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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出府城北門,沿大官道北行,五六里便是鐵城山,那是官道旁的小山岭,有古代的兵壘遺跡鐵城砦廢墟,草木蔥蘢,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眼線跟蹤烏錐出城,其實不必費心跟蹤,飛災九刀是大大方方策馬登程的。
  他的動身离城,讓藍家大院的高手名宿疑神疑鬼,莫測高深,猜想很可能是被黃泉殿主嚇走的。
  可是,眾所周知,貝少殿主挨了一刀。飛災九刀如果真怕黃泉殿的人,怎敢羞辱貝少殿主?
  在客店,貝殿主也沒占到多少便宜,飛災九刀的豪情和膽气,反而在气勢上占了些优勢。
  那么,飛災九刀為何臨陣脫逃?
  高手眼線立即出動追蹤,卻令他們大感不解。
  仇敵并非畏怯遠走高飛,而是消失在鐵城山的山林內,用意難測。
  這位可怕的刀客,顯然將采取意外的行動。
  不管任何行動,決不會對藍家大院有利。
  高手齊出,務必除去這心腹大患。
  東北角山坡下的一條小河旁,搭起了一座以樹枝草草架起的樹棚。
  烏錐馬卸除了鞍轡,悠閒地在溪旁吃草。
  五個巨人与三個中年勁裝女人,藉草木掩身,逐漸接近了樹棚。
  狐洞草叢中突然鑽出一名大漢,趨前行禮。
  “如何?”為首的獰猛巨人低聲問。
  “在這里。”透過樹枝的空隙,大漢指指五十步外的樹棚:“屬下赶來時,他已經搭好了住處,親眼看到他整理棚門。”
  “人呢?”
  “在棚內。”
  “怎么沒有動靜?”
  “可能在小睡,剛才他還出來到溪邊喝水。”
  “走!”巨人舉手一揮,領先便走。
  這次,他們不再偷偷摸摸,算定對方這時想逃走,也來不及了。
  九個人迅疾完成包圍,圍住了小小的棚屋。
  “飛災九刀!給你十聲數滾出來。”為首的巨人堵在棚口的一方吼叫如雷:“不出來的話,咱們用暗器把你弄死在里面,死得一定很窩囊。”
  沒有聲息,里面不像有人。
  “一!二!三……”巨人的大嗓門聲震山林。
  十數聲盡,九男女左手齊揚,各种暗器集中向樹棚內攢射,各發了三四枚之多,有如暴雨打殘花。
  有些暗器穿透樹棚,貫入對面丈外的草叢內。
  毫無動靜,里面不像有人被擊中。
  巨人舉手一揮,一位中年女人警覺地慢慢接近樹棚,小心地抓住以帶葉樹枝捆制的棚門,猛地一拉,丟至一旁拉開馬步戒備,預防有人沖出。
  里面空空如也,鬼影俱無。
  “沒有人。”中年女人高叫。
  “我……我親眼看到他在……在里面的。”大漢惶然為自己辯護:“不可能逃……逃离我的監視……”
  “你們在找什么?拆我的居所?”巨人身后突然傳出中气充沛的語音。
  眾人的注意力皆集中樹棚,卻忽略了四周。
  飛災九刀一身黑,站在巨人身后三丈左右,虎目中冷電四射,气勢懾人。
  “找你。”為首的巨人大叫:“好小輩,你在弄什么玄虛?”
  “引豬入屠場,小手法見笑方家。”飛災九刀不理會對方九個人列陣,雙手叉腰屹立如山:“你老兄定是黃泉殿八大鬼王之一,什么鬼王?”
  “勾魂鬼王。”
  “貴殿主貝瘋子為何不來?”
  “你配老殿主出面?”
  “哈哈!”飛災九刀要吃人殺人的獰猛神情消失了:“這年頭說大話的人,是愈來愈多了。
  喂!你們共來了五個鬼王,可知必定把在下看成了不起的可怕高手,在下深感榮幸。請教,貴殿以何种名義,派爪牙窮追苦逼?在下要知道諸位的立場。”
  “不需理由……”
  “去你娘的!”飛災九刀又變了臉:“你們該死,哼!你們沒何任何理由,即便以鬼面神的助拳人身分出面,也不合道理。
  他請你們助拳,并不是要對付我的。你們走吧!師出無名,你們輸定了。赶快滾!這是唯一避免送命的聰明辦法。”
  “你小子牙尖嘴利,死到臨頭還敢說大話,我勾魂鬼王勾你的魂!”
