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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垣受屈


  “我幫助你成名。”美艷高貴的女人說得簡單明了,“獨木不成林,沒有人手幫助,爭名奪利談何容易?只要你肯誠意替我效忠,我將全力幫助你揚名立万。目下江湖亂局已顯,高手名宿們紛紛見机急流勇退,正是年輕人出頭取代他們的大好机緣,錯過了,必定良机不再等。每個年輕人都有了自己的局面,哪有你出人頭地的机會?”
  “你初出道,但已經具有未來稱雄道霸的潛力。”另一個美艷女人說,“你擊敗了力大無窮、名震江湖的大力鬼王,證明你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你吸引了高手如云的尚義小筑特別注意,表示你震撼實力強大權威人士的戒心。你毫無忌諱地打大乾坤手的主意,也證明你有勇有謀,膽識超人一等。我敢斷言,只要有人愿意提拔你,不久便會有人追隨你,用恩威并施的手段培植實力,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一鳴惊人,在江湖名利雙收。”
  “你們像在做說客。”他盯著為首的美麗女人,“既然要我效忠,我所創出的局面,是你們的呢,抑或是我的?名利輪得到我嗎?我能得到什么?”
  “是我們共同創出的局面,收獲當然是你我共享。”美麗的女人這兩句話,的确誘人,擺明了雙方的關系是平等的,利益也是共享的。
  但是,效忠的意義卻有不同的解釋,那是主從的關系,不可能利益共享,也沒有所謂平等。
  這兩個美麗女人的話,分明是在玩弄文字游戲,施展恩威并施的手段,誘使他就范。
  “据我所知,天垣宮在江湖神秘活動,已有將近十載歲月,江湖朋友聞名變色。我要知道,貴宮在這十年中,到底扶植了多少江湖新秀出人頭地,到底造就了多少威震天下的豪霸人才。”他直接提出核心的問題,表示他有勇有謀,精明机警,不會輕易上當。
  “在你成為自己人之后,你就會知道了。”美麗女人說得理直气壯。
  “江湖亂局日甚,每個人都在設法网羅羽翼壯大自己,以便日后稱雄道霸,逐鹿江湖。同時,費盡心机,不擇手段籌措財源,沒有金銀一切皆是空談,光憑武力決不可能獲得高手名宿的擁戴,天垣宮如果不斷用武力迫逼网羅爪牙,永遠成不了事,就算我暫時屈服了,日后我很可能心怀激忿,大肆報复……”
  “我會給你任何你需要的東西,名位、金銀、美女,你就不會心存報复了。”美麗的女人搶著說,“我天垣宮的所有星宿,人人都感激本宮主賜給他們的幸運,感恩圖報,甘愿替本宮赴湯蹈火。老實說,你如果不是人才,本宮主用不著在你身上浪費時間,培植一個扶不起的阿斗,是最愚蠢的事。你在打大乾坤手的主意,本宮主也有志一同,有本宮的人出面,你成功的希望豈不更濃?你說,你愿意投效本宮嗎?”
  “如果我不愿意呢?”
  “立即處死,決不容許任何人泄漏本宮的秘密。知道本宮的星宿宮在九華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挾持他的一男一女,分別一控喉,一控天靈蓋,只要手一用勁,必定可以扣碎他的咽喉,拍毀他的天靈蓋,不費吹灰之力便可送他下地獄。
  “你如果愿意,自有人帶你到神殿起血誓。”右首的美麗女人說,“你愿意嗎?”
