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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鑄情


  同一期間,怡平像一頭伺伏在小魯出沒處的獵豹,极有耐心地等候著獵物。
  他的判斷是正确的:走狗們夜間的活動最為頻繁。
  拔山舉鼎敢于將万家生佛和南衡居士引來岳州,固然是寄望在五岳神犀的鷹揚門身上,但也必定有應變的措施,不會將希望完全寄望在五岳神犀身上孤注一擲。
  万家生佛來了,想平安离開絕非易事,就算不在岳州發起攻擊,也必定訂有沿途殲滅的計划。
  因此,為免机密外泄或行動暴露,白天必定擺出平靜無事的姿態,一切活動改為夜間進行。
  布綱張羅的事必須确保連系,隨情勢的轉移而調整應變的計划,任何一件事,皆需要派人前往傳遞消息,才能控制情勢的變化。
  楊家的宅院前有巡捕警戒,內層也有嚴密的警戒网,大宅門是閉上的,夜間沒有人出入。而出人的人皆改走宅院左后方的樹林,由幽暗偏僻的后花園小門秘密往來。
  三個黑影悄悄地從小門閃出,很快地隱沒在黑暗的樹林深處。
  不久,他們出現在通向府城的小徑上,距府城已不足兩里。
  三黑影是兩男一女,女的走在前面,顯然地位最高,所以本來應該走在前面的男人,反而心甘情原跟在后面,身份地位比男女關系重要些。
  前面是一處三岔路口,附近沒有竹木,路旁矮茅叢生,這种草生長的地方,其他雜草不易生長,高僅及腰下,不容易藏人。
  偏偏就有人在內藏身,三丈外路旁的茅草中,升起一個鬼魂似的黑影。
  “你們才來呀?辛苦辛苦。”黑影用輕松的口吻說,似在向老朋友打招呼。
  “二人立即止步,全神戒備。
  “什么人?”女的沉聲問,手已經抬起。
  “喲!黑牡丹,你真是貴人多忘事,短短几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淨啦!”語气含有輕薄成份,當然也夾雜著嘲弄成份。
  “哼!你是……”
  “是老相好,錯不了。記得嗎?你好像說過給我沒完沒了,怎就忘了?”
  “少在本姑娘面前胡說八道,本姑娘也沒空和你猜啞謎,亮名號。”
  “庄怡平……厲害!”
  就在怡平報出姓名的瞬間,黑牡丹先下手為強,左手一抬,絕技袖底飛花出手,三朵黑色的錢大重瓣小小牡丹花,以令人白天也難看清的奇速,飛旋著向怡平破空疾射,走的是弧形路線,是一种可折向傷人的特殊暗器。黑夜中發射,威力可增三倍,或者十倍。
  怡平出現在路對面,兩丈空間移位,快得令人無法看清,似乎他在露一手分身術,這邊形影未消,那一面形影已現。
  小花突然發出加快飛行的厲嘯,在他先前立身的地方交叉旋舞,幻化三道弧度各异的圓圈,各旋三匝方翩然墮地,好精妙的霸道暗器。
  “三朵花白用了,可惜。”怡平搖頭晃腦:“每朵花造价不少于十兩銀子,而且天下間會打造的暗器名匠,不多于十個。赶快找回來,我等你。”
  “再給你三朵。”黑牡丹冷叱,右手一揮。
  怡平屹立如山,絲紋不動。
  “你舍得嗎?”他大笑:“哈哈哈……你很小气的,你真舍得?”他大笑:“哈哈哈……你很小气的,我算定你……你真舍得?”
  他身形一晃,但重現時仍在原地。
  又是三朵小小牡丹花,射向左側丈余的茅草上空。黑牡丹估錯了他閃避的方向,又浪費了三朵名貴的小小黑牡丹花。
  黑牡丹心虛了,悚然后退。
  “不要怕,我不會辣手摧花。”怡平的口气仍然輕松:“你不會一走了之,因為你不但奉命辦事不能退走誤事,而且還有蘭花指絕學仍未施展。最后,你還有劍。你只想引誘我扑上,如此而已。”
  “你……”
  “如果你自以為比周夫子強,強三倍或十倍,不妨与在下拼上一拼,如果不,最好別妄想置我于死地。”
  “你……你想怎樣?”
