勁,舞起來猶如子百條銀龍,在身外統成一道銀牆,攻時三丈外可斷合抱大木,防時潑水不入。
  兩年過去了,又過了四個月,老人方喜孜孜地告訴他,說他的基礎已經筑得超人的穩固,可以躋身高手之林,差的只是火候和經驗,還得苦練一段時日,便可在江湖中出人頭地了。
  這天,老人告訴他,他可以回家一行了,并告訴他說:“孩子,回去告訴你爹爹,我姓王,名衡,人稱銀河釣翁,武林尊稱為武林雙奇之首。想當年,武林中共有五個功臻化境的怪人,合稱三仙雙奇。三仙都是玄門弟子,罡气爐火純青。第一位是青城煉气士申公亮,這家伙最坏,功力也最高。第二位是飛云散人瞿印,為人孤僻,亦正亦邪,第三位是武夷羽士玄真,是個真正不問世事的玄門弟子,真正的功力造詣,沒人知道底細,舉手投足即可制人。至于雙奇,一是我銀河釣翁,一叫四明怪客沈昭明。我兩人游戲風塵,多管閒事。但在近來一甲子的歲月中,五個人都珍惜性命,開始退出江湖蹈光養晦。三仙已不知死活存亡,名頭已在江湖消失。而雙奇也极少露面,只邀游四海遍歷窮山搜奇探怪。由于早年多管閒事,所以雙奇的名號在江湖仍具聲威,反而掩蓋了三仙的盛名,長留人間。
  那四明怪客出生在四明山,經常返回故鄉,不像我是個無主孤魂,四海飄蕩。而且,他為人古怪,對你好,你便可以平步青云;惱了他,跟你沒完,一輩子永無于日,除非有一方死了。你告訴你爹,我要造就你成為武林奇材,出人頭地,使絕學后繼有人。如果你爹不愿,你不必回來了,我也要走了。如果愿意,半月后你可返回我身邊。叫你爹別耽心,多忖度權衡方定行止。你走吧。把大黃二黃帶去。如果你爹不愿你拜我為師,可打發大黃二黃回來就成。”
  君珂不知道江湖事,管他什么三仙雙奇?听說可以回家,高興得上了天,拜別了銀河釣翁,帶著兩年中為他們兩人獵食的兩頭猛虎,向家中狂奔。
  到了山谷,他母親高興得抱住他哭了一個時辰。爹爹不在家,离家快一月了,他母親卻不敢將他父親的行蹤說出。一等十日,世銘終于帶著一身創痕回來了。
  第二天,君珂与世銘率領著兩頭猛虎,登山越岭向銀河釣翁的居所走去。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轉眼間,八年時光悄悄地溜走,又是春末夏初了。
  在出鄖陽府的官道中,漢江旁北岸的山丘下,世銘手牽君珂的虎腕,正緩緩東行。
  君珂已經二十歲了,比他爹還高出半個頭,站起來有六尺二三,人高馬大,健壯如獅。
  人雖高大,但臉貌卻英俊超人,如同芝蘭玉樹,且流露著七分瀟洒的絕世風標,与小時候并無多少改變,改變的是一雙神目,湛湛然光彩照人,但卻不是可令人心懾的冷電寒芒,而是柔和善意的奇光。
  他身穿一襲青衫,一頭黑油油的長發挽成一結,用青綢子系上沉香木發箍,飄飄然流露著几分書卷气。
  脅下挂著一個小包裹,里面是換洗衣物和盤纏。怀中早准備了從鄖陽府花了不少銀子弄來的一張外出游學的路引;有了這玩意,他可以周游天下。
  那年頭,講學之風甚盛,各地設有書院,敦請當代大儒講學,遠近士子皆攜書帶劍,不遠千里而來請益听講。一般老百姓平時不許离家百里,控制极嚴;但士子游學卻可方便,沿途無阻,各地巡檢可不會找麻煩。游學路引申請不易,必須是學舍之外被府州衙門所承認,學有所成的士子,還得有大把銀子打關節,不然免談。世銘在鄖陽府有親朋好友,費了好大的勁才替君珂弄了一張。這玩意等于今天的護照和身份證,沒有這玩意寸步難行,除非你晝伏夜行,或者冒險偷渡關津。
  父子倆牽手而行,世銘叮嚀道:“君儿,無論如何,你必須找到彭恩公,替他一盡心力。七年前,据我打听的結果,朝廷并未召用,也沒听人說起他隱居何地,下落不明,實令為父心中難安。你必須找到他,探明他居家的實況,以安我心。還有,三年前為父曾詣終南,崔前輩兄弟亦不知何往,俗語說:受人之恩不可忘;如果你幸遇兩位老前輩,須執子侄禮拜見,代為父致意。”
  “君儿理會得。”
  “冤仇宜解不宜結,往日圍攻為父計算彭恩公一家的人,可不必置理,謹記吾言。”
  “君儿不認識他們,不找他們就是。”
  “到了鄖陽府,即買書購劍以掩身份。緊記你師父的教訓:大智若愚,大勇若怯;万事讓人一步。不至生死關頭忍無可忍之際,不可妄動無名。行俠仗義,必須以排解為首要,不可訴之于武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火候還未至由神返虛之境,須不斷鍛煉以求進境。我不送你了,三年兩載找到恩公們的下落,早早返家以慰慈親倚閭之望。”
  君珂轉身跪下,大拜四拜,低聲道:“爹多保重,孩儿自知珍攝,尋得彭恩公与崔老前輩致意之后,即返家与爹媽團聚天倫。孩儿走了。”
  他拜罷起立,俊目中淚光晶瑩。
  世銘含笑替他彈去淚珠,顫聲道:“去吧,君儿,多保重,早去早回。”說完,扭頭走了。
  君珂目送父親的背影消失在山嘴后,方拭淚上道,大踏步走上了征程,踏入了莽莽江湖。
  這八年來,江湖的變化也夠不小。最顯明的是;老一輩的人大多遁隱山林,不易看到他們的蹤跡。而江湖中出現的,卻換了一批少年英雄。正應兩句俗話:長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种新陳代謝的現象,是一种极為正常的事實,并不足怪。
  這年是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成化皇帝快要翹辮子的一年,京師皇宮里,有大批禪師、真人、國師、西蕃法王等等充斥其間;因為皇帝想要成仙成佛,卻不料在八月間閉眼蹬腿見閻王。而朝廷中的亂七八糟冗官污吏,多出了三四千名,浪費國帑,薪俸發得太多,通貨膨脹,一貫面額的大明通行寶鈔,不值半文錢,市面暗中使用金銀,寶鈔成了廢物。
  四月初旬,江南草長鶯飛,大地生气勃勃,天青日朗,田中稻禾青青,欣欣向榮。
  一條小船從武昌下放,在四月十五日舟泊地州府城北面碼頭。這座城原稱九華府,后來改名池州府,府城所在地實歸貴池縣管轄。當然啦,在本朝之前還有不少改變,最先有縣名的是三國吳大帝孫權所建,稱石城縣,勇將韓當封石城侯,這儿就是他的封地。
  從地州府到石埭,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走青陽,是大路。一是從府城東南六里齊山九頂洞,翻山至九華山下行,在群山起伏處攀小徑,不好走,但近了十來里。
  船一早便靠岸,朝陽初升,舟上下來了一個丰神絕世的書生,青色儒衫飄飄,身材修偉,神來照人。他腰中懸著長劍,脅下挂著小包裹,手上提了個書篋儿,里面裝了不少經書。
  是個游學書虫,不想做呆子的青年學子,好神气。但看光景,他家中大概不是家財万金的人,因為他沒有帶著書重,要自己提行囊。
  他那把劍斤兩不輕,劍身三尺,連云頭全長三尺六;他個儿大,善用遠勁,正好用得趁手。那年頭,學舍士子雖說文武皆習,但已不注重舞刀弄劍了,挂劍游學,大多是又輕又薄的裝幌子玩意,飾以珠玉唬人而已。但這人的劍沒有珠玉裝飾,沙魚皮鞘,骨把,云頭上也沒有飾物,簡單朴素沉甸甸地,是真正的殺人家伙。
  他正是初蒞江湖的林君珂,一個白紙般純洁的青年人,奉父命奔走天涯,尋訪恩人的下落。
  首先,他必須先到石埭彭家村追尋根底。天剛亮,早著哩,正好辦事。
  他提著書篋進了池州城,沿北大街轉出東大街,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數的店門還沒開。
  對面來了一個白發老人,手擱在一個十五六歲小伙子的肩上,泰然迎面緩行。他讓至道右,含笑一輯說:“老公公請了。你老人家早。”
  老頭子站住了,眯著老花眼含笑問:“公子爺有事么?老朽但愿能為公子效勞。”
  “小生意欲往石埭訪親,請老公公指引路途。”
  “哦!公子爺你問對了,由這儿出東門,有一條官道直通青陽。到青陽往南走,是小路,不通車驛,你可到那儿再問問。”
  這時,后面正走來一個青年大漢,一身青色緊身衣,足踏抓地虎快靴,面色蒼黃,五官倒還端正,兩太陽高高鼓起,身材雄壯結實,突然在旁一站,插口道:“走青陽不如翻越九華山,近多了。”
  老人家搖搖頭,笑道:“這位公子爺怎能爬九華山?繞來繞去迷了路,反而欲速則不達;而且山南不時有虎豹出現,尤其山北与冠幘山相連處,許久不見人煙了,龍蛇出沒,險著哩!”
