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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苗


  “誰問你姓甚名誰了?”人魔蔡瑞冷冷地問。
  “晚輩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誤闖老前輩的仙居,尚請怨罪。”
  “你向老太婆說好了。”人魔向眾人身后一指。
  眾人扭頭一看,又是一惊。
  身后不足兩丈,不知何時來了一個雞皮鶴發,蒼老奇怪的老太婆,右手支著一根雕了鬼頭的拐杖。
  “沒有什么好說的。”老太婆乖戾地說:“你們給我到里面去,走!”
  原是大廳的舊址,大方磚地面也從磚縫中長出小草來,屋頂早就沒有了,但后壁仍然存在。
  壁角里,公孫云長四個人,气色敗坏倚坐著,身上的兵刃雜物已失了蹤,看到垂頭喪气被押進來的死對頭,不由搖頭苦笑。
  “八個人整整四雙。”离魂鬼母獰笑著說:“好好歇息養養神,等會儿你們就有得忙了。”
  這處原是大廳的磚地,占地甚廣,大概連兩廂全算上了,磚縫僅長小草不長樹,而且小草不高而稀。
  磚面卻不生苔,中間一帶光溜溜地,行家一眼便可看出,這里經常受到踐踏,所以有此現象。
  摘星換斗四個人的兵刃和暗器囊,也被繳掉了,四個人在東面席地坐下,听天由命等候變化。
  高嫣蘭和小菊气色甚差,大概曾經反抗而吃過苦頭。
  人魔踞坐在北面。
  离魂鬼母則在南首。
  透過前面的半坍矮牆向東望,隱約從樹隙中可看到十余丈外,清澈宁靜的丁家湖。
  人魔干咳了一聲,抹著亂糟糟的白胡子說:“你們來得好。老夫在此与鬼為鄰,度過了廿余年漫漫歲月。老太婆嘛,也來了十五年了。”
  离魂鬼母陰陰一笑,接口道:“練外家的人,三十歲便是頂峰狀態,年歲再長,武技与体能皆日趨下坡了。
  練內家的,頂峰狀態可保持至五十歲。按理說,老不以筋骨為能。老身与人魔相約隱世原因是避免在年輕后輩前丟人現眼。”
  “不過,在骨子里,我和老太婆對廿五年前武當南岩峰插劍台,五派卅六門,一百零八武林高手論劍大會,耿耿于心難以或忘。”人魔接著說出心中的塊磊。
  那次論劍,除了武當門人因地主身份,不能參子印證僅可表演之外,結果是八組首將皆由年青的一代所囊括,評价最高的四個人,皆年未滿三十。”
  人魔向摘星換斗一指說:“你說,那四個人還在嗎?”
  摘星換斗怎敢不答?有气無力地說:“都在。魯非目下遠离中原,納福蓬萊神山,綽號神劍東神,名列武林四杰劍圣之首。
  常宗源稱北岳霸劍,仍住在嵩山五虎領小隱山庄,也是四劍圣之一。尹士貴綽號稱游神早些年仍在江湖現蹤,目下不知跑到何處去了。
  四海游龍黃玉琪,去年曾在黃山天都峰与伏龍尊者聯手、參研凌空虛渡輕功絕技,听說入四川到峨眉正式出家,不再在江湖闖蕩了。”
  “老夫在這里苦練了廿年,与老太婆參悟了不少絕技,正打算不久之后,重出江湖重振昔日雄風。”
  人魔得意洋洋地說:“我不信老年人真不如年青人,老夫要糾正武林的錯誤看法。在這里,极少看到出類拔萃的高手,你們來得正好。”
  “十余年來絕跡江湖,不知武林大勢怎樣了。”离魂鬼母說。
  离魂鬼母拾起堆放在身側的兩支劍,丟在中間:“你們要舉行四場生死決斗,讓老身看看你們這些當代名家高手,到底練了些什么惊人絕技。
  “你!”人魔指著公孫云長,然后指向留著山羊胡子的那人說道:“你!你們兩個人是第一場!”。
  “你們如果不拼斗,老身要用最殘忍的手段,送你們下地獄。”
  离魂鬼母凶狠地又說:“好在你們是生死對頭,想必不致今老身失望。決斗結束之后,剩下的四個人,留此替老身与人魔執役,以后隨咱們到江湖闖蕩。”
  這一招真夠厲害,胜的一方可以活命,誰愿意落敗找死?