  勾魂鬼王的沉重勾魂令面積大,即使不出招擋在身前,飛災九刀使用的那种又輕又尖的短尖刀,也無法突入傷人,在兵刃上就輸了一大半,尖刀無用武之地。
  勾魂鬼王不采守勢,自恃了得,沉喝聲中,令箭似的又寬又重的勾魂令,像崩山似的沖上兜頭便劈,令沉力猛雙手發勁,磨盤大的巨石也將一劈兩半。
  黑影一晃,刀光似惊電,雙方急劇地斜沖而過,交換方位。
  “天斬刀……”喝聲与刀光齊發,利刃破空的迸發刀气入耳惊心。
  第二個鬼王恰好揮動虎頭勾沖上,准備接應勾魂鬼王,卻慢了一步。
  “沖上來,閣下。”飛災九刀取代了勾魂鬼王的位置,尖刀向前一伸,聲如沉雷。
  這位鬼王不能不沖,沖勢太猛,倉猝間剎不住勢,就在喝聲中撞上了,大鉤向不意出現阻路的飛災九刀揮出,行雷霆一擊。
  黑影一閃再閃,刀光也一閃再閃。
  “六合刀……”沉喝聲同時發出。
  刀光急劇流轉中,人影重現。
  “一起上斃了他!”第三名鬼王悲憤地叫號,揮舞著三十二斤霸王鞭沖出。
  一名中年女人一雙新月擋,緊隨在鬼王身后旋舞而至,鑽隙貼身攻擊,身法之靈活詭奇無与倫比。
  其他的人同時發動,群毆的聲勢十分惊人,足以將膽气不夠的人嚇昏。
  前兩位鬼王先后摔倒在草叢中掙命,發出懾人心的痛苦叫號。
  勾魂鬼王小腹被剖開,大小腸拖出一大段。
  使虎頭鉤的鬼王,左背肋被割裂,骨斷內髒往外擠,鮮血如泉涌。
  飛災九刀發出一聲懾人心魄的震天長嘯,刀光如潮漫天徹地急旋,在兵刃叢中出沒,在暴亂中騰挪閃動,利刃破風聲連綿不絕。
  好慘的大屠殺,片刻間便人影暴散。
  血腥刺鼻,血肉橫飛。
  飛災九刀終于出現在樹棚口,舉刀映著日光察看片刻,神情嚴肅,旁若無人。
  刀不用劈砍,鋒刃就不至于受損。
  他的尖刀從不使用砍劈二字訣,甚至很少攢刺,以切割為主,用刺時也避免向大骨頭部位刺入。
  他感到滿意,鋒口未損,不需磨刀。
  一聲輕響,他收刀入鞘,虎目中殺气徐消,冷電依然懾人心魄。
  一擁而上的七男女,只有那位跟蹤監視的大漢是完整的,慘象令人不忍卒睹。
  瀕死的哀號入耳惊心,有兩男女仍在試圖掙扎站起,但未能如愿。
  “留一個活人報信。”飛災九刀冷酷的語音足以令人伴隨之發抖:“我飛災九刀不相信世間全是不怕死的人,來找我行凶的人必須死!決不留情。閣下,你可以走了,下次別讓我再看到你。”
  大漢渾身在發抖,張大雙目惊怖欲絕,張開大口卻叫不出聲音,張開沒有兵刃的手,表示自己沒有兵刃,等于是丟兵刃認栽。
  最后,大漢發出一聲怖极的叫號,不管東南西北,撒腿沒命地狂奔。
  □□□□□□
  東南角山麓,兩個灰衣中年佩劍人沿小徑漫步,像是游山客。
  前面的樹林,傳出枝葉撥動聲。
  兩人互相打眼色,仍然邊走邊談似無所覺。
  枝葉一分,鑽出村姑打扮,劍藏在布卷內的程貞。
  她荊釵布裙,卻沒易容,美麗的面龐比往昔更美更艷,水汪汪的明亮媚目更具魅力,真有勾魂懾魄的無比妖,無比艷,無比媚。
  “唷!原來是江左兩條龍。”她嫵媚地瞟了兩人一眼,似在送秋波:“難怪警覺心特高,老早便發現有警,不動聲色泰然自若,左手已暗扣了三枚龍鱗片刀。兩位是不是走錯了?”
  “呵呵!原來是程姑娘。”走在前面的一條龍戒心盡除:“藍七爺并沒指定咱們兄弟搜殺的路線,咱們只好信步走動啦!哦!天成老弟怎么還沒赶回來?”