  “笑話!九華山乃是本府名胜之區,建有詩仙李白的書堂,騷人墨客誰不到九華覽胜?你說有虎豹,未免惊世駭俗。山中道院處處,名列直門三十六洞天之一,怎會迷路?”大漢的聲音夠大,像連珠花炮爆響。
  老人家修養到家,搖搖頭說。“小老儿多嘴了,讓這位公子爺自行裁奪吧!”說完,扶著少年走了。
  君珂長揖相送,謝道:“多謝老公公指引,小生無限感激。”又對大漢笑道:“兄台好意,小生銘感;只是小生人地生疏,還是走大路方便些,免得迷途耽擱,欲速不達。”
  大漢拍拍胸膛,大聲說:“老弟台,不必多慮,在下要到黃山訪友,正是同路,一切有我,咱們何不一同上道?”
  “兄台……”
  “別見外了,咱們這就走。”
  君珂略一沉吟說:“勞動兄台大駕,小生甚是不安。請教兄台尊性大名?小生姓林,名君珂。”
  “在下姓黃,名立暉。走吧!”
  “立暉兄請。”
  九華山,舊名九子山,唐李白春上了這座山,認為九座峰頭如蓮花削成,便叫九華山;在他的詩中曾說:“天河溢綠水,秀出九芙蓉。”山有九峰,千仞壁立,周匝二百里,气勢超絕。在群峰之下,甚至高峰之上建有不少道觀僧廟。据說,這儿是地藏王菩薩的道場。地藏王,佛門弟子要認他為佛,而玄門弟子卻說他是鬼王。道教尚神鬼,既為鬼王,該是道教的神而不是佛。大家都爭,干脆大家都祀供。
  君珂跟著大漢上路,直向插天奇峰赶去。大漢大概知道他是個文弱書生,用平常的腳程赶路。
  三個文人讀書,三個屠夫佬談豬,三個武林朋友定然談拳腳。可是這兩個人一文一武,真無話可談,但君珂為人爽朗,他逗引黃立暉談各地民情風俗,山川風光。可對了勁,黃立暉賣弄見聞將壓箱家伙全掏出來了。
  按行程,到石埭有兩百里稍少些,按平常腳程該分兩天赶到,所以走起來輕松。
  君珂并不急于赶路,一面走一面問:“立暉兄,今晚預計在何處歇宿?”
  “九華山后,有一座极有名的道院,名叫九華觀,在那儿借宿一宵,正好。”
  “借住道院,方便么?”
  “哈哈!林老弟,你未免太拘泥了。其實你們讀書入為圖清幽,大多寄住禪房道院,你難道沒住過?”
  “兄弟倒未見識過哩。”
  “目下已是申牌時分,該到了。喏!瞧對面奇峰之下那十來間宏偉道院,正是九華觀。”
  看去极近,可是還有五六里。他們正盤行在古林岭麓間,在暮色蒼茫中赶。
  驀地,迎面刮來一陣狂風,枝葉簌籟作響。君珂生長在奇峰峻岭深山大澤,對野獸真是太熟悉了;狂風中,微帶著虎腥,他知道,猛虎來了。
  但他不愿露出自己是行家,若無其事地說:“立暉兄,怎么有些少腥味?”
  黃立暉朦然無知,聞言一怔,掀鼻翼猛嗅,站住了。許久,方變色叫:“狗娘養的!畜生果然在這儿出現了。”他探手入怀。
  君珂故作不知,問:“立暉兄,是什么畜生?”
  “猛虎,你掩在我身后,小心了。”立暉說。他右手抽出,手中多了三把尺長匕首,銀光奪目。接著,他向九華觀方向發出一聲長嘯。
  林中奮起一陣腥風,一聲震天虎吼,竄出一頭吊睛白顏虎,突然凌空縱起,迎面扑來。
  “哎呀……”君珂惊叫,丟了書篋儿,扭頭便跑。
  黃立暉果然了得,一聲怒吼,閃電似飛出兩把匕首,手中留待一把,向分一閃。
  猛虎扑人,离地高不過六尺,胸前正好下手,匕首划起兩道銀虹,不偏不倚貫入猛虎胸頸,“砰”一聲暴響,摜倒在地,仍在拼命掙扎,要屈后腿坐起。
  黃立暉身手不等閒,從斜刺里反扑而上。打死老虎用不著費勁,他飛起一腳,將剛掙起一條腿的老虎踢倒。
  九華觀中掠出不少人影,向這儿急射。怪!沒有鑼聲;鑼是驅虎的家伙,山居的人大多准備著;九華觀的人不用鑼,卻有人奔出,定然是手腳了得的人。君珂為人机警,心中油然生出警惕之心。
  黃立暉知道猛虎已死,向暗影中的君珂叫:“林老弟,猛虎已被我擊斃,咱們走。”
  君珂走出暗影,抹掉額上大汗,搖頭苦笑道:“兄台神勇,小弟佩服。天哪!這條路果然有虎豹,太可怕了。”
  “深山大澤.猛獸可能會有的,用不著大惊小怪,走吧!”立暉這時不說沒有虎豹了,他拖起猛虎的前爪,向九華觀走去。
  不久,黑影如飛而來,共有十余名之多。立暉大叫道:“是天洪道長么?在下黃立暉,猛虎已死。”
  “怎樣了?”對面傳來了回話。
  “到了,好人材。”立暉沒頭沒腦地答。
  君珂莫名其妙,心說:“他們是熟人,對答間語焉不詳,不知為了何事?”
  黑影身法一緩,急步而來。暮色中,仍可看清面目,原來是十余名身穿便服青直裰,頭梳道土髻,手持刀劍的老道。領先一人,卻穿了大紅法服,頭戴九梁冠,約有五十左右年紀。他手中的長劍,寒芒奪目。
  老道不看立暉,一雙寒光炯炯的鷹目,狠狠地向君珂打量,不住點頭,突然向君珂說:“貧道九華觀天洪,施主是……"
  君珂不等立暉開口,長揖笑答:“小生林君珂,要往石埭訪友途經貴地,須打扰貴觀一宵,尚望道長方便一二。”
  天供稽首回了一禮,呵呵大笑道:“施主好說。敝觀有施主大駕光臨,敝觀道侶皆感不胜榮幸。适才無知孽畜惊扰施主大駕,貧道接應來遲,罪甚罪甚。”
  立暉突然扔掉猛虎說:“洪道長,你有完沒有?走吧!咱們還沒用晚膳哩。”
  天洪老道呵呵笑,伸手虛弓隨:“林施主請,天快黑啦!真該赶兩步了。”
  “道長先請,小生不敢僭越。”君珂客气地伸手。
  “好,貧道領路。”
  一行人扑奔九華觀,到了觀門,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九華觀占地甚廣,倚山而筑。觀前廣場下是一條溪流,水聲淙淙,水不大卻怪石橫生,寬約三丈,人必須踏溪中巨石而過,夏間水漲,恐怕難以通行。
  整座觀共有十余間殿堂廡舍。道侶為數卻并不太多,极少看見閒人走動;看情形,這儿交通不便,道路不靖,香火可能不夠旺盛,油水不足,只配在這儿苦修。
  大殿十分宏麗輝煌,飛檐鴟吻五光十色,二層殿項塑滿了蛇神牛鬼,神气极啦!大殿外是院牆,院門有五個漆金大字:敕建九華觀。天!大有來頭哩!
