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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黃雀在后


  當她看到房中多出一個白影時,便知道是什么人光臨了;古宅中突然出現的強敵中,就有四位白衣男女。
  就在這眼角瞥見白影出現的剎那間,她急轉的身軀突然下挫,右手一揮,掌風涌向妝台上的明燈。
  只要把燈打熄,黑暗對她有利。這間內房是她在鎮上租用的,房中的一切她熟悉得很。
  她的反應可說快速絕倫,按理決無失敗的可能。
  白影的掌,已先她一剎那擊出。
  一陣陰柔而強韌的掌風掠過她的頂門,令她有頭皮發麻的感覺。如果她下挫的速度稍慢一剎那,這陣掌勁不擊中她的半裸上身,也將擊中她的頭部,好險。
  而她擊出的掌風,并未把燈打熄,被另一股掌風所震偏,明燈僅閃動几下,火焰搖搖而已。
  “錚!”刀嘯聲似龍吟,白影拔刀出鞘。
  七星快活刀,那七顆猩紅的妖星幻射出令人心悸的紅芒。
  她看清了來人,是個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的少女,秋水雙瞳中暴射出憤怒的火花。
  憑剛才少女雙掌分擊的凌厲掌風估計,顯然內力比她深厚渾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知道自己沒有制胜的把握,更顧慮對方還有同伴,不能冒險与對方一拼。更糟的是,她手上沒有兵刃。
  對方如果是男人,她還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色,和半裸的丰滿胴体作武器,用机智保全自己。面對方不但是女人,而且是比她美,气質高貴,風華絕代的少女,她不能用美色來抗拒比她美的女人,同性相斥,少女憤怒的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必須運用机智,運用每一种机會自救。
  少女的刀出鞘的同時,她已展開行動,身形更下挫,而且雙手下扑著地。
  “噗!”她雙足猛蹬妝台。
  “砰!”妝台倒下了,明燈倏滅。
  房中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僅側方那座小明窗,透入些少朦朧的星光,微弱得几乎不能算是光。
  這种窗其實不是透明的,棉紙加涂桐油,僅略為明亮些而已。
  她總算成功弄熄了燈,爭取到挽回劣勢的机會,反應力与机智,可決定成敗。
  她仍居劣勢,少女有七星快活妖刀。
  “本姑娘必定殺你。”少女的聲音從窗旁傳來,顯然意在把守住明窗,防止她破窗逃走。
  “小女人,我惹了你嗎?”她用折向傳音術傳出語音,臉斜向牆壁發話。
  “不錯。”少女答得肯定堅決。
  “我不認識你呀!”
  “孤魂野鬼是本姑娘的目標,你擄走他,与本姑娘有了利害沖突。”
  “你……你姓甚名誰?”
  “你不必管。”
  “我把人交給你,讓我自由离去,如何?”
  “休想。”少女斷然拒絕。
  “小姑娘,不要欺人太甚。如果你真不肯干休,我要把他弄死,他被我制了重要經穴,生死大權操之在我。”
  “你……制了他什么經穴?”
  “你把我凝香仙史看成傻瓜笨蛋嗎?”
  “哼!我會解你的制人手法。”
  “別吹牛,小丫頭。制經穴的手法千奇百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門秘技,任何宗師也解不了他人的秘學。你不要逞強唬我,我是唬不倒的。”
  “那可是你一廂情愿的想法。”
  她又想起應付的妙計,得設法改變局面。她本來就沒有站起。立即伸手輕輕地摸索。
  這种小鄉鎮的內房是很大的,有時候,一間這种房可以住上一家人,父母子女都住在一起。中下人家,還不配一人一間房。不像農村的人家屋多地大,院分內外東西,三尺之童不入內院。
  在鄉鎮的小街上,屋窄地少,前進做買賣,后進住家,有兩房已經很不錯了。
  房內除了大床之外,還有妝台,有桌有凳,可知相當廣闊。終于她摸到破妝台掉落的菱花鏡。
  “小丫頭。”她徐徐蹲起:“不是我的想法一廂情愿,我說的是事實。”
  “哼!我說的也是事實……”
  她手上用了勁,將菱花鏡向大床打去。
  “錚!”刀擊中了菱花鏡,刀嘯聲說明少女已神乎其神地离開了窗旁。
  她大吃一惊,這少女的听風辨器術,以及超人的反應,和快速的身法刀法,可怕极了。
  但她必須冒險,必須按預定的計划死中求生。
  “砰彭……”她以快速如電的身法躍起,撞破了明窗,在明窗破損聲中,掉到外面的天井去了。
  少女晚一剎那到了破窗前,她已躍登瓦面,一閃即逝,拼全力逃命。
  “這妖婦好机警。”少女站在破窗前收刀,苦笑著自言自語。
  火褶子的光芒一閃。
  “咦!”少女舉著火褶子訝然輕呼。
  大床上的怡平失了蹤,床上空空如也。
  火招子不能久燃。少女熄了火褶子,不假思索地躍出破窗。
  天井什么都沒有。躍登屋頂,四下里一無所見。
  “他像是被妖婦帶走了。”少女站在屋頂怔怔地自語:“但……可能嗎?”