  “至遲傍晚時分可以赶到。”程貞神態悠閒地傍著兩人舉步:“他要等藍大爺從汝宁赶回,算行程今天該到了。
  晝夜兼程人受得了,坐騎可吃不消,所以無法及早赶回。飛災九刀這狗東西害人不淺,把咱們克期獲取許州的大事耽擱了。”
  “呵呵!程姑娘,你對藍老哥兄弟爭霸業的事,倒是怪熱心的嘛!”
  “這叫嫁雞隨雞呀!天成已決定年底明媒正娶我做他的妻子,他的事業也就是我的事業,我當然應該盡心呀!藍大爺請兩位助拳……”
  “咱們兄弟沖江湖道義來助拳的,可沒收藍老哥的禮物。”
  “真可惜!”
  “可惜什么?”
  “沒收禮物,你們死得甘心嗎?嘖嘖……”
  “你說什么?”
  “我說死!你們死吧!”
  兩人几乎同時雙目一翻,向前一栽,手腳略一抽動,像是突然睡著了。
  程貞冷冷一笑,拔出兩人的劍,在每人的左頸割了道大創口,用對方的內衣拭掉劍上的血跡,兩把劍拋散,再將尸体拖開。
  在附近踏出一片凌亂的足跡,表示附近曾發生過短暫而激烈的打斗。
  她突然停止踏草,警覺地拔出布卷內的劍,動人的媚目中,涌起懾人的寒芒。
  側方的一座小坡丘頂端,坐著一個青衫客,相距約十五六步,這人不知是何時到來的?
  “你是誰?”她沉聲問,緩緩向坡丘接近。
  “不要問我是誰,你叫我青衫客好了。”
  “貴姓呀?”
  “不必問,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
  “是嗎?”
  “不要上來,程姑娘,我知道你所用的毒很可怕,決不可站在你的下風和你打交道,最好保持三丈以上的距离,越遠越安全。”
  “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底細,而我卻不知道你的來歷。”對方已經揭破她的身分,她只好在丘下止步,媚目亂轉,心中在轉其他念頭。
  “你曾經給予別人公平的机會嗎?”
  “有時候我會給的。”
  “當你有必胜的信心時?”青衫客苦笑。
  “對。”
  “你很坦白,坦白得可愛。”
  “謝謝夸獎。”
  “程姑娘,你為何這樣做?”
  “我做了什么啦?”
  “不要妄想躍上來,我伸一個指頭就可以在丈外把你擊倒。”青衫客及時提出警告,制止她躍上的沖動:“我是指,你殺死幫助你們的自己人,布置假現場嫁禍給飛災九刀,為何?”
  “我永不會告訴你。”
  “我會留心查……”
  她銀牙一咬,飛躍而上。
  青衫客一閃不見,消失在丘后的草木叢中。
  她發狂般窮搜,焦灼的神情擺在臉上。
  □□□□□□
  先后在三處地方,建了三座樹棚。
  三座樹棚放棄的原因,都是血腥味令人受不了,必須遷地為良。
  即是說,曾經先后發生了三次瘋狂的搏殺。
  凡是找來向飛災九刀襲擊的人,每一次只有一個人活著离開,留一個活口回去傳播可怕的慘烈屠殺實情。
  每一座樹棚,都是吸引強敵前來送命陷阱,有如黑夜中荒野里的燈火,吸引那些嗜光性的生物。
  飛災九刀說得對,他不相信世間全是些不怕死的人。真正不要命不怕死的人,畢竟為數有限。
  除非受到煎迫,在威迫利誘下身不由己;或者自以為是強者,自信必定可以成為胜家;或者為了某种理由,不得不接受殘酷的挑戰;可以說,世間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愿向死神挑戰。
  好死不如惡活。死,畢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雖則每個人最后都會死。
  慘烈的殺戮,嚇坏了不少自以為不怕死的英雄好漢。
  恐怖的傳聞,像瘟疫般向江湖轟傳,听到的人無不心惊膽跳,飛災九刀四個字真成了瘟疫的代名詞。
  他在一處河灣的深潭旁,開始搭建第四間樹棚。
  其實,一個像他這樣的亡命,任何地方都可以作宿處,實在用不著辛辛苦苦砍樹枝建棚屋,必要時,爬上樹躺在橫枝上同樣可以睡覺。
  或者,三兩天不眠不休,并不是困難的事。可知他之所以建樹棚,目的并不在于准備一處睡覺的地方。
  日影西斜,好像沒有几個不怕死的人找來了。
  他所選的地勢,必定有良好的視界,有可以施展的格斗空間,有進退容易的通道。這就是所謂地利,他必須為自己制造一切有利的优勢。
  用几束連枝帶葉的小樹編成門,掩住棚口。
