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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七月杪,大江兩岸炎陽似火。
  桐城縣西北八里的碧峰山下方家,主人方秀山閉門謝客,門前冷落車馬稀。
  自從七月鬼節盂蘭大會過去后,方秀山總算离開了他閉門苦讀年余的披雪閣,与親友們有了往來。但他的心情始終是沉悶的,臉上的神色從未開朗過。
  當地人,并不知他的愛子方士廷且下究竟在何方,也不知方士廷在春秋山殺人。他絕口不提愛子的事,有不識相的人間起,他的回答是簡簡單單兩個字:死了。
  “死了!”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得輕松,但他的心卻在淌血。家門不幸,出了一個殺人的孽子,在一個書香世家珍惜聲譽的人來說,死了一個儿子不可哀,出了一個不仁不義的儿子,卻是一生中最大的痛苦。
  歲月如流,想將這件事淡忘,但他怎能忘掉?
  知子莫若父,他當然了解愛子不是凶頑惡劣的殺人凶手,對龍飛登門問罪的事存疑。但轉瞬一年,愛子始終不見返家,這一來,他的信心消失了,已對愛子殺人的事深信不疑,他不得不絕望地希望愛子死去,一死百了,死在他鄉以免有辱家聲,這樣結局彼此也好過些。
  最痛苦的該是士廷的母親,她所受的打擊比任何人都要沉重。
  她与方秀山所抱的看法不同,她的信念是愛子方士廷決不是殺人的凶手。即使愛子真有一天要殺人,而錯決不在愛子一方。她与天下間的母親一樣,對親子有強烈的、不渝的愛,憑母親的直覺她知道愛子,是無辜的。
  這天一早,一位丰神絕世的少年書生,帶了一名俊美的小書童,登門拜望本縣的名儒方秀山。仆人們已知主人不再謝客,便領著兩人到了披雪閣。
  披雪閣矗立在花木扶疏的園林中,仆人引書生至樓門外,和气地說道:“公子爺請先至廳內小坐,小的登樓請示我家老爺,至于是否接見公子爺,稍待便可分曉,我家老爺閉門謝客年余,心情不好,精神不佳,如不接見,公子爺請包涵一二。”
  “有勞大叔先稟,說晚生無論如何須与秀老面陳要事,務請秀公接見是盼。”少年書生用近哀求的語音說。
  “小的當將公子爺的話轉達;請里面坐。”
  仆人安頓下少年書生主仆,由一名小童在廳中招呼奉茶,持名帖登樓,直赴書房叩門。
  “進來。”方秀山在內低喚。
  他早讀未畢,正在全心全意閱一部周易。
  仆人輕掩上門,呈上名帖說:“稟者爺,樓下有一位姓龍的公子爺,前來拜望老爺,不知老爺是否肯接見?小的敬候吩咐。”
  方秀山一听是姓龍的,心中一跳,臉色變了。去年清明前夕,龍飛穿了儒裝前來拜會,晴天霹雷,令他痛苦了年余歲月。
  “他來了,他又來了!”他喃喃地說,接過了名帖,手在發抖。
  當他看清了名帖上的具名,心中一寬,不是龍飛,具名是:“晚生浙江龍玉拜。”
  他松了一口气,說:“請他稍候,我下去見他。”
  “是。”仆人應喏一聲,出房而去。
  片刻,他出現在廳中,不由一怔。
  客人是個年僅十三四歲的少年書生,眉清目秀,有一雙充滿智慧明澈的眼睛,唇紅齒白粉臉桃腮,還是個大孩子,毫無方巾味,所帶的書童,也俊秀如處子。
  龍玉含笑离座整衣,臉上紅云涌現,急赶兩步長揖到地,他說:“晚生龍玉,秀公万安。冒昧投帖拜望,秀公海涵,蒙公接見,晚生万分榮幸。”
  方秀山回了一揖,笑道:“龍公子不必客气,請坐請坐,簡慢了。”
  龍玉行禮告坐,方秀山含笑問:“浙江距此數千里,龍公子是游學而來么?”
  龍玉定下神,笑道:“晚生四出游學,剛途湖廣返程,從經貴地,特來拜會令郎士廷兄,并向秀公請安。”’
  方秀山臉色一變,久久方問:“龍公子与小犬相識?”
  “晚生去歲在右江相識,意气相投稱莫逆。”
  “小犬已經去世了。”方秀山木然地說。
  龍玉大惊,倏然离坐惊疑地急問:“什么,士廷兄去世了?這……這是何時發生的事?他……是如……如何發生的?”
  “去年清明前夕去世的。”
  “這……”
  “不肖子橫死溝渠,桐城方家已無方士廷其人。龍公子,不是老朽不情,那畜生在外胡作非為,桐城方家已不承認他是本族的子孫,因此恕老朽不能盡地主之宜,公子爺回城去罷。”
  龍玉緊張的神色松弛下來了,說:“听說年初令郎尚在江西……”
  “龍公子,者朽已經表明,桐城方家已沒有方士廷其人。公子爺請自便,老朽精神不佳,少陪了。方義送客。”方秀山沉靜的說完,說聲失禮,徑自登樓而去。
  龍玉主仆在廳中發僵,主人既已逐客,不走不行,黯然离開了披雪閣,回城去了。
  方秀山命方義返家,告知所有的仆人,凡是方士廷的朋友來訪,概不接見。
  整天,他老人家心亂如麻,傍晚時分,方返回宅院。
  這件事替方家帶來了一陣不安和騷動,少爺的朋友遠道來訪,這是破天荒第一次,使得一家大小都不安宁,也像是帶來了一陣愁云慘霧。
  午夜到了,方秀山,心緒不宁,披衣而起在院中徘徊,不住喃喃自語:“我造了些什么孽,竟生出這种不肖孽子?”
  方家的宅院甚大,大廳僅供了家神,在內院另設了家廟,那是把奉祖先的廟堂。
  他在憤怒中,也感到無比的酸楚,深深地歎息,信步向家廟走去。
  明月當頭,眾星朗朗,但他的眼前象是出現了黑霧濃煙,心情沉重已极。
  家廟的門,不論晝夜皆是不上鎖的,以便由仆婦照顧,決不可讓神台上的長明燈熄滅,早晚還得上香,兩天換一次香花供品,初一十五的禮更是隆重而不可或缺。
  推開虛掩著的門,他吃了一惊。
  燈火搖搖,神案上有新的供品,香爐上有三炷香,燭台上燭光搖曳;檀香座加燃了兩盤檀香。
  拜台上,跪伏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誰!”他悚然地叫。
  拜台上的人倏然而起,轉過身來日定口呆怔住了。
  這人是方士廷,穿了一身青直踱,束發采戴冠,臉上泛現著健康的色澤,因乃父的突然出現而慌了手腳。
  “畜生!是你。”方秀山厲叫。
  方士廷跪下叫道:“爹爹……”
  “住口!你還有臉叫爹爹?”方秀山怒叫,一步步向前走近;
  方士廷俯伏在地上叫:“爹,請听孩儿……”
  “呸!你回來做什么?”
  “孩儿回來向爹娘……”
  “閉嘴!畜生!你還知道有爹娘?你在外行凶殺人時,為何沒有想到爹娘會因此而受連累?家門不幸,出了你這种敗坏門風有辱家聲,甚至連累族人親友的孽子,你……你這畜生!”
  “噗”一聲響,他一腳將方士廷踢翻,奔向牆角,恰好有一根木棍。
  方士廷爬起又跪倒,哭叫道:“爹!請听孩儿申訴,孩儿并未殺人……”
  方秀山綽住木棍,一串淚珠滾下襟前,渾身在發抖,鐵青著臉說:“畜生!你還敢狡辯花言巧語脫罪?為父已經向衙門打听過,那龍飛是官府中公認的劍俠義士,去暴鋤奸的俠客,他會平白無故誣指你是凶手?你!”