  最后,重返房中尋找,床底与床架上方都找過了,毫無蹤影。
  少女不得不承認失敗,黯然上屋走了。
  碼頭最北邊,泊了一艘中型大船。
  碼頭靜悄悄,小鄉鎮的碼頭晚間极少有人活動,所泊的二十余艘船只,船上的人皆已進入夢鄉。
  這艘船外面也沒有人活動,前艙的窗縫中有燈火泄出,艙門閉得緊緊地。
  少女一躍而上,拉開艙門鑽入。
  里面坐了四個人:白袍人夫婦、白蓮花、快活刀。
  “女儿,空手回來了?”白衣裙美婦訝然問。
  “女儿栽了。”少女坐下委委屈屈地說:“女儿沒料到妖婦如此机警……”
  她將發生的經過說了。
  “糟!”白袍人說:“這一來,必定失去那小伙子的蹤跡了……咦!”
  外面傳來一聲悶哼,有人被人擊中。
  艙門拉開了,怡平伸入腦袋笑嘻嘻地說:“不得不來打扰,在下的包裹被諸位弄來了。馮船主的船失了蹤,猜想是諸位動的手腳。首先,謝謝諸位在古宅相助脫險的盛情。”
  “進來坐。”白袍人欣然說。
  “你好坏。”少女羞紅著臉說:“扮豬吃老虎。看來,是我打扰你了。”
  “姑娘,怪我沒向你道謝?”他踏入艙:“要脫靴嗎?麻煩得很呢!”
  “不必。”白袍人笑笑:“江湖人最怕脫靴,脫了靴武技只能發揮兩三成,坐啦!”
  “謝謝。”他盤膝坐下:“可以請教諸位尊姓大名嗎?在下認識白蓮花、快活刀,如此而已。”
  “老朽姓卓。”白袍人顯得相當友好:“卓文俊。那是拙荊,姓景景玉卿……”
  “哎呀!”怡平訝然輕呼。
  “庄老弟,怎么啦?”卓文俊訝然問。
  “諸位都用刀。這位姑娘刀法發如奔電。”怡平掃視眾人一眼“四十年前,刀神太虛仙客,大鬧洛陽龍門,一刀擊破中州十三英的劍陣,震撼武林威鎮江湖。之后十年內,沒有人再發現他的蹤跡。諸位定然与這位刀神老前輩有淵源。”
  “不錯。”卓文俊說。
  “失敬失敬。諸位跟蹤在下,到底有何用意?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諸位送回韋云飛之后,在下的一舉一動,皆在諸位的掌握中了。”
  “是的,你很不錯。”
  “韋純純姑娘在不在?”
  “不在,但她是安全的。”卓文俊說:“跟蹤你的用意,非常簡單。”
  “請明示。”
  “走狗們的十二色禮物,的确是在岳州被人調包的。涉嫌調包的人中,你与神簫客便是其中之一。最可能的人,該是江湖六怪之一的靈怪。”
  “拔山舉鼎卻認定是諸位。”怡平笑笑:“如果他們知道諸位中有白蓮花,他更可能确定是諸位所為了。諸位認為在下涉嫌,有證据嗎?”
  “目前還沒有。”
  “那……空口無憑,諸位扣留韋姑娘……”
  “主要的原因,是希望你能幫我們找到靈怪。”卓文俊捕捉他的眼神變化:“大概只有你,才能找得到靈怪。找得到,韋姑娘就可以恢复自由。”
  “如果找不到呢?”