  現在,棚里可以安頓了,從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景物,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玩意,必須進去才能發現了。
  他滿意地拍掉手中的碎屑,抬頭察看四周片刻,神光炯炯的大眼中,煥發出陰森悍野的光芒。
  到了河灣的草地上,他輕撫悠閒地吃草的烏錐。
  “晚上,再給你弄麥豆來。”他像和老朋友談心,對動物,尤其是馬匹,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八年烽火,近三千個日子,他都是与馬匹在一度過的。這期間,他曾經親手埋藏了心愛的二十匹戰馬,可知戰斗慘烈的程度。
  這是溳河的一條支流,河床寬僅七八丈,但在這一帶形成一處几近直角的河灣,成為一座廣約五六十畝的巨潭,水色略為混濁,不知到底有多深。
  他建棚的地方在潭下游,岸邊是白頭的蘆葦叢,和高僅兩丈左右的零星雜樹。
  他往蘆葦叢瞥了一眼,誰也不會發現他在里面所安裝的防險小玩意。
  鬼面神勢力范圍在大江北岸,有許多水性高明的爪牙,派人從河灣接近突襲,這正是最理想的登陸點,全力一沖,就可以堵死這一面的出入路線。
  他回到棚前,再次察看四周片刻,掀門鑽入棚內,掩上門,不久便万籟俱寂。
  現在,前來襲擊的人,可以放心大膽接近了,保證可以把他堵死在樹棚內。
  □□□□□□
  東面兩三里外的小岡上,可以遠眺他建棚的河灣。
  周小蕙在一株大樹下,從竹編的提籃內,取出一只荷葉包,在草地上心無旁騖地攤開。是一包香噴噴的鹵雞,看色澤便知道一定相當可口。
  她不再易容,回复本來面目,但身上仍然穿了村婦裝,明眸皓齒的美麗面龐,与衣裙不但不對稱,反而讓人一眼就看出破綻來。
  擺妥几包食物,籃中又取出一只酒葫蘆。
  “你再不出來,恕不招待。”她扭頭向身后的樹叢嫣然一笑:“你來了片刻,曾經打算扑上來,沒錯吧?這次把我看成程貞?”
  “你不像,小丫頭。”飛災九刀排枝而出:“在半里外我就看出是你,你一個黃毛丫頭,哪能与一個天生尤物的少婦比?”
  “你喜歡尤物那一類人?比方說:江南三嬌。”她臉紅紅地問,連脖子都紅了,不敢接触那雙冷電四射,凌厲猛鷙的虎目。
  “你的臉皮還真厚。”飛災九刀凌厲的眼神消失了,在一旁坐下:“又是什么陰謀詭計?”
  “沒有陰謀,沒有詭計。”她又焦急又憤怒直瞪著獰笑的飛災九刀:“我說過,我是你的朋友,你……你不要把所有的人都看成仇敵,我……”
  “好了好了,要哭啦!”他笑笑:“咱門講好,只要你不向我撒野,我們暫時休戰。”
  “你……”
  “你不要嘴硬。”他的語气溫和了:“等你老爹和路庄主一到,就由不得你不撒野了。鬼面神的窩子里出了大麻煩,他有失巢之虞,勢將十万火急,帶了狐群狗党往回赶,而河南的群雄,豈有平白放過反擊的机會?
  這是稱雄道霸的英豪們必須做的事:利用時勢。所以,河南的人必定隨后涌到,你老爹可能比任何人都來得快。”
  “這……”
  “你不要否認,我對你們這類人了解甚深。鬼面神北進,第一步便是封鎖南下的通路,逼你們的人退縮,受害最深的是你老爹的振武鏢局,斷了南下的鏢路,所以你老爹必定是主戰的急先鋒。”
  “李兄,這是你造成的時勢,我爹會感謝你,周家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你不要打如意算盤,一廂情愿的看法是十分危險的。”飛災九刀不再多說,伸手去抓雞腿。
  “不許用手抓!”她輕打那只粗糙的手笑嗔:“我不要你學鬼影邪乞那一手。”
  有筷,有碗,還替他斟上半碗酒,她真像一個可人的玩伴。
  “我到村子里弄的菜,但愿合你的胃口。”她羞笑:“我知道你遨游遍天下……”
  “不,該說是殺遍天下。”飛災九刀糾正她的話,喝了一口酒,眼中有痛苦的神情:“有時候千里追逐,百里急襲,手中的斬馬刀不知換了多少把,砍在人体上不帶絲毫感情。喝過馬尿,吃過……”
  “李兄……”她的聲音變得酸酸地,握住了舉碗的手,阻止飛災九刀舉碗大口喝酒的舉動:“那都過去了,忘了它,人總得為未來而活……”
  “還沒過去,小姑娘。”飛災九刀眼中的殺气又煥發了:“我回家,我要過扛鋤頭養活自己的生活。結果,我必須重新揮刀才能活下去。”
  “李兄……”
  “我爹教我讀圣賢書,要明白立身之道,懂仁与義的道理;家先師教我,天地有容,交溶其中。而我……我是個不肖的儿子,叛逆的門徒!不談這些,煩人。你看,那些是什么人?”