  第一個搶出拾劍的是公孫云長,搶得一把原屬于摘星換斗的劍,迅疾地拔劍丟掉劍鞘,立下門戶候令進襲,是生死相拼的時候了。
  留山羊胡的人神色一冷蕭殺,一雙怪眼死盯著公孫云長,眼神极為險厲,殺气愈來愈濃。
  “准備!”人魔叫著:“開始!”
  不是印證較技,但兩人仍然沉著地行禮如儀,以表示自己的風度和心情。
  生死決斗不分主客,誰能一劍將對方刺死便是胜家,輸的代价是死!
  公孫云長搶先發招,一聲冷叱,身動劍發,無畏地走中宮進擊,一招“云行雨施”排空而至。
  這一招的气勢是乾動而坤和,以成万物。
  即是說,這一招對方如果不能化解而取閃避守勢,爾后的更凶猛更強烈招式將源源而至极難招架躲閃了。
  留山羊胡的人知道厲害。吸口气力貫鋒尖,不退反進,以攻還攻期能貼身改變方位,另造有利時勢。
  “錚錚錚!”三次實力相當的接触,火星飛濺。
  人影倏分,各向側飄退。
  仍然是公孫云長奪得主攻權,身形未定便重新滑進,撿制机先招發狠招“水火既濟”。
  這一招雖是乾坤劍術中,基本六十四招中的定位招,但卻是最凶狠。變化最劇烈難測的一招。
  坎离交錯,水火相調,剛柔相濟,万變之宗。
  留山羊胡的人竟能穩下來了,劍術的气魄并不輸于公孫云長,腳下如行云流水,以走偏鋒的詭异招術進攻。
  他快速移位避實擊虛,有耐心地瓦解了公孫云長凌厲無匹的猛烈攻勢,共換了七次方位,抓住了回敬的机會。
  好一場勢均力救的狠斗,舍死忘生各展所學.爭取活命的机會。百十招過去了,依然沒看到有人抓住有利优勢。
  在險象橫生中,似乎棋逢敵手難分軒輕。
  人魔看得直皺眉頭,突然向對面的那個老太婆說:“他們這樣拖下去的話,何時是了局?”
  离魂鬼母頓著鬼頭杖,說:“不過,他們的确是盡了力,實力相當,劍術也的确值得驕傲。
  可圈可點,值得一看。看樣子,他們已是沒有什么絕招可看了,你上去將兩個全給斃了吧。”
  最后那句話,成了留山羊胡的人的催命符。
  再不拼老命,便得兩人同歸于盡了。
  公孫云長突發低嘯,劍法一變。
  劍芒突然八方匯聚,風雷大作,傳出數聲急劇的震鳴,飛騰的劍影突然靜止。
  剎那間,兩人相向而立。公孫云長的劍,貫人對方右頸側,他的右肋背,也被對方的劍貼肌刺中。
  “嗯……”留山羊胡的人猛烈一震,脫手丟劍。
  公孫云長飛返八尺,臉上大汗如雨,臉色泛灰。
  “砰!”留山羊胡的人倒了。
  人魔几乎跳起來,不胜忿怒地說著:“見了鬼了!仍然是年青人獲胜。”
  离魂鬼母搖搖頭,似笑非笑地說:“長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老伙伴,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年老气力衰,畢竟不中用了,提刀動劍,的确是年青人的事。”
  “我不信,你!”
  人魔向高嫣蘭一指,再指向摘墾換斗:“你,拾劍上。”
  公孫運長將劍送給高調蘭,慘然說:“高……嫣蘭,我……我對不起你,你……不是他的敵手,我……”
  “云長,為我祝福吧。”高嫣蘭顫聲說。
  兩人的稱謂變了,是在生死關頭中,出于內心的強烈共鳴而情不自禁改變的,兩顆心自然而然地拉緊在一起。
  這訣別性的呼喚,震撼了一雙相愛男女的心弦。
  “嫣……蘭……”公孫云長凄然低喚。
  “我……我應付得了……”
  高忠一躍而起,他要取代嫣蘭。
  离魂鬼母更快,鬼頭杖一伸說道:“坐下!你想早死?”
  不等高忠開口,西面不遠處的斷垣上,不知何時坐著神簫客和庄怡平。
  兩人并肩排排坐,兩雙腳垂在下面,童心未泯不住晃動,似乎坐得頂愜意,笑吟吟地像無憂無慮的孩童。
  “哈哈哈哈……”
  神簫客怪笑:“你為何不找我?我這一把白胡子,与你才配稱一雙倆好,你找錯人了?”
  “呵呵呵呵……”
  怡平笑得更狂:“梁老前輩,想不到你老人家偌大年紀,仍然人老心不老風流起來了!但天下那么多標致女人你不找,竟向這個鬼一樣的丑鬼婆勾引調情,也未免太過……”
  离魂鬼母怎受得了?