  “老朽不希望找不到。”
  “前輩在強人所難。”
  “那是無可奈何的事。”
  “諸位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工夫。”他不悅地說:“留意你們自己的事好了。拔山舉鼎認定是諸位所為,已經大舉入川,到三峽找諸位的居所。”
  “咱們在此地現身,用意就是吸引他回來。”卓文俊說:“不過,据老朽所獲的消息,他主要的不是找我們,而是另有陰謀。”
  “前輩之意……”
  “他如果赶回來,當然入川是為了我們;如果不赶回來,那就表示老朽的消息是正确的了。”
  “他的陰謀又是什么?”
  “高嫣蘭。”
  老天!又是高嫣蘭?他臉色一變,不自覺地心中歎息,又激動又黯然。
  “高嫣蘭已經隨公孫云長走了。”他搖頭:“諸位脅迫他兩人騷扰楓橋楊家,以至讓万家生佛那些人對他倆不諒解。拔山舉鼎手下的走狗中,最少也有一半人可以輕而易舉對付高嫣蘭,用不著如此勞師動眾。”
  “高嫣蘭算不了什么,但錦繡谷万花山庄,天馬行空高駿谷主,卻不是容易對付的,高家的子弟門人朋友一大堆,拔山舉鼎就一直在找机會清除万花山庄。現在高嫣蘭已公然站在乾坤一劍的一邊,豈不是机會來了嗎?”
  “這……”
  “錦繡谷万花山庄在何處,你該知道吧?”
  “哎呀!夔州!”他臉色一變:“我該想得到的!拔山舉鼎好陰險!”
  “所以我敢給你打賭,他不會回頭來找我們追珍寶。价值連城的十二色珍寶固然重要,但阻止高家与乾坤一劍聯手,卻是對走狗們最有利的事。拔山舉鼎是梟雄,他有不少智囊替他出主意,放出風聲說要到三峽搜尋快活刀的巢穴,以分散江湖朋友的注意,其實卻志在夔州的万花山庄,行動快速以极,這時恐怕已經到達荊州附近了。他絕對不會回頭來找快活刀的,他還未能證實快活刀的巢穴到底在何處。同時,他也無法證實十二色珍寶到底是被何人盜走的。”
  “估錯拔山舉鼎的人,不會有好處的。”怡平有意盡早結束談話:“夔州是川東的產鹽區,井鹽的品質并不差,那邊有鹽運分司,經常有人偷運至湖廣。雖然不是鄢狗官的鹽區,但鄢狗官仍可以鹽政大臣的名義過問。因此,拔山舉鼎必定可以獲得夔州官府的充分合作,對夔州府附近的。情勢可以控制裕如,不難查出是否有諸位的隱身處所;除非諸位的基業真的不在該處,卓前輩,你釋放韋姑娘,在下替你找珍寶,夠公平嗎?”
  “有了珍寶,你就有韋姑娘……”
  “諸位不像是有聲望地位的人。”他起立整衣:“記得在下曾經救過你們一位姑娘,你們也曾救過韋云飛。這次你們臨危援手,但你們擄走了韋姑娘。所以,咱們誰也不欠誰的。在下該告辭了,包裹可否賜還?”
  “稍安毋躁……”
  “不是在下躁急,而是沒有再談的必要了。”他不悅地說:“韋姑娘只不過是在下的鄰居。南衡居士是武林名宿,他知道怎么保全自己的子女,他子女的安全与在下無關,在下已經把韋姑娘親自交給他夫婦,責任已了,諸位挾韋姑娘來威脅我孤魂野鬼,不會有任何好處的。包裹請交鎮上的江東老店,告辭!”