  透過枝葉的空隙,兩三里外下面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建樹棚的地方,有不少盛裝的男女。
  “誰敢動我的烏錐,我要他付出無數的生命來抵償。”飛災九刀凶狠地說。
  兩個盛裝的女郎,在用草逗弄烏錐,好像玩得很起勁。
  “她們不會傷害牲口。”她溫和地說:“奇怪!哪儿來的一大群盛裝男女?”
  “碧落宮的人。”飛災九刀肯定地說。
  “咦!他們……”
  “他們是鬼面神請來對付你們的人。”
  “怎么可能?碧落宮不是用名利所能請得動的……”
  “事實俱在。”
  “看舉動,好像沒帶敵意呢!”她眼中有古怪的表情:“好像是來游山玩水的,她們甚至不曾有人走近你的樹棚。”
  “他們比黃泉殿的人慎重,也沒有鬼面神的人冒失,知道這座樹棚是誘阱,我不會在里面。三次大殺戮之后,她們該已猜出我會改弦易轍虛實并用了。喂!你不吃?”
  “听說,碧落宮的姑娘們都很美。”
  “不錯,那個什么西門小宮主真美。”飛災九刀毫無机心地說:“好像還相當講理,并沒有傳聞中那么令人討厭。如果她們居然也出面找我,那將是十分不幸的事。喂!你的烹飪手藝不錯。”
  “我的女紅也不弱呢!”她得意地說。
  “比動劍強?”
  “李兄,我不想談劍。”她幽幽地說。
  “三個文人談書……”
  “不見得。”她笑了:“開封府學舍里那些生員,包括家兄在內,三個人在一起,決不談書。”
  “談什么?”飛災九刀也笑了。
  “談風花雪月。”
  “風花雪月也是學問呀!小姑娘,你俗。這世間,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懂什么叫風花雪月呢!”
  “你懂嗎?”她睥睨著怪腔怪調的飛災九刀:“是不是所有的英雄好漢,都是動不動就你刀我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
  “那該去問那些英雄好漢,或者去問你老爹与路庄主。你出來闖道多久了?”
  “一年。”她顯得有點情緒低落,顯然飛災九刀這個鐵漢刀客,不愿和她談殺戮以外的事:“其實沒有什么好闖的,只是帶了兩個侍女,在各地看看走走,偶或管管閒事,如此而已。”
  “呵呵!武林俠女滋味如何?”飛災九笑問。
  “不要挖苦我了,李兄。”她苦笑:“俠不是說說就算的,如果我是俠,我會……”
  “你會怎樣?”
  “我會指著路庄主的鼻子,聲色俱厲地指責他錯了,他必須……”
  “他必須讓我在他的藏劍山庄放上一把火。”飛災九刀眼中殺气又涌:“我不會以任何藉口毀別人的家。比方說,我決不會在藍家大院放火。
  但藏劍山庄例外,因為他們火燒了我的家園。
  哦!上次路庄主請來對付我的、陰煞潛能奇功火候不差、具有五毒陰風邪毒絕技的人,到底是何來路?”
  “李兄,我不知道路老伯到底請來了些什么人……”
  “抱歉,小姑娘,我不該向你打听的……”
  “你一定要叫我小姑娘嗎?”她惱了,可不管什么路庄主的事和人。
  “你本來就是一個小姑娘。呵呵!你再不吃,我可要把酒菜吃光啦!”飛災九刀神態輕松,似乎反應遲鈍。
  “本來就是特地為你准備的。我知道你很了不起,我一到此地,你就發現我了,是嗎?”
  “我只知道這處岡頂有人潛伏,不知道是你。”
  “以為是程貞?”
  “有此可能。”
  “她本來是你的仇敵,你卻關心她……”
  “南毒撤离河南,承認錯誤,對我給足了面子,我和他程家的恩怨已經過去了。目前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險惡,我希望能替她盡一分心力。
  你跟蹤她,必須特別小心,你的劍術和輕功比她強,但她的毒你防不胜防,連我都曾經栽在她手上呢!”