  一聲厲叱,飛躍而過,不起勢不彈腿,竟飛越三丈空間。
  人魔也同樣發動,厲叫著破空騰躍。
  小菊福至心靈,她曾經親眼看到怡平不費吹灰之力,把大名鼎鼎的九絕神君和煞神,整治得暈頭轉向。
  知道救星到了,喜悅地低叫:“小姐,快走,救星到了。”叫聲中,沖向那一堆兵刃。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神簫客与怡平同時狂笑,雙手齊揚,大把樹枝呼嘯而出,仰身向后一翻,形影俱消。
  里面,除了斷了气的人,七個人不約而同老鼠似的溜之大吉。
  樹枝比暗器似乎更為堅硬,把兩個凌空猛外的老凶魔打得在空中哇啦哇啦叫,飛過斷垣,已經晚了。
  前面的樹影中,神簫客与怡平向前急竄。
  神簫客口中缺德已极:“鬼母,行行好,不要追來,你丑死了,我這位小朋友不喜歡你。
  他說得對,我老不死年老入花叢,不找一個漂亮美麗的女人,死在棺材里也難以瞑目,找你這丑鬼母真的會倒胃口。”
  离魂鬼母几乎气得咽气,快瘋啦!
  不要命的狂追,大概不追上她是不會甘心的。
  人魔也气昏了頭,窮追不舍。
  說快真快,一追一逃,片刻間便遠出三四里外。
  神簫客有如助生雙翅,速度有如御風飛行。
  怡平也不讓老前輩,去勢如電火流光。
  跑著跑著,前面出現一條五六丈寬的溪流,水色碧綠深不見底。
  溪的這一面有一段干的沙礫河岸,草木不生,寬約三四十步。
  怡平奔近河岸,叫道:“夠了,再逼他們跑,他們就會變成快斷气的老牛。沒有把戲好看啦!”
  神箭客止步,用手揩拭滿面的汗水,苦笑道“你這小子可惡,輕功的造旨委實了不起,我明白了你對那天仙化人似的丫頭……”
  “老前輩別胡說。”他用袖擦汗。
  他的汗比神簫客少得多,呼吸也穩定得多。
  “胡說?哼,你的鬼心眼和眼神,能逃得過老夫的神目?你算了吧。如果不是那丫頭出斗,你會迫不及待要求我老不死現身?”
  兩個凶魔疾沖而來。
  這三四里地的奔逐,兩者凶魔足足落后了百步以上。
  怡平已調和了呼吸,向沖來的兩凶魔叫:“慢來慢來!喘口气調息養力。等會儿在下与梁老前輩,陪你們玩玩……”
  暴怒的离魂母先一步沖到,顧不了渾身大汗淋漓。
  顧不了急劇的喘息,顧不了自己腳下已經不穩,一聲鬼叫,蛇頭杖一伸,身杖合一搶攻,劈面便點。
  怡平手一抄,劍已不可思議地出鞘。
  錚一聲架住了蛇頭杖,沉下臉冷叱:“給我住手!別給臉不要臉,想死也不必急在一時,你這鬼樣子還禁得起一擊嗎?”
  离魂鬼母被震得飄退丈外,著地便多退三步。
  這一劍急封,勁道駭人听聞,把狂怒的鬼母震得神智一清,渾身熱騰騰居然打冷戰,惊駭地死瞪著仗劍屹立,神定气閒的怡平發怔。
  后到一步的人魔,几乎被飄退的鬼母撞上,百忙中扭身斜沖,總算沒撞上。
  止住沖勢,本想扑向毗牙咧嘴怪笑的神簫客,卻被鬼母的惊怖神情嚇了一大跳,忘了沖向神簫客,惊极駭极。
  “老太婆,你怎么啦?”
  神箭客哈哈大笑,說:“小意思,我這位小友封了她一劍,鋒尖以米厘之差,几乎划破她的老雞脖子,如此而已。”
  离魂鬼母回頭啐一口,咬牙切齒挺杖再進。
  怡平的劍向前一拂,臉色一冷,鋒尖輕輕划動,似笑非笑地說:“這一次照面,在下要割破你的雞脖子,你永遠也休想再出江湖為惡了。”
  离魂鬼母打一冷戰,止步鬼眼一轉。
  “不要用你那离魂魔咒獻寶。”怡平冷然說,“如果在下克制不了你,就不會引你來決戰,在下擺脫你太容易了,一里之內,保證可以領先你兩百步。你老了,不要自取其辱。”
  神簫客慢吞吞地取出囊中的斑竹簫說道:“小友,你的劍術太幻大玄,出必傷人毫無看頭,還是讓我老人家陪他們玩玩,松松筋骨乃是健康之道。”
  手一揮,八音齊鳴,風雷隱隱,似乎另有一种奇异的。可撕裂心肌的聲音從八音中透出,令人心中一緊。
  人魔看到了簫,听到了簫音,突然打一冷戰,悚然后退叫道:“神簫客梁彬!你……你還沒死?”