  進了院門,兩側有廡廊,中間是拜天壇,有走道直通殿門。大殿內光線微弱,只有兩盞長明燈發出暗紅色的光芒,陰森森地鬼气沖天,令人毛發直豎。因為供的是地藏王,其他牛頭馬面鬼怪妖神四面排列,但覺鬼影憧懂,陰風慘慘。
  道觀中供地藏王,可能這儿是唯一的一家;因為地藏正确是佛,是如來升天后,彌勒未生前,所產生的一名誓度眾生始愿成佛的菩薩。在寺廟里的塑像,該是有佛光,圓頂、手持寶珠和錫杖的法身。不過在這儿,卻是戴法華冠披圣袍的怪神,座前有鬼卒和一些不知名的神祗,像煞了閻王爺。
  君珂不免俗,先在殿門向里面的神鬼行禮,方由天洪道長陪同,進入西首客室。
  君珂一直裝傻,他心中卻已留意觀中光景,疑心漸起,神色卻沒有絲毫改變。
  天壇左右有鬼,左右的花圃全按五行排列;天壇廣場是石砌的,人在中間行走,稍用勁便可發現下面有回音。
  大殿更有鬼,雖然光線不佳,但逃不過他的神目。按外表揣測,里面的空間為何如此窄小?唯一的解釋是,兩側和后殿定然設有复室夾牆一類玩意。
  在這荒山野岭中,竟有如此輝煌的觀殿,而香火少,罕聞人聲,財源何來?觀中的道侶又為何這股少?費解。
  客室在外表看不算小,但入到廳中卻沒有從外看的一半大。他心中懍然,神色卻一無异樣。
  天洪肅客入室,其余眾道獻茶后皆悄然退去。
  “施主請坐,貧道已吩咐廚下為施主准備膳食。客房就在廳后,暫時委屈施主一宵。”
  君珂告罪坐下,將書篋儿放在案上,小包裹置在腳旁,泰然地笑道:“多蒙仙長盛意款待,銘感五衷。”
  “林施生口操湖廣口音,請問仙鄉何處,今年貴庚?”
  “小生祖籍襄陽,今年虛度二十春,好教仙長見笑。”
  天洪道長臉上掠過一絲笑意,又問:“施主大概入學已久,可曾獲有功名,抑或在何處得意呢?”
  “小生就學八春,尚差兩年方可參加大比……”
  “哦!正好。”天洪老道莫名其妙地插上一句。
  君珂又是一怔,怎么這些人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雙眉一軒,釘住話尾問:“道長所說正好二字,請問有何用意?”
  天洪老道似乎一惊,搶著說:“哦!貧道是說黃施主,說他來得正好。”
  黃立暉站起了,整了整衣袂。
  “當然好,差點儿做了貴山的老虎點心。老道,咱們累了,吃完飯后要睡覺,明天要赶路呢。”黃立暉撇撇嘴說。
  “快了,廚下等會儿送來。貧道告辭。再者,敝觀因位于崇山峻岭中,此地蛇虫甚多,晚間施主們幸勿外出,任何響動皆可置之不理,不然如有三長兩短,貧道于心難安。”說完,稽首退去。
  君珂几次想開口請見觀主一盡禮數,但見天洪一再以主人自居,也就算了。
  晚膳畢,來了兩名中年道入,領兩人至后院梳洗,指示了客房,方悄然退去。
  君珂的房間与黃立暉的居室毗鄰,室中一燈如豆,房門极為沉重,只有一個小窗口,外面安裝了鐵枝,內面掩上一扇活門。
  “乖乖!這儿是虎穴龍潭。”他心中暗叫。
  床上無帳,衾枕倒是整洁,一案一凳,簡洁俐落。他解劍置于枕畔,四面打量,心說:“四面是厚實的風火牆,窗口太小,堵住了門,端的插翅難飛。天洪老道目朗鬢丰,分明是修為极深的高手,我倒得……哦!我一個初出道的青年人,与人無怨,怕什么?我多心了。”
  他解衣就寢,熄了燈坐在床上練气行功,片刻即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當當當!”隱隱的鐘聲自窗外傳入,不久即止,大概是老道們開始做夜課了。
  二更將盡,他從物我兩忘中醒來,剛往床上一躺,突然又坐起凝神細听。
  他耳力通玄,已清晰地听到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距門不遠處停下,接著“卡”一聲輕響,聲音沉寂。
  靜不了半刻,他又听到一陣重物滑動之聲,不久寂然,足音又起,卻是徐徐退走的浪音。
  他疑云大起,正想下床,突然,隔室傳來了輕微的震動。他將耳貼在牆上,惊道:“是牆壁移動的聲音,立暉兄可能……"
  他一躍而起,換了一身灰色夜行衣;四月中,皓月當空.灰色夜行衣方便管用。背上長劍,從包裹中取出一個百寶囊系上,換上薄底子軟底短靴,走向房門。
  他抽出門閂,逐漸用力將門向內拉。不成!門似乎陷死了。他用了兩分勁,仍未拉開。
  “我被困在這儿了。”他想。
  他轉趨窗下,輕輕拉開活窗門。窗僅一尺見方,中間加了兩根粗鐵枝儿,貓大概可以鑽過去,人就不成。
  牆厚竟有兩尺,全是巨石所砌成,簡直比牢獄還堅固,誰也別想逃出。
  他伸手分握鐵枝,左右一扳,鐵枝竟然被扳得向兩側貼攏。接著衣帶一松,人變成嬰儿,慢慢滑出窗口,飄身落地。
  這儿是左偏殿后面最西一棟房屋,屋后是一座梅園,梅子結實累累,陰森森地;梅林之后,便是黑黔黔的山林。他將鐵枝扳回原狀,人如鬼魅閃入梅林之中。
  他一入梅林,突覺腳下一虛,幸而手疾眼快,向側一傾,抓住了一根小枝地,身如鴻毛,飄然上升。
  那是一個裝了翻板的陷坑,由于他迅速絕倫,反應奇快,翻板已移動兩寸,便又恢复原狀。
  “這些道士不是好人。”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糟!立暉兄可能已糟了毒手。”這是他第二個念頭。
  交朋友論的熱心好義;他与立暉萍水相逢,人家竟熱心地帶他上路,夠朋友,他怎能不管呢?
  管,怎樣管法?這現中机關密布,步步生險,如何下手?硬闖么?不成!
  “抓一個人來問問,最可靠”。他拿定主意了。
  要抓人,必須先找到有燈光之處,有燈光必定有人,絕不會錯。
  不遠處一個小窗中,就有燈光泄出,恰好在一座桃林之旁,正好下手。他提气輕身,向那摸去。他聰明,利用樹根作為落腳處,輕易躲過了重重埋伏,直趨窗下。
  咦!妙极,里面竟有人聲,且听听再說。
  室中語聲不大不小,在外面正好听得真切,有兩個人在內談話,一個聲音沙啞,一個聲音很尖。只听沙啞嗓子說:“二弟,老黃帶來的那個書生真能派用場么?”
  真巧!他們正談自己呢。君珂大喜,繼續往下听。
  “當然有用,咱們准備在五月初五日獻血建幫,就少一個外地讀書人替咱們管文牘,這人正用得著,老黃替咱們真辦了一些事,夠朋友,听師叔說,日后要請他任幫中分壇主呢。”
  “那書生如果不肯呢?”
  “不肯?笑話了。真要不肯,丟入地牢蛇窟,一了百了,再找一個肯的來。”
  “五月初五近了,恐怕赶不及……”
  “別廢話,用不著咱們耽心。快准備,來人已被困入地底刀閘,竟用劍掘石頂住了閘口,定然不是等閒人;如果被他們沖出,咱們要出死力了。”
  “哈哈!二弟,你真是浪費心思,也不想想進入陷阱地牢的人,曾經有人逃出過么?算啦!咱們到后面找一個女人樂一陣子,有事還來得及。”
  “好!想起女人,我就一肚子火。走!”
  步履聲出室,燈火未滅。君珂畢竟是年輕人,修養不夠,一听兩人要找女入,又說組幫地牢一類玩意,早已火起,突然響身而起,用縮骨法穿窗而入。
  兩個道士剛踏出房門,有一個正想回身將門帶上,突見灰影一閃,一道淡影射到。
  “咦!是……”道士還分不清是人是鬼,出聲惊叫。
  君珂先下手為強,人未到指風先襲,擊中了老道的胸前鳩尾穴,人翻身便倒。
  第二名老道听到同伴的惊叫聲,扭轉身一看。糟了,灰影已到,同伴栽倒。他正想出聲大叫,灰影突然一掌虛拍。一陣柔和的勁風襲到,胸骨向內急陷,嗯了一聲,暈倒了。
  君珂迅疾地將人往房內施,掩上門,將一名老道擱在床上,拍開他的穴道,冷冰冰地說:“閣下,如果你想叫喚或逃走,休怪我心狠手辣。”
  老道心中一寒,惊飾地說:“你……你是練家子?你……你怎樣進……進來的?”
  “別管我的事,我問你,不許你問我。”
  “公子爺,貧道知無不言。”
  “那黃立暉是何來路?”