  “不怎樣,只想討些消息。”
  “你休想,本姑娘所辦的事……”
  “我不管你奉命所辦的是什么事,只想向你要在下所要的消息。”
  “你……”
  “綠魁蔡鳳躲到何處去了?她是擄走韋云飛的人。”怡平一面說,一面向前接近。
  “無可奉告。”
  “那我就找你。”
  “你為何找我?”
  “你也穿綠,在下認定你是擄走韋云飛的人。”
  “見你的鬼……”黑牡丹在發話的同時,第三次發射牡丹花。
  怡平的身影向下一閃而沒,像是偕土遁走了。
  黑牡丹并未將希望寄托在暗器上,所以發出牡丹花便扭頭飛躍而走,事先既未向同伴示意,也沒事后下令退走,留下兩同伴擋災。
  兩個男的也是相當高明的人,也相當聰明机警,可不愿上當做替死鬼,不約而同向下一扑,奮身急滾,讓出怡平追赶的路線。
  黑牡丹的輕功真值得驕傲,一躍三丈余,起落有如星跳丸擲,落荒而逃奇快絕倫。一口气逃出百步外,耳后清晰地听到怡平嘲弄意昧十足的語音:“女人能跑得多快?早晚會讓男人追上的,不如不跑為上。”
  她不假思索地向后揮手,打出一朵牡丹花,咬緊牙關全力飛掠而走。
  “小心腳下,要是一腳踩入鼠穴蛇窟中,不但要折斷筋骨,而且可能被鼠嚙蛇咬;你怕蛇鼠嗎?這一帶多得很呢!”
  語音起自耳邊,似乎人就在身側。
  一聲急叱,她拼命了,拔劍、大旋身、出招、發射牡丹花,一气呵成,妙到顛毫,志在必得。
  很不妙,身后鬼影俱無,她白忙了一場。
  “咦!”
  她駭然惊呼,這怎么可能?分明人已俯在身邊,怎么不見了。
  “我在你后面。”語聲就在耳后。
  她几乎覺得怡平呼出的气息,噴在她的后頸上,本能地再次旋身一劍疾揮。
  再次浪費精力,身后鬼影俱無。
  “你出來,本姑娘和你放手一拼。”她發狂似的尖叫,全身毛發森立,以為碰上了鬼魂了:怡平的鬼魂。
  這里已沒有茅草生長,四面散布著果木、竹叢,夜黑如墨,似乎四周鬼影幢幢,心中有鬼的人,難免怕遇上鬼。
  前面一株桃樹下,出現怡平的身影,相距不足兩丈,外形輪廓可以清晰分辨。
  机會來了,她左手先揚,身劍合一行致命的雷霆攻擊,快逾電光石火,手下絕情。
  怡平的身影一晃,乍隱乍現。
  等她發覺怡平的身影出現在身右,攻勢已成了強弩之末,想收招變招已力不從心,自保的反應也失去了。
  “噗!”
  右肩挨了一劈掌,右手失去控制能力。
  接踵而來的快速、凶狠、沉重打擊,可怕极了,足以讓她在今后的數十年中,天天晚上做惡夢。
  最后,她像是渾身三百六十根骨頭全散了,每一條肌肉都像被撕開了,昏昏沉沉躺在草地上痛苦地呻吟。
  “你們每一個人,都毫不留情地想要我的命。”坐在一旁的怡平陰森森地說:“我不能對你們太仁慈,那是不公平的對我自己殘忍。現在,我要用殘忍的手段來對付你,除非我能得到口供,不然……——
  “你……你要殺……就殺好了。”她用虛脫的聲調說,全身可怕地抽搐。
  “我對殺人沒有興趣。”
  “你……放我……一馬,以后……以后我……我遠遠的离開你……”
  “我要口供。”怡平固執地說。
  “你……你要……”
  “綠魅蔡鳳目下在何處?”
  “我發誓,我……我不知道……”
  “韋云飛囚監在何處?”
