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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會議一散,各自返臥房歇息。
  旋風狂虎的臥房在第二進,帶了自己的心腹,沿著走道走向第二進的小廳堂。
  小廳堂有三座門,分別通向三間臥室的走道,門是開啟著的,兩人分手各走各路。
  旋風狂虎走的是右面的走道,應該在第一處拐彎的走道口,碰上負責這一帶警戒的警衛。
  果然不錯,前面走道右側,那位穿皮背心的警衛,刀隱肘后站在懸在壁間的照明燈籠下,因此面貌不易看清,顯得朦朦朧朧。
  負責內部警衛的人,都是重要的心腹,穿著打扮無异,誰會留心面貌?
  他毫無戒心地往前走,警衛習慣地肅立欠身致意。“時辰到了吧?”他信口問。
  意思是說,該換崗了,每班警衛是一個更次,每夜換五次班。
  “是的,對辰到了……”
  他剛發覺警衛的口音不對,舉動有异,刀光已掠過頭頸脖,腦袋應刀飛起。
  一代狂虎,糊糊涂涂了帳。
  警衛是黑豹,飛快地將尸体拖入一間臥房,甚至用床上的被褥,抗淨血跡,以免其他的警衛發現异狀。
  殺手殺人,需要用高度的技巧:一個呈強的殺手,生存的周期是很短。
  殺真正的高手,他就用最簡單、最快速、最少危險性的技巧,所以八年來,他從沒失敗過。
  掩妥一切,他仍然穿了警衛衣襖,去找最終的目標,消失在走道另一端。
  他的手段相當凶狠殘忍,先清除內部的警衛。
  他并不急,有的是時間,既然內外是封閉隔絕的,天不亮他絕對安全,除非不慎被警衛發現將警訊傳出。
  逐一清除,他有必胜必成信心。
  飛云神龍睡得十分警覺,在這有重重警戒的閣內密室,他依然保持最高警覺,在沉重的門和窗,設置了一些防險小玩意,任何外邊触及,都會發出足以讓他從夢中惊醒的聲響,而旁人卻無法听到。
  當然,他忽略了黑豹的技巧。
  房內黑沉沉,進來的人必將一無所見。
  靠門框的外側,一只精巧的小鑽,正緩慢地轉動,鑽頭一分一厘地緩緩鑽入,排出一些木屑飄散而下。
  聲音极為微弱,太慢了,即使夜靜更闊,室內的人也不可能听到這种微弱的聲音。
  終于小鑽退出鑽孔,塞入一根小銅管,緩緩泄出一种令人昏睡的藥煙。
  雞鳴五鼓返魂香,是下五門小賊最常用的迷魂藥物,但從這根管泄放的藥煙,比五鼓返魂香更厲害。
  不久,小管退出,換了另一根管,傳人一种怪异的聲浪,久久,久久。
  室內有了動靜,響起火石火刀的叩擊聲。
  火光乍現,點亮了明燈。
  飛云神龍僅穿了褻衣褲,象個夢游的人,點好燈,到了房門后,啟閂拉開房門,門上緣触及一只小金鈴,發出怪异的聲響,然后有弦線崩斷聲。
  上面承塵安置的一具小弩箭,射出一支勁夫,貼他的鼻尖擦過,射入地中沒磚三寸,勁道可怕。
  假使他再進三寸,勁矢恰好從頂門貫人,好險!
  門外站著黑豹,象個鬼怪,沒著警衛衣祆,正式以黑豹面目出現。
  面面相對,真正的相對無言。
  “飛云神龍。”黑豹說話了。
  “是我。”他呆呆地目無表情回答。
  “你派穿心箭朱洛往邊關,是怕黑豹追證嗎?”
  “是的,他回來報訴我雇的殺手是黑豹,我便預感到有點不妙。”他的神色毫無改變:“等到他說出滅口失敗,我知道大事不好,本想殺了他滅口的,但馮盟主怕影響軍心,只好派他遠走邊關,負責催繳地銀与聯絡曹大人的往昔部屬。”
  “滅口是你下令授意的?”
  “這是成例,必須滅口。”
  “沒你的事,你上路吧!”