  “貧道不……不知。”
  “你不說?哼!你是想要在下另找人問么?”他冷森地發話,大手伸出了。
  老道往床后退,伸手去床后掏。君河手快,一把扣住他的膝骨向外拉,左手疾逾電閃,“啪啪啪啪”給了他四耳光,正反陰陽掌打得老道滿天星斗,急叫道:“我說,我說……那黃立暉乃是四大魔君之一,獨劍擎天馮如虎的門人,不甘寂寞投入本觀,做那殺人越貨沒本錢的買賣,著實替本觀辦了不少事。”
  “要騙在下入觀有何毒謀?”
  老道臉色鐵灰,渾身震顫不敢置答。
  君珂厲聲道:“你非說不可,在下已經了然于胸,連你們要組什么鬼幫,在下亦已清楚,就看你是否吐實,值不值得讓你活命,這是你唯一表明心跡,重新做人的好机會。說!”
  老道不知君珂在套他,果然上當,哆嗦著說:“公子爺請网開一面,我說,我說。本觀觀主天玄道長,原是山東京師一帶的江洋大盜。”
  “往下說。”
  “天玄觀主在江南各地,布置有許多暗壇,要在下月初五日召集手下。開壇九華立教建幫,預定教名‘天玄’,幫名‘黑龍’,預定初五日敦請天下黑白道英雄前來觀禮,請柬已于前日發出。因手下之人皆不識文事,要找一名才華出眾的讀書人替幫中掌理文牘并策划大計,須有軍師之才方能胜任,所以派人各地物色,總算找上了公子爺。”
  “哼!你們怎知在下肯是不肯?”
  “如果不肯……”
  “丟入地牢蛇坑,是么?”
  “是的,已經死了兩個害怕的書生。”
  “今晚來了什么人?”
  “不知道,只看到一個黑影,大概是前來采探本觀底細的人,功力奇高。因觀主目下不在家,觀務交由天洪道長主持,來人已陷身地牢,用不著費心。現中養有不少擄來的美貌少女,這時大家都在享樂,所以要等明天再說。其實,人掉入地牢,万無生理,真用不著勞師動眾。”
  君珂一把將他抓起,沉聲道:“帶我入地牢,饒你不死。”
  “這……但這……”老道惊得顫身發抖,語不成聲。
  “這什么?”
  “地牢中机關埋伏重重,后面又是地底秘室,乃是未來幫中秘壇重地,步步危机。掌理各處机關埋伏的人,各有專責,彼此不相往來,雖觀中輩尊位高的親信,也不知其中底細,貧道如何能進入地牢?”
  “帶我到刀閘處便可。”
  “貧道不敢,委實無路可入。”
  “呸!廢話,又說不敢,又說無路可入,定然是知道,只是不敢而已,你是想現在死呢,抑或是帶我前往冒險?現在死,一切都完了;帶我冒險,你還有机會活命。”他的手指,已點上了他的七坎大穴,蓄勁待發。
  人畢竟是人,只消有一線希望,也不愿輕易放過,總比馬上就死好些、老道一咬牙,說:“公子爺,貧道領路。”
  君珂一掌將燈拍熄,一手按在他的背心上,冷冷地說:“道爺,如果想活命,最好干脆些,別心生歹念,多轉怪念頭。你走你的,別管我,領路。”
  老道知道這位青年人不等閒,雖缺乏江湖經驗,但心思縝密;這种人最可怕,發起火來常會不顧一切后果,稍一舛錯,下手絕不會輕。他乖乖地出了房說:“等會儿請留意貧道腳下……”
  “道爺,放心,別管我。”
  君珂當然留意,他另一手搭上了老道的左肩,人虛空懸起,輕貼在老道背左。
  老道大駭,心說:“這家伙功力之高,駿人听聞,竟然像是凌空凝气罕見絕學哪!天!他練了几天?”
  他不敢再生歹念,乖乖走路。要折服武林朋友,需兩手是最好的辦法;君珂露了神化的輕功把老道鎮住了。
  人在黑暗的走道中轉折,不久出了房屋,到了殿后山坡間,上坡進入了密林。君珂一面留意老道腳下,一面注意四周景物,—一牢記在心。
  三更天,該是皓月當頭;但這時恰好飄來一朵濃云,將月亮遮住了,人入林中,大地漆黑。
  入林不到三丈余,前面突然傳出了低喝聲:“誰?站住!”
  老道站住了,低聲答:“我,天祿。”
  “祿道見,來此有何貴干?”
  “奉代觀主金諭,前來查看下面動靜。”
  “不打緊,閉死他算了;刀閘無法放下,下面有大石頭頂住。”
  君珂已看清發話的入,隱伏在樹枝上。他摘下老道胸前一顆紐絆儿,突然脫手飛射。
  黑暗中,樹上的老道做夢也未想到有人向他下手,眉心內陷,“噗”一聲掉下地來。
  “走!開啟机關。”君珂在天祿老道耳畔叫。
  老道冷汗直流,心惊膽跳。相距兩丈外,天色漆黑,小小的紐絆儿竟能一擊而中,而且沒有聲響發出,這份功力委實令人膽寒。他不敢不遵,急步到了大樹下,伸手一板樹下的一條短木椿。“格格”兩聲,地下一塊翻板自行傾轉,現出一個深坑。他說:“由此入坑,開啟机關室門的机捩,就在坑旁。”
  “下去!”君珂不假思索地輕喝。
  老道不敢不下,飄身落下坑中,伸手到坑壁上一陣亂掏,坑壁隨之向內徐退,再向右移,現出一座木門。
  君珂取出火折子晃燃,發現是向內伸展的地道,看方向,正是通往后殿的,他沉聲問。
  “為何不從后殿進入?”
  “那儿須經過十余重秘室,不易混過;從這儿下去,可以直抵閘刀室。”
  “我信任你,希望你自愛些。”
  “貧道不敢誆騙公子爺。”老道打著冷戰答。
  兩人向里走,步步下降。不久。轉過第四條岔道,已可聞到血腥和令人惡心的臭味。火折子突然熄了,已燃完啦!君珂低聲問:“為何有臭味?這是什么所在?”
  “處決肉票之所,左壁后有一個尸坑。”
  “閘刀室還有多遠?”
  “在第八條岔道后端。我們已進入地牢范圍了,請公子爺小心腳下,以免触動消息;這儿有許多小巧玩意,防范囚人脫逃。”
  “我知道,反正我腳不沾地。”
  老道向前摸索,心中駭然,能用凌空凝气絕學使用如許之久,這小子還了得?
  將走完第七條岔道,老道輕聲說:“前面將有燈光,准備制人。”
  向左一折,已可看到前面轉角處的朦朧黃光。地下是石板,老道腳下發出輕微的足音。驀地前面傳來一聲冷喝,似是發自轉角處:“站住!青天。”是在問切口。
  “遵命。白日。”老道站住答,并向身后的君珂打手式。
  一道黃光從轉角處傳來,君珂已飛扑而上。
  老退回答了切口,對面轉角處黃光移動,顯然有人向這儿舉燈現身,必將原形畢露了。
  老道向君珂急打手式,表示請他動手。
  君珂究竟缺乏江湖經驗,應手式扑出,絲毫未加思索,更末考慮到后果。
  燈光乍現,那是一個手執孔明燈的老道,正用手在燈框內將燈向后移,以便將光線縮聚。
  君珂到了,快逾電閃。
  同一剎那,領路的老道左腳向側猛踏,突然滾倒,用急促的嗓音大叫道:“硬點子,閉籠!”
  地下突出現一個深坑。聲未落,老道已滾入坑中去了。
  前面舉燈的老道突見灰影扑到,耳中也得到了惊訊,猛地將燈仍出,伸手去拔腰中長劍。
  晚了,但見灰影雙手俱出,左手接住了扔出的孔明燈,右手已到對方的肩井穴上。
  老道反應夠快,左手向上一崩。“叭”一聲響,如中鐵石,擊中灰影手臂,只感掌背如裂。
  君珂右手五指如鉤,扣住了對方左肩,用了三成勁,沉高叱道:“要命的別掙扎,放開劍把上的手。”
  老道怎敢不听?肩并是三十六大穴之一,對方的大拇指像根鐵棍,与后肩的四指配合,成了一把五爪大鐵鉗,渾身立即癱軟無力,怎會有力量拔劍?他尖叫:“放手!你是誰?”
  君珂放了手,卻將老道扭轉了一個圈,掌按在他的背上,冷森森地說:“收買人命的主儿來了。閘刀室在何處?”
  “你是……”
  “別多問,快!啟開閘刀室。”
  這時地道兩端.隱隱傳來清越的鐘聲,九華觀的人已傳出了警訊,糟了!
  老道心中一壯,冷笑道:“尊駕還是乖乖放手投降的好,進入地牢秘室的人,從來沒有活著离開過,尊駕……”
  “太爺就是第一個要活著离開的人,你真不想听話?"