  “呸!你咒我嗎?”神簫客沉下臉說。
  人魔扭頭便跑,一面大叫著:“老太婆,再不走不會有好處的。”
  离魂鬼母的确害怕怡平的劍,打一冷戰扭頭飛奔。
  怡平收了劍,向神簫客苦笑道:“老前輩,你這大菩薩名頭太過嚇人,跟著你無趣之至,晚輩不跟你了,走也!”
  說走便走,一躍三丈宛若勁矢离弦。
  神簫客知道追之不及,也懶得追。
  沖他的背影哈哈大笑,笑完說:“你如果擺脫得了我,我老不死還配稱成了精的老江湖嗎?哈哈!咱們前途見,好走。”
  怡平被神簫客說中他的心事,所以扔下神簫客獨自走了。他關心高嫣蘭的安全,知摘星換斗那些人不會善了,怎能放心?由地勢猜測高嫣蘭四人的去向,大概錯不了。
  不久,便被他找到了她們的蹤跡。
  侍女小菊畢竟年輕,雖然心細如發,卻不知用心計。
  她在慌亂中仍想起拾回兵刃,只顧抓起高忠的山藤杖,和公孫云長与她的劍,卻沒想到把摘星換斗那些人的兵刃也帶上。
  對方有兵刃,豈肯放過繼續追蹤的机會?
  所以當他們逃出兩三里外時,便發覺后面有人追來了。
  公孫云長右肋背受傷,雖不算嚴重,也夠他受的了,走動起來便牽動傷口,怎能長期急急逃命?
  遠出三里外,他便有點不支了,只好由高忠扶著他走。這一來速度便逐漸的慢下來了。
  四人都人生地不熟,僅能按方向亂走,反正往西走,必可到達湖濱的,便可知道身在何處了。
  幸而日影西斜,時光不早,西天已可看到晚霞的光芒,天一黑,就不怕追蹤的人,除非追蹤的人毫無顧忌地窮追。
  丘陵已盡,眼前平野在望。
  站地高崗向下看,重樓高閣在煙嵐映掩中呈現眼下,在晚霞中宛如一幅美麗的圖畫,景色极為醉人,那就是岳州城。
  在前面的高嫣蘭心中一寬,喃喃地說:“謝謝大!我們沒迷失方向。”
  小菊瞥了紅日一眼,指指紅日沉落的方向說:“我們已到了城東北角。距紅日投入水際約半個時辰,盡可赶在城門閉前入城了。”
  公孫云長拭臉上冷汗,止步說:“西面那几座小山便是雷轟山和七星山,雷轟山有條大路經過楓橋湖,是至武昌的大道。
  我們可以繞湖而走,從東面走大路入城,不過,我有點脫力,不如歇息片刻再走,這七八里地要不了半個時辰。”
  “不行,不能歇息。”高嫣蘭斷然地說。
  “云長,我知道你不良于行,但我總擔心后面追來的人,他們已摸清我們的方向,腳程定會加快。小菊,你在前面探道。我和忠伯扶你走。”
  高忠搖搖頭,苦笑著說:“公孫少堡主,你必須咬緊牙關支撐下去,進城恰好万家燈火,惡賊們便無奈我何了,歇息就赶不上啦!”
  高嫣蘭將公孫云長的左手搭上自己的肩膀,与高忠一左一右架起了公孫云長,柔聲說:“忍著點,云長,生死關頭,真不能擔擱,走吧。”
  小菊赶到前面,扭頭回顧,眉鎖得緊緊地,用心地注視在兩人扶持下,仍然一臉苦像的公孫云長。
  她真有點不明白,公孫云長的傷,是她幫助高忠一同上藥裹傷的,創口并不大,皮肉之傷未損肋骨。
  難道說,一個勇敢堅強的人,受了一些傷便如此不濟事了?
  當然,她不曾受過傷,當然不知受傷后,勉強行走的痛苦是怎樣難以忍受。
  下面總算找到小路了,這一來反而更糟,路僅可容兩人行走,三人并列就太費力气啦!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
  前面出現一農舍,不遠處有一座小村,農舍旁竟然有一座小小的神祠。小村的北面,便是楓橋湖的東北角。
  接近農舍,公孫云長向扶持他的高嫣蘭說:“嫣蘭,討杯水喝,問問動靜好不好?”