  “我真……真的不……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好吧!這可是你自找的。你綽號叫黑牡丹,有名的黑里俏,你自己也認為自己很美。現在,我要卸你的五官,讓你變成丑八怪……”
  “不!不要……”她發狂般厲叫。
  “首先,你那雙勾引良家父老的媚眼……”
  “饒我!我……我愿為你做……做任何事……”
  “我只要你招拱。”
  “天哪!那韋云飛平白失了蹤,兩位夫子為了這件事大發雷霆,著實把淮上狂生狠挨了一頓,已派出許多人手追查下落。
  淮上狂生堅決指天誓日,說靈怪可以為他作證,韋云飛失蹤那晚靈怪恰好在場,看守的人除了死的以外,失蹤的人迄今仍然下落不明。
  我雖然是周夫子身邊的親信,怎知韋云飛的下落?你逼死我也是枉然……”她說得聲淚俱下,生死關頭,說的話不再虛弱含糊,居然說得相當清楚。
  “就因為你是周夫子的親信,所以你一定知道。”怡平橫定了心,一口咬定她知道。
  手指搭上了她的右眼,壓力漸增。
  “求求你,不……不要殘害我……”她痛哭哀號:“我真的不知道。人魔和鬼母那天晚上也在場,求求你去問問他們,也許他們知道韋云飛失蹤的風聲。”
  怡平真的迷惑?!
  他曾經拷問過几個小走狗,沒有人知道韋云飛的下落,眾口一詞皆招說兩位夫子正在派人追查,在在皆指明那天晚上韋云飛的确失了蹤,被人劫走的事無可置疑。
  “那么,綠魅蔡鳳為何也失了蹤?”他的手指力道減弱了些!“你也推脫不知道?”
  “是鄭夫子派她出去的,去辦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同行的還有銷魂菊,還有雙絕秀士周凱。派出的事很秘密,局外人誰也不敢打听,所以我也不知道。
  鄭夫子辦事老謀深算,神秘莫測,沒有人敢犯忌打听,以免枉送性命,他對懲罰多嘴多舌的人是极為嚴厲的。”
  “你們几個女高手相處得不錯,女人嘴多心眼多牢騷多,她總會在有意無意間透出些少口風。”
  “這……我想起來了。”她總算想起自救的辦法了:“她出發之前,我曾經無意中听到她向魔手無常說……”
  “說什么?”
  “她說:一個身手平平浪得虛名的高小賤人,也犯得著如此勞師動眾?”
  怡平心中一跳!
  高嫣蘭!
  “誰是高小賤人?”他問。
  “猜想,應該是天馬行空的女儿高嫣蘭。”她不假思索地說。
  果然是高嫣蘭!
  “高姑娘已和公孫云長逃掉了。”他的語气不變,雖則他的心情已有了劇烈的改變。
  “他們逃不掉的,水陸兩途已經嚴密封鎖,大總管親自調兵遣將張羅布网,他們插翅難飛。”
  “哼!你們的大總管是嚇人的假貨。”
  “他帶來了兩位替身。”
  “哦!他真來了?”怡平頗感意外。
  “半點不假,他已經來了,還留有兩位替身在武昌,絆住了乾坤一劍那群蠢才。”
  “你怎知道真的來了?”
  “我……我和他……”
  “上過床?”
  “和他上過床的女人,不止我一個黑牡丹。”她似乎說得理直气壯:“我們這些愿意替鄢大人賣命的人中,有些人并非單純為了錢。大總管名列風云四霸天,他皇甫家的錢多得很呢。”
  “對,他有錢,有名,但少的是權勢,所以他總算從鄢狗官處得到了。權勢之余,其他皆隨之而來,名、利、色各种欲望皆与權勢牢不可分。”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得到這些,易如反掌。”她作起說客來了:“大總管對你极為欣賞,對周夫子未能把握時机羅致你的事深感不滿,怪周夫子自不量力,誤信百了護法的封經對時丹是万靈藥,以至激起你的全力反抗。如果你愿意,他虛副大總管的席位以待,甚至希望与你義結金蘭,共享富貴……”
  “哦!他倒是怪大方的。”
  “庄爺,人生苦短,人活著……”
  “你少給我說那些廢話!那么,你該知道她目下逃到何處去了。”
  “這……可能在岳州下游一帶被截住,最遠不會超過城陵磯。公孫云長的水性不差,很可能逃到岸上來。”
  “現在,你應該可以自己走了。”怡平一面說,一面在那丰滿的胴体上拍撫片刻。
  她略為活動手腳,挺身掙扎站起。
  “庄爺。”她幽幽地說:“請相信大總管的誠意,他隨時隨地,張開雙手准備熱誠地迎接你。”
  “謝了。”怡平一口拒絕:“你告訴他,我庄怡平一個江湖浪人,為自己而活,活得十分愜意,對權勢利欲毫無興趣。他如果不把韋云飛釋放,我給他沒完沒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黑牡丹怔怔地注視著他片刻,然后長歎一聲,舉步緩緩向南走,在十余步外轉身,說:
  “庄爺,你知道嗎?你是天下問最愚蠢的人;最不識時務,永遠成不了大事的人。”
  說完,不等怡平有何反應,腳下踉蹌走了。
  怡平站在原處發怔!