  “這時只有你听貧道的話……哎唷!饒命……”
  君珂的大手,突然扣住老道的琵琶骨下端,向上一扳。琵琶骨不易扣牢,但他卻扣得死緊,一扳之下,老道怎吃得消?嘴硬不起來了,反而叫饒命啦!
  “你听不听?”君珂厲聲問。
  “听,听,我听。哎……唷!你下手太……太重了!”
  “別廢話!開啟閘門。”
  “是……是……”老道呻吟著叫。他呻吟著走向地道中段,伸手去推燈籠挂座,“克勒”一聲脆響,石壁內響起沉重的机輪滑動聲。他放了手,虛弱地說:“須待半刻之后,右室方能啟開哎……唷……”可能琵琶骨受損不輕,所以他不斷地叫。
  君珂不理他,不為呻吟所動,接著問:“地牢囚人之處在那儿?囚有多少人?”
  “我……我不知道。哎……唷……”
  “是要我再扳你的琵琶骨呢,抑或……”
  “天!請……請別……別動手。囚室在地……地……道最后端,共囚……囚有八十三名肉……肉票,還有……有二十四名江湖白……道殺才,共分九……九間囚室囚住。”
  “走!開啟囚室。”
  “是……是……"
  驀地,“轟”一聲暴響,一塊大石壁突向下疾沉,人影一閃,射出一個黑衣蒙面人,身材不高,手中挺著一把光華如電的古劍,閃電似掠出。
  老道是字說完,還未說到下文,黑影已經射出,相距不足兩丈,自然夠快,但看光華一閃即至。
  君珂也分不清是敵是友,但一著黑影全身被黑衣裹住,只露出一雙光熠熠的大眼睛,便知不是九華觀的人,定然是被困閘刀室的外客,正待出聲招呼;可是黑影奇快,來不及了。
  黑影大概被困得心中冒煙,突然發覺室外有人掌著燈,怒火立即爆發,狂野地一劍狂揮。
  君珂吃了一惊,他修為精純,先天真气足可護身,運起神功不但不怕普通刀劍,更可將刀劍加以反震。可是對方的劍,光華如電,顯然是可絕壁穿鋼無堅不摧的神刃,任何絕世神功,也不敢輕于試嘗硬接。
  劍未到,刺骨劍气先至,触肌生寒,這人的修為好精純哪!他向下一挫,向右急射,并高聲叫:“朋友,住手!”
  劍過頭飛,鮮血噴射,老道的尸体向前一栽。黑影飛起一腳,將尸体踢飛,身形急旋,寶劍再揮,凶猛地扑向君珂,一面尖叱:“狗東西,納命!”
  電芒突化無數道光環,向前急罩;光環中,驀地吐出一朵劍花,一閃即至。
  君珂想不到黑影來得那么快,攻勢如此凶猛凌厲,心中一震,扔掉孔明燈向右閃,急道:“我是來救……”
  真糟!燈著地即破,地道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劍沒有燈光折射,光華亦斂。君珂所閃之處已到了壁角上;地道能有多寬?想得到要糟。
  劍隨他身形轉折,奇快絕倫,劍气一迸。
  君珂一触壁角,便知糟了,反手拔劍,用縮骨功貼住石壁向下挫,同時一劍揮出救命。
  “錚”一聲暴響,龍吟震耳,火花四濺。
  黑影大概一惊,竟未能將對方的兵刃削折,而且被劍上傳來的雄奇暗勁震退了兩步,怪事!對方确是可怕。他劍術通玄,在被震退的剎那間,仍奇快地輕點三劍,方退了兩步。
  “哎……”君珂惊叫,冰冷的劍尖,刺破他的護体神功,從左脅下划過,貼肋骨貫入石壁中了。幸而他已向下滑,二三兩劍也逐漸后退,他的縮骨功了得,厚僅三寸余,沒讓二三兩劍再夠上。
  衣破肌裂,血如泉涌。他向右飄出,大吼道:“住手!我是救人來的。”
  黑影這次听出了端倪,止步冷然問:“什么,你救人?你不是九華觀無人性的妖道?你救誰呢?說!”聲音特殊,是一口假嗓。
  一連串的問話。如同連珠花炮。君珂到底年輕,只覺無甚火起,自己好意冒險救人,反而被對方不問情由刺了一劍,如果不是躲得快.九條命也保不住了,好心沒好報,他怎得不惱?
  他哼了一聲,冷冷地說:“在下乃是被人騙入觀中的人,晚間在老道口中,拷問出九華觀中的毒謀,并知有人被困閘刀室,而且觀中更擄來許多婦女,以及囚了不少人。在下忝為武林人,不忍袖手,冒險抓人帶路深入救人,險些送命在欲救的人無情劍下。哼!算在下多事,自取其辱,一劍之賜,深領閣下盛情。”
  他滿腹委屈,恨恨地說完,緩緩向后退。
  “哎呀!我……我……”黑影惊呼。
  君珂又站住了,搶著說:“妖道們已發現在下深入地道,各處机關埋伏定然防范得更嚴。帶路的人已被你殺死,要想出險极為渺茫,這地牢之內,据說從未有闖入的人活著离開過。在下已試過,這儿端的是步步危机,寸寸生險。閣下必須闖出一條生路,好好留心,祝你順利。”
  說完,一面探囊取出刀創藥敷上創口,一面轉身向后摸索著前行,他要找人打開囚室,事該有始終,既然來了,一不做二不休;他天生是個俠義肝膽奇男子。
  黑影急急跟上,低聲說:“恩公慢走,且听我一言。我……我被困過久,心中委實焦躁,因而……”
  君珂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說:“別說了,這几步步生險,徒亂神智。我要找囚室救出百余名被囚的人,你要出困該往后面走,別跟著我。”
  黑影仍跟著他,說:“我抱歉,刺了你一劍,傷勢怎樣了?我有最好的金創藥,我替你……”
  “免了,我的藥也不坏,小心……”
  “卡卡”兩聲,兩側机簧清鳴,箭如飛蝗而至.地面向下一沉,重心頓失。
  君珂隨天祿老道走了許久,對地道的落腳處心中有數,但后面的黑影卻一無所知,不小心便踏中了机扭。
  聲音一響,君珂便知要糟.喝聲一出,人已向后急退,伸左手向下一抄,將向下急墜的黑影左肩扣住,向上一拉,往后飛射。
  黑影左肩被抓,毛病又來了,惊叫一聲,寶劍要向上拂,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應,同時發出一聲惊叫。
  君珂在黑影上方,劍气一動,他惊叫:“你的劍……”
  黑影這才定下神,火速收劍。弩箭分射在兩壁上,響聲震耳,火花四濺,差點儿兩人要變成刺蝟。
  君珂腳踏實地,松手怒叫道:“你這家伙……”突然,他鼻中嗅人一絲淡幽香,不由一怔改口說:“你這人怎么這般冒失?和你走在一塊儿,隨時有性命之憂,不被机失陷死。也要被你的劍傷命。你在這儿等我,我去找囚室。小心了,如果有防毒之藥,最好先服下,我已嗅到一絲淡淡幽香,不知是何种歹毒玩意;但入鼻未起變化,我還無法分辨是否有毒。”
  黑影收了劍。歉然地說:“對不起,我……我還以為被別人抓住了;你的輕功好俊。我收了劍,和你一起闖。”
  “不成!我要救人,能否出險難以逆料……”
  “我也要救人,有朋友落在他們手中,所以我要找妖道們的晦气。”
  “好罷,在后面留意我的落腳點;每進七步后即橫越道中,倚壁而行,千万別走中間。走,陷坑寬一丈,過去后先靠壁右走。”他也收了劍,向前縱去。
  黑影的輕功也不弱,無聲無息跟到。地道太黑,全憑心中有數,兩人一前一后向前摸索,君珂并不時低聲招呼,兢兢業業向前走。
  黑影緊隨身后,直出三二十丈,平安無事,他輕聲說:“恩公,你像是很熟哩!”
  “帶路的老道是這樣走的,我用凌空凝气的輕功附在他肩后,所以知道走法。別恩公恩婆亂叫好不?我姓林。如果你的輕功還夠凝气借力,搭在我的左肩上,要快得多多,我可以帶著你走。”
  黑影突然惊噫一聲說:“林……林兄,凌空凝气輕功絕學,世間只有銀河釣翁王老前輩具此能耐,可藉萍草之力,凝立于波濤之中;請教,你与王老前輩有何淵源?”