  聲落,他身形倒飛出艙,一閃不見。
  沒有人能攔得住他,他太快了,像是鬼魅幻形,快得令人目眩含怒而走,想攔他的人真得小心他出手攻擊。在艙外擔任警戒的人。已被他登船時所制住,离開時已沒有人攔阻。
  五人面面相覷,暗暗心惊。
  “奇怪!他怎會沉不住气,沒談出結果就走了?”卓文俊頗感詫异:“不像他的作風。”
  “為了高嫣蘭。”白蓮花旁觀者清:“他的心亂了,坐不住啦!姐夫,這是他追蹤拔山舉鼎的原因,也是他的弱點。”
  “唔,他的估料相當精辟,我們真該及早應變。”卓文俊鄭重地說。
  “他所料頗有道理,拔山舉鼎可能真是用一石二鳥的計謀,清除了万花山庄之后,再全力對付我們。我們在此地故意現身,無法將他們吸引回來的。”景玉卿臉上有明顯的不安:“太虛幻境封閉近一甲子,任何尋幽探胜的人,皆不得其門而入,但仍与世俗往來,以各种面目与江湖保持接触,難免會落在某些偶有所見的人眼下,也將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我想,拔山舉鼎可能真有一些有關我們的線索,而且真有找尋我們隱身處的打算。我們如果不及早准備,很可能中了他的計算。”
  “對,我們必須兼程赶回去准備應變。”卓文俊斷然地說。
  “可是,爹……”卓姑娘惶然輕呼。
  “你放心。這野鬼必定十万火急追赶高嫣蘭,還怕失去他的蹤跡嗎?”白蓮花拍拍卓姑娘的肩膀:“我保證你一定可以掌握他的舉動,從中制造接近他的机會。”
  “奇怪!”快活刀搖頭表示迷惑:“這小子不論是人才、武功机智,皆比那個什么武林一公子強十倍,那高嫣蘭怎會選上公孫云長而排拒他的?”
  “你呀?你也是個糊涂虫。”白蓮花嬌媚地白了快活刀一眼:“你想想,當年我是怎樣選上你的?論人才武功机智,你比得上那沖霄……”
  “哈哈!你后悔了是不是?”快活刀大笑。
  “去你的!”
  第二天,怡平在鎮上的江東老店,向掌柜的取回陌生人交柜的行囊,花重金雇了一葉輕舟,星夜上航赶往荊州,恨不得插翅飛往与高嫣蘭保持接触。
  同一期間,宜都縣城對岸的白洋驛碼頭,泊了一艘輕舟,艙窗是開著的,艙內坐著純純姑娘。她穿著一身水湖綠衫裙,秀發編成兩根大辯垂在胸前,淡雅的衣裙,掩不住她秀麗典雅的風華。她對面,盤坐著一位年青藍袍書生,兩位明眸皓齒的美麗少女。
  江面遼闊,滾滾江流中帆影片片,船只往來不絕,各式大小船只來去匆匆。
  船只按規矩皆靠左行駛,白洋水驛通常停泊下行的船只,上行的泊宜都。如按常情論,她這艘船應該是下航的船只。
  “韋姑娘,你看,他們的船到了。”年青書生用把扇向江心一指:“三艘。中間那艘載著拔山舉鼎和三位夫子。如果風向不變,今晚他們可以赶到夷陵州。”
  “卓公子,你仍然打算跟上去?”純純含笑問。她的神色甚為安詳,不像是俘虜。
  “是的。我們的船比他們快,半個時辰后動身,仍可赶到他們的前面去。”
  “卓公子,我不知你們這樣跟蹤的用意何在。他們聲勢浩大,即使發現他們為非作歹,你們也無力阻止。”
  “韋姑娘,你后悔跟來了?”
  “我不會后悔的。”純純平靜地說:“我韋純純雖是一介女流,但對信諾信守不渝。令尊釋放舍弟的條件,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有任何后悔。在你們向走狗們追出珍寶下落之前,我一定和你們衷誠合作,赴湯蹈火,我毫無怨尤。”
  “韋姐姐。”那位稚气仍存的少女笑問:“你仍然相信庄怡平能找得到你?”
  “是的。”純純語气充滿自信:“我毫不怀疑。”
  “你憑什么對他的信心這么堅定?”
  “他為了救舍弟,費盡心机不惜出生入死。為了我,他也會同樣盡心盡力。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從小我就信賴他,今生今世,我都會信賴他。”
  “恕我冒昧,韋姐姐,”另一位年齡更小一兩歲的少女說:“我知道你很喜歡他。但是,他喜歡你嗎?”