  他倒不是思索黑牡丹的話,也不是想自己是不是最愚蠢、最不識時務、永遠成不了大事的人,而是想公孫云長和高嫣蘭的事;尤其是高嫣蘭的安危,令他有憂心如焚的感覺在心頭。
  高嫣蘭的音容相貌,一直就像冤魂似的纏住了他。
  久久,他信步而行,像個夢游的人。
  他的思路中,已從韋云飛轉到高嫣蘭方面去了。
  走狗方面也在積极追查韋云飛神秘失蹤的事,他已經無法确定拔山舉鼎在這方面是否又玩些甚什么陰謀,顯然在未獲得真實消息之前,他無法展開有效的救援行動。那么,是不是該先查證高嫣蘭的事是真是假?”
  既然高嫣蘭与公孫云長同行,那言過其實的家伙是個不甘寂寞的闖禍精,早晚會露面,哪怕找不到高嫣蘭?
  他想得很多,很遠。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听到西北方向傳來一聲短嘯,打斷了他的思路。
  這里沒有路,竹木遍野,間或有些農田池塘,黑夜中很難分辨是什么地方。听聲源,似乎相距不遠,不由心中一動,定下神略為分辨方向,便向西北角急掠而走。
  兩里外一座大池塘南端,建了几座農舍,古老的土瓦屋,簡陋的牲口欄,是一處窮苦的小農庄,不起眼的朴實小農戶。
  已經是三更初,農舍受到大包圍。
  隨著短嘯聲燃起第一支火把,然后是第二、第三支……外圍黑沉沉,但農庄前的十二支火把,卻照耀得如同白晝。
  火把雁翅排開,十二名剽悍大漢高舉火把,威風凜凜。
  中間,拔山舉鼎帶了九名男女,怒容滿面冷然屹立。鄭夫子站在右首,身后也有六名同式打扮的中年隨從。
  人群后方,另一位年約半百的文士背手而立,腰間佩了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蒼黃色臉膛像是久病未愈的人,那雙不帶表情的山羊眼,令人無法從眼神中洞察他的思路意念,是屬于陰沉詭异神秘難測的特殊性情人物。
  身后站著六名男女,打扮并不出色,似隨從卻又不像隨從,每個人所佩的兵刃皆不同;沒有刀劍,全是些外門兵刃。七個人站得遠遠地,似乎無意加入鄭夫子、拔山舉鼎兩群高手的行列。
  又是一個拔山舉鼎,相貌与身材裝束完全相同,所佩的劍型式。劍飾、鞘紋圖案……一模一樣,黑夜中更加難以分辨真假,雖則火光明亮。
  兩位外、內總管都不在,這一位拔山舉鼎可能也是假的,因為后面的九名男女,沒有一個是有名气的人,過去從來沒在岳州出現過。
  六座農舍靜悄悄,大門皆關得牢牢地。
  片刻的僵持,拔山舉鼎直薄耳膜的嗓音終于打破了夜空的沉寂:“快活刀,難道要在下發令火焚宅院,你們才出來混戰嗎?在下知道你的人善用弓箭,所以字內火器第一名家火星君杜毅,正帶了許多攜有火器的人守在四周。
  你們用箭,咱們就用火器回敬。因此,你們最好出來還在下的公道,屋內是躲藏不住的,識相的出來。
  農舍依然毫無動靜,似是空屋。
  “在下呼十聲數。”拔山舉鼎聲音提高了一倍:“數盡你們再不出來,你們就死在里面好了。一……”
  數叫到八,池塘對面白光耀目生花。
  走狗們聲稱人已守在四周,其實只有三方,因為池塘甚大,池內栽滿了蓮藕,寬有百十步,這一面無法派人把守,農舍就建在池塘邊。
  相距百步,白色的光芒依然強烈。
  池對岸比這一面高,因此在這一面看得真切。
  百十支燃燒著的焰火,像是火樹銀花,白色的火星猛烈地噴射,形成一座巨大的光環。光環中間,出現一位仙女打扮的美麗少女,羅衣胜雪,裙袂飄飄。
  白光令人目眩,少女的美麗形像也令人目眩。似乎她是從天宮乘火樹銀花自天空降落凡塵,而非在人間生長的凡夫俗子。
  “你們在干什么?”