  “爹,孩儿蒙受不白之冤,尚請爹……”
  “噗”一聲響,方秀山重重地打了他一棍,怒叫道:“殺人償命,法理不容,為父先打斷你這畜生的狗腿,然后綁至縣衙,由縣衙派人通知龍飛前來認凶,讓國法制裁你這凶頑惡毒連傷六命的凶手。”
  他棍下如雨,全向方士廷的腰下部招呼。好一陣痛打;但方士廷仍然跪伏在地,始終不曾倒下。
  父子倆都在淌眼淚,方士廷更是痛哭出聲,不住叫:“爹爹,請讓孩儿申……申訴……”
  “你……你這畜生!到……到衙門去申訴,打斷你的腿,免……免得你逃走……”
  門再次推開了,方夫人掩面哭:“老爺,不能再打了,讓孩子說明白……”
  方秀山手都酸了,大叫道:“婦道人家,不許多管,出去!”
  “老爺,要打用家法打,用大棍打,你下得了手?”
  家法就挂在神台右首的壁上,那是兩根荊條。
  方秀山不用家法,盛怒地說:“反正他是死,不問絞也得問斬。儿子教不好,你我都有罪,打死他也就算了。”
  “噗噗噗!”他一連三棍重重地打在方士廷的背上。
  方夫人大叫一聲,奔上叫:“老爺!你……”
  方秀山一把將她拉住,向門外拖,大叫道:“不許袒護他,再不打斷他的腿送官究治,總有一天他會做出殺人放火大逆不道的事來,到那時連累九族悔之晚矣!”
  角門里竄出老仆紀忠,一把拖起伏地痛哭的方士廷低叫道:“快走!再拖下你將是不孝之子,快!”
  “忠伯伯……”方士廷凄然叫。
  紀忠不理他,連拖帶拉將他拖出角門。
  方秀山將乃妻推至院中,回身掩上了大門,怒吼道:“這畜生逃走了,好大的膽子,畜生……”
  他追入內堂,那有半個人影?
  次日一早,方秀山帶老仆紀忠紀孝兩人,急急入城扑奔東大街,到了濟安堂藥局。
  濟安堂藥局不是官營的,官營的府、州、縣俱稱惠民醫局,設有官醫,稱為醫師、醫生、醫士。惠民藥局設自洪武三年,本來每一局設有醫生四至六名,十三科俱備(三科為大方脈、小方脈、婦人、瘡瘍、針灸、眼、口齒、接骨、傷寒、咽喉、金鏃、按摩、祝由)。醫生醫士官,皆須出身醫學,各有專科。事實上,醫生們人數不夠,分科也就馬馬虎虎,每一名醫生可能負責五六科,甚至還有全科的醫生。
  官醫人數有限,因此私醫便應運而生,這些私醫統稱為郎中,而不稱醫士。但郎中除了那些走方的密醫之外,皆受各地官府管制。以縣來說,縣醫學的醫官稱為訓科,郎中須經過考試,方能挂牌行醫的。大明的醫學制度,与教育制度同樣完備。
  濟安藥局是本城的方姓族人所開設的,規模比惠民藥局要大得多,不但十三科皆備,而且即中多至二十余名。
  藥局早年聘了一位何郎中,大名是滌塵。但大家都叫他為何郎中,知道他的大名的人少之又少。何郎中擅長四科,即大方脈、針灸、接骨、金鏃。大方脈即今之內科,接骨与金鏃即今之外科。
  以往,方士廷經常往濟安藥局跑,他向何郎中學醫,因此口頭上他叫何郎中為師父。
  何郎中不是本地人,誰也不知他的底細,只知他醫道高明,仁心仁術有口皆碑。
  方秀山只知愛子向何郎中學醫,卻不知愛子向何郎中偷偷學內家拳劍,糊涂得可以。
  何郎中四前年离開藥局出外采藥,可能已到四川去了,至今音訊全無,下落不明。
  方秀山昨晚被愛子逃掉了,余怒未息,一早便入城到濟安藥局,看何郎中是否已經回來了。愛子已經逃走,唯一的去處可能是來濟安堂藥局找何郎中藏身。
  藥局剛開門不久,病人不多,前進是藥局,后進是醫室。他沉著地進了醫室,醫室的管事夫子是方家本支的季字輩子弟,与他是同輩,叫秀琦。
  方秀琦在堂口相迎,含笑拱手問好,說:“咦!三哥,你好,今天是什么風,把三哥吹進城來了?呵呵!里面坐,里面坐。”
  方秀山沉著地回了禮,笑問道:“琦弟,不必打哈哈,愚兄來找何郎中的。”
  方秀琦一怔,說:“三哥,你不是不知道,何郎中一走四年多,至今音訊全無,你怎么今天找起他來了?”
  “哦!我以為他已經回來了。”
  “沒有,局里少了他,委實令人十分怀念,至今几乎三兩天便有人問起他呢。我看,八成儿他不會回來了。”
  “哦L那我就不打扰了。”
  “怎么,不坐坐,……”
  “不了,謝謝你,如果何郎中回來,可不可以派人告訴我一聲?”
  “一定一定,三哥放心好了。”
  方秀山帶了兩仆向西走,紀孝急走兩步低聲說:“老爺,瞧,龍公子來了。”
  龍玉帶了仆人,正從十字街口轉入東大街。方秀山一怔:“走,從巷子里走。”
  其實,龍玉一直就在十街口監視著他主仆三人,從他們入城直至出了濟安藥局,始終在龍玉監視之下。
  龍玉見他折入小巷,知道已露形進,也就不再跟蹤,信步向濟安藥局走去。
  進了藥局,他向柜上伙計買了一些膏丹丸散,有意無意地問:“掌柜大哥,剛才出去的那位爺,是不是方公秀山,名重儒林的秀公?”
  伙計見他是儒生打扮,一看知是個少年文士,頗表詫异地說:‘在本城,你們如不認識方老爺,就不配稱讀書人。公子爺你是……”
  “小生姓龍,從外地來的。秀公光臨貴局,不知有何貴干?”
  “哦!他是來找敝局一位郎中的。”
  “他有病找郎中?”
  “不,他是問那位郎中的下落。”
  “哦!那位郎中是……”
  “姓何,名滌塵。何郎中四年前動身至各地采藥,至今音訊全無。以往,方老爺的愛子方士廷,曾經向何郎中執弟子禮。”
  “唉!那位方公子目下……”
  “唉!別提了,誰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听說他失蹤了。這件事我也不清楚,我在此地不到一年。”
  龍玉問不出方土廷的下落,買了藥出店走了。
  不久,進來了一位臉色褐黑的高大村夫,沖伙計一笑,掏出一兩碎銀說。
  “請給我一包地黃丸。伙計大哥,何郎中回來了么?”
  伙計一面包藥丸,一面笑道:“沒有,今天你是第三個問起何郎中的人。”
  “那兩個也是找何郎中治病的?”
  “不是,一個是方老爺,一個是姓龍的公子爺。”
  “姓龍的公子爺?”
  “是的,是外地人。他問起方老爺,人長得好俊。”
  “他問方老爺?”
  “信口問問而已。”伙計不再多說,將藥包遞過,招呼另一位客人去了。
  村夫揣了藥丸出店,冷笑道:“果然不錯,他們在附近等我,哼!我會找到你的,但在本城我不會与你動手。”
  他是方士廷,臉上用了易容藥;他認為姓龍的公子爺是龍飛,以為龍飛已查出他的行蹤,在他家附近等他哩!
  當天,他离開了桐城。
  龍玉在桐城等了五天,晚間在方家附近潛伏,但終于失望而去。
  云龍雙奇在江湖行蹤飄忽,如不在通都大旦打听這兩位豪俠的消息,根本不知在何處。而且即使打听出他們曾在何處現身,那也是十天半月后的事,再到該地去找,保證扑了個空。方士廷人單勢孤,他不可能循蹤追尋。
  听說神偷鬼竊兩人,曾經在饒州的浮梁出現,依行判斷,兩個老賊很可能逃向黃山一帶偏僻城鎮鬼混。
  八月初,方士廷到達徽州府。
  失去了兩老賊的消息,在這里他不知何去何從。這里有兩條路,一條至浙江,一走宁國府至南京。
  到底該往何處追?他決定往浙江。龍飛是浙江人,這家伙在他的家鄉伺伏,他為何不可以到龍飛的家鄉亮相?