  “卓小妹,要喜歡一個人,是沒有條件的。”純純臉上亮爍著异樣的光彩:“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她將江南妖姬与喬遠的故事娓娓道出,最后說:“我知道庄哥哥對我,只有一份濃郁的兄妹之情,但我在等,等我長大,等他發現我是他值得喜歡的人;我是很有耐心的。”
  “韋姑娘,你知道他愛的是高嫣蘭。”卓公子笑笑:“他的心已經在高嫣蘭身上。”
  “他應該有机會去愛任何人,他將會從不同的愛中,去体會誰真的值得他去愛。我不怕高嫣蘭,那位姑娘眼睛長在頭頂上,庄哥哥渾金璞玉的气質,不是她那种女人所能看得見的,她只看到公孫云長那种光華四射,鋒芒畢露的人。”
  “韋姑娘,你認為我也是光華四射,鋒芒畢露的人嗎?”卓公子笑問。
  “不,你是一位溫文儒雅,英華內蘊的人,我尊敬你。”純純正色說。
  “哦!我真希望能和庄怡平比較一下。”
  “我從不將任何人和庄哥哥比較。”
  “這對你是不是不夠公平呢?你也應該有權選擇有最佳條件的佳子弟。”
  “人貴知足。”純純笑笑:“天下間佳子弟多的是,每個人對佳的看法,皆各有見解不盡相同。在我,庄哥哥就是最佳的佳子弟。”
  “韋姐姐,你是說,我二哥沒有希望了?”第一位少女移近純純問。
  “我再說一遍,沒有人能取代庄哥哥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純純鄭重地宣示。
  “韋姐姐,你知道我們可以逼你接受。”
  “你們不能,任何人也不能。”純純臉上涌現另一种光華:“除了我的尸体,你們什么都得不到。”
  “假使高嫣蘭嫁給庄怡平,或者庄怡平娶了其他女人,你怎辦?”
  “我會祝福他們。”
  “你就接受其他的人嗎?”
  “不,愛過一次就夠了,我不會再尋其他的煩惱。”
  “那你……”
  “我會上衡山止止庵,平平靜靜地過一生。我已經說得太多,不談好嗎?”
  “韋姑娘,我尊敬你。”卓公子苦笑:“你給我帶來了難題,不管你的決定如何,都會有人受到傷害和痛苦。但我已決定,將盡可能幫助你完成心愿。現在,我們准備開船。”
  下江的船只,通常只可行駛夷陵以下各州縣。旅客要人川,通常要在荊州或夷陵換船。從四川下來的船,通常以荊州為終站。
  上下江的船,不論外型內表,皆顯著的不同,构造各异。下江的船,根本就無法在三峽行駛。
  拔山舉鼎一群人,在夷陵逗留了二天,然后分乘兩艘大船,三艘小型歪尾船,駛入西陵峽航向四川。
  次日傍晚,怡平的輕舟赶到夷陵,他晚到了一天。
  這時,他想赶也力不從心了,上行的船,一天走不了三二十里。有時,上一座險灘,就得花一天工夫。
  船正在行走,碰上風一起,就得立即靠岸停泊,一天時間又浪費了,起三天風就得等上三天。
  在這种峽道,即使肯花万金重賞,也沒有人敢受雇冒險快航。李白詩下江陵: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那只是詩人的丰富想像,事實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即使是雨汛水滿期間,下放的輕舟,也不可能一瀉而下已過万重山,沿途險阻多得很呢!
  首先要做的事是打听消息。當然,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撥山舉鼎那群人精明得很,行動秘密,消息的封鎖事先已有周詳准備,在此逗留二天,竟然未泄露絲毫消息。他找到一群地頭蛇打听,毫無所獲。
  他不能立即動身,如果追過了頭,走狗們留在后面辦其他的事,他提前到達夔州枯等,豈不白費心机?說不定還會引起万花山庄高家子弟的誤會呢!但是,他如果不早些前往而留在后面,走狗們襲擊万花山庄他卻無法赶到,豈不一切成空?