  “我……”
  “說!”自稱宮主的美麗女人,沉下臉冷叱。
  “我需要時間考慮。”他提出合理的要求。
  “你很精明頑強,驕傲自負,十分難纏,不甘統御,不知天高地厚,哼!先教訓他!”宮主拍案怒叫。
  一男一女立即動手,拳掌交加把他當成練拳的沙袋,男的將他打倒,女的抓起再加重擊,打倒后再交給男的痛打。
  一陣拳擊、掌劈、扭摔、摜擲……
  他像一團爛肉,任由對方放在砧上擺布,已經昏迷不醒,毒打仍在繼續進行。
  青城三女妖也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但毒打的程度可沒有如此凶狠。
  似乎每個人都想降服他做爪牙,都想利用他發財。
  大乾坤手搶了嚴府的金銀珍寶已經兩年了,兩年來曾經有不少人策划黑吃黑,但沒有人任何人撼動得了大乾坤手,在送不了少貪心鬼的性命。
  目下大乾坤手遠离巢穴,帶了家眷來九華朝山進香,正是下手的大好机會,只要能弄到大乾坤手的家小,或者擄獲大乾坤手本人,勒贖一二十万金銀諒無困難,所有貪心鬼們如蟻附膻,紛紛赶來等候良机。
  可是,大乾坤手帶來了許多人手,誰敢妄動?難怪每個貪心鬼都急于网羅爪牙以增加實力,他成了各方爭取的對象,成了風暴的中心。
  他也成為競爭者除去的目標,誰都不希望有競爭者破坏大計。
  似乎他所碰上的成名人物,除了入云龍与凌霄客是俠義英雄之外,其他全是黑道豪強。
  入云龍与凌霄客不會打大乾坤手的主意,兩位俠義名宿對敢于向天下四大奸惡作對的大乾坤手甚有好感,尤其對搶劫對方的好漢大加贊揚,這与秉持去暴除奸的俠義精神并不相悖。
  尚義小筑的人似乎也不可能向大乾坤手有所圖謀。
  其他的人都是競爭者,誰都可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擇手段除去競爭者以便獨吞,這是人之常情,也是必要的手段。
  因此,他對青城三女妖与天垣宮的人計算他的事,并不感到意外。
  但如果危及他的生命,他就不能不介意了。
  青城三女妖并沒打算要他的命,所以他不想計較。
  現在,天垣宮的人已經威脅到他的生命了,下一步會發生何种結果?
  一男一女弄醒了他,他完全軟癱,動彈不得。
  “說,你愿意效忠本宮嗎?”
  美麗的女宮主厲聲問,顯得殺气騰騰,美麗的面龐不再可愛,真像任意屠殺臣下的呂太后。
  “我……要考……慮……”他虛脫的嗓音說明打得受不了,快要崩潰啦!
  “不愿為我所用,就會与我為敵。”美麗的女宮主冷然舉手一揮,“把他處理掉!”
  一男一女應喏一聲,把他向地面一推仰面平躺。
  男的一掌拍向他的印堂,女的雙指插向他的心坎。
  驀地,鬼聲啾啾,緊閉的門窗簌簌快響,陰風乍起,高懸的明亮宮燈猛烈地搖擺,明燈火焰跳動,各處張挂的蟬幔珠帷飛揚。
  眾人大吃一惊,變色而起。
  “有鬼怪!”有人惊叫。
  陰風呼呼,鬼嘯刺耳,淡霧一涌,家具發出震動的聲浪,全廳像是陷入陰風慘慘的地獄,倍极恐怖。
  “有人施妖術,屏住呼吸退!”女宮主見多識廣,本來就是裝神弄鬼的行家,拔劍一躍而起,鎮定地指揮爪牙們入內堂。
  一道電虹貫窗射入,風雷驟發。
  斷后的女宮主一聲嬌叱,左手打出一把牛毛針,長劍一揮,風雷隨劍而發。
  “錚!”劍与射來的電光接触,牛毛針卻如泥牛入海聲息全無。
  女宮主被震退丈余,猛地加快飛退,消失在黑暗的內堂,內堂立即傳出警鐘聲。
  電光也暴退丈余,二十余盞宮燈有十余盞被震飛的牛毛針射穿,人影倏現,是一個身材嬌小的灰影,疾退在堂下,將昏迷不醒的張文季扛上肩,竄出破窗,跳入花樹如錦的大院子。
  很不妙,四面八方人影齊聚。
  “不可冒失地沖進,先用匣弩。”有人大叫。
  灰影一惊,將張文季塞入花壇藏妥,人化流光,重新穿窗而入,動手用火燃燒縵帷,從對面的大窗毀窗竄出,發出一聲凄厲的鬼嘯,竄入幽暗的小院子,形影俱消。
  八名高手恰好跳牆進入小院,有四個人有匣弩,并沒看到灰影,毫不遲疑跳窗入堂救火。
  二十余名男女遍搜有如花園的大院子,一無所見,也急急從破窗進入大堂救火,留一半人在外面登屋搜尋敵蹤,亂得一塌糊涂。
  隱藏在山林深處的房舍,其中又栽种了繁盛的花木,极易讓入侵的人藏匿,高手更可以往來自如,即使人手夠多,夜間也無法搜尋潛伏的入侵者。
  入侵者放火,收到制造更大混亂的效果。
  灰影利用爭相救人的混亂情勢,擊倒一個救火的人,換了那人的衣褲,重新返回大院子的花壇。
  半死的張文季不在濃密的花叢里,被壓倒的花叢痕跡清晰可見。