  鋒利的短匕首一拂,奇准地划斷咽喉。”
  已經是近午時分,地底秘室一燈如豆。
  叩門聲三響,李平平一躍下床,迅速穿好衣褲,拉開室門。
  “還在睡啊?”瑤宮仙史提了一個食盒,盯看仍在整衣帶的他笑問:“你還真正享福呢!”
  “我本來就打算在你這里享福呀!”他接過食盒,掩上門挽手到床前的小桌放下食盒:“是什么時候了?你這里溫暖如春,春眠不覺曉。”
  “但沒有處處聞啼烏,也沒有美女伴君眠。”搖宮仙史打斷他:“快午間了,懶虫,京城里鬧翻了天,你可睡得安逸呢!”
  “鬧翻了天?又有人造反?”他故作惊奇。
  “那能年頭有造反,年尾又來一次呀!天龍地虎的兩個首領死了,一個斷喉一個斷頭。”
  “老天爺!這么嚴重?怎么被殺的?他那眾多爪牙,都是飯桶?”
  “黑豹,沒錯,黑豹做的好事,人人頷首稱好。”
  “別開玩笑,怎么證明是黑豹?”
  “割喉的手法,錯不了。”瑤宮仙史苦笑:“好狠,整座秘閣共死了二十七個人,無一活口,閣外數十名警衛,把守得有如金城湯池,竟然一無所知,天亮后才知道里面的人被殺光了。”
  “晤!是狠。”他點頭同意:“他們買殺手殺人,事后又派人殺殺手滅口,所以殺手才找上門來,不能怪殺手狠,這叫做咎由自取,引鬼上門。”
  “說的也是,听東庭的人說,天龍地虎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紛紛帶了財物逃亡,鐵血門也人人自危,怕黑豹再找他們·,…·”
  “別談這些血腥的事,倒胃口。”他揭開食盒,嗅嗅香味大加贊美:“好大姐,你沒安好心……”
  “什么?我這沒心的……”瑤宮仙史嫵媚地白了他一眼舉起粉拳。
  “你要把我養肥,當然沒安好心。”他不慌不忙把几盤可口的香噴噴菜肴取出:“我還要去抓琉璃瓦呢!可口的菜肴吃多了,我那能爬呀!”
  “你最好是長足了膘。”瑤宮仙史妖笑著擂了他兩粉拳。
  “好啊!你把我當馬,饒不了你。他捉住粉拳,上下其手,把瑤宮仙史捉弄得不住討饒。
  “京城正在亂,是不是?”他開始進食。
  “是呀!四大天王曹老爺怒火沖天,派兵在城內城外捉刺客。”瑤宮仙史說:“真是昏了頭,這樣能抓得到黑豹嗎?”
  “所以,今晚机會正好。”
  “什么机會?”
  “抓琉璃瓦呀!”
  “平弟,我……”瑤宮仙史在他身后拖住了他,粉須在他的頭上貼得緊緊地,嗓音變了:“不要去,求你,不要冒那种不必要的凶險
  “再過一兩天,定會下雪。”他說:“机會不再,我非去不可。”
  “平弟·。。”
  “大姐,我不是一個輕于言諾的人,同時,我也不會應諾去做不可能的事,我只答應你去走一趟,能否取回玉牒,老實說,我不敢奢望。”
  “那你還要去?不許你去,你……”
  “哈哈!不在皇宮跑一趟,怎能甘心?別吵好不好?天大地大,吃比天大。”
  “你……”
  “用萊塞你的嘴!”他惡作劇地一把將瑤宮仙史拖到前面來,挾菜往櫻桃小口塞。”
  紫禁城的警戒,馬虎得令人無法置信。
  大白天,一小隊一小隊禁衛軍在城頭走來走去,還象那么一回事,大一黑,衣甲全走了樣,一個個象上當舖的窮措大,行列不整,垂頭喪气,更象戰敗了的公雞,因此,紫禁城內鬧賊,平常得很。
  比起曦春園來,紫禁城的警哨簡直是開玩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天龍地虎人人發財,有權有勢,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當然人人賣力。
  而紫禁城的禁衛軍待遇低得离了譜,外調至權貴府去听差,几乎占領四分之一以上。又窮又苦,誰愿意硬著頭皮充人樣?過一天算一天,反正就是這么回事。
  城內的侍衛,也好不了多少,四年前南宮复辟,武清候石亨、副都御史徐有貞、太監督吉祥等等几個人,四重天打開長安門,八千余兵勇,撞破南宮門迎出太上是,攤人奉先殿坐上皇座,只有一名傳衛搶金瓜追瓜坑,輕而易舉奪得皇位;就這么簡單。
  三更起更。一個黑影象大蝙蝠,從北安門飛入皇城,超越煤山,毫無顧忌地從玄武門右方,登上紫禁城頭,三丈高的城牆上下如履平地。
  尖頭罩,前后各繪了鬼臉,一片式的披風,一面灰;一面有怪斑,灰斑緊身夜行衣,配合披風隨時可以變形。
  已不是黑豹,是鬼怪,唯一相同的是,靴統外側各有一把短匕首。
  黑豹無故進入皇宮鬧事,鬼怪可以。
  城下,一隊傳衛懶懶散散地走過,后面跟著另一隊錦衣衛的兵,反而顯得整齊些。
  巡城一遍,要兩個時辰,嚴冬季節,誰也打不起精神來。
  當然,這些人做夢也沒想到,有人要潛入紫禁城,那用得著嚴加戒備?