  盡管他恨高嫣蘭,但恨的反面仍有愛的存在,也不希望万花山庄毀在走狗們手中。
  打听不到消息,他心中极感不安。
  浪費了一天工夫,傍晚時分,他帶著滿身疲勞和失望的情緒,返回碼頭的南郡老店。
  南郡老店在北碼頭,位于城外碼頭區的偏僻角落,面對著西北兩里外江心的郭洲。那時的郭洲并未一分為二,而且面積不大,長約兩里,寬僅里余。江水從西陵峽沖出,山勢盡地勢開闊,江面陡漲兩三倍。
  郭洲把江面一分為二,東面近州城一條稱為內江,西面主水道叫外江,在州城又會合。后來洲又一分為二,江面便分為三股;郭字又訛成葛,成為葛洲三江,扼住大江的咽喉。
  上行的船只規定走外江主航道,通常在北碼頭發航。
  他住在南郡老店,用意就是便于雇船。
  店中旅客眾多,人聲四雜。他有點煩躁,不愿在客店的食堂進食,便向帶鑰匙領他到西院上房的店伙交代,將晚膳送到房中。
  上房的住客,皆是出得起店錢或者有家眷的人,比那些住大統舖的水客身份要高些,因此稍為清淨。
  店伙開了門鎖便走了,他毫無戒心地入房。
  還沒到掌燈時光,房中仍有亮度,唯一的小窗供給光源。房子太大,沒有內間,一床一柜一桌兩凳,別無長物。
  他掩上門,解下百寶囊正想往床上一丟,卻听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叩門。
  他以為是店伙送茶水來了,頭也不回信口說:“進來!門沒上閂。”
  驀地,他看到了些什么,一陣寒顫通過全身,那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浪濤般襲擊著他。
  他奔走了一天,四處向地頭蛇打听消息,對方很可能在夷陵布有眼線,當然對他加以注意。
  他看到的是:床底深處似乎有物体移動。
  床是雙人大床,夏天沒設有床帘,下面幽暗,床下內側更是看不到景物。
  但他居然看到了,有黑色的物体輕微地移動。
  千錘百煉的江湖經驗立生本能的反應,他連想都沒想,驀地飛升來一記半空斜轉大側翻。
  房門恰好推開,暗器嘯風聲尖厲刺耳。
  同一瞬間,床下有人滾出,三把飛刀配合房門口用暗器襲擊的人夾攻。
  從房外搶人發射暗器的人,也是個暗殺行家,暗器打出人向下扑。這是說,兩面用暗器夾攻的人,皆匍匐在地,不致被暗器所誤傷。
  飛刀与三枚三棱鑽控制了近丈空間,不管他向任何方向問避,都難逃大劫。
  暗器几乎貼他的靴底擦過,假使他不是向上升,又假使升的速度不夠快,那……
  兩個家伙在伏下時便發現暗器無功,几乎立即躍起,准備再發暗器。
  “噗!”他手中的百寶囊已先一剎那扔出,半空中反擊依然奇准無比。
  同一瞬間,房門口出現了另一個人,哼了一聲,踏入、伸手、出指、中的。
  “嗯……”從床底鑽出的人,被百寶囊擊中腦門,像昏了頭的雞,佝僂著旋轉著,最后扭曲著摔倒,手中另三把飛刀先一剎那失手掉落。
  發射三棱鑽的人躍起時,沒料到身后有人出現,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后,背心身柱穴被指頭點中,渾身一震,向前一栽,手中另三枚三棱鑽洒了一地。
  “好俊的凌空旋龍大翻騰!”嬌嬌甜甜的嗓音入耳,喝彩聲确是出于真誠的贊美。
  “夸獎夸獎。”他輕靈地飄落:“謝謝!卓獨娘。你來得真快。”
  來人是卓姑娘,一身青儒衫,發結用一只玉環加緞帶綰住。齒白唇紅,秀逸超絕。
  天下間哪有這么俊秀的男人?她真不适宜易釵而笄。
  “我比你早到大半天,信不信由你。”卓姑娘掩上房門:“我有專用的快船;也有最舒适的大船;還有令吃水飯朋友害怕的鬼船;還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們非常了不起。”他拾回百寶囊:“你請坐,穿男裝真俊,你在逗那些找婆家的閨女發瘋。我告罪,得先問問這些家伙的來路。”
  “還用問?斃了,錯不了。”
  “你……你知道……”
  “他們是乾坤一劍的人,公孫云長和你爭風,無恥得派人暗殺除去情敵。”
  “乾坤一劍派的人?老天……”
  “當然不是那老狗親派的,是公孫云長派在此地的眼線,他們早些天就奉到指示,只要發現你,必須不擇手段要你的命。庄兄,你和他爭高嫣蘭……”
  “卓姑娘……卓兄,這与爭高姑娘無關。”他恨上心頭:“他派人暗殺我,另有惡毒的理由。”
  “咦!你与高嫣蘭……”
  “別提她!你知道我在城陵磯養傷的內情嗎?”
  卓姑娘一怔,臉上涌現另一种光彩。听到他對高嫣蘭所發的激忿語气,這位假書生顯然心中高興极了。
  “我不知道。”卓姑娘搖頭:“我很關切你,但你那時好像挺得住,猜想你是被走狗們打傷了。庄兄,能告訴我嗎?”