  “他是我師父。”
  “什么?他是你師父,我不信,他老人家近一甲子未在江湖現身了。听口音,你不像中年以上的人哩,他老人家怎會有……"
  “哼!信不信由你。我十歲隨恩師習藝,兩年后拜師,先后受恩師親炙教誨十年,月前恩師前往氓江上游釣龍,我才能到江湖歷練。別廢話了,快走兩步。”
  “哦!原來如此。你……你怎不問我的來歷?”
  “用不著問,我不打算与江湖人往來。”
  “咦!你不是說到江湖歷練么?”
  “我所說的歷練与你們不同,不准備動刀弄劍,游游名山逛逛大邑以增見聞.如此而已。晤!原來不是毒香,而是你的衣香!武林朋友薰衣,少見。”
  原來黑影已用手搭上了他的左肩,借力飄掠,雙方相距不足一尺,因此可以嗅到衣香。
  黑影突發輕笑說:“你知道我是誰?是男是……我姓崔,叫碧瑤。”
  君珂要分神注意腳下,倒沒留意他話中的含義,說:“管你是誰?我對你們這些江湖入一無所知。哦!你姓崔,請問崔兄仙鄉何處,能見告么?”他想起了曾經將他父親從鬼門關上拉回的終南二老,所以正色問。
  “你既不管我是誰,還用問么?”崔碧瑤以牙還牙答。
  “崔兄不說,在下不便勉強。”
  “誰不知博陵崔氏是天下望族?你多問了。”
  “好好!算我多問……准備拔劍,有人來了。別亂殺,留人帶路。”
  前面是地道轉角,鬼魅似的出現了四個人影。君珂逼進至兩丈內,最前面的人已生惊覺,突然大喝道:“站住!青天。”
  君珂功行雙掌,低聲道:“白日。有消息么?”
  “找不到人,只發現有一處机關被触動……哎……”
  君珂已在語音聲中扑到,循聲出掌,正劈在對方耳門上,應掌便倒。同時左手一伸,要擒左面一名老道。
  同一瞬間,后面的崔碧瑤已經電逸霆擊似的射出,寶劍一閃,但听劍气急嘯,立即倒了—名。
  最后一名老道大概了得,一聲沉喝,奇快地撤下一把長劍,振出百個道劍影,一面護身一面進擊。
  “要活的。”君珂大叫。
  他的左手伸至另一名老道身前,向朦朧的人影急抓。黑暗中視度不良,眼力再高明也看不清景物;君珂怕崔碧瑤亂來,說不定又給他一劍做禮物,所以出聲叫喚。
  他不叫倒好,叫了反而糟啦!對方循聲出招,劈面一掌推出,兩下里相錯而過。
  君珂畢竟高人一等,對方掌將及身他已發覺,但相距過近,對方功力也不弱,閃避已來不及,急忙變爪為拂,同時彈出一指。功行右肩,硬受一掌。
  “啪”一聲暴響,他被對方的凶猛掌力震退兩步;他的左手指風,也擊中對方的右期門穴。
  他飛縱而前,一手將人挾住,叫道:“捉住一個了。”
  崔碧瑤已和老道換了兩招,黑暗中全憑听風辨器術周旋。先前听到君珂的喝聲,手下一緩,未能全力進擊,心里已經暗暗叫苦,黑暗中伸手不辨五指,怎能捉活的?一听已捉了一個,大喜過望,叫道:“還要活的么?"
  “不要了。”君珂答。
  不要活的豈不簡單?他一聲清叱,劍化陣陣光環向前一罩。身形健進。
  “叮叮……”響起几聲金鐵交鳴,對方的劍立被摧毀,接著一聲慘叫傳出,有人倒了。
  君珂將擒來的人拍開了穴道,右手扣住那人右肩,向前一推,沉聲道:“帶路,到囚室。”
  “你做夢……哎唷,我……我……"
  “不帶,你必須死!我先卸了你的肩骨,再拉長你的懶筋,捏斷你的腿上經脈,慢慢折磨你。”君珂惡狠狠地說。
  崔碧瑤奔回,說:“‘林兄,要他帶咱們先毀机關總扭,免得討厭。”
  老道喘息著說:“總机關在秘室,遠著哩!我帶你們到囚室,就在前面不遠處。”
  “先到總机關室。”君珂冷叱。
  老道的臉色無法看清,用哀求的聲調說:“兩位爺,后面秘室乃是預定的秘壇重地,只有觀主的几個親信可以進入。也惟有他們方知道路徑,小道委實不知該往何處進入,亂闖只有死路一條。”
  崔碧瑤也知不可勉強,改口說:“那就先到囚室。”
  “小道領路。”
  君珂低聲向碧瑤說:“崔兄,我斷后,你押這家伙先走”
  “不!你先走我怕他搗鬼。”
  “那我牽著你的手。”
  “好。”
  老道向前摸索,君珂扣住老道的右肩。他本可制住老道的經脈,但因為要讓老道領路,反正用手控制亦是一樣,樂得大方些。
  他伸手一挽碧瑤說:“右手。”手指“得”一聲彈指發聲相引。接著,一個滑膩如脂的小手落入掌中。他心中一怔,暗說:“這位崔兄的手,怎么這般嫩小?可能是十四五歲小娃娃,好大的膽,不知天高地厚往這儿闖。”
  折了兩次向,老道止步說:“到了,開啟囚室的机鈕在燈座上,燈座在左壁上端,讓我開啟吧。”
  君珂只好放手說:“動手。放明白些,少出花樣對你有利。”
  老道伸手至左壁上摸索,“克勒”一聲,壁內机輪轉動,軋軋暴響。驀地,石壁向內急退,“骨碌碌”火花飛濺,再向左滑開,燈光大明,刺目難張。
  老道就在這千鈞一發間,滾倒在地。
  君珂冷笑一聲,飛起一腳,“噗”一聲正中尾間骨上端的鶴口穴,同時右手一掌拍出,左手一帶,將碧瑤帶倒在地,他自己也伏下。
  老道本已滾倒,但那一腳不僅已將他的穴道制住,身軀也不由自主,由地上飛起。
  九根鏢槍迎面閃電似飛到,第一個遭殃的是老道,兩槍貫入前胸,槍尖透后脊尺余,勁道之大,駭人听聞。
  其余七枝被奇猛的掌風一阻,略一停頓,槍尖向上稍升,從兩人身上尺余飛過,嘯聲刺耳,好險!
  同一瞬間,右壁突向前倒下。
  君珂与碧瑤倒地,剛好并排伏下,他猛地一抄碧瑤的小腹,一聲長嘯,向門內燈光耀目處貼地急射。
  “轟隆隆”連聲暴響,先前立身處煙屑四起,慢些儿便要被活埋在內。
  他感到碧瑤在掙扎,腰儿奇細,但事已急,管不了那么多,挽得更緊,直射三丈外方將人放下。
  怒吼聲驟起,他站起叫:“崔兄,阻他們一阻。”他右手拔劍,左手掩住脅下,踉蹌了兩步。
  碧瑤在火光照耀下,看清了他的神色,他鋼牙緊咬,俊臉略泛青色。
  “你……你怎么了?”碧瑤惊叫。
  “不要緊,触動了劍傷。拔劍!”
  碧瑤不拔劍,雙手齊向百寶囊里掏,左手一揚,百十道細小的金芒劈面飛出,右手向君珂口中一塞,說:“吞下這顆靈丹。真抱歉,是我不好。”
  君珂只好吞下,說:“謝謝你,闖!”
  對面,狂叫之聲大起,百十道金芒將向前沖來的二十余名老道,擊倒了十余名,燈球火把亂飛。
  “殺!”碧瑤叫,寶劍出鞘,龍吟震耳,身劍合一化成一道閃電,也像長空的一條彩虹,射入人叢之中。
  靈丹入腹,化為千絲万縷暖流,流至創口時,疼痛立止,血不再外沁。君珂臉色回复原狀,一聲沉喝,長劍突化銀虹,向前飛射。
  這儿是寬約兩丈的通道,五丈外是一處挂了十余盞巨大的燈籠的石室,室寬六丈見方,設有無數希奇古怪的刑具。對面還有一條長通道,兩側是四間囚室,有几臂粗的鐵柱為柵,里面可看到不少臉色蒼白的男女。
  兩條通道共有八間囚房,刑室旁可能還有一間,但看不到,室中正分列著十六名穿紅色法服的高年老道。
  中間,仗劍屹立著天洪老道。兩側分站著四名凶猛的中年道人。黃立暉被五花大綁吊在一個扣環上,不住懸空搖擺。
  兩人如瘋虎扑入羊群,沒被金芒射倒的十一名老道吶喊著舞劍自衛,立即血肉橫飛,慘叫動人心魄。
  遠處室中的天洪老道目中冷電外射,大喝道:“退!來人不可撒野。”
  退得快的人不多,只逃了四名。崔碧瑤先到刑室口挺劍飛射,尖叱道:“妖道,你該死!”