  兩隊人,几乎就在他眼前不足三尺經過的。
  他貼伏在一處御道的石欄下,灰色的身軀成了石欄的一部分,如不細察,絕難看出异樣。
  “跟他們走。”他心說:“一定可以早早發現警衛,可省卻偵查的時間。”
  乍起乍伏,他跟在后面十余步左右,留意兩隊人与定置的警衛打交道,逐漸深入禁地。
  內府寶庫是一座壯觀的密閉式殿堂,里面藏有三寶太監下西洋帶回的曠世奇珍,以及各朝代皇室遺留的珍寶与各地官吏貢來的珍异,所以警衛最為嚴密,所有的門窗皆堅實無比,想破門窗而入無此可能。
  巨大的雙人合抱廓柱,兩層樓有三重帘,第一層帘高有三丈,從下面向上望,真有象山一樣的感覺。
  一側,是南宮的房舍;另一側,是一些內監的居所,四周有石舖的廣場,有蠻象樣的警衛。”
  附近有好多好多殿堂;有好多好多門闕,真不容易分辨身在何處。
  殿角的警衛,佩了繡春刀,在巨大的一排廊柱間走動,不時走近廓外側的石雕技欄,居高臨下臨視兩面廣場。
  鬼怪是李平平,從不遠處貼伏在廊下。
  廓高丈余,他象蛇一樣滑過石欄,進入長廊,人貼在廊壁上形影依稀,悄然到了警衛的身后。
  警衛剛探頭外望,感到后肩被拍了一下,惊駭地扭頭回顧,直嚇了個膽裂魂飛。
  只看到一個尖頭鬼面孔,眼口三個大洞极為駭人。
  張口結舌,想叫又叫不出聲音,想逃又邁不動腿,更忘了拔刀。
  “杰杰杰……”鬼怪的笑聲好可怕。
  “妖……怪……”警衛終于叫出聲音了,罡風呼嘯,叫聲太微弱,不可能傳人另一殿角的警衛耳中。
  “是神,我是神。”李平平伸手輕拍對方的臉頰,腔調怪怪地:“你很好,很乖,不要怕,神不會害你,會保佑你,你很听話,告訴我,要怎樣才能進寶庫里面去?”