  “這……”
  “不要把我看成敵人好不好?庄兄。”卓姑娘幽幽地說:“我爹對付你的手段容或有點不近人情,但可以保證絕無惡意。”
  “我并沒有把你們看成敵人呀!”他說的是實話:“在岳州我上了几次當,死了好几次,說出來并不光彩,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你每一次上當遇險,都是為了高嫣蘭。”卓姑娘忿然地說。
  “胡說。”他不愿再說下去,拾回所有的飛刀和三棱鑽,把兩個刺客施放在壁根下,搜掉對方身上所有的凶器,略一察看,臉色一變。
  “看出什么不對嗎?”卓姑娘問。
  “這兩個家伙,都是白道中頗有名气的人物,怎么竟然無恥得做起刺客來了?”他指指一堆飛刀:“刀不帶吹風,重心在前,血槽自內收,可以讓空气自行灌入,极為歹毒。這是武林中霸道的浴血刀,號稱有毒卻沒有毒的毒刀華易,震懾江湖的暗器。毒刀華易曾經是九江的名捕,曾經追隨万家生佛与拔山舉鼎周旋經年,去年秋天才离開万家生佛的,去向不明,他怎么……”
  “轉投乾坤一劍,不是很合理的事嗎?”
  “好,就先問問他。”
  毒刀華易是被百寶囊擊昏的,冷茶往頭臉上一例,再拍打雙頰,片刻便醒。
  “首先,我要知道你是誰。”怡平用一把飛刀抵在毒刀華易的右頰上:“說一句謊,你就得挨一下。我對你這种卑鄙的暗殺凶手十分反感,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你除了殺我,得不到任何口供。”毒刀華易咬牙說,躺在地上竟不敢活動,可知口气雖然又硬又英雄,但掩不住色厲內茬的神色。
  “嗤!”飛刀在頰上划了一道口子,鮮血直冒。
  “現在,再問一句:閣下姓甚名誰?”
  “哼!在下……”
  “嗤!”左頰又出現一道口子。
  刀尖移至鼻尖。
  “你貴姓大名?”怡平冷冷地問。
  毒刀華易強硬不起來了,眼中有恐懼的神色。
  “在下華……華易……”毒刀終于招供了。
  “誰差你來行刺的?”
  “万家生佛……”
  鼻尖裂成兩半,毒刀華易成了個血人。
  “哎……”
  一聲輕響,右耳輪裂開一半。
  “住手……”
  左耳輪也裂了一半。
  “你這混帳東西生得賤。”怡平的飛刀尖停在對方的額上:“要咬攀嘛,也該咬攀些有權勢的人。万家生佛的人死傷慘重,他自己也受傷不輕,帶了大批棺材,凄凄慘慘回仁義寨辦喪事,要應付那些死者的家屬,已經令他走投無路,他派人來行刺一個不相干的人?你盡管胡說好了,反正你這位同伴吉一鑽已經招了供,你的口供可有可無。你盡管胡說八道好了,反正倒楣的決不是我孤魂野鬼庄怡平。說!”
  “少……少堡主派……派人傳下話,所……所以……”毒刀華易已語難成聲。
  “公孫云長來了?”
  “沒……沒有,只……只派人傳話……”
  “你在這里潛伏多久了?”
  “快……快半年,過了年就……就來這里。”
  “快半年了?派你來這里干些什么勾當?”
  “留意江湖名宿高手往……往來的動靜。”
  “好家伙!”怡平悚然地說:“難怪這狗東西知道名宿高手的行蹤,原來他在各地派有眼線,高嫣蘭在岳州出現,他事先早已知道了。閣下高嫣蘭下洞庭游玩,消息是你傳出的了。”
  “這……”
  “你想再挨几刀?”
  “是……是的。高家的船出……出峽,一定靠泊在此地,人下船之后,船再放空回航,所以知道。”
  “拔山舉鼎那群走狗,何時經過的?”
  “一……一天前。”
  “你的消息傳向何處?”
  “荊州。”
  “傳出了?”