  美麗少女的嬌滴滴嗓音傳到,遠從百步外傳來,依然悅耳動听,字字听得真切:“明火執仗搶劫嗎?你們的膽子未免太小了,為何不派人去看看屋內到底住了些什么人,看是否值得你們搶劫呀!”
  “咱們栽了!”拔山舉鼎向鄭夫子咬牙說:“他們已先得到風聲撤出了。”
  “你是姓卓的姑娘嗎?”鄭夫子大聲問。
  “咦!你是誰?你怎知道本姑娘姓卓?”
  美少女顯然甚感惊訝!
  “本夫子知道你。”
  “知道本姑娘底細的人,只有公孫云長和高嫣蘭,你們捉住他們了?”
  池塘東端,隱身在矮樹叢中的怡平大吃一惊!
  “她可能真被捉住了!”他心中暗叫。
  她,是指高嫣蘭,他最關心的、緊抓住他的心的女人。
  他不認識這位姓卓的、美得不沾人間煙火昧的卓姑娘,但卻知道這女人是快活刀一伙的人。
  “卓姑娘,叫快活刀与本夫子理論。”鄭夫子不理會公孫云長与高嫣蘭的事。
  “本姑娘可以代表快活刀說話。”
  “也好。卓姑娘,敝下的人与你們無仇無恨,你們為何脅迫公孫云長高嫣蘭夜襲楊家?”
  怡平心中一震,原來公孫云長与高嫣蘭是被逼的,而不是請來快活刀助拳。
  “為了你們用作禮聘的十二色珍寶。”卓姑娘毫不隱瞞地表明態情。
  “什么?原來是你們偷走了十二色珍寶?”鄭夫子大感意外。
  “本姑娘本來不想与你們繼續沖突,但你們的人中,有人監守自盜,掉包吞沒了那筆珍寶,因此故意暴露形跡,引你們大舉前來報复。”
  “珍寶不是你們盜走的?”
  “如果本姑娘得手了,何必再引你們來?給你們三天功夫,查出監守自盜的人,將珍寶換取你們需要的人。如果不,本姑娘將向你們大舉襲擊,絕不留情。”
  “卓姑娘……”
  “記住……三天!”
  聲落,火光裊裊而滅。卓姑娘的身影,像是突然幻滅消失了。
  怡平總算明白了,快活刀是武力示威,白蓮花秘密盜寶,雙管齊下,目的就是那筆珍寶。
  公孫云長与高嫣蘭,那天果然在船上,看來他倆的确受到了脅迫,被逼隨快活刀前往楊家示威。難怪凶名昭彰的快活刀,居然扮起主持正義的人向走狗襲擊,原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火把熄滅,走狗們失望地撤走。
  拔山舉鼎与鄭夫子走在隊伍的中段,兩人并肩而行,一面走一面商量。
  “鄭夫子,你看,他們是不是已盜走了珍寶,而又假裝清白,故意誣賴咱們有人監守自盜,以避免咱們進一步向他們追查?”拔山舉鼎說,怒容滿面,盛怒未消。
  “按情理,不會。”鄭夫子搖頭:“如果他們得手了,悄然遠走高飛,咱們想查從何處著手?有關快活刀的底細,人言人殊,恐怕窮十年八年歲月,也查不出什么來,天下問知道快活刀底細的人,太少太少了。”
  “那丫頭說三天后向咱們發動襲擊,會不會是虛聲張勢?”拔山舉鼎眉心緊鎖:“知道快活刀底細的人仍然有。”
  “大總管,你該知道他們有這种力量。以今晚的事來說,已明顯地表明他們斗智斗力,皆有雄厚的本錢,至少不輸于咱們。”鄭夫子說:“現在查底細,不是晚了嗎?”