  “謝謝你的關心。”她大感欣慰,只感到芳心怦然,這不啻向她表示,程貞在飛災九刀的心目中,份量沒有她重,這才是她急切需要知道的事。
  第一次与飛災九刀見面,印象便极為強烈。
  以后每一次碰頭,就加深一分震撼。
  她內心深處,引起了洶涌的情濤,心扉一點點逐漸張開,以惊惶、無措、難以言宣的少女情怀,接納這位神秘,驃悍、刀下無情的風塵鐵漢。
  飛災九刀一直就漠視她的存在,甚至一直把她當成敵人,令她感到懊喪与失望,她覺得自己好可怜。
  今天,飛災九刀居然給予她期待已久的關切,她興漸得將懊喪与失望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幸好她沒忘了少女的矜持,不然真會跳起來。
  “不要放在心上,我不說你也知道。”飛災九刀卻不知道她內心的波瀾,似乎覺得她的神情很好笑:“你臉紅到脖子上了,我不是說你不如程貞……”
  “不和你說啦!”她借斟酒掩飾自己的窘態:“少喝一點,我不喜歡酒鬼。”
  “三份酒是英雄,喝到五分就是狗熊了。”他大笑:“呵呵!我如果喝醉,有人要叩謝神靈賜給他好机會了,喝醉酒的人是很容易對付的。哦!我知道你敢留在德安的原因了。”
  “你知道?”她會錯了意。
  她真想說:我為你才留下的,你應該知道。
  “八荒人龍蕭嘯天,最多只能和黃泉殿主扯平。他顧不了你,你最好不要把他當成靠山。能走,還是走的好。”飛災九刀誠懇地說:“我不知道你們到底來了多少人,反正八荒人龍靠不住,卻是無可否認的事,除非你們另有更高明的人物做靠山。”
  “哦!我并不知道他老人家來了。”她坦然地說:“据我所知,他還沒与路庄主見面呢!”
  “可能,那條老龍行事,經常出人意外的。謝謝你的酒菜,再見,小姑娘。”
  “等一等……”她急急伸手便抓,抓了個空。
  飛災九刀已經向后面的樹林一鑽,形影俱消。
  □□□□□□
  河灣的樹棚附近,第二批人匆匆到達。
  第一批男女有二十二名之多,确是碧落宮的人。
  西門小昭不能再稱宮主了,她的母親才是碧落宮主。
  她的母親霍天鳳,綽號叫飛天夜叉。
  其實,卻是千嬌百媚,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即使目下已年近半百,依然明艷照人,貴婦的風華比真的皇室宮主毫不遜色。
  母女倆在河灣并肩俏立,艷光四射草木為之生輝。
  兩位侍女打扮的佩劍女郎,与烏錐相處得頗為融洽,她們無意把烏錐牽走。
  第二批赶到的人也不少,也有二十出頭。
  白須發如銀的黃泉殿主,所穿的黑長衫极為刺目。
  跟在后面的少殿主貝如玉,則穿了鮮明的碧藍色勁裝,那不可一世的神情依然不改,甚且因老爹在旁而膽气更壯,更目空一切。
  “西門宮主來了多久了?”黃泉殿主倚老賣老地頷首打招呼,皮笑肉不笑地問:“那小輩逃掉了?”
  “來了一刻左右。”西門宮主有風度地微笑:“飛災九刀不曾現身。如果他在,本宮主認為他不曾逃走。据本宮所獲消息,他是引人來殺的。世間有許多虛張聲勢的人,但決不會是他。”
  “哦!西門宮主居然對這個人有深入的了解,難怪不再置身事外……”
  “貝殿主請勿誤會。”西門宮主正色說:“本宮主來找他,与是否置身事外無關。本宮的人替藍老大助拳,是無條件前來襄助的,目的只有一個:与八荒人龍了斷早年的一私人恩怨,其他概不過問。
  藍老大与飛災九刀的過節,那是他們之間的事,局外人不知其中是非,插手過問實非所宜。”
  “哦!那……宮主前來……”
  “想找飛災九刀問問他,他向小女挑釁用意何在。多年來,很少有人敢向碧落宮的人叫陣。
  為維護本宮的聲譽,本宮主會給他公平挑戰的机會,与藍大爺的事無關,請不要混為一談。”
  “西門宮主,看來,一宮一殿的目標是相同的。”黃泉殿主陰笑:“那天飛災九刀向令媛挑釁,犬子恰好到達,同仇敵愾毅然助令媛卻敵,因而引起這場是非。愚意認為,一宮一殿聯手向飛災討公道,豈不兩全其美?宮主想必同意吧?”