  “傳出了。”
  “你給我滾!”怡平憤然赶人。
  毒刀華易爬起就跑,滿臉全是血,發瘋似的奔出房外,奔向院子的出口。
  已經是掌燈時分,旅客皆在房中拾奪,院子里甚少有人走動,暗影中閃出兩個黑影,一掌劈中狂奔的毒刀華易后腦,將人扛上肩,閃人一間上房。
  “庄兄,你問得太馬虎。”卓姑娘不以為然:“對待一個要殺你的刺客,未免太仁慈了一點。另外一個交給我,我要把他們每一件卑鄙肮髒事全榨出來。”
  “人是你制住的,應該屬于你。”怡平點頭同意。
  卓姑娘擊掌三下,門外出現兩個青衣人。
  “帶走。”卓姑娘揮手下令。
  兩個青衣人進房向怡平友善地行禮,把人和所有搜出的兵刃暗器物品一并帶走了。
  “令尊令堂都赶來了?請坐。”怡平肅容就坐,自己在對面坐下:“我想,你們的基業真可能在三峽某一處隱秘地方。”
  “我很佩服你的判斷。”卓姑娘微笑注視著他:“不過,我仍然不相信拔山舉鼎意在圍謀我們。他們的信息傳遞非常快捷,黃山煉气士覆沒的消息傳出,他們毫無動靜,依然進入三峽不再回頭,已經走了四天。”
  “走了四天?哎呀!赶不及了。”怡平臉色一變:“我得赶快……”
  “赶到万花山庄?”
  “這……是的……”怡平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
  “仍是為了高嫣蘭?”
  “我……我只希望能替正道人士盡一份心力。”
  “愿意接受我的幫助嗎?”
  “你是說……”
  “他們乘船走的,像蝸牛般慢。陸路雖然遠了三倍以上,但保證可以赶在他們前面。”
  “陸路?陸路已經快十年沒有人行走了……”
  “沒有人走,那是指正常的商旅而言。万山叢中毒蛇猛獸成群,蠻人出沒處處凶險,但原始叢莽中仍有山民可走的路,知道山川形勢仍可通行無阻。只要帶足山行需用物品,裹糧入山可保安全,一天走上百里該無問題。”
  “卓姑娘知道……”
  “我叫梅英。”卓姑娘臉上有明顯的自信神情:“我知道怎么走。而且,可以保證在他們之前到達万花山庄,你也敢走嗎?當然我不能保證沿途是否有意外發生。”
  “那就謝謝你啦!”
  “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
  “令尊令堂……”
  “他們要監視另一批人,另一批意圖可疑的人。你我兩人動身,人多反而誤事,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顧忌。赶路人越少越好,做事人越多越妙,不能兩全。”
  “這……梅英姑娘,恐怕……”
  “你怕有所不便?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山行物品由我准備,你要准備兵刃暗器。你怎么把黃山妖道的寶劍丟掉了?”
  “我不習慣帶兵刃。”
  “那不行,山中的猛獸和蠻人不易對付,帶劍不如帶刀,刀才是保命的利器。要不要我替你准備……”
  “我不要你們的快活刀。”他一口拒絕。
  “有時候你是相當固執的。”卓梅英獎然一笑:“我也不帶快活刀,以免你的高嫣蘭誤會。”
  “梅英姑娘,什么我的高嫣蘭?”他苦笑:“這些話如果傳出去,老天爺!你知道會有多少人找我興問罪之師嗎?請不要再提她好不好?”
  “好,不提她,提韋姑娘純純,不得事吧?”
  “這倒無妨,反正她人在你們手中,我放心得很。”他的神情輕松下來了:“我答應替你們找珍寶,這還不夠嗎?”
  “我是說,你好像不太關心她。”
  “以關心一個鄰居的姑娘來說,我已經熱心得過份了,對不對?”
  “你對她僅止于鄰居的感情?”
  “那是當然。”他的語气出奇地平靜:“小時候,我和她在一起玩耍。小時候天真無邪,我把她看成一個愛哭的、拖著鼻涕的小妹妹。然后,十年久別,回來她從丑丫頭變成小仙女了,見面不過三兩次,我又仆仆風塵做我的江湖浪人。要不是在岳州恰好碰上她有困難,也許一輩子我也不可能与她重逢。天色不早,我的晚膳快要送來了,我去交代多加兩味菜,有興趣賞光嗎?”
  “好啊!求之不得。”卓梅英欣然說:“從敵人變成朋友,你作東也是應該的。”
  “你心里明白。”他說:“自從我見過白蓮花之后;我就沒把你們看成敵人,你可不要昧著良心胡說。我對白蓮花盜了袁州嚴國賊一大筆珍寶是极為佩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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