  在徽州府的江湖人口中,他對自己的江湖名頭感到有點震惊,一些二流江湖人。把他說成惊天動地的了不起人物,說他是唯一敢与云龍雙奇決斗的好漢,說他是擊斃雙奇不少朋友的頂尖高手。總之,方士廷三個字: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份量重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人怕出名豬怕肥,他知道自己的處境愈來愈險惡。但他不怕,他日下已以亡命自居了。
  龍飛在他的家鄉等他,這件事所給予刺激是相當強烈的。這也是他走浙江道的原因之一,仇恨的原因之一,仇恨在將他因向危險的性格改變歧途。
  鄱陽湖的百日苦練,与沿途辛勤不輟的用功,他的練气与拳劍方面,進境令他自己也感到吃惊。再就是邪魔外道的迷魂魔眼。他已參透了其中三味。在仇恨的驅策与報复的欲望支使下,再加上求生的意念所鞭策,他苦練的環境是空前艱辛的,他發誓要臻于大成,不惜付出畢生的精力去完成它。
  天下無難事,他逐漸進入了巔峰狀態。
  曾經先后出現了三次學習高原境界,但每屆高原現象出現,他毫不灰心,毫不滿足,以大恒心大毅力,去突破那种令人壯气的高原現象。因此,他成功了,咬緊牙關再三突破了那种高原困境,每突破一次,藝業立即突飛猛進,直至第二次高原出現,此中辛苦,非局外人所能了解的,他付出的心力血汗,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甘苦。
  這期間,他對翻江鰲的全力相助,感激万分,刻骨難忘。
  從徽州進入浙江,除了山還是山,鳥道羊腸,走上大半天不見半個人影,有些地方鳥獸絕跡,有些地方全是無盡的原始叢林。走這條路的人,絕大多數是土著山客,運送山貨的商隊。三兩天方可見到一人,百十擔山貨有百余人之多,可防盜劫也可防猛獸,罕見單身上道的旅客,宿站有是有,不易控制腳程,因此走這條路的人,必須攜帶食物宿的行李,當然少不了帶些防身的家伙以防猛獸襲擊。
  山區空气清新,涼風扑面。他背了一個包裹,佩了劍,腰帶上多了一把短匕首,仆仆風塵踏上旅程。
  這條路在本朝初年,太高祖皇帝帶兵攻下徽州,入浙江取建德,走的就是這條路。但年深日久,行軍由兵開設的路已經日漸坍坏,變成了鳥道羊腸的小徑啦!
  從府城至兩省交界處的縣岭關,一百二十余里分為兩程,第一程七十里至中梅渡,第二程六十里抵王千寨。王干寨距且岭關相去不足三里,設有巡檢司。
  中梅渡是一座小鎮,小得只有五十余戶人家,有兩家客店,店供應飲食,在街口設有棚屋,挑夫伙計帶了貨擔一律在棚屋安頓,只有貨主与少數伙計可以住店。如果沒有商隊投宿,鎮中冷冷清清。
  方士廷的腳程快,未牌左右,他踏進了中梅渡的鎮口棚門。
  “該找地方找食物裹腹了,問問看前面多遠才有宿站?”他自語。
  街右的安福客棧挂了一塊酒牌,妙极了。
  踏入店堂,狹隘的店堂共有六副座頭,已有三副座有客人。他在店伙的招呼下,占了內側壁角的座頭,向店伙說:“來兩壺酒,大塊肉切來就是,有野味下酒更好。”
  “有有有,小店有新鮮的鹿內,紅燒生炒客官盡管吩咐。”店伙捧上一碗茶說。
  “燒一盤,再炒些下水,來兩碟小菜也就夠了。”
  “小的這就吩咐下去,客官請稍候。”
  “你忙你的,不必來張羅我。”他解下包裹說。
  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四周的客人。有兩桌的客人像是本鎮的酒鬼,每桌兩人用土語低聲談笑,他一句也听不懂。隔鄰一座的四位客人,一看便知是江湖好漢。一個年約半百,禿眉凸眼大鼻海口。一人生了一張不討好的三角臉,鼠目流光四轉。另一人黑臉膛,粗壯結實。主位上那位仁兄大馬臉,鯰魚嘴,留了兩撮大胡子。
  所有的人,皆佩了劍,挂了暗器囊,凳旁擱了包裹和一根打狗棍,風塵仆仆。
  四人盯了他一眼,不住打量他的劍和匕首,當然也在打量他的面貌。
  他并未易容,劍眉虎目,臉上泛著健康的色彩,玉面朱唇,日朗神丰。青直踱不起眼。但健壯魁梧气极不凡,少不了惹目。
  大馬臉中年人見他太年輕,不再多看,灌了兩口酒,向同伴說:“諸位賢弟,咱們這次進入南京,大地方,我們得檢點些才是。”
  徽州屬南京管轄,說進入南京并不算錯。
  三角臉賢弟冷冷一笑,問:“大哥,檢點些什么?”
  “大地方臥虎藏龍,高于名宿輩出,不檢點會招禍的。”大哥慎重地說。
  黑臉膛大漢哈哈笑,說:“咱們浙南四義怕過誰?除了云龍雙奇之外,咱們兄弟見過的高手名宿不算少,哈哈!如此而已。”
  “三弟听說過新近名震江湖的方士廷么?連云龍雙奇也栽在他手中哩!”
  “有机會的話,咱們得找那姓方的斗斗。”禿眉大眼的中年人口沫橫飛地說。
  “為何要找他斗?二弟,—干万不可亂來。”
  “只要咱們斗敗了方士廷,浙南四義的名號,將威鎮江湖,值得一斗。”禿眉大眼二弟意气飛揚地說。
  “要揚名立万,必須找成名的人斗,這是成名的捷徑,冒風險是有代价的。”
  近過道一座的兩名土打扮酒鬼,緩緩地抬頭向四人眯著醉眼打量,其中一人年約傘百,生了一雙斗雞眼,露著一排黃暴牙,改用官話向四人叫:“喂!你們浙南四義真想成名么?”
  大馬臉大哥一怔,訝然道:“咦!你這廝是真人不露相哩!貴姓?咱們認識么?似乎……”
  “在下姓房,咱們素下相識,但在下認識你們的師父活閻王田勇,夠了么?”
  “咦!你是……”
  “哼!活閻王田勇早年是宇內聞名的魔頭,被四明怪客一劍割下一耳,從此便龜縮不出,躲在浙南調教出你們這四塊足不出浙的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們听說過六指准提么?”
  “哎呀!你,……你是六指准提房景星?”
  酒鬼一手拉掉頭巾,向四人一伸。
  手有六個指頭,腦袋的短頭發中,可看到天靈蓋上有塊戒疤,一看便知是受過戒和和尚,雖然已經還俗,戒疤永遠長不出頭發來。
  “哦!失敬。”大馬臉大哥欣然地說。
  “你們要出浙揚名立方么?”六指准提問。
  “是的,前輩有何意見?”大馬臉大哥反問,語气中并未帶了多少尊敬的成份。
  “找方士廷較量爭取成名的机會,不如找云龍雙奇好些。”六指准提將凳挪近低聲說,低得只有對方能听見。
  “這……咱們毫沒把握能胜雙奇……”
  “當然你們不能硬碰硬自討沒趣。”
  “這……”大馬臉大哥點頭承認。
  “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恐怕……”
  “再找几個人幫忙,必可成功。”
  “要人幫忙,怎顯得咱們四義的威風?”大馬臉大哥仍然不同意。
  “難道令師就不想報昔日一劍丟耳之仇?你們做弟子的就不想雪師門之恨?哼!真沒出息。”
  大馬臉大哥也哼了一聲說:“咱們有自知之明,可不愿枉送性命,以后再說。”
  “目下有一個机會,你可以考慮考慮。”
  “什么机會?”
  “附耳過來。”六指准提神秘万分地說。
  大馬臉大哥顯然有點好奇,湊耳恭听。六指准提在對方耳畔哺咕了許久,最后含笑問:“怎樣,有興趣么?一舉兩得,你們是公私兩便,机會難逢,千万不可錯過。”
  大馬臉大哥興奮地問:“此事當真?”