  兩側十六名高年老道中,閃出兩名,雙劍向前一振,同聲低吼:“不得無禮,滾!”
  “錚錚錚……”響起無數聲鏗鏘振鳴,三支劍糾纏片刻,火花四濺,人影乍分。
  兩名老道功力超塵拔俗,凶猛的內家劍气勁烈無比,但卻無法將碧瑤的寶劍震開。狠拼的結果,他們的劍上現出几處豆大缺口,連退五步方將身形止住,臉上全變了顏色。
  碧瑤內力自然要差上一籌。無法与對方一甲子以上的深厚修為爭短長,如果手中不是神劍,恐怕早已支持不住了。僅一接触間,他的面罩已現汗漬,飛退八尺外,倒抽了一口涼气,怔住了。
  君珂到得晚了些,他閃電似超越碧瑤身側,迎著天洪站住,冷冷說:“好妖道,你做得好事。”
  天洪老道狠狠地盯視著他,恨恨地說:“貧道走了眼,讓你逃過一劫。哼!閣下是何人門下,是奉誰之命前來騷扰本觀聚地的?”
  君珂淡淡一笑,徐徐舉劍道:“在下是誰,道長大可不必盤根究底。總之,貴觀命人將在下騙來,想要在下做你們的師爺,在下生死兩難,只好放手管事。是你們惹我,怪我不得。老道,你可否听我一言?”
  “小狗你說!”天洪怒叫。
  “目下江湖安靜了將近十年,道長世外人,何必掀起風波.為禍武林呢?依在下之見,不必再組什么黑龍幫了,放了這些肉票和被囚的武林朋友,為貴觀留下一條后路……”
  天洪老道用一聲冷哼打斷他的話,向吊著的黃立暉問:“姓黃的,是你把敝觀的內情泄給他了么?”
  黃立暉大叫道:“代觀主明鑒,在下确是与這小子素昧平生,在池州府街上碰上他的,委實不知他身怀絕學,另有他圖。”
  天洪老道向一名老道揮手,沉聲說:“好好教訓他一頓,獨劍擎天那儿我有話說。”
  老道應賠一聲,取下壁上皮鞭,陰森森地說:“姓黃的,你忍著點儿。”
  黃立暉瞋目厲叫道:“狗雜毛,你們有啥玩意露出來好了,姓黃的如果皺了眉,就不配是四大魔君門下。總有一天,黃某要看你們被挫骨揚灰。”
  在皮鞭暴響聲中,天洪老道向左右揮手,叱道:“拿下他們,本代觀主要親自用刑。”
  左右奔出四名老道,分向君珂和碧瑤截出,四支劍齊揚,同聲喝道:“小輩乖乖就……”
  君珂仰天長笑,長劍斜伸沖上,笑道:“兩個人上,不過癮,先打發你們。”
  在笑聲中,劍鍥入兩道光環之中,銀芒倏吐,“錚錚”兩聲龍吟,兩老道左右疾分。
  “著!”君珂大喝,向右一閃,劍已閃電似追上了右首老道。他的劍長了六寸,連手臂竟可及六尺五六,加上身形閃進,丈內足以貫穿胸膛。
  老道沒想到君珂如此高明,內力之渾厚令他大吃一惊,劍被崩偏,反震力直震內腑.身形飄退還未站穩,對方劍尖已臨胸膛。他心惊膽裂,一聲狂吼,將劍劈面扔出,拼個兩敗俱傷。
  同一瞬間,截向左側,老道一聲長嘯,撤劍攻向君珂左脅,要搶救同伴的老命。
  君珂的長笑未落,人隨劍進,以最快的迅捷奇速,刺入老道右胸,同時身形一扭,閃開脅下攻來的長劍,同時以劍尖猛的向射到胸前的長劍輕撥,人卻火速急退,劍向橫揮。
  “哎……”右首老道右胸穿孔,叫了半聲,倒了。
  同一瞬間,“錚”一盧龍吟,搶攻左脅的老道劍波蕩開,人隨劍飄退丈余,踉蹌兩步方站穩身形。
  被君珂撥走的長劍,向斜后方激斗處疾射。
  碧瑤力斗兩名老道,拉成平手,正狠拼中,長劍閃電似射到,來勢极為凶猛。
  “哎唷!”一名老道突發狂叫,劍從他的腰脊后貫入,扔掉劍向前一裁,向碧瑤手上的光華急撞。
  “你升天了!”碧瑤叫,一劍拂掉了他的腦袋,左手一揚,一道細小的金芒一閃,沒入另一名老道的腹下。
  “哎……”老道上身向上一挺,突又向下一腑,丟了劍,雙手按住腹部,身軀下蹲,突然爬跪在地。
  這剎那間,兩人便斃了三名老道,誰也來不及援救,變化太快了。
  天洪老道大駭,吼道:“退!貧道擒下他們。”
  眾老道退至室中,天洪老道挺劍而上,一步步凝重地踏進,眼中凶光暴射。他斜舉的劍尖似乎射出陣陣寒流,劍气嗡嗡懾人心魄,整個人的四周,有一种無形的勁道流轉。這家伙的內家先天真气,已經修至收發由心,凝于体外,可以反震外力了。
  君珂心中一懍,突然向前急沖,他要搶入室中,以便展開神奇的劍術与老道決戰,這儿地方太小,硬拼占不了便宜,對方太強了。
  可是他快,天洪老道更快,紅影一閃,正好堵住刑室口,厲喝傳出,“嗡”一聲劍嘯,迎面一劍點出,接住了。
  君珂暗叫不妙,但他必須一試對方功力,長劍立即振出,要搶對方中宮。
  劍影飛騰,銀芒猛振,劍气四方迸射,龍吟之聲震耳。接著是“叮叮叮”三聲清嗚,人影疾退。
  天洪退后了一步,君珂卻連退五步之遠,手腕微顫,額上冒出了冷汗。他用傳音入密之術向身后的碧瑤叫:“崔兄,這家伙厲害,你的暗器能否破內家气功。”
  崔碧瑤大概也是心惊,低聲說:“可以,但不知這家伙練的是不是玄門罡气,罡气我無法奈何。”
  “放心,決不是罡气,罡气的嘯聲在劍上傳出,可令人心向下沉。”
  “那我可一試。”
  “攻破右面囚室,你可閃身在那儿,從側方下手。事急矣!怪不得我們用詭計暗算。准備,我進招了。”
  天洪老道剛才大概耗了不少其力,硬拼不易避免內力的虛報,他正一面暗中調息,一面徐徐逼近。
  君珂也徐徐逼近,沉喝道:“再拼一招!”
  “你送死!”老道叫,一劍點出。
  君珂向左撇劍,突然向右一閃,劍化五道淡淡銀芒,急攻無洪老道左腹下。
  天洪冷哼一聲,斜身沉劍,攻出一招“金虹入地”;雙劍一触,立化“旋風掃葉”,要卷住對方的劍轉攻下盤。
  君珂不是笨蛋,劍一錯之下,立即全力撇劍,掙脫對方的奇大吸力,暴喝一聲,反向左飄掠,劍尖疾吐。
  “錚錚”兩聲劍吟,君珂又被震退八步。
  同一瞬間,身后轟然一聲大震,石壁合上了,退路已絕。
  也在同一瞬間,崔碧瑤寶劍疾揮,“錚錚”兩聲,儿臂粗的鐵柵斷了兩根,再加上兩劍,便開了一個大孔,他向內一鑽。
  柵內原來囚了二十余名老弱婦孺,她們齊聲惊叫,瑟縮在一旁,全用惊恐的目光注視著碧瑤的寶劍。
  天洪老道已迫進八尺,厲聲道:“小畜生,除了死,你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貧道要活剝了你,有你受的。”
  君珂哈哈一笑說:“牛鼻子妖道,你說早了;林某要搗毀你這賊窩,惊破你為禍江湖的迷夢,接招!”