  高嫣蘭本想拒絕,但看了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心中不忍,點頭同意說:“好吧!問問附近的動靜也是好的。”
  一直就在山林里奔竄,饑渴在所難受。
  不說倒好,這一說,嫣蘭自己也感到渴得難受。
  農舍的主人是個中年村漢,一家五口种菜園為生。接到這些帶劍的狼狽男女,十分熱誠地替他們准備茶水。
  一坐下來,就不想走啦!
  這是勞累過度的人的通病,不但要解渴,還得想找食物充饑。
  農舍主人好客而和气,熱心地替他們准備些糕餅充饑。
  四個人又饑又渴,忘了危机仍在。
  孫云長由于有人扶持,精神轉好了些,不時向門外注視,顯得有點心事重重。
  “云長,你擔心有人追來?”高嫣蘭問,已發現他臉上余悸猶在。
  “我擔心的是人魔和鬼母。”公孫云長不胜憂慮地說,如果再落在他們手中,我們恐怕得互相殘殺了。
  “我已經決定了。”
  高媚蘭鄭重地說:“他們真要是追來了,咱們四人聯手一拚。上次不幸落在他們手中,那是我們被他們的名頭所震懾,心中恐慌過甚,斗志喪失無法發揮潛力,而且章法大亂,一個一個獨自為戰互不兼顧,被他們輕易地一擊便垮。哼!這次四人抱必死之心聯手相搏,他們占不了多少便宜。”
  “老朽擔心的不是人魔鬼母。”
  高忠搖頭苦笑說:那兩個老魔既然在此地隱世,即使不被兩位高手引走,也不會追到村落來自暴形跡。”
  “忠伯,你是說……”嫣蘭悚然地說。
  “追蹤的人恐,怕是那些惡賊。”
  高忠說:“如果是藝臻化境盛怒之下追蹤的老魔,恐怕早就追上來了。但迄今仍不見他們接近,定然是惡賊們正在有耐心地計算我們。”
  我們在此地停留,可能已被他們在前面安好天羅地网了,等會儿動身,得采取迷蹤術与他們周旋,不可以直接向府城方向走,必須迂回繞走避開他們的网羅。”
  “咱們赶快進食,及早動身。”公孫云長收回目光,匆匆進食。
  正在吃得津津有昧,門外出現天都羽士的身影,背著手當門而立,呵呵一笑說:“你們居然還在此地,很好,很好,出來說話。”
  高嫣蘭大吃一惊,暗叫大勢去矣!
  高忠抓住身旁的山藤杖,悄聲低語:“我先出去,你們由后門脫身。”
  老人家從容舉步,戒備著向外走。
  天都羽士徐徐后退,泰然微笑。
  屋前的院子里,四名老道并肩而立,臉上有得意的神色,等天都羽士退到,分向兩側讓出中間位置。
  高忠一腳踏出門外,游目四顧,左右不見有人,只有五個老道。
  “天都羽士,你總算追來了。”老人家步入院子說:“道長不可欺人大甚……”
  “忠伯小心身后……”嫣蘭尖叫,急掠而出。
  已叫晚了一剎那,屋頂上傳出摘星換斗得意的狂笑。
  高忠渾身一震,背心出現一星金屬的光芒,身形一晃,吃力地轉身叫道:“小姐快走……”
  話未完,向前一栽。
  “忠伯……”嫣蘭狂叫。奔近蹲下察看。
  那是一枚可怕的五虎斷魂釘,六寸釘入体五寸左右了。
  即使釘不淬毒,也活不成了。
  她知道忠伯完了,扭頭回望。瓦面上,共有六個人,摘星換斗抱肘而立,得意地不住獰笑。
  她怨毒地掃了屋上六個人一眼。緩緩站起了。
  深潭似的鑽石明眸中,爆出了怨毒的火花。
  一聲劍吟,她拔劍出鞘。
  小菊出來了,公孫云長也到了她身旁,忍痛撤劍。
  對面的天都羽士得意地嘿嘿大笑說:“高姑娘,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要做愚蠢的事。”
  她的神色冷靜下來了,庄嚴地舉劍齊眉,晚霞洒滿她一身,她像是沐浴在霞光中的仙子。
  在庄嚴肅穆中,煥發出無与倫比的高貴風華。
  她這時的美是超脫、迫人的、令人屏息不敢褻瀆的,光華熠熠极為眩目的。
  不遠處伏在神祠暗影中的庄怡平,只感到目眩神移。
  心潮洶涌情難自己,情不自禁在心底惊呼:“老天!她美得像是不屬于凡世的人。”
  高嫣蘭的語音橡是從云天深處傳來:“你們不該向一位老仆下毒手,從背后偷襲。万花山庄高家不過問外界恩怨是非,你們這樣做,為什么?”