  “千真万确。”
  “好,咱們算一份。”
  “那么,你們到紹興府去找九天玉龍報到,我給你一件信物為證,到陳音山芳苑村,自有人接待你們。”
  “前輩呢?”
  “我還得去找几個人助拳。咱們這次勢在必得。要搞就搞他個轟轟烈烈有聲有色,管叫他不死也得脫層皮。”說完,將一面三寸長的竹牌遞過。
  大馬臉大哥將竹牌揣入怀中,欣然地說:“好,咱們明天就動身返回浙江。”
  六指准提又附耳道:“鄰座那佩劍的小后生,已听去咱們不必秘密,宰了他滅口,千万不可放過他。”
  “好。”
  “沿途可能有咱們的人,遇上了彼此也有個照應,切口是單日問青天,答白曰:雙日問龍虎,答風云。手式是單日上指天,下指地;雙日是先指你,再指我。”
  “晚輩記住了。”
  “在下立將你們的事傳出訊息,如果你中途變卦,有死無生。”六指准提陰森森地說。
  “笑話,晚輩答應了的事,決不反悔。”
  “那就好,咱們日后見。“六指准提喜悅,將凳挪回自己的桌,向同伴含笑點頭示意大有所獲。
  之后,雙方各自進食,不再打交道。
  方士廷并末听到對方的陰謀,說話的聲音太低,而且他們時附耳私語,更是听不真切,他也不想听。
  但他已知道這土村夫打扮的人叫六指准提房景星,四大漢是浙南四義。
  他曾經听說過六指准提其人,听說那是個江湖上最惡劣最坏的黑道惡賊,心狠手辣無惡不作。還俗的十余年中,可說坏事做盡,白道人士恨之切骨,可惜無奈他何,這惡賊擅長易容術,鬼計多端机警狡猾,逃走時一夜可逃出三百里外,誰也休想釘得住他,一直就逍遙法外,采花殺入劫財放火依然無所不為。
  至于浙南四義,他毫無所知,但一看四人的像貌,便知不是善類。
  他与這些人家不相識,做夢也沒料到六指准提要浙南四義殺他滅口。
  他不理會旁人的事,一面進食,一面向店伙打听入浙的路程。听說六十里可以到王千寨投宿,他決定膳罷動身,六十里真要赶。一個時辰足矣夠矣!
  會帳畢,他背起包裹出店上路。店伙一怔,攔住他苦笑問:“客官,天色不早,你還要上路?”
  “是呀;怎么啦?“他訝然反問。
  “你一個人?”
  “不錯,一個人。”
  “老天!你一個能走?山路崎嶇,路雖只有六十里,但极為難走,因此仍算是一天腳程。沿途虎豹熊出沒,山精木客妖魅害人,你一個人……算了吧,還是在小店住宿一宵,明天結帳啟程,出門人求一個平安,何必由省几文店錢而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
  “謝謝你的好意,在下自己會小心的。”他含笑道謝,出店走了。
  六指准提也隨后离開,但走的是至府城的道路。臨行向浙南四義打眼色,陰笑著上路。
  浙南四義并不急于跟上,稍后從容拾綴上路。豈知他們估錯了方士舉的腳程,半個時辰仍末追上,不由心中暗惊,開始以陸地風騰術急赶了。
  方土廷連赶四座山頭,廿余里路程向上,又是崎嶇的山路不好走,右面是河谷,險峻處如果失足掉下去,不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繞過一處山脊,小徑彎入一處山隘。已經是申牌時分,滿山蟬鳴,飛鳥逐漸歸巢。
  后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扭頭一看,看到了飛步跟來的浙南四義。
  “好家伙,是不是想打主意來了?”他想。
  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暗自留了心,仍然大踏步向前走,不動聲色。
  路徑再次繞出,前面水聲如雷。轉出山腰凸出處,視野開朗,河谷的景色盡在眼下,溪水從前面的山峽下沖出,沿峻陡的溪床下瀉,亂石瀉奔流,飛珠濺玉十分壯觀。
  路右外側建了一座小亭,立有圍欄,倚亭下望百丈深淵。膽小朋友与思有畏高症的人,必定目眩心悸可能昏倒。
  小亭中,坐著一個穿了青道袍的中年老道,戴九梁冠,佩長劍,仙風道骨,黑賃飄飄,頗有些有全真道的气概,右凳上放了一只小包裹,一看便知不是在這一帶修真的道侶。
  后面腳步聲已近,浙南四義快到了。
  老道以一雙精明銳利的眼睛,目迎大踏步而來的方士廷直至方士廷接近至五六丈內,方含笑點頭招呼道:“施主行色匆匆,路赶得太急,決非走長程之道,何不坐下來歇歇?”
  他頷首一笑,說:“赶了二十余里,真該歇歇啦!道長要往何方去?”
  “呵呵!貧道云游四海,走到那里算那里。施主要到浙江?貴姓?”老道一面說,一面盯了他的包裹一眼。
  “小可方大郎。請教道長上下如何稱呼?”他放下包裹坐下笑問。
  “貧道上太下玄。哦!那四位施主可是施主的朋友?”老道盯著急步赶來的浙南死義問。
  “不是小可的朋友,不久前曾与他們在中梅度食店中進食。”
  大馬臉大哥一馬當先進入亭口,怪眼不住在兩人臉上轉。四人一字排開,已阻住了老道与方士廷的出路,迫至深淵險境的一面,久久向方士廷問:“閣下,你是一個人么?”
  “不錯,你們……”他沉著地問。
  “這位老道……”
  “貧道恰好在此地歇腳,諸位施主有何見教?”太玄含笑問,眼中冷電一閃而沒,
  大馬臉大哥哼了一聲,說:“那么,你走你的陽關道。”
  “施主……”
  “你不走,太爺便連你也宰了。”
  太玄緩緩站起,冷笑道:“原來施主們是強盜,貧道慈悲你們。”
  “呸!雜毛老道你敢說咱們是強盜?”
  “那你們……”
  “太爺們要殺這小子。”
  “快滾,憑你們几個小輩,也敢在貧道口中討吃食,你知道這條路上的買賣由誰在作主?”
  太玄叱喝。
  方士廷一怔,心說:“好啊!這老道的口吻變了,不是有道全真,而是劫路的強盜啦2”
  大馬臉大哥臉色一變,問道:“道長是金錢豹武當家的人?”
  “你知道就好。”
  “這樣吧,咱們要人,道長要財,如何?這小子与咱們有過節,饒他不得。”
  “這還差不多。”太玄臉色略轉地說。
  方士廷急忙將包裹打開,放在石欄上,笑道:“金子給你們,拿去好了。”
  金光耀目生花,一百塊十兩重的金磚,与及三疊一兩一塊的金葉子,其余的是些換洗衣物,一些小藥包。
  太玄笑笑,得意地說:“貧道已看出你背的是金子,沒料到居然這么多。你怀里還有,拿出來。”
  他從怀中掏出五錠銀子和一些碎銀,笑道:“全在此地了,讓你們分了吧。”
  “你帶了劍,為何不拔劍而斗?”