  “糟!咱們不是平空增加一股強敵嗎?”
  “恐怕是的。”
  “那…”
  “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咱們就得准備對策,只要他們不与万家生佛那群人聯手,咱們仍可從容應付。”
  “快活刀不會与万家生佛聯手,那些俠義門人是很固執的。万家生佛已經表明態度了,他那些人對于公孫云長与快活刀聯手夜襲,持有強烈的反感。”
  “所以我們還不必太緊張。”
  “奇怪,那丫頭要咱們用珍寶換咱們所需要的人,究竟意何所指?”拔山舉鼎眉峰深鎖著:“難道說,今晚咱們有重要的人落在他們手中成了人質!”
  “回去查一查就知道了。”鄭夫子冷冷一笑:“咱們從不為人質的事煩心,不會花一文錢贖人質。”
  “本來就是的,干咱們這份差事的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自己掌握自己的生死,沒有什么好贖的。”
  “不過,咱們且先行暗中准備應變。”鄭夫子鄭重地說:“多派些眼線,找出他們的人來,我希望先和他們談談。貪財貪珍寶的人,是不難打發的。大總管,你不認為快活刀這些人,并不比五岳神犀差多少嗎?如果快活刀這群人能站在我們這一邊,情勢又如何?”
  “對,真該向他們下功夫。”拔山舉鼎欣然說:“還有那個庄怡平,咱們如果得到他,將是如虎添翼,威震天下,咱們的勢力,必定比嚴府、陸府高得多,天下四大勢力,鄢府定可從居末躍升首位。”談談說說問,隊伍后面發生了意外。
  總人數已超過五十大關,隊伍拖得長長地,在小徑中魚貫而行,天色又太黑,走在后面的人以為沒有危險了,難免大意了些。
  跟來的人是怡平,他悄悄跟在人群后面。走在最后的那位仁兄毫無戒心,人大多,腳步聲亂難听覺,根本沒听到身后的聲息。
  怡平像一個幽靈,無聲無息地到了那人身后,左手一伸,勾勒住咽喉,右手在那人的腦戶穴來上一指頭,將人扛上肩,悄然撤走。
  在一處小池塘岸邊,他將俘虜的腦袋往水里一浸。
  “咕嚕嚕……”
  俘虜被冷水一浸,神智一清立即被水所嗆,想掙扎手腳又無法動彈。
  “清醒清醒,閣下。”怡平將那人的發結揪往往上拉,拉离水面沉聲問:“貴姓呀?”
  “我……我姓閻……”那人心惊膽跳地含糊回答。
  “閻王的閻?閻老兄,公孫云長那混帳東西目下在何處?”怡平變著嗓音問口供:“乖乖招供,不招的話,下次你的腦袋就會按進爛泥里,喝水不要緊,人反正是要喝水的,喝污泥可就受不了啦!招!”
  “你……”
  “不要問我是誰,反正是公孫云長的老相好。”他揪發結的手向下稍沉:“你們不是也在全力捉公孫云長嗎?我可不希望讓你們把人先弄到手。”
  “在下不……不知道他的下落。而且,除了特別分……分派的人以外,其他的人禁止接近公孫小畜生。”
  “為什么?”
  “不知道,反正是上面交代下來的,誰也不敢違抗。”
  怡平心中犯疑,拔山舉鼎禁止手下們接近公孫云長,有何用意?
  他想起黑牡丹的口供……
  “綠魅蔡鳳今晚好像沒來。”他轉變話題:“雖然來了不少女的,但沒有她,她派到何處去了?”
  “僅听說派她到岳王廟辦事去了。”
  “岳王廟?七里山那座岳王廟?”“是的,到底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同行的有哪些人?”
  “這……不清楚,好像有魔手無常。”
  “去對付公孫云長?”