  天都羽士哼了一聲,臉色一沉,陰森森的道:“你在五湖釣叟的村子里,殺了貧道兩個人,是貧道的人惹了你嗎?你這是不過問外界恩怨是非?”
  公孫云長踏進了一步,冷冷的說道:“那是在下殺的,与高姑娘無關,你沖著在下來好了!”
  天都羽士冷冷一笑,不屑地道:“你不配。”
  “自衛殺人,本姑娘理字站得穩。”
  嫣蘭一字一吐地說:“這件事本姑娘要公諸天下……”
  “哈哈哈哈!好一個自衛殺人。”
  天都羽士狂笑:“用不著我公諸天下,貧道擒住你解往万花山庄,請令尊天馬行空高駿公諸天下,在鄢大人面前供述你的理由。但如果你反抗,后果你自己去想好了。”
  “你嚇不倒我的……”
  “那就走著瞧好了。”天都羽士舉起右手:“天貞護法,拿下她。”
  天香正教四護法的排名是元、亨、利、貞,同屬天字輩,都是道術通玄、藝業出類拔萃的高手中的高手。
  天貞老道應喏一聲,邁步而出。
  公孫云長拉住了嫣蘭,低聲說道:“左右沒有圍堵的人,我接斗掩護你脫身。”
  “不,我已別無抉擇。”
  嫣蘭庄嚴地說。
  “嫣蘭,何苦一同葬送在此地?”
  “我如果不死,万花山庄就完了,我罪孽深重。”
  “你即使死在此地,他們也不會放過令尊的,你能脫身,他們反而有所顧忌。嫣蘭,求你,你得走。”公孫云長急促地哀求。
  “云長……”
  “不要管我了,也許我可用游斗術脫身,不難制造脫身的机會。如果我不死,我會去找你,結伴邀游天下名山盛跡,不再過問江湖事。
  你走吧,我的心永遠伴著你,不管我在天堂或者在人間。愿佛祖慈悲!這一刻我唯一的心愿,是讓你平安脫身,別無他求,我走了。”
  他一挺胸膛,邁著堅毅的步伐,向緩步而來的天貞迎去,臉上有悲壯豪邁的神情流露。
  嫣蘭舉步跟進,到了他的右首,語气出奇地溫柔:“我不能走,云長。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能丟下你苟且偷生,讓我們死在一起吧,在泉下結伴我亦心甜。
  “嫣蘭……”他激情地低喚。
  “云長……”
  嫣蘭伸左手提住了他握劍的手,感情地、辛酸地顫聲低語。
  “就讓我們在泉下相聚吧,我心愛的人。”他露骨地拍拍嫣蘭的掌背,最后沉喝:“雙劍合壁!天都羽士,你也多叫一個人上。
  天都羽士冷冷一笑,舉手一揮。
  第二名護法天亨老道輕咳一聲,冷然舉步。
  神祠是土地廟,廟旁有三株大樹。
  一些矮灌木雜草高与齊腰,距農舍僅二三十步。
  怡平伏在廟右的灌木叢中,院子里的情景—一入目。
  他的耳力极為銳敏,連公孫云長与嫣蘭之間的訣別性綿綿情話,也听了個一字不漏,只覺心潮劇涌,也心中一涼。
  不由喃喃自語:“這狂小子配得上她,我是沒有希望了。”
  他正待有所行動,突然扭頭回顧。
  一個人影正在他后面五六步,以無聲無息的匍匐蛇行術,向他的藏身處慢慢接近。
  “你也來了?”他用傳音入密之術叫。
  來人是神簫客,不再慢爬,將草撥開迅速接近說:“你能來,我就來不得?你小子耳力不錯,居然發現了我。”
  “你不怕發出聲息……”
  “見鬼!附近根本沒有人,我只想嚇你一跳而已。小子,你看出古怪嗎?”
  “什么古怪?”
  “屋上那六位仁兄是干什么的?站在上面喝西北風嗎?”神簫客問。
  “用不著他們動手,樂得居高臨下隔岸觀火嘛!”
  “狗屁!再愚蠢的人,也該布下重圍以防万一。”
  “這個……”
  還有,左右根本沒有其他的人堵截防守。”
  “五妖道足以擒住二個可怜虫。”
  “我總是覺得不太對勁。唔!小子,你的心冷了嗎?”