  “呵呵!算了吧,以一比五,好漢不吃眼前虧;金銀身外物,在下犯不著。”
  “你很知趣,貧道要財不要命,但如果你拔劍,又當別論。”
  浙南四義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金子,眼都直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浪跡江湖的人,說穿了還不是為了混飯湖口?誰也不會愚蠢得將金子往別人怀里送。馬臉大哥自然不愿將黃金拱手送人,猛地向前沖出,飛腿便踢。
  三角眼賢弟也不約而同向前沖,右手疾揚,”卡”一聲袖箭离開了袖口。
  太玄老道太過自信,做夢也沒料到對方突起發難,大喝一聲,伸手拉住來腿扭身便摔。
  這瞬間,袖箭沒入老道的左腰。
  方士廷及時將金子亮出,用意是挑起雙方的貪念而拼者命,果然有效,浙南四義突然出手襲擊了。
  老道敢獨自做案,當然身手必定了得高明。但四義突起發難,防得了人卻躲不了暗器,將馬臉大哥向后摔出,卻挨了三角臉賢弟一袖箭,毫無閃避的机會。
  馬臉大哥向外飛騰,發出一聲慘叫,飛越外欄,在慘叫聲搖曳中,落下百丈深塹去了。
  “哎……”太玄老道也在狂叫一聲,摔到石欄下,站不起來了。
  三角臉賢弟抓住了包裹中,一面打包裹結一面向黑險膛大漢叫:“將死尸丟下去。”
  黑臉膛大漢去抓老道。禿盾大眼二弟則雙手箕張扑向方士廷,來一記“金雕獻爪”抓向方士廷的五官。
  方士廷冷哼一聲,右手像電光一閃,便架偏了抓來的一爪,右掌疾揚,“噗噗”兩聲悶響,劈在對方的左右頸根上,快得令人目眩。
  “嗯……”禿眉大眼三弟悶聲叫,上身向后仰,仰面便倒,立即失去知覺。
  几乎在同一瞬間,“噗”一聲響,方士廷一腳端在三角臉賢束的背心上。三角臉賢弟正在打包裹,手一滑倒在石欄下,金磚洒了一地。
  黑臉膛大漢扭住了老道的雙手將人抓起,尚未向外拋便發覺同伴已遭了殃,大惊之下,放了老道躍退丈外,伸手拔劍下門戶大喝道:“閣下,亮刀。”
  這位仁兄外表粗野蠢笨,其實卻机警靈活,一看兩位同伴全倒了,便知碰上了扎手人物,怎敢再冒失地扑上?因此先退再拔兵刃戒備。
  方士廷呵呵笑,徐徐拔劍道:“你們不是要找方士廷較量,以便成名立万么?”
  “不錯,有此打算,你……你是……”
  “方士廷,桐城浪子方士廷。”他信口答。
  黑臉膛大漢臉色驟變,連退四五步。
  “閣下貴姓大名?”
  “我……在下丁……丁德隆……”
  “你是四義的老三?在下給你一次公平決斗的机會。”
  丁德隆突然扭頭便跑,撤腿狂奔。
  方士廷正想追,太玄老道虛弱地叫:“救……救救我……”
  方士廷棄了丁德隆,走近老道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在下不能救你。”
  “方……方施主……”
  方士廷收了劍,說:“救你這种人,确是心中不甘,忍著點,我替你取箭,痛死你這妖道免得你再去害人。”
  他用匕首割開創口取箭,老道痛得叫苦連天。他帶有上好的緊創,替老道上藥裹好傷,冷笑道:“你的傷還不算嚴重,快滾!”
  太玄吃力地站起,臉色灰敗,囁聲說:“貧……貧道感……感激不……盡,后會有……有期。”
  目送老道蹣跚的背影消失在山壁后,他拖起了三角臉賢弟,將對方弄醒,推至外欄旁,冷笑道:“老四,該你招供了。”
  三角臉老四好半天方神智恢复,恐懼地問:“你……你要在下招……招什么?你是誰?”
  “招你所知道的’切,別管我是誰。”
  “你……”
  “你不招!在下將你丟下去……”
  “不!不……”
  “如果你招不實,也得下去。”
  “我……我招……”
  “招了你之后,在下再問那位老二,你兩人只要有一句話不對,兩人都得下去。”
  三角臉老三福至心靈,三角眼一轉,急急地說:“既然你是方士廷,你該是暗們的同道……”
  “什么話?見你的大頭鬼,誰是你們的同道?”
  “請……請听我說……”
  “好吧,你就說說看。”
  “咱們是應邀前往收拾龍飛的人……”
  “什么?你……好吧,你說,說清楚些。”
  太玄老道傷勢甚重,做夢也沒料到方士廷不但不殺他,反而替他取箭裹傷,以德報怨放他走路。他掙扎著進入山峽中的一座密林,再也支持不住了,探手怀中取出一只銅哨、發出信號后再也無力舉步啦!
  第二天,浙南四義除了老大跌碎在深壑下之外,其他二四兩人的尸体被吊在小亭中,當晚便被野獸吃掉了。
  十天后,太玄离開了金錢豹的山寨上,飄然進入浙江地境,到處打听桐城浪子方士廷的下落。
  方士廷無意中獲得了綽號,桐城浪子方士廷到了浙江的消息不服而走。
  出府城大東門東行,九十里到東城。東城目下稱關驛。從東關驛沿曹娥江南行,六十里曹娥壩。這里有處渡口,渡江便是上虞縣界。繼續南下,可達乘縣的三界鎮。
  渡口有一條小徑向東北行,十里是東山鎮,屬上虞縣。東山鎮距晉朝謝安所居的東山不足十里,与江西岸的高橋村隔江相望。兩鎮之間,有渡船往來,但由于不是交通要道,乘船往來的都是本地人。
  高橋村,也就是龍飛的故鄉。
  高橋村龍村龍家是本地望族,會稽上虞兩縣的人,誰不知龍家的子弟不好惹?
  從東山至東面的四明山,目視可及。四明山固然是大名鼎鼎的名胜區,其實東山也頗為巍峨。巍然特出,眾峰環抱,登峰四顧,万峰林立,煙海渺然。龍家在薔薇洞建了一座進塵山庄,這里,也就是龍飛拜四明怪客為師的地方。
  八月中秋。高橋村便不時發現有來歷不明的人出沒,龍飛的父親龍鼎新,也是武林健者,可惜他不是江湖人,并不知江湖的動靜。愛子龍飛与愛女龍玉雯出外行道江湖,經常在外甚少在家。尤其最近兩年來,兄妹兩連一封平安家書也不見捎回,龍鼎新居然絲毫不在意。
  中秋佳節過去了,暑气全消,進入了秋涼季節。
  龍家的宅院位于村東南,北面便是至東山鎮的渡口,東園傍水建了一座水榭,高有兩層,可坐在伸出的飛廊上垂釣,面對清澈翠綠的曹娥江,令人心曠神怡,塵念盡消。
  村西的棚口外,便是南北大道,北至東關驛,南下曹娥壩。棚外除厂一座歇腳亭由村中供應茶水之外,通常不許外人入村的。因此,陌生人不可能入村逗留,想入村查探,那是不可能的事。
  云龍雙奇連袂行道江湖,迄今將近七年了。七年來,結了的仇家自不在少數,前來高橋龍家找麻煩的人,确也難以計數。當然,來的人都不是什么成名的人物。即便是稍具名望的高手,一問清龍飛不在家,也就干干脆脆离開,冤有頭債有主,算過節必須找龍飛本人,与他人無關,找錯對象那是犯忌的事。
  但那些江湖敗類,卻不管什么江湖規矩,不管龍飛在不在,同樣的來向龍家的人報复。
  龍鼎新不在乎有人前來找麻煩,他本人的藝業本來就深不可測。敢于侵入村中生事的人,根本就用不著他出手,他的几位侄儿与几名仆人,任何人皆可獨當一面濟身于武林一流高手之中而毫無愧色。村中有几位管理佃戶的長工頭儿,這几位仁兄的身子,也足以和江湖的高手名宿相提并論。
  但除了龍飛之外,村中人從不在江湖走動,因此,外界皆不知村中這些高手子弟的底細。反正知道不少前來找麻煩的人,皆垂頭喪气地溜之大吉而已,當然也有不少人從此失蹤。但失蹤的經過誰也不知其詳。
  這就是高橋村龍家,一處江湖人不敢正視的地方。
  龍家這四代的輩份排名是寶、鼎、兆、祥。龍飛出外闖蕩行道江湖,用的名是飛,但在家的輩名是兆平。
  這天一早,龍飛的一位堂兄帶了兩名長工,出村南下走向十里外的丁家埠。兩名長工押了一乘暖轎,兩名轎夫不是高橋村人,而是曹娥壩的轎店伙計。曹娥壩是大市鎮,有各种行業的店號。附近村鎮皆用小船往來,富有的人家自備有轎的人不多,雇轎必須到曹娥壩去請。
  轎中自然是女眷,也必定有要事方雇轎外出。
  一行五人選題南下,踏著朝陽向南又向南。曹娥江河谷沃野,稻田中种著雜糧,遍地桑麻,一片升平气象。兩岸遠處青山連綿不絕,不時伸出三兩條山腿插入曹娥江,因此大道不時繞山腳而過,或者越岭腳而行。
  大道在五里外向上升。婉蜒直上一座不算高的土岭,路側茂林已現秋色,一陣風呼嘯而過,落葉紛飛。
  年輕的小伙子龍兆壁,穿了一身寶監色緊身,腰帶上帶了一把匕首防身,唱著俚曲一步步領先向上走,滿臉春風,狀极得意。
  穿越一座桂林,金黃色的佳花散滿一地,但仍然异香扑鼻,令人心神振奮。
  龍兆璧扭頭回顧,山下有兩個村夫在后面跟來。他不在意。繼續赶路唱道:“艷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
  暖轎中突然傳來瀝瀝惊聲叫道:“官人,你胡說什么?”