  聲落,人如瘋獅沖上。地方窄小,一切奇招全無用處,唯一的絕著是搶中宮,在剎那中搶制机先,正面強攻的招術派上了用場,君珂的劍術不僅潑辣狂野,也詭异絕倫,差的只是內力未臻化境,也缺乏格斗經驗而已。經過了三次沖錯,他漸漸地穩定下來,也漸漸地六合如一,膽气漸壯。他功行劍尖,終于找到了机會用上了絕招。
  老道自恃內力深厚,仍用崩字訣想將君珂的劍尖向右崩開,搶入中宮下殺手。劍到,他冷哼一聲,“分花拂柳”左右一振,“錚”一聲果將襲來的劍尖崩開,一聲冷叱,欺身搶人、劍尖疾吐。
  豈知君珂早已摸清他的劍路,知道他必重施故技,所以到只遞出一半,手肘疾沉,并向左猛帶。這剎那間,劍尖确是被崩出右方,但劍柄卻在間不容發間到了左面,全力向上一抬,恰好將對方的劍尖抬高五寸,人向下挫,劍尖掠頂而過。
  他左手突然彈出三指,無聲無息地攻到對方腹下。
  “嗤嗤”兩聲勁嘯,指風被老道的護身真气一迸,勁道只攻破外圍真气,著体即力道全失,三指落空。
  但老道也吃了一惊,心神一分,劍便無法搶攻,大吼一聲,左手一搭右手脈門,劍全力向下一壓,想震毀君珂的長劍,將他砍成兩片。
  君珂接下了一招,心中更定,猛地向左疾掠,劍尖反撇,“嗤”一聲帶脫了對方的吸力,順勢拂出。
  同一瞬間,金芒一閃,三枚細小的金針,以令人難覺的奇速,分上中下三路由側方鐵柵內射出,相距老道不過八尺,一閃即至。
  老道顧得了君珂那一劍巧招,卻顧不了身側突如其來的金針,等到發覺金針攻破護身真气時已晚了半分,下面一枚后發先至,已經著体射中左膝骨外側。
  “哎呀!”他惊叫,不知暗器是否有毒,反正打入骨縫中,那滋味真不好受,又酸又麻又痒又痛,委實吃不消。
  也在同一瞬間,“噗嗤”一聲,君珂的長劍神奇地掠過他的肘下,法服大袖應劍便斷,飄飄然落下地面,差點儿被劍尖在肋下留一道劍痕做紀念。
  他狂叫一聲,向后急退,倒飛丈余,腳一沾地便踉蹌不定,似要坐倒。
  君珂一招得手,豪情万丈,一聲長嘯,跟蹤便追。
  搶出兩名老道,兩面急截而出,大喝道:“慢來慢來!納命。”
  君珂要搶入室中,以便展開劍法中的絕招,好不容易搶入室口,豈肯輕易退出?劍出“平分秋色”,左手亦用上了“一气指”,扣指連彈,全力攻向左首老道。
  囚室內的崔碧瑤也閃身電似掠出,進抵室口,一聲尖叱劍化一團光環向前急滾,左手飛出一把金芒,滿天花雨手法非同小可,漫天徹地而至。
  “哎……唷!”左面老道被指風擊中下陰,扔劍便倒。
  “錚”一聲龍吟,右道老道劍被崩開,劍芒一吐一吞,他胸前出現了一個劍孔,劍飛人倒地了。
  君珂已搶入室中,劍突化千百電芒,一招"八方風雷”出手,但見銀芒八方飛旋,扑入老道群中。
  同時,狂叫之聲大起,金針擊倒了五名老道,室中大亂,人群辟易。
  天洪老道膝骨中了一枚金針,不能移動,他厲叫:“退!閉死他們。”
  兩名凶狠老道左右扶持,向后面地道中飛撤,去勢奇疾。十六名高年老道,只退出四名。
  “轟隆隆……”四條通道全被万斤石壁阻死,气流似乎已經靜止不動了。室中,仍有三名老道在和兩人糾纏。
  君珂力斗兩名老道,室中甚寬,正好施展,各种刑具皆在四個角落,不礙手腳。
  崔碧瑤一支寶劍夭矯如龍,將一名老道逼向一處角落,那儿一具噴出熊熊烈焰的火爐,正靜靜地等候著老道前來送死。
  “錚”一聲,老道的長劍斷了尺余劍尖,光華閃爍的寶劍在他胸前飛舞,他駭极后退。
  光華再進,他一聲沉喝,將斷劍劈面扔出,伸手到旁邊烙鐵架上去抓烙棍。
  “放下!”碧瑤怒叱,“嗤”一聲帶斷了一根架腳,架子倒了。但老道已抓起一根烙棍,厲吼著挫腰猛掃。
  烙棍粗約八分,長亦有三尺,沉重而趁手,用起來很方便,他急瘋了心,拼命猛掃下盤。
  碧瑤劍向下一揮,烙棍立斷,飛起一腳,急取老道下顎。老道大駭,那踢來的腳竟然是小蠻靴,小得可怜生生,前端明晃晃的鋼尖儿,比槍尖還教人膽寒。他猛地抬頭,向后急退。鋼尖儿一發之差,沒夠上,可把老道嚇出了一身大汗。
  糟!他退了八尺,突感到背后熱流襲到,赶忙向旁一扭,眼角看到了巨大的火爐,木炭已通紅。
  “躺下去!”碧瑤冷冰冰的聲音傳到,劍尖已點在他的胸口上,慢慢前壓。
  老道這一下可嚇得三魂飄飄,七魄蕩蕩。前有劍尖,后有火爐,進也是死,退也沒命。劍緩緩前壓,老道上体向后彎,火熱的气流,已烤到背脊,炙熱如焚,肌膚欲焦。
  “女施主饒命……”他惊恐地狂叫。
  “饒你不得,你們是自作自受。”碧瑤冷冷地說,劍又往下壓了兩寸,劍尖已刺入肉中三分了。
  老道失了魂,狂叫道:“饒了我,我帶你們脫險。”
  吊在挂環上皮開肉綻的黃立暉,突然大叫道:“那位壯士請劍下留情,只有那老雜毛知道通路和机關埋伏,饒了他,不然咱們全得死在這儿。”
  碧瑤收劍后退,仍在前監視。老道挺起上身,踉蹌沖前五步,突然軟倒在地,渾身不住的顫抖。
  君珂已斃了一名老道,將一名直向釘板上逼,一面說:“后面是針板,你准備躺下去。”
  老道向右急沖,要換方位。君珂冷笑一聲,連攻三劍迎面截住。老道一聲大吼,轉向左閃,一劍點出五道虛影,劍气刺耳。
  君珂劍出如電閃,“錚”一聲脆響,老道的劍飛射三丈外;接著“刷”一聲輕嘯,老道右肩外側裂了一條大縫,人向后急退,快踏上釘板絞架了。
  “著!”君珂冷叱,一劍迫進。老道上身一仰,用鐵板橋身法閃避。豈知劍尖突向下沉,在丹田穴上輕輕一點;老道嗯了一聲,躺下了。
  人躺下絞架,“卡卡”兩聲左右翻過兩條夾棍,將老道的胸膈和大腿夾得緊緊地。接著絞架緩緩上升。向牆上鋒利無比的釘板上迎去。
  老道渾身發軟,但知覺仍在,嗓子也沒啞,他狂叫:“林公子,饒命!饒……”
  叫聲中,絞架逐漸合攏。
  “饒……”他終于叫不出來了,尺長的百余枚利釘,在他身上發出穿過骨骼的“格支格支”聲,一下子便完了,很干脆。
  君珂還沒看到絞架自升之后的慘劇,他奔至左面通道鐵柵前,一劍砍開巨鎖,拉開閘門。
  囚室寬約三丈,里面共有二十余名衣衫凌落,遍体鱗傷的老少江湖人,他們大多已經奄奄一息了。
  這片刻,突然在室項石縫中,泄入裊裊發煙,愈來愈濃,并逐漸下降。看光景,不消半盞茶時,這里面將被及煙充滿。
  君珂一心放出囚牢里的人,還不在乎,他兩面奔走,運功用劍砍毀巨鎖,將另几間囚房的婦孺老少百余肉票—一放出。
  黃立暉心中大急,他叫:“林公子,放我下來,放我……"
  君珂沒空,他向室中說:“等會儿,你這家伙活該受些儿罪。”
  “不成!雜毛們要用煙薰咱們了,那是狼煙,有毒;等一會儿他們要放油引火,咱們全得化灰。”
  君珂吃了一惊,赶忙縱到,解了他的鹿筋繩,急問:“你知道出路么?”
  “老雜毛天張知道,快找他。”立暉急答。
  青煙逐漸下沉,愈來愈多。石縫中,開始滲出油跡。
  天張老道惊怖過度,已經軟倒在地,神智已亂,陷入昏迷狀態。崔碧瑤是女入,她在一旁干著急。這時她叫:“林兄,快來將雜毛救醒。”
  君珂和立暉奔到救人,她走了,向哭鬧之聲雷動的人叢中奔去,一面亮聲叫:“大家靜一靜,靜一靜。這里面誰是安慶府的衛老太太?”
  人叢中走出一名中年大嫂,她虛弱地說:“衛老太太前天受不了惊嚇,已經……死……死了。”
  君珂將天張老道扶起,按脈門和人中,歎口气說:“糟!這家伙的膽快被嚇破了,恐怕難以救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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