  “在下真的不知道,不敢亂說。”
  “你是個聰明人,亂招會送命的。”
  “是是,在下不……不敢亂招。”
  “你給我傳話給周夫子,公孫云長是我的。”
  “這……在下一定把話帶到,尊駕是……”
  “你去猜好了。”怡平手一按一推,一聲水響,姓閻的掉下水去了。
  幸而姓閻的不是旱鴨子,狼狽地爬上岸,已經看不見人影,惊得毛骨悚然,駭然自語:“是人魔!錯不了,這老凶魔可怕,赶快走。”
  黑牡丹招供說,公孫云長与高嫣蘭,最遠逃不過城陵磯,城陵磯距府城只有十五里左右。
  又說綠魅蔡鳳可能派去對付高嫣蘭,同行的有銷魂菊、雙絕秀士。
  現在這位胜閻的招供,還有一個魔手無常,去向是七里山的岳王廟。
  城陵磯在府城北面十五里左右,是江、湖匯流處。七里山在府城北七里。公孫云長与高嫣蘭逃到七里山附近,該是合情合理的推測。
  公孫云長高嫣蘭兩個人,對付綠魅与雙絕秀士該綽綽有余;當然沒將綠魅的蝕骨毒香計入。
  但對付銷魂菊和魔手無常,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高嫣蘭有危險!他必須前往救助,非去不可。
  丟下姓閻的,他立即奔向城北大道,要盡快赶往七里山,希望先一步在岳王廟附近找到綠魅那些人。
  小徑与大道會合處是一座丘陵下,他腳下一緊,放開腳程急奔。夜間道上鬼影俱無,正好赶路。
  遠出半里外,他突然扭頭叫:“不要跟來,大家都有好處。”
  后面二三十步,傳來清晰的、銀鈴似的語音:“你我的事如果不先解決,你什么好處都沒有。”
  他心中一動,站住了。
  “是卓姑娘嗎?白蓮花來了沒有?”
  白影冉冉而至,共有三個白衣女郎。
  一陣淡雅的幽香入鼻,白影已悄立在他面前丈余處。
  “咦!你知道我?”為首的白衣女郎訝然問。
  黑夜中看不真切,但他知道,這位女郎就是出現在白色焰火環中的美麗少女。
  “我看到你出現在光環中与走狗打交道。”他無意隱瞞自己目擊的事實。
  “你知道白蓮花的事不足為奇。現在,你也知道我了。”卓姑娘語气中有火藥昧。
  “還有快活刀,和你那一群人。”
  “你知道得太多了”
  “殺我滅口?姑娘,你恐怕辦不到。”
  “真的?——”
  “我不騙你,你的武功……”
  “至少,你在問口供時,本姑娘就在你身旁,而你卻一無所覺,你的武功又能比我高明多少?”
  “我承認你藏匿的功夫很高明,但你跟來的功夫就并不怎樣了。姑娘,你我有什么事需要解決的?”
  “我要那十二色珍寶。”卓姑娘開門見山表明意圖。
  “咦!這与我何干?你不是說,走狗們之中,有人監守自盜嗎?”
  “這是逼走狗們加強追尋的手段和藉口。看守的人,全是周、鄭二夫子的心腹,不可能有監守自盜的事情發生,我們已經一而再查證過了。”
  “找上我,手段和藉口相同?也逼我去找?”
  “不,我認為你和神簫客涉嫌最大,也只有你們有這种能耐,其次是靈怪,最后才是人魔和鬼母。”
  “你不覺太武斷了嗎?”
  “我只憑事實來判斷。”
  “我明白了,那兩位曾經警告我,要我不要去楊家打扰的人,是白蓮花和另一位可怕的高手。好象他們曾經說過,我如果不去打扰,將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我是個守信的人,此后即未到楊家打扰,可是,似乎不但沒得到意外的好處,反而惹來姑娘再次相逼。卓姑娘,不要在我身上用手段好不好?”
  “你不要急于否認。”卓姑娘嚴峻的神情,有一种迫人的力量:“一定是你和神簫客弄的鬼。”
  “亂入人罪。卓姑娘,快去找證据再來找我。”他掉頭就走。
  “站住!”卓姑娘清叱。
  他懶得理會,身形突然去勢如電。
  前面岔路口,人影乍現,五個青影劈面堵住去路。
  “你走不了。”有人冷叱。
  泥菩薩也有火性,他急于要到七里山,救助心愛的高嫣蘭,可說去心似箭,被人一糾纏,他畢竟年輕,修養不夠,不由心中冒煙,一聲怒嘯,回頭猛扑追躡在身后的卓姑娘。
  雙方的身法皆快得不可思議,接触當然更快。
  “啪啪啪……”
  四只肉掌一陣暴影,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快速接触中,雙方各展所學進攻。
  不但兩只肉掌硬接硬拼,肉掌也毫不留情地擊中身軀。大概由于雙方本無仇恨,心意相通,都沒用內力進擊,全憑快速的掌法相搏。
  “啪!”