  “呵呵!娘子,不許唱么?”他扭頭笑問。
  “官人,你明明是嘲笑妾身高攀你龍家哪!是不是嫌……”
  “哈哈!娘子請別多心……咦!”
  前面路兩側的樹后人影一閃,跳出兩個黑衣勁裝大漢,攔在去路,肩上劍稻飄飄,神色陰森森來意不善。
  龍兆壁舉手一揮,兩名長工左右一分,在長布卷中取出了連鞘長劍抓在手中。
  轎夫止步停轎,已意識到有點不妙了。
  兩名黑衣大漢仍在五丈外屹立路中,不言不動。
  腳步聲入耳,后面兩名村夫逐漸上來了,每人手中點著一根細長的斑竹手杖,其色暗紅,光澤耀目。兩人像貌极為神似,皆是所約花甲上下的老村夫,滿臉風霜,看臉貌顯得老。右首那人留了花白八字胡,左面那人是三綹短髯。腳下利落,挺胸直腰毫無龍鐘之態,与像貌完全不同,象是年輕人。
  “小心后面。”龍兆璧和一名長工叫。
  長工閃至轎后,全神戒備。
  左面林中突然傳出一聲怪笑,一名小花子在六七丈外現身,年約十三四歲,百衲衣油污閃亮,點著一根打狗棍,腰帶上插了一根洞簫,挂了一只中型討米八寶袋,臉上髒兮兮黑膩膩,一雙大眼明亮銳利。
  看長相与身材,是個十三四歲的小花子。但看步伐与一雙露出外面的雙手,手背約可看到青筋,明眼人立可看出,這小花子的真實年齡已經不算小了,少估些,三十出頭已是最保守的估計。
  三面受敵,雖則尚未到達的兩個老村夫尚未有所表示。
  小花子大踏步而來,站在路旁扳住樹干含笑問:“喂!你們怎么啦?”
  “有人攔路。小花子,何必明知故問?”龍兆璧沉著地答。
  “哦!這個……他們好象不是攔路的強盜呢。”
  “小花子,你們到底有何用意?”
  小花廣搔搔頭皮,怪笑道:“請你們歇歇腳,并無其他用意,喂:你們是那座村的人?”
  兩村夫到。在暖轎后三四丈止步,留八字胡的老村夫叱道:“你們好大的股子。誰不知他們是高橋龍家的人?”
  “哦!高橋龍家的人?失敬失敬,這位爺尊姓大名,能否劍告?”小花子怪笑著說。
  “在下龍兆璧。”
  “久仰久仰。請教,龍飛是你的什么人?”
  “乃是敝堂弟。”
  小花子向兩端的人亮聲叫:“喂!你們听見沒有?他是龍飛的堂兄。”
  “听見。”兩黑衣大漢.与兩村夫同聲答。
  “咱們怎辦?”小花子再問。
  “正用得著,向他請問消息。”
  “好,正用得著,我小要飯的請他。”小花子怪腔怪調地說,站正身軀向前接近。
  龍兆璧已看出不妙,沉聲問:“閣下,咱們有仇么?”
  “沒有。”小花子信口答。
  “那……”
  “但咱們与龍飛仇深似海。”
  “咦!龍飛与你們結仇,与在下何干?”
  “雖与你無關,但你是他的堂兄……”
  “住口!他的事……”
  “你少抖威風。咱們……唉!咱們也是不得已。”
  “咦!你們……”
  “咱們宰了你,那龍飛不是可以早些赶回來么?他如果赶回來,便可以少管些閒事,少殺些在江湖上混飯糊口的江湖朋友了。”小花子怪胜怪調地說。
  龍兆璧知道不妙,手按匕首柄冷冷地說:“你們既然找上頭來,在下不叫你們失望就是。”
  “謝謝!呵呵!”怪小花子笑著答。
  “諸位請亮名號。”
  “是想到閻王爺面前控告咱們么?”
  “就算是吧。”
  “抱歉,反正你死定了,何必告訴你?”
  老村夫嘿嘿笑,叫道:“老丐童,告訴他無妨。”
  “那么,你們自報名號好了,出了紕漏可不能怪我。”老丐童不以為然地說。
  老村夫杰杰笑,說:“咱們既然來了,還在乎出紕漏不成?我,川南雙煞大煞羅龍。”
  “二煞龍虎。”另一名老村夫接口。
  前面兩名大漢也亮聲叫:“漢川雙杰,狂風劍客极啟明,旋風劍客趙起風。咱們都是失巢之鷹,被龍飛那小子迫得無處藏身,仇深海恨比天高。”
  老丐童嘻嘻笑,此牙咧嘴說:“在大河兩岸混的人,誰不知我者丐童吳澤是個睚眥必報的報應閻王?小輩,你先別慌,咱們會給你一次公平決斗的机會。”
  龍兆璧哼了一聲說:“在下不認識你們這些人,但你們既然找上頭來,在下已別無選擇……”
  “你還有選擇,選擇如何死得痛快些。”老丐童欣然地說,似已胸有成竹,穩操胜券一般。
  “你們并無必胜的把握,何必在嘴皮上逞英雄?”龍兆璧沉著地說。
  “哈哈!咱們在高橋村附近潛伏了月余之久,貴村的一舉一動,全在咱們監視之下,一直就在等候机會,也等候加速赶來的人。雖然咱們至今仍不會入村查探,并不是咱們不進去,而是怕打草惊蛇得不償失。目下咱們已准備妥當,從今起開始不下手報复,如無必胜的把握,怎敢公然出面攔截閣下。高橋附近十里內,高手如云,貴村三十余戶人家,男女老少僅兩百八十二名,雞犬不留的命運已經注定了,不過你們几個提早去見閻王而已。哈哈哈哈……”老丐童口沫橫飛得意洋洋地說,在狂笑聲中,突然疾沖而上。
  龍兆璧匕首出鞘,拼開馬步立下門戶,匕首半伸虎目生光,凝神候敵。
  川南雙煞往路旁的樹干上一靠,大煞呵呵大笑道:“听說高橋村龍家,一條狗也會几爪絕招,咱們得好好瞧瞧,看是否言過其實。”
  老丐童身材矮小,十分靈活,一聲長笑,打狗棍來一記怪招“庄家亂劈柴”,潑野地急劈而下。
  龍兆璧不慌不忙后退兩步,棍招落空,冷笑道:“你的棍雖比巴首長……”
  “哈哈”老丐童怪笑,招變“鐵牛耕地”迫進攻下盤。
  龍兆璧突從棍側切入,快!快速電光石光,象是向前撞入,匕尖倏吐,直探中宮要害。
  老丐童吃了一惊,向側一閃,杖尾猛帶,斜點對方的腰脅。
  “得”一聲輕響,巴首一揮,削斷了半尺長的棍尾,龍兆璧身匕合一,旋風似的緊迫跟進,匕芒匹練橫空,緊跟在老丐童的脅背,森森冷電行將及体。
  老丐童第三次陷入危局,不由火起,笑容消失了,向前一扑,大喝一聲,棍花一翻,突然點出,凶狠地點向龍兆璧不敢大意迫進,火速撤招暴退,雙方都失招落空。
  老丐童一躍而起,展開了花子打狗絕招,形如瘋狂,七歪八扭棍出如狂風暴雨,毫無章法,但第一招皆出乎雙方意料之外,亂七八糟估計困難,奇招迭出變化万干,只片刻間,便將龍兆璧圈在棍中,右沖右突脫身不得,險象橫生。
  龍兆璧起初想脫身,被迫得手忙腳亂,右大腳外側挨了一棍,幸而身法快捷閃得恰到好處,未被擊實,但已感到大腿發麻。他把心一橫,改采以守為攻的拼命險招封架,反而逐漸穩下來了。
  好一場凶狠的激斗,似乎棋逢敵手。
  三照面五盤旋,老丐童攻了三十四招,龍兆璧也回了二十余匕,雙方都感到心惊。
  旁觀的狂風劍客胡啟明暗暗心惊,叫道:“拖下去沒意思,小心有人路經此地露了咱們的行藏,為何不用你的看家本領以法寶速戰速決?”