  “神靈菩薩,進不去的。”警衛乖順地直愣愣地說:“里面上杠外面加鎖,要會同三位公公才能啟鎖。”
  “你小心在附近走動,你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听見,甚至身上也沒感到冷,好,開始走動。”
  警衛開始沿外廓走動,一如往昔,但沒有知覺。
  飛爪扔上三丈余高空,繞勒住三丈多高的飛帘,人在罡風吹刮下,搖搖擺擺快速地援升。
  罡風虎虎,愈高愈猛烈,在琉璃瓦上貼瓦爬行,似乎隨時都可以象枯葉刮飛,險狀橫生。
  好不容易爬抵裳帘下,取出工具撬檐下的堅實開天,那是一排堅木制的窗牆,是固定式的很難撬開,只能擊斷几格雕花鑽入。
  下面黑沉沉,他小心地用纜繩下降。
  重門疊戶,一間間藏寶室巨鎖當門,他終于找到走道,找到殿前的司庫簽押房。
  撬窗爬柜而入,用火摺子點亮了琉璃燈,對那一排排柜廚的薄冊,真不知如何著手查閱。
  找到了后面的值夜室,推開門,冷气襲人。
  床上兩個中年太監,蜷縮在被中好夢正甜。
  這些宮內的宮娥太監,事實上真的是可怜虫,身無余錢工作辛苦,一輩子困死在紫禁城內,難怪一旦弄權,就一個個如狼似虎。
  弄醒了一個,重施故技用上了离魂大法,把太監帶出簽押房,多點亮一盞燈。
  “告訴我玉匣類的簿冊,那重片狀的玉石存放檔案。”他用怪怪的嗓音吩咐。
  翻出簿冊,頁證明品類、房號、柜號……
  每一寶物皆證明出處、來源、日期、分類等等,另有附注去向。日期等等,比方說,某年某月,因功賜賞某某臣,奉旨注銷等等”
  注銷有三個單位以上的鈴記低職章,最后是內府寶印。
  這些鈴記印章寶印,都可以偽造,難怪宮中不時有寶物偷出流入市面,弄權的太監上下其手容易得很。
  如果不找司庫太監,花一個月工夫,也無法從數十間庫房,成千上万件各色珍寶中,找出那盒玄靈玉碟片。
  他無暇偽造注銷記錄,干脆把兩本正冊兩本副冊,列名的那一頁全撕了帶走,玄靈玉牌的記錄,就這樣從內府寶庫中神秘失蹤了。
  將木盒背上,把太監放上床,援繩由原路而出,滑下瓦面雙索挂在飛帘下。
  那位警衛,仍在寬闊的外廊中來回踱步,真象個行尸走肉,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伸手輕撫警衛的面頰,附耳喃喃說了几句話,杰杰一笑,啪一聲撞了一耳光。
  “嗯!我……誰打我。……”警衛一惊而醒。
  “杰杰杰……”他從大往后閃出怪笑。
  “妖……怪……”警衛狂叫,回頭狂棄。
  “杰杰杰.。”
  五十步外,負責另一面警戒的警衛,恰好轉到這一面外廊來,聞聲飛步赶到。
  “怎么啦?”這位警衛抓住了同伴:“喲……皇天保佑……”
  “杰杰杰……”怪笑聲与怪影迎面壓到,墓地灰沙一揚,形影俱消。
  人已遠出十步外,披風一抖,灰色的一面裹住了身軀,与石路石欄同色,冉冉而逝。
  這次他走午門,膽大包天。
  黑夜中看三大殿,真象看到三座山。
  從保和殿左的中左門大踏步南行,劈面碰上值衛聞警加強巡邏的八名上值軍。
  “哎呀……是人是鬼?”第一名軍官惊叫,總算沒嚇昏頭,鑽一聲軍刀出鞘。
  “杰杰杰……”他閃電似的沖進,雙掌一分,披風飄揚,八名禁軍象被狂風所到,摔倒連滾帶爬逃命,刀槍丟了一地。
  “大仙饒…·命……”最先爬起來的人,干脆跪下叩拜,抬頭看到淡影飛逝,只看清一張股俄的鬼面孔而已。
  叫聲引起各地警衛的戒心,前面中和殿禁軍到處奔跑。
  中和殿是皇帝早朝時休息的地方,另有侍衛值宿,帶了金吾衛十名甲士,洶涌而出。
  狂風卷到,披風揮舞是風似狂夠,侍衛与甲土只看到朦朧的鬼影,听到隱隱風雷,渾雄的狂風連人刮起飛擲,一沖錯鬼影便消失了。
  鬼怪瞬息出沒,怎能發警號抓鬼怪?