  “冷什么?”
  “人家是一雙同命鴛鴦,你是枉拋一片情。”
  “胡說八道。”他罵,臉一紅。
  “有种你可以橫刀奪愛呀!”
  “廢話!”
  “我助你一臂之力,該亮相了,那一雙愛侶吃緊啦!再晚就遲了。你瞧,我帶來一些寶貝對付妖道。”
  斗場中,兩老道正發揮威力,把一雙愛侶迫得只能采守勢。
  因為公孫云長運劍不易,真力用不上七成,無法發揮雙劍合壁應有的威力,防守不住兩老道凶猛狂野的快攻,險象橫生陣勢將解。
  劍鳴像連珠花炮爆炸,把在旁干著急的小菊急得花容變色,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功力与劍術,比小姐相去遠甚,即使上去也插不上手,甚至可影響合壁劍陣的靈活,而且妖道必定會加上一個人。
  “錚錚”兩聲大震。
  公孫云長哎一聲惊叫,被元貞震飄八尺,劍陣瓦解。
  高嫣蘭不為所動,沉著地應付。
  她的劍術并不比公孫云長差,要不是公孫云長受了傷,兩老道休想占得絲毫上風。她一聲嬌叱,一劍封出元亨一劍急襲,身形電轉,及時截住追襲的元貞,一連兩劍直追元貞的左脅,迫元貞退步自保,擋在公孫云長身前叫:“用反兩儀……”
  “你做夢!”跟到反擊的元亨叫,劍發如雷霆,攻她的右肋背。
  她必須接招,旋身封架,雙劍一接触,元貞的劍已重新光臨她的左胸。
  是拼命的時候了,她走險解厄,上体斜沉,讓元貞的劍貼胸側擦過,全力搶攻一招走空的元亨。
  眼看要兩敗俱傷。
  公孫云長大喝一聲,及時揮劍架住了變招下毒手的元貞。
  “錚錚錚錚……”
  令人眼花繚亂的凶險接触,似乎同時有百十支劍糾纏不休。
  終于,人影乍分。
  公孫云長被震得斜退丈外,屈右膝挫倒。
  嫣蘭与兩道分處三方,三人的右上臂外側皆有血沁出,誰也沒占便宜。
  “再給她一記上下交征!”元貞怒叫,進步遞劍。
  這瞬間,人影來勢如電。
  天都羽士急迎而上,拔劍沉叱:“什么人?站住……”
  天利、天元兩護法也不慢,雙劍隨之。
  飛掠來的人是神簫客与怡平,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沖到,狂笑聲震天,聲勢之雄令人咋舌。
  而高嫣蘭這一面,二劍接触罡風似殷雷。
  天都三老道看來人的沖勢快得駭人听聞,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因此掏出了真才實學,劍上發出了武林罕見的劍气。龍吟聲惊心動魄。
  三老道三支劍同時遞出,森森劍影擋住了沖來的人影,手下絕情。
  人影似電火流光,接近。
  “哈哈哈哈……”狂笑聲惊心動魄。
  剎那間,白霧滾滾,黑雨漫天,奇臭扑鼻,向已遞出劍的三老道罩去。
  “屏息……”天都羽士厲叫,向下一扑。
  “該死的……”及時伏下的天元護法含糊地咒罵。
  兩人影飛躍而過,貫穿嫣蘭与兩妖道糾纏的劍陣,劍鳴急驟,火星飛濺,劍影翻騰著呼嘯而飛。
  “快走!”怡平的叱喝聲,惊醒了真力將竭的嫣蘭。
  而兩妖道卻被震倒在地,滾出兩丈外。
  屋頂上,居高臨下看熱鬧的摘星換斗六個人看得真切。
  摘星換斗,駭然惊叫:“又是他們……”
  六人紛紛往下跳,但已無能為力了。
  人影向東北冉冉而去:二五起落便消失在林野中。
  這些變化說來話長,其實只是眨眼間的事,几乎在同一瞬間發生,從人影暴起至帶著人逸走消失,令人几疑置身幻境,似乎剛才發生的事,沒有一件事是真實的,變化太突然太快了。
  唯一真實的是,地下遺留的尸体,和掩住雙目發瘋般向外逃避的三妖道。
  先前夾攻高嫣蘭的兩妖道,也正臉無人色狼狽地爬起,他們的兩支劍,拋落在四五支外,每支劍的一個缺口比鴿卵差不多大小,劍已成了廢物。
  沒有人敢追,摘星換斗唯一可做的事是奔向天都羽士,惑然的急急大叫:“道長怎么樣了……”