  “貝殿主,你老人家這些話就不對了。”西門小昭憤然說:“自從在武昌令郎隨晚輩同船渡江之后,令郎一直就死纏不休,嬉皮賴臉赶都赶不走。
  那天晚輩与飛災九刀沖突,胜負未分,雙方還沒交代明白,令郎匆匆赶到,不顧晚輩抗議,逕自向飛災九刀遞劍,強人所難招攬是非,本來就犯了江湖禁忌。貝殿主重提此事,以晚輩做借口,公平嗎?你老人家一代至尊,說話請尊重些。”
  “小昭,不許無禮。”西門宮主不得不加以阻止。
  “老夫不計較晚輩胡言亂語。”黃泉殿主冷冷地說:“西門宮主,坦白說,如無本殿的人相助,貴宮的人如想与八荒人龍了斷,難上加難,甚至無此可能。”
  “哼!貝殿主未免小看了……”
  “西門宮主,不是老大小看了貴宮,而是貴宮的勁敵八荒人龍太強了。昨天晚上老失几乎捉住了靈劍周元坤的女儿,一記以七成功力發出的太极玄天掌,居然被蕭老匹夫几掌震散于無形,堂而皇之將周小丫頭救走,可知他的功力,比老夫只高不低,宮主自信能對付得了他嗎?”
  “你是見了鬼啦!蕭老匹夫還遠在許州,你大概見到他的鬼魂在德安出現了。不要枉費心机,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
  而且,碧落黃泉一天一地,本來相仇相克,一旦聯手對付一個年輕的飛災九刀,如何堵天下同道之口?
  你貝瘋子可以裝瘋不負責任,碧落宮可沒有勇气抬頭挺胸叫字號,你免了吧!女儿,我們走。”
  黃泉殿主外表似乎已經七老八十了,白發如銀須眉如雪,但臉色卻紅潤健康,真實年齡僅五十五六而已,脾气暴躁得很,修養更差。
  這是自命不凡,揚名立万一直就一帆風順的高手,所具有的通病,只是這位高手名宿更為特殊而已,所以他的綽號就叫瘋子,發起威來像瘋子一樣可怕。
  “西門宮主,你將后悔莫及。”黃泉殿主怒叫:“你不識抬舉。哼!一個女人,成得甚事?
  找八荒人龍了斷,哼!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早年的情仇爛帳?
  藍老大請你來可說犯了最大的錯誤,你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為何不向藍老大坦白表明你的心意?”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西門宮主是最潑辣也最美的可怕女邪魔,誰敢當面侮辱她?除非不想活了。
  她忿怒地轉身面向著黃泉殿主,高貴的絕代風華消失了,卻像一頭發威的雌虎。
  彩袖一揮,她發出一聲令人寒顫的冷哼。
  第一道彩芒飛出,第二道……
  真像一道道彩虹,但縮小了千万倍,而且在對方的位置決難看到,目力最銳利的人,也只能看到一星芒影,不知是何种光芒,速度之快,無与倫比。
  不是作女紅的針,而是三寸六分粗約兩分的重家伙,用五彩絲線作定向穗,沉重可以及遠,比一般的針形暗器,射程遠了四五倍。
  相距僅兩丈左右,看到一星芒影已到了切近。
  黃泉殿主黑亮的身形,突然幻化為數個虛影,似乎每個虛影皆在作奇异的扭動,像裊裊上升的輕煙,更像鰍或蛇的扭動。
  碧落宮的追魂奪命暗器彩虹針,西門宮主指名射位极為可怕准确的霸道暗器,比牛毛針梅花針厲害百倍,五丈內見芒命除。
  三道彩虹穿透三個虛影,遠出六七丈外方翩然墮地,勁道駭人听聞。
  “很不錯。”’西門宮主冷笑:“你的目力不減當年,現在你得准備接我的滿天飛虹。”
  “你無奈我何。”黃泉殿主突然疾退丈余,拉遠至三丈外了:“就算你突施急襲,我也應付裕如。”
  拉遠了丈余,可知這老瘋子其實有點心虛。
  “你的魅影功似乎更精深了。”
  “老當益壯,貝某并沒閒著。”
  “那么,滿天飛虹也許你真能應付裕如。”
  “毫無疑問。”
  “那你就准備接碧落宮鎮宮之寶。”
  “對,霹靂五雷梭,碧落宮鎮宮之寶。”黃泉殿主開始徐徐拂動一雙黑亮的大袖,眼神陰森:“五丈圓徑內,本殿主只有一忽的机會。