  這些人膽都快嚇破了,摔傷的人鬼叫連天,連拾刀槍事都忘了,躲在丹樨的石欄下縮成一團發抖。
  他還不想走,意猶未盡,飛越左翼門,直超太和殿東的体仁閣,沖上高与天齊的太和殿第一道丹樨。
  太和殿也就是所謂的金鑾殿,大得令人目眩,殿基已有兩丈高,再往上拔高十一丈。
  外面,三層丹樨,第一層有二十一級,二三兩層九級,從第一級至殿項,形容為一座山,不算离譜。
  整座殿十一間五進,金色的殿項,金色的門,金色的窗;數人合抱的雕龍巨柱……白天陽光一照,气象万千懾人心魄。
  有幸到里面坐上雕龍寶座,拍拍巨大白御案,盯著階間陳列的十八座巨型寶鼎,接受文武百官朝拜…·,那滋味,想想就令人發瘋,難怪天下每一個英雄好漢,都想爬上寶座君臨天下。
  他真想沖進金駕殿,跳上雕龍寶座大喊大叫,人化狂風,從一層層白玉欄杆向上飛躍。
  金色的大殿門是閉上的,兩側不如有多少金吾衛的甲士,慌亂地在上面第三層丹豚廣場列陣。
  這些甲士們,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狂風鬼影掃過第三層好漢正面的龍樨,從側方糊糊涂涂涌來的一隊甲土,只感到風雷乍起,罡風象龍卷風,狂叫聲中紛紛摔倒,各种長兵刃前斧瓜錘掉落在白石地上,響聲震耳,亂成一團。
  “有鬼……怪……”有人狂叫。
  狂風斜掠而上,甲土還沒將陣列受,一隊傳衛已從兩邊超越。
  “何方妖孽……哎……”侍衛首領剛拼命向隱約扑來的怪影,伸刀沉叱以穩定同伴的惊恐情緒,披風已挾風雷而至。
  啪一聲腿部挨了一台,身軀斜飛而起,砰一聲摔出兩大外。
  沒有人能看清是人,前后的人只看一個嚇人的鬼面孔,和看到奇怪的扭曲形影,与受到狂風的襲擊,听到可怖的風雷聲,再有人大叫鬼怪,便斷定是鬼怪了,怎敢鼓起勇气細察求證?”
  唯一的正确行動,就是逃命。
  總算有一個精明勇敢的人,感覺出是被布帛一類物体擊中震飛的。
  “是人,刺客、攔住他……”這位傳衛狼狽地爬起拼命大叫。
  殿門外終于有人指揮,勉強列陣。
  另一群侍衛,也從兩側繞出冒死向下沖。
  他已經有點真气不繼,無法保持來去如風的速度,既不能傷人殺人,拖下去必定耗盡真力脫身不易了。
  “沒有福气坐龍座了。”他想。
  就算他能沖抵殿門,也不可能撞毀金門進入。
  他發出奇异的怪嘯,人化流光,在怪嘯刺耳中撤走,淡淡形影飄忽隱沒。
  午門也就是俗稱的五風樓,九間城樓三座門,不可能飛越,何況城樓已經有禁衛軍出現。
  向左一繞,到了最外側的角樓,沿登城石級奔上,鑽出城頭。
  前面堞口人影長身而起,打扮也象鬼怪。
  “是我……”女性的嗓音十分耳熟。
  他本來會迅扑上的,百忙中側扭急旋消去沖勢,也將以披風拂出的勁道引偏。
  披風余勁依然猛烈,把對方震得連退五六步。
  “你膽子不小,為何要來?走!”他一閃即至,急奔垛口。
  “攀繩在這里。”是瑤宮仙史,拉了他奔向另一處垛口,垛口垂下纜繩:“我是從這里爬上來的,謝謝天!可等到你了,你……”
  “快下。”他催促:“我弄到了,回去好好罰你。”他后下,抖落追繩,城頭上已可看到奔跑的甲土。
  未牌初,一家農舍前,罡風怒號,滿天陰靈,暴風雪光臨的前兆,不是旅客赶路的時光。
  李平平在檢查鞍后的馬包,鞍旁多加了兩只中型鞘袋。
  他渾身裹有短皮襖厚馬褲內,一看便知是個赶長途的旅客,但末牌就道,不合情理。
  瑤宮仙史男裝打扮,穿的不是狐裘而是老羊皮襖。
  “過些天,安排妥那些可怜女人,我才能回山東。”瑤宮仙史依依不舍地緊挽著他:“答應找,平弟,去看我,一定。”
  “不,大姐。”他也有點依依:“我這种人天生的鐵石心腸,任何時候踏出一步生死兩茫茫,我不能保證下一刻是否仍在世間,所以,我不敢對任何人有承諾,我只能說,有机會我一定會去看你,不要等我…·”
  “也不要對你有思念,也不要對你存有溫情,也不要……”瑤宮仙史扑入他怀中,爆發似的,哭泣著捶打他壯寬的胸膛。
  “我能不這樣說嗎?”他歎息:“大姐,你只能祝我幸運。”
  “平弟”
  “你愿祝福我嗎?”