  聲落,激斗中的險惡局面突變,驀地八音齊鳴,令人聞之心神大亂,气血浮動。
  人影倏分,惡斗乍止。
  龍兆璧倒飛丈外,“砰’一聲摔倒在地,“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胸正中衣破血涌了。他胸口被簫所點中,胸骨斷了一對。
  老丐童如影附形縱上,左手的簫余音仍在。右手的打狗棍猛地劈下,要敲破龍兆璧的腦袋瓜。
  一名長工及時搶到。一劍揮出叫:“慢來!”
  “喀”一聲響,劍震偏了打狗棍。
  老丐童大怒,簫再次發出令人昏眩的魔音,拂向長工的肩膀。
  長工身軀一震,突又一聲怒嘯,脫手將劍擲出。
  老丐童沒料到想到長工存心拼命,更沒料到長工并未完全被魔音所控制,劍虹入目,躲閃已來不及了,也將簫擲出,拼個兩敗俱傷,撈回本錢死也死得暝目。
  雙方相距不足八尺,伸手可及,誰也躲不開對方的拼命一擊。
  劍貫入老丐童的右胸,簫也射入長工的小腹。
  “哎呀……”兩人狂叫著倒下了。
  重傷難起的龍兆璧突然拼余力大叫道:“回去報信……”
  第二名長工不假思索地向側一竄,躍入林中逃命。
  大煞羅龍右手疾抬,狂笑道:“躺下啦!哈哈哈……”
  長工剛入林,青虹似電,淬了奇毒的六寸柳葉飛刀,無聲無息地貫入脊心,奇准無比。
  長工僅身軀一震,入林仍向林木深和飛奔,奔出十余步,突然一聲嘶叫,重重地摔倒。
  二煞虎沖向暖轎,一把拉掉轎帘叫:“女的給我。”
  旋風劍客到了,劍光一閃,蜷縮在一旁發抖的一名轎夫,腦袋應劍飛落。
  二煞羅虎手向轎內伸,厲叫道:“你不能自殺……”
  可是,已叫晚了,轎中的美麗少婦已用頭上的鳳釵,刺入自己的咽喉。
  旋風劍客的劍虹再閃,另一名轎夫的頭也同時落地。
  狂風劍客扶住了老丐童,惊叫道:“吳澤兄,你……”
  老丐童吳澤厲叫道:“先斃……斃了那……那小……輩……”
  狂風劍客急忙放下老丐童,奔向掙扎著想坐起的龍兆璧,拔劍便待揮出。
  前面的大樹后突然閃出一個高大的青衣人,好快,剛看到人影出現,眨眼間便到了眼前。
  狂風劍客的劍在這剎那間揮出,先殺了人再說。
  “掙”一聲暴響,青衣人的劍已及時揮出,硬接了狂風劍客的一劍。
  狂風劍客的劍,突然脫手橫飛,翻騰著飛出三丈外,被一株大樹的枝丫所擋,翩然墜地,劍已缺了抬頭大一個缺口。
  狂風劍客的虎口鮮血涌現,橫退三四步几乎失足跌倒,嚇了個膽裂魂飛,臉色灰敗。
  青衣人抱起了龍兆璧,一躍兩丈,入林飛奔。
  “站住!留下咱們的人。”大煞羅龍大叫,急起狂追,勢如射星逸虹。
  二煞羅虎將尚未斷气的少婦拖出轎外,聞聲放手,也跟著大煞去追青衣人。
  旋風劍客趙起鳳剛要跟縱追擊,狂風劍客卻叫道:“兄弟,不必追赶,愚兄受了傷……”
  “你……”
  “虎口裂開了。同時,老丐童必須及早起劍醫治,快帶他走,遲恐不及。”
  漢川雙杰帶了老丐童走了,得以保住老命。其實,狂風劍客胡啟明奸似鬼,他已看出剛才那位年青人可怕极了,能一照面便將他的劍擊飛的人,豈只可怕而已?迫去必定凶多吉少,因此阻止拜弟旋風劍客追赶,藉口救人要緊,帶了老丐童逃之天天,奸猾怕死的人有福了。
  川南雙煞自命不凡,拼者命狂追不舍。
  青年人抱了龍兆璧,掠起如飛,抱了一個人,腳下依然快速絕倫。
  大煞起步得早些,二煞遠落在六七丈后。
  起初,大煞距青年人約四丈左右,追入林中里余,林中不易全力施展輕功,須閃避樹木,雙方都不便,但被追的人要占便宜些,可是已從四丈拉遠至八九丈了。
  大煞愈追愈心惊,漸漸心中發毛。
  龍兆璧神智仍清,這時感到傷口痛得受不了,咬牙強忍片刻,叫道:“兄台請……請轉回去救……救賤內……丟下我……”
  “你的妻子已經自盡了。”青年人答。
  “不……不,不會是真的……”龍兆壁狂叫。
  “在下已听得清清楚楚。”
  “不……”
  “救一個是一個,不必窮叫。”
  “天哪!不……”
  青年人突然止步,將他放下說:“只有兩個人追來,在下可以放心收拾他們了。”
  說完,冷然轉身,雙手叉腰屹立,向奔來的大煞冷笑道:“閣下,陽關大道上行凶殺人,連轎夫与婦女都一個不留,你們這些人天理難容,拔劍!”
  青年人叫對方拔劍,自己卻無拔劍的意圖。他背系長劍,腰帶上還有一把短匕首。匕首也就是短劍,標准尺寸是長一尺八;短匕則短三分之一,僅一尺二寸。
  川南雙煞皆未佩劍,只有手中的暗紅色竹杖,無劍可拔,這也是青年人不拔劍的原因之一。
  大煞追到,站在丈外惑然打量眼前這位年輕小伙子,似乎不相信這年輕小伙子是剛才抱人急奔的人,久久哼了一聲,困惑地問:“小子,你練了几年輕功?”
  年青人劍眉一挑,沉聲道:“你問這些甚么?在下問你為何在大道上劫路。”
  “你知道在下是誰,怎敢如此無禮?”后到的二煞厲聲問。
  “在下不管你們是誰,看長像,你兩人是雙胞胎。”
  “咱們是川南雙煞,你小子听過咱們羅氏兄弟的名號么?”大煞傲然地問。
  “沒听說過。在下過路之人,親見你們殺人行凶。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兩人官司打定了。”青年人虎目威睜,憤怒地說。
  “哼!你貴姓大名?”
  “你少問這些蠢話。”
  大煞勃然大怒,有手一抬,柳葉淬毒飛刀一閃而出,看到刀影已及体。
  青年人早有准備,虎腰一扭,讓飛刀擦身而過,厲聲道:“突然以暗器襲來,可知你定然不是好東西。”
  聲落,左掌一引,疾沖而上。
  二煞挺杖超越乃兄,急迎上叫:“讓給我……”
  叫聲中,一杖搗出,不快不慢地攻向青年人心口,走中還狂妄地遞招。
  青年人右手疾出,翻腕扣住了點來的竹杖一帶。
  糟了!竹杖應手奪過,不費吹灰之力,但一把鋒利無比功沉重狹鋒劍從杖中脫穎而出,原來劍藏在杖內,竹杖也就是劍鞘。
  二煞鬼眼凶光暴射,乘机一劍點出,喝道:“小輩納命!”