  他一掌拍上了卓姑娘的左脅下。
  “噗!”
  卓姑娘在他的左胸回敬了一掌。
  身形閃動逐漸加快,他禁受得起打擊,掌乘勢上拂,毫不客气地拂中卓姑娘左胸,触及那女性最敏感的部位。
  “嗯……”
  卓姑娘惊叫,花容變色急退。
  他如影附形跟進,巨靈之掌按上了對方的臉部。這瞬間,他看到姑娘臉上羞急与惊惶的神情,百忙中收掌撤招向左急閃。
  糟了,卓姑娘本能地扭身一腳疾飛,噗一聲掃在他的右脅下,直把他踢飛丈外。
  他驟不及防,滿以為他從對方的臉上撤招不傷害對方,對方就算不知道感恩,也不至于仇報反擊。
  這一腳力道不輕,他砰一聲摔倒在丈外,立即一躍而起,哼了一聲飛掠而走,口中不住咒罵:“女人,真是不知感恩的坏東西!我見了鬼了!”
  卓姑娘站在原地發愣,不再追赶。
  從此,他對這位美如天仙的卓姑娘,有了很坏的印象,心里不是滋味。
  破曉時分,他潛伏在岳王廟左側山坡的樹林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全廟的一切動靜。
  七里山的岳王廟規模相當大,正殿三進,偏殿也有兩進,平時香火鼎盛,十余名廟視接應不暇。
  岳州人對岳王的崇敬程度,遠非佛、道的佛仙所能望其項背。
  但是,自從走狗們在岳州出沒郊區,鄉民們怕事,因此皆相戒少出門為妙,進香也跟著免啦!
  廟祝們只知道睡懶覺,不像寺院宮觀的僧道要上早課,所以除了派一個人燒早香之外,既听不到念經聲,也沒有鐘鼓的清鳴,顯得冷冷清清,廟內廟外不見人影。
  廟內建有客院,招待遠道來進香的香茗。
  他耐心地等候著,猜想魔手無常那群男女,可能在廟中投宿。
  他心中不住暗叫:“寺廟是非地,高姑娘,不要闖來,不要闖來……”
  西面約三里地,正是公孫云長和高嫣蘭雙宿雙飛的小茅屋。
  天亮了,小茅屋中洋溢著滿屋春。
  美人愛英雄。這句話未必正确。
  英雄愛美人,其可靠的程度,至少其真實性要比前者高出三倍,甚至五倍或更多。
  公孫云長是江湖正道人士公認的英雄,而已是英俊魁偉的武林世家公子,當然愛女人;男人好色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高嫣蘭不是他第一個女人,對付這种大閨女,在他來說,大有操刀而割,游刃有余的感覺。
  在什么時候該表現英雄气概;什么時候該輕怜蜜愛;什么時候該灌迷湯顯小殷勤……在他這情場老將來說,簡直駕輕就熟,應付裕如,不消浪費多少工夫,就可令高嫣蘭死心塌地向他投降,達到他的目的。
  高嫣蘭已被愛情沖昏了頭,更在一番歷險、一番困頓、一番有計划的安排下,最軟弱最無依的感情崩潰期出現,自然而然地一頭鑽入公孫云長設下的愛情网羅。
  經過一夕纏綿几番風雨,朝云暮雨神女會襄王,她已經迷失了,還自以為是抓住了幸福獲得了依靠。
  她卻不知,在這室無長物的茅屋臥室中,公孫云長曾經和另外一個女人、那有脂粉香味的女人,已經在這里纏綿了一下午。她所嗅到的脂粉香,正是巫山云雨留下的殘香剩芳。
  日上三竿,他們仍在屋中情話綿綿。
  他們在等待,等待衣裙鞋褲干后穿著上路,吃一頓丰富的早餐,愜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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