  “我在這里祝·…·福……你……”瑤宮仙史指指心口,熱淚奔流:“祝福你……一世平……安……”
  “你走,不要送我。”他硬下心腸說:“謝謝你的祝福,也祝福你,大姐。”
  瑤宮仙史發狂似地親他,情意綿綿地含淚替他戴妥風帽,檢查腿帶。
  “山長水遠,后會……有……期……平弟……”瑤宮仙史嗓音大變,一步步往后退:“再……見……”
  他一躍上馬,一揮手,健馬前沖。
  “再見!”他在十余步外扭頭高叫。
  “再……見”
  五空橋,是到西山大道半途的一座長僅三丈左右小石橋,附近有大半是空蕩蕩的田地,南面有小起伏的荒郊,枯樹叢与荊棘地一片枯黃。
  健馬悄然馳入荒郊,挂在半里外的凋林內。
  李平平早到半個時辰,手中點著一根棗木棍,小心搜索橋附近的可疑事物。
  大道不時有車馬往來,步行的人都是附近村落的人,一看便知是否可疑。
  不久,終于被他發現橋西的河岸柳樹下,共有五個隱約難辨的人影潛伏。
  “這些混蛋比我來得更早,哼!”他心中摘咕:“奇怪?笑里藏刀到底找來些什么人?明知黑豹武功超絕,竟然能找到不怕黑豹的人,這些人是何來路?”
  不怕黑豹的人,必定自以為武功比黑豹高,不然怎敢前來埋伏?向黑豹挑戰真需有超人的勇气。
  不先解決這些人,他一千兩金子恐將落空。
  繞出大道,他從東面大踏步往西走,表示他是西行的旅客,棗木棍當問路的杖。
  過了橋,他突然在橋頭上止步,虎目炯炯,狠盯著二十步外河岸的一行大柳樹。
  可以看出隱伏人的輪廓了,他是搜索的專家。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
  他看出最近的一個人,蹲伏的樹下的草叢,有一具匣弩的模糊形影。
  五具匣弩齊發,再快捷的黑豹也難逃大勸。
  他重新登程,遠出百步外,往路旁的草叢一竄,脫掉皮襖抓在手中
  五個潛伏的灰衣人,利用樹干枯草掩身,眼巴巴地注視著橋西的大道,視界可及兩百步外。
  罡風陣陣,稻草搖搖,人的身形卻不會搖晃,而因被李平平看破行藏。
  他們大概等了好些時候了,等得心中焦躁,只顧向前看,忽略了身后。
  豹躡獵物潛行,真有神出鬼沒技巧。
  黑豹,比真的豹更可怕。
  最遠那株柳樹下潛伏的人,目光從東面遠處收回,轉頭向右首不足十步,另一株柳樹下的同伴彈指發聲。
  “怎么?’問伴扭頭問,身軀稍向上升。
  “你認為黑豹真會來嗎?”這人問,大概耐不住枯守的寂寞,有意找人談話,以消除心中的焦躁。
  “一定會來,黑豹以為吃定了雷先生。”同伴肯定地說:“他率了拔尖的高手天龍地虎,以為不會有人再敢抗拒他,我敢保證必定神气地前來取金子,絕不會疑心有人敢跟來枉送性命,更不會料到有人先來埋伏,定下心神,不要躁暴不安好不好?”