  灰影不再逗留,悄然撤走。
  堂內的火很快便扑滅了,沒造成重大的災害。
  火苗升不上屋頂,房屋各處仍然暗沉沉,負責搜索的人手并不充足,只能虛應故事走動一番而已,不可能將潛伏的人搜出,直至四更初,全宅恢复宁靜。
  警戒加強了,亡羊補牢嚴防入侵的人去而复來。
  另一座宅院的廳堂中,美麗的女宮主召集了二十余名重要執事人員,連夜召開緊急會議。
  “這人的邪術并不高明。”女宮主用肯定的語气說,“并不能以元神附劍,僅憑快速的身法,利用陰風薄霧亂人耳目,以身劍合一武功急襲而已,我接招時就看到他的身形顯現,絕對不是飛劍神技,你們一定要廣布眼線,徹查這次來朝山進香的人中是否有白蓮教會或彌勒教的妖人,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宮主明鑒。”一個中年人苦著臉說,“白蓮會与彌勒教的人,行動十分秘密,他們從不以特殊身份活動,外表极為平凡。朝山進香的人有數万之多,如何能找出這個人來?徒然浪費人力而已。何況能用的人已經布置在山上了,抽調人手必定影響大局。”
  “難在我們并不曾見到這人的面目。”一個中年女人也無可奈何苦笑,“只看到淡淡的、如虛似幻的形影,不知是人是鬼,如何著手去查?宮主看到他的身形顯現,可否看出可資辨識的特征?”
  “灰影寬長衫,灰頭罩,身形……”宮主的語气不肯定,“反正一瞥即隱,我哪能看清?劍上的勁道十分強烈,反震力出奇地凶猛,真要碰上這個人,你們千万不可逞強用武功和他相決。”
  “眼線的确證實張三沒有同伴,不可能是同伴救走他。”一位少婦型的女人說,“宮主,屬下怀疑是尚義小筑的人有意在虎口奪食示威,把他弄走了。尚義小筑的人已經和他發生了嚴重的沖突。”
  “當然有此可能。”女宮主頷首同意少婦的看法。
  “屬下認為,該從尚義小筑的人偵查。”
  “只是……”
  “當然,我們必須小心避免暴露身份,与尚義小筑這种實力龐大雄厚的黑道巨豪作對,對咱們天垣宮毫無好處,屬下自會特別小心從事的。”
  “好,你可以小心進行。”宮主首肯,“如果查出張三的确是被他們救走的,必要時可以集中全力,盡快把人奪回,就不必有所顧忌了,天垣宮未必真怕尚義小筑,只要理字站得住腳,誰怕誰呀!”
  “只是……”中年人有點不敢苟同,“尚義小筑与張三結怨在先,尚義小筑并不知道咱們天垣宮山門設在九華山,他們派人奪回對頭,不能說他們于理不合……”
  “我們同樣可以否認他們曾与張三結怨。”女宮主不悅地說,“我們可以制造一千個合理的理由,支持咱們把他奪回。總之一句話,如果證實尚義小筑把人救走,務必不惜代价把人給我奪回來。”
  計議了半個更次,散會后立即連夜將人手派出。
  同一期間,灰影身在東面明窗上的屋檐下,縮小成一頭縮在瓦縫內的壁虎,透過明窗,可看到會議堂的動靜,可听清談話的聲浪。
  屋四周戒備森嚴,窗外的小院子就有一名警哨,往复走動戒備,做夢也沒料到瓦檐下有人潛藏。
  會議一散,警衛并沒撤除。
  這位警哨佩了腰刀,左手挾著匣弩,隨時皆可能舉弩發射,將監視范圍內的人射倒。
  這是一种小型匣弩,俗稱三弩,一次可發射三枝弩箭,雖是小型,但体積已經夠大了。
  至于五弩、七弩、九弩,体型更大。九弩的弩匣頭寬有兩尺,全弩的重量不下二十斤,俗稱諸葛連弩,控弦用絞輪,臂力不夠的人想舉起來也不是易事,更休想瞄准發射了。
  灰影飄落下墮,輕如飄絮,著地身形恢复原狀,灰色夜行衣,只露雙目的頭罩,外披又寬又大的罩袍,劍負在背上,閃動速度之快有如鬼魅幻形。
  距警哨約有四丈左右,但見淡影一晃,乍隱乍現,現身時已貼上了警哨背后,無聲無息真像幽靈。
  淡影再一閃,警哨失了蹤。
  群山起伏,一條小徑通向三十里外的縣城。這里地名也叫十八灣,可知山徑在山水之間盤旋,林深草茂,地勢十分偏僻。
  警哨是一個彪形大漢,被反綁雙手吊在一條橫枝上,雙腳懸空,吊久了,雙臂必定成殘。
  他被几記不輕不重的耳光打醒了,這才發現自己處境險惡。
  吃力地抬起頭,看到一個朦朧的怪灰影,頭尖体成筒形,像人又不像人。
  “哎……唷!我……我我……”他痛苦地大叫。
  “你被吊在密林內。”灰影用刺耳的怪腔調說,像是鬼哭不帶人聲,“你們用計誘擒的張三,到底藏匿在何處?從實招來,口供換你的命。”
  “天老爺!”他像在向天發誓,“我……我怎么知……道?据內……內宮的人說,人……人在星宿宮被……被妖人救走了……不,該說是尸体被帶走了。”
  “怎么是尸体?”