  青年人驟不及防,大吃一惊。但他反應奇快,竹杖到手一帶之下,便看杖內光芒一閃,便知不妙,本能地避開正面移位一閃,劍“嗤”一聲擦胸而過,森森劍气澈骨奇寒,划斷了長劍的系帶,背上的劍往下墜落。
  二煞穩可中的無往不利的一劍突襲,終于落了空,不由心中一震,手下一慢,接著一聲怪叫,凶狠地迫進,連揮六劍之多,劍气破風聲刺耳。
  青年人連閃六劍,毫無緩口气的机會,連換五次方位,退了兩丈左右,劍虹在身前的胸腹要害吞吐,一而再拂過頂門与腰腹,險象橫生,生死間不容發。最后,他斜掠丈外,以可怕的速度冒險從劍尖前飄開,脫了險境。
  身形未定,大煞恰在他的身后,卑鄙地一聲不吭,悄然發出了三把淬毒飛刀。
  他從二煞眼神中看出了危机,向側扭身便倒。這瞬間,他已拔出了匕首,同時將奪來的竹杖信手反揮。
  “得”一聲輕響,擊中了從身旁飛越的一把飛刀。
  飛刀猛地翻騰,折向而飛。
  真妙,二煞恰好沖來,飛刀折向,不偏不倚恰好飛向扑來的大煞,速度增加了一倍,但見一個青灰色的旋轉光球,奇快絕倫地掠過二煞的左脅,飛出三丈外去了。
  二煞的左脅被划破了,衣破肌裂。
  由于飛刀被擊中飛行速度增加,二煞知道乃兄的飛刀飛行路線,因此竟然未發覺左脅被飛刀擦過,仍然挺劍飛扑而上,叫道:“小子你死定了……嗯……”
  青年人向側閃開,伏地飛竄丈外。
  二煞如中雷殛,踉蹌止步,叫聲搖曳欲倒。
  大煞尚不知用弟變故,扑向青年人叫:“小子,尚有我呢!”
  青年人丟掉竹杖,向側一閃,冷笑道:“你的飛刀擊中了你的同伴了,閣下好歹毒的飛刀,手法差勁。”
  大煞一惊,止步向乃弟看去。
  二煞以手掩住左脅.劍已經丟掉了,晃了晃,突然向前一栽,噶聲叫:“我……我怎么了?我……”大煞大惊,急上叫:“不可運功,我給你解藥……”
  青年人突以奇愉的身法從大煞的身后掠過,巴首一挑,挑斷了大煞腰旁百寶囊系帶,百寶囊下墜,被青年人拾起了。
  大煞伸手掏百寶囊,摸了個空,不由肝膽俱裂地中:“哎呀!我的百……百寶囊!”
  青年人站在三丈外,舉起百寶囊在眼前輕晃,說:“在下撿到一個,是不是你的?”
  大煞大駭,沖上厲聲叫道:“給我!給……我……”
  青年人舉步便走,在十余丈外繞樹亂轉,怪笑道:“你得來捉迷藏,你得賣些勁。”
  大煞怎追得上?迫了五六圈,追得心中發慌,追得心向下沉,狂叫道:“快給我,囊面有解藥。”
  “在下為什么要給你?”
  “給我救人。”
  “你救甚么人?”
  “救兄弟……”
  “哈哈!為何不救那個轎夫?為何不救轎中的婦女?為什么不救那兩個……”
  “閣下……”
  “住口!你這畜生不如的凶手,你們殺人逞一時之快,必須受到報應。你看你那位同伴已經受到報應了。”
  可怜的二煞,倒在地上翻滾、扭動、蹦跳嘶叫,像在發瘋。
  不遠處坐在樹下按住傷口的龍兆璧,被二煞那發瘋獸般的嘶號聲惊得血液像要凝結了。
  大煞一聲厲號,向青年人拼命扑去,一口气打出了八把飛刀。
  青年人輕易地避過了刀雨的襲擊,將大煞向二煞倒地處引,一面冷笑道:“你別慌,在下不殺你。苦主在此,在下要擒住你送官并迫捕余凶。你川南雙煞死在浙江,做了客死他鄉的孤魂野鬼,天理昭張……你走得了?”
  大煞知道絕望,不再追逐,向側方飛逃。
  只逃出五六丈,便被青年人攔住了,喝道:“跪下就縛!”
  大煞竹杖凶猛地點出,怒吼道:“老夫与你拼了!”
  青年人這次不上當了,扭身斜掠而出,“噗”一聲響,一腳踢在大煞的胯骨上,掠你丈外冷笑道:“可惜,末踢中你的大筋,下一次你必須就擒。”
  大煞被踢得倒地滾了三匝,方狼狽地爬起。
  “丟下杖,跪下!”青年人叱喝。
  大煞拔出杖中的劍,厲聲叫道:“來吧,我……”
  劍光一閃,劍鋒划斷了咽喉,尸身扑倒。
  青年人一怔,說:“哼!這凶煞果然名不虛傳,自殺倒是干淨利落的,難怪他殺人如屠狗了。”
  他回到二煞身旁,二煞已停止了呼吸,臉面与雙手暴露在外的肌膚,青腫而泛灰色,似乎可嗅到腥臭味。
  “好歹毒的暗器。”他悚然地自語。
  他走向猶有余悸的龍兆璧,立即熟練地替龍兆璧裹傷,苦笑道:“在下是過路的人,來晚了,無法救其他的人。你的傷十分沉重,度得過今夜,你就死不了。凶手死了兩個,其他的三名凶手你得自己設法緝捕了。”
  “謝謝你,兄台……”
  “不必謝我,救人是本份,在下不過問你們之間的恩怨是非,只知這些人屠殺轎夫婦女,必定不是甚么好東西。走,在下送你至附近就醫,你是……”
  “兄弟是高橋村人,往北數里……”
  “你是高橋村的人?”青年人變色問。
  “是的,高橋村龍家……”
  青年人放手站起,哼了一聲道:“呸!在下為何要救你龍家的人?”
  龍兆璧吃了一惊,惶然問:“兄台与……龍家有過節么?”
  “龍飛是你的什么人?”
  “他……他是我的堂弟。”
  “哼!”青年人扭頭便走。
  “兄台……”龍兆璧虛脫地叫。
  青年人拾起了自己的劍,佩上,向原路走。
  “天哪!”龍兆壁絕望地叫。
  青年人腳下一慢,走了几步,最后停住了,臉上神情百變。仰天吸入一口長气,喃喃地自問:“你龍家的人,害得我已經夠慘了,我方士廷為何要救你龍家的人?”
  他繼續向前舉步走了六七步又停下了。
  他閉上雙目,不住深長呼吸,臉上頰肉在抽搐,心中必定在天人交戰。
  龍兆璧在絕望地歎息,淚下如雨,口中在喃喃呼叫乃妻的名字。這時遠离道路,而他無法行走,乃妻死活不明,是否有人前來找得到他?希望太渺茫了。
  方士廷再向前走,但只走三步,突又停下來沉思,徐徐轉頭回顧。
  龍兆璧以手掩面,絕望點頭呻吟。
  他苦笑一聲,轉身向龍兆璧走去。
  不久,他抱著人到了現場。那儿,有三名村夫在大呼大叫,有個人向北飛奔,看到他們兩人,急忙迎上大叫道:“這里有人被殺,快來幫忙。”
  方士廷將龍兆璧放在轎旁,轎前,少婦尸体已僵,龍兆璧奮力一扑,扑在乃妻冰冷的尸体上狂叫,聲如中箭的哀猿。
  方士廷向一名村人說:“他是高橋村龍家的人……”
  “他是二少爺龍兆璧哪!”村夫惊惶地說。
  “有五個凶手在此行凶,兩名凶手死在西面里外的林子里。在下湊巧路過此地,救了這姓龍的。出門管閒事,不能在此作證打官司,好好照料他,在下走了。”
  “爺台,你不能走,你……”村夫大叫。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是向南走的。他在曹娥壩落腳,今天本想到高橋村探消息,沒想卻碰上了這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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