  “我覺得…”
  “少廢話!閉上嘴養神好不好?”同伴不耐地說,扭轉頭不再理會。
  “我只是覺得心神不宁……”
  黑影就在身后不足三步的草叢中幻現,一扑即至,眼角余光甚至僅看到依移的黑影一動而已,咽喉便被割斷,黑影几乎同時斜飛而起。
  “我不听……”同伴制止他發牢騷,聲出轉頭,黑影凌空壓到。
  “嗷……”豹吼聲惊心動魄。
  “黑豹……嗯……”文外的另一株樹下,第三個人被豹吼聲所惊,抓起匣彎跳起來;
  一段小樹枝飛旋而至,奇准地斜拂頸側,肉綻骨傷,打擊力仍將人震得上体一歪机簧暴響,中型連弩中的三支勁矢射入土中,匣弩隨即失手掉落,人也倒了。
  最遠處的兩個人跳起來,看到了黑影。
  机簧弦聲齊鳴,兩人同時發射連弩。
  黑豹向剛倒下的人身側一滾,六支勁失落空。
  “嗷……”豹吼震耳,輕靈地一縱即至。
  情急發射連弩,沒有机會裝矢了,兩把刀出鞘,兩人并肩應敵,刀吟隱隱,御刀的內刀頗為惊人。
  黑豹在丈外長身而起,杰杰怪笑。
  兩人心膽懼寒,三個同伴必定遭了毒手,匣弩無功而且失效,怎能不惊?
  一點不錯,眼前出現的黑豹,裝扮与傳聞中的形象相同,陰森懾人的外表可怕极了。
  “你們膽子不小。”黑豹說話了:“每人憑一具匣弩,就想要我黑豹的命?獵猛獸最具威力的武器是窩弓毒箭,我敢以猛獸黑豹的綽號混口食,對布設窩弓使用弓弩的技巧,當然有深入的了解,也自然有反擊与應付的能耐,你們死得太冤。”
  “咱們給你拼了!”那位身材特別雄壯的人厲叫:“你好殘忍,剎那間便殺了咱們三個人……”
  口說拼了,卻不敢主動沖上攻擊。
  “你們用騖,我用飛匕。”黑豹雙爪一亮,爪中有兩把短匕首,光芒四射,打磨得鋒利光亮:“公平交易,我有權回敬。”
  “有种就讓咱們重新裝匣弩。”
  “我不會答應,因為你們已經使用過了,諸位敢找我黑豹,必定是比天龍地虎更高明的絕頂高手,但据在下所知,絕項高手是不用使用這种玩意的,諸位到底是那座廟的大菩薩呀?”
  “西山五虎,知道咱們了吧?”
  “混蛋!用虎來嚇豹嗎?”李平平笑罵:“我還以為你們是什么金剛菩薩,原來是西山的几個強盜,呸!還真嚇了我一跳呢!可惡!”
  “強盜又怎樣?總比你這殺手光明磊落英雄…·”
  “不要臉!是笑里藏刀派你們來的嗎?”
  “這……”
  “得了多少金銀?”
  “那一千兩金子是給我們的。”
  “混蛋!我給你一座金山,叫你去死,你也要嗎?”
  “咱們不一定死……”
  “已經死了三個了。”
  “咱們還有拼死你的机會。”這位強盜兩眼冒火,向同伴一打手式,要攻擊了。
  “笑里藏刀知道京都的高手名宿,對付不了我,只找你們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強盜來行凶,可知他早已知道絕望,病急亂投醫,找几個病虎送死,以表示他仍有反抗的心意,你們為了一千兩金子,送了命應該死而無怨,這叫做人為財死,你們就死吧!”
  兩頭虎大吼一聲,刀光一閃,左右一分,飛躍而起,以進為退,分兩方逃命,一躍遠出三丈外,用上了所有精力,速度惊人。
  分開逃命,而且出其不意,一定有一個人可以脫身,以免全軍覆滅。
  向右逃命的是水虎,右面河岸距枯水的小河,相距約兩文,岸旁有丈余的干蘆葦,一定可以一躍下水。
  嚴寒天气河水似將結冰,誰敢入水追赶?