  天都羽士不敢睜眼,站住大叫:“提几桶水來。天殺的!那兩個下三濫的混帳東西,查出他們的下落來,我要活剝了他們。”
  摘星換斗的恐懼消失了,掩鼻忍笑急退,向五名手下揮手叫:“快!去打水,要大桶的水。水……”
  三妖道站在那儿,丟掉劍閉著眼狀极可笑。
  身上一頭一臉全是石灰,半干半濕的堆肥。這些玩意,全是附近种菜的人家,堆放在菜園角的必用物。
  地下,有几張破裂散碎的青荷葉,是被劍气震碎的,最大的破片大僅如錢。
  劍气固然霸道,但最大的缺點是對付不了粉狀物。
  石灰包一破,像霧般飛散,劍气隨劍向前迸發,石灰粉末便先迎頭反涌,但前飛的粉末,卻因劍气前進的作用所吸引,反而向劍气后面的人匯聚,流動更快。
  灰頭土臉算不了什么,令人惡心的是,他們那一身斑斑點點的人畜糞便,不但奇臭刺鼻,而且色澤令人作嘔。
  要不是三妖道机警,石灰滲入雙目,有他們快活的了,不瞎也得痛上好几天。
  洗清了一身,天都羽士激怒得像瘋狗,拍著余香猶在,濕漉漉的衣袍,咬牙切齒向眾人怒吼:“誰看清那兩個蒙面下三濫賤賊?說!
  他們的身手駭人听聞,定非無名小卒,你們該能從他們的身材衣著中,分辨出他們的身份來,誰知道?說!說呀?”
  摘星換斗苦著臉,真不敢得罪這几個鄢大人面前的紅人,苦笑道:“恐怕是丹陽四豪碰上的兩個人,一老一少……”
  “他們是誰?”天都羽士簡直在吼叫了。
  “也是從人魔鬼母手中,救了在下……”
  “我問你他們是誰!”
  “老的是神簫客梁彬,小的……小的就不知是何來路了。丹陽四豪受傷沉重,語焉不詳。反正是個英俊魁梧的年青人,劍術玄之又玄,一照面便重創了丹陽四豪。”
  “神簫客梁老匹夫?”天都羽士吃了一惊又道:“能證實是他?”
  “大概錯不了。在下脫險后方得到訊息。”
  “這,給我查!”天都羽士怒叫:“貧道与他們勢不兩立,此仇不報,何以為人?給我查!”
  “一有消息,在下即派人知會道長一聲。道長手下有不少人,一同偵察該無困難。”摘星換斗提出建議。
  “梁老匹夫是有名的難纏,在上一代的高手名宿中,也佼佼出群,老而不死多管閒事,能克制他的人,即使目下仍然健在,恐怕也數不出几個。問題是就算能查出他的下落,誰能對付得了他?”
  摘星換斗的意思雖然不甚明顯,但弦外之音一听就了然,諷刺老道不知自量。
  “你說我們兩批人手對付不了他?”天都羽士怒聲問。
  “怎樣對付?”摘星換斗手一攤:“那老鬼精靈古怪,神出鬼沒,二三十個人近不了身,在郊外圍他不住,在城里更是免談。
  他從不与人訂約,不接受任何人挑戰。他如果存心整你,就如同被冤鬼纏身,不死也得脫層皮。
  除非大總管能帶人親自赶來,不然免談,何況大總管根本不可能离開鄢大人,鄢大人的命比天王老子還重要得多。”
  “那你的意思是……”
  “避開他遠一點。”摘星換斗坦率地說:“惹火了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万一他一怒之下与咱們作對,對咱們這些希望多弄些金銀,為名利而赴湯蹈火的人來說,將是最不幸的可怕消息。”
  “你怕他,貧道可不在乎他這個快進棺材的名宿。”天都羽士恨恨地說:“哼!我會找人埋葬他的。”
  在楓橋湖的北岸一家農舍中,嫣蘭細心地替公孫云長換傷巾,她的一雙手,傳遞出她對公孫云長的綿綿情意。
  小菊与怡平坐在屋旁的大樹下,監視著四周。
  晚霞余陣漸漸消逝,天快黑了。
  “你們真不打算走?”怡平問。
  “小姐堅持要回去收葬忠伯的靈骸,她是不易改變主意的。”
  小菊歎息一聲:“忠伯這一死,小姐負疚難安,如不好好收殮他的靈骸,小姐怎能安心?天快黑了,梁老前輩怎么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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