  但本殿主鄭重警告你,在你的五雷梭發出的剎那間,你也將面對黃泉殿的至寶,可令人皮焦肉爛,骸骨化水的冥河地火珠,百十顆水火珠飛爆五丈空間的無情襲擊。你我一宮一殿的至寶,在江湖极少使用,用來互相殘殺,委實料想不到。”
  一宮一殿之所以雙邪并立,彼此容忍二三十年,极力避免利害沖突,就是因為雙方都有致命的武器,互有顧忌,才能保持局面的平衡。在雙方皆無法獲得有效克制武器之前,誰也不希望過早打破均勢。
  碧落宮的針和梭,都是女性用的器物,用來殺人,還真有可怖的威力。
  最霸道的是霹靂五雷梭,在有效距离內崩裂為五瓣五方分飛,然后同時炸裂成銳利的碎片,三四丈內人畜難逃,可破最神奧的內家气功。
  黃泉殿的冥河地火珠,似乎更歹毒些,是鴿卵大的珠狀青銅殼、內藏液体的彈丸,遇外力或墮地,便爆裂傷人,威力籠罩三丈圓徑。
  火,是陰磷毒火;水,是硝鏹煉制的腐蝕性毒汁。爆炸時,水火飛濺,沾上人体,施救困難,死狀甚慘,江湖朋友聞名色變。
  梭与珠都具有不怎么穩定的缺點,制造也不易,對使用人具有頗高的危險性,所以如非生死關頭,這兩個威震宇內的邪道魁首也不敢妄用。
  “反正一天一地,早晚有看誰為尊的一天。”西門宮主的明眸中冷電懾人:“選日不如撞日,現在決定好了。”
  女人的气量确比男人小些,橫定了心可就無法收拾了。
  黃泉殿主總算能克制自己的沖動,一經片刻的拖延,气憤也因而獲得緩沖的机會調節,就會冷靜下來權衡利害得失,知道該如何減低緊張的情勢了。
  “西門宮主,值得嗎?”黃泉殿主一點也不瘋,瘋子的綽號指他為非作歹不講理性而已,首先采取讓步:“一宮一殿,一地一天,二三十年來互不侵犯,各保有自己的局面,還不是相安無事?
  我可沒有唯我獨尊的念頭。暫時性的聯手,對雙方都存百利而無一害,宮主又何必拒人于千里外?”
  “哼!你不要花言巧語,我不吃你那一套。”西門宮主依然態度強硬,但口气已有默認讓步的轉机。
  “本殿主言出由衷,宮主為何不信?”黃泉殿主并未消去戒心:“你我的儿女,都是受到飛災九刀侮辱的人,雙方聯手對付他,可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本殿主的人,再全力幫助你對付八荒人龍蕭老匹夫。西門宮主,是你吃虧呢,抑或是我占了便宜?”
  “本宮主看不慣你這种派人亂代亂殺的作風,不但枉死了不少人,更有辱自己的聲威名頭。
  哼!和你聯手,你依然用上這一套,人手一分散,我同樣會損失不少人,你想乘机削弱碧落宮的實力嗎?哼!”
  “那……依你之見……”
  “沒有把握与他堂堂正正打交道之前,不要派人亂碰闖。你像個土霸,派打手亂吼亂叫對付一個可怜虫。而飛災九刀不是可怜虫,而是一等一高手中的高手,派打手白送死而已。”
  “好吧!听你的,如何?”黃泉殿主作了正确的聰明讓步。
  “回去再說,我答應你鄭重地考慮。”
  “這里……”
  “這里是飛災九刀設下的誘阱,他成功了,把我們都引來了,這是一個空前難纏的勁敵。”
  “最好能等他回來,他的馬……”
  “到處都可以買得到馬。貝殿主,你會為了一匹馬,而冒被群起而攻的凶險嗎?”
  “不會。”
  “所以,飛災九刀也不會。”
  “這……”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眾男女的背影,消失在山岡的另一面。蘆草中,鑽出神態忿然的飛災九刀。
  誰也沒想到有人藏身在絕地般的水濱蘆葦內,距离既近,又后退無路,一宮一殿這許多高手中的高手,都不知道身側有人監視。
  “我會讓你們永遠永遠后悔。”他沖那些人隱沒的方向陰森森地說:“我不相信你們永遠一大堆人走在一起不落單。而且,我會讓你們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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