  剛躍起,兩把匕首已在這剎那間入体。
  “唉……”水虎惊叫,躍勢突然消失了一半。
  向左逃的虎一躍三丈,听到水虎的叫聲,以為黑豹找上了水虎,自己安全了。
  身軀快速下落,右腳將沾地再起。
  糟了,背部有物附体,想用刀后攻已采不及了,只好扭身急轉以擺脫背上的物体。
  一切都嫌晚了,黑豹的縱勢快了一倍,高度也超出三尺,恰好在背部上空,雙爪下搭,扣住腦袋一扭,卡一聲有骨斷聲傳出。
  兩人砰然仆落,黑豹一躍而起。
  這頭虎成了死虎,臉轉成相反的方向,頭部轉得超出肩后,頸骨一定被扭斷了。
  水虎摔倒在河岸上,壓倒了許多蘆葦,頭部距水不足三尺,正吃力地向前爬。
  黑豹上前將人拖回,取出入肋的兩把匕首,拭淨血插入靴鞘。
  “老兄,你們沒有享受金山的命。”他冷冷地說:“你如果留得命在,可以去找笑里藏刀,他會打發你們一些銀子。”
  “救……我”
  “抱歉,虎与豹只許有一种結果。”
  小驢慢吞吞到了橋頭,打紛象驢夫的人,慢吞吞地御下一只木箱,放在第一個橋欄石柱下。
  小驢側方,出現一個人影。
  “打開,閣下。”這位不知如何幻現的人說。
  “抱歉,老朽只負責送,不負責打開。”驢夫挺直身子,徐徐轉身回顧,僅露出的一雙怪眼,在昏暗的夜色中,似乎幻現陰森的奇光。
  “那么,你可以走了。”
  “好的。”驢夫順從地說,向小驢接近。
  “閣下,牽驢時請小心,袖口不要漫不經心對著我。”
  “那又怎樣?”
  “這里就會有一具驢夫的尸体。”
  “你是黑豹?”
  “黑豹如果出現,一定有人會死的,閣下,你希望黑豹出現嗎?”
  “老朽希望与黑豹談談。”
  “談什么呢?在下可以替閣下轉達,希望閣下的話,不是要求減少一二兩金子。”
  “哦!你是黑豹委托采取金子的人?”
  “怎么想,那是你的事。”那人輕拂著棗木棍:“我只能說,我可以負責將閣下的話轉知黑豹不會有一字脫漏,夠了嗎?”
  “也好,請轉告他,有人愿和他談一筆買賣。”驢夫不再拖延:“五千兩金子,一條人命的買賣,在京都,這是最高的价碼。”
  “折市价是三万兩金子,花紅高得令人心動。’那人拉下驢背的背墊:“我會將話傳到,找誰答复?”
  “就找雷先生好了。”
  “也好,三天之內,如果沒有人找他,就表示黑豹不接這筆買賣,恕在下好奇,是不是路皋?
  “你怎么想到這個人?”
  “因為這個人,是曹家最大的障礙和敵人。”
  “老朽不知底細。”
  “你可以走了。”
  驢夫略一遲疑,最后默默地拉了驢轉頭。
  “你怎么知道老朽袖中有法寶?”驢夫在兩丈外止步扭頭問。
  “因為西山五虎使用匣努,對付黑豹,用袖箭應該有效,袖箭也是弩的一种。”
  “哦!他們……”
  雖是夜間,仍可看到驢夫打一冷戰,身子科了几下,被這消息嚇住了,完全失去冒險一擊的勇气,急急牽了小驢走了。
  遠出數十步外轉頭一看,橋頭已無人蹤。
  “這家伙如果再來京都,咱們這些人必定混不下去了。”驢夫恨恨地說:“黑豹,你最好不要再來,俗語說,可一不可再,你已經犯了忌來了兩次,下一次,哼!”
  他以為自言自語,不可能有旁人听得到,大道空蕩蕩,只有地一人一驢,夜黑如墨,是風凜冽奇寒澈骨,路上行人早就絕跡了。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冷哼,他大吃一惊,火速轉回頭,看到小驢前站著剛才打交道的人,手上提著用背墊包著的金箱。
  “咦!你…”
  “你閣下應該說:來不過三。”這人陰森的語音有令人心寒的威力:“黑豹如果第三次來京都,你們一定可以埋葬他,是嗎?好好准備吧!后會有期。”
  人影消失在路南荒野中,去勢如電火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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