  “內宮兩……兩位執刑星主,已……已拍碎了張三的天靈蓋和……和指斷心……心脈,所以人已經死了,才被入侵的妖人帶走的。”
  “哼!你說謊,人在堂外的花壇下被你們搜出來了,你敢說被帶走了?”
  “我發誓,內宮的人是這樣說的,我……”
  “你說謊,你得死!”
  “饒命!我……句句是……實……”
  “饒你不得。”灰影的手伸出了,戟指點向警哨的眉心。
  微風颯然,吊繩突然自折,警哨沉重的身軀向下栽,砰然墮地痛得大叫。
  灰影一怔,身形疾轉,劍已在手。
  “什么人?”灰影沉叱,仍用不帶人聲的怪腔。
  林下黑暗,看不到任何移動的物体,四周虫聲唧唧,不時傳來三兩聲可怕的梟啼。
  “咦!到底是人是鬼?”灰影訝然自語。
  右方不遠處,傳出枝葉搖動聲。
  灰影一閃即逝,速度惊人,向右穿梭急扑,以為有人在該處触了枝葉。
  片刻,灰影重現。
  “咦!人呢?”灰影駭然惊呼。
  地下的警哨不見了,只留下一段斷繩。
  灰影不死心,大索四周。許久,才失望地走了。
  警哨再次蘇醒,發覺被腰帶蒙住了雙目,雙手仍被背捆,被倚樹半躺在樹干上。
  “貴宮主美艷冶蕩,她有几個丈夫?”耳邊響起另一個怪嗓音,“她有兩個漂亮女人,是貴宮的什么人?”
  “怎能有……有几個丈夫?”警哨居然有心情反駁,“一個,叫……叫离魂逸客。”
  “哦!原來是這位大騙棍,黑道巨孽迷魂仙客呂成棟的師兄,离魂逸客孔百祿。迷魂暗香是江湖一絕,迷魂藥物中精品的精品。難怪你們天垣宮能保持神秘,大概這十年來,你們計算人從來不曾失敗過,不順從的人都被殺死了滅口。假使我事先不曾提防,栽定了。”
  “你……你是……”
  “九華香期,佛門慈悲,所以我不殺人,也不希望你被殺。以后,看你的造化了。”
  “你是……”
  “這里是路旁,天亮必定有人經過。”
  “放……我一馬,我只是一……一個供……供奔走的小人物……”
  沒有人回答,用怪嗓音說話的人已經走了。
  巳牌初,張文季出現在南大街的一家店堂內,這是一家販賣日用百貨的大店,有三間門面,是縣城最大的一家百貨店,販賣的日常用品應有盡有。
  昨晚寄宿的香客早就動身上山了,但街上仍然行人眾多,店堂顧客出出進進,生意興隆。
  他的左手提了一只大布袋,重甸甸的。
  店堂的貨架上百貨雜陳,琳琅滿目。
  “客官想買些什么?請吩咐。”長柜內的店伙含笑招呼顧客,一團和气。
  這一面的店堂,是接待大買賣顧客的地方,所以有長柜,有便于顧客落座的長凳,与隔鄰專門照顧小買賣顧客的店堂不同。
  “給我兩襲青衫,几件短衫長褲,一個中型背籮,一些山行物品。”他聲如洪鐘,大顧客難免嗓門大,“鞋襪、火石火刀,食鹽大蒜,全要。給金錠,貴店敢不敢收?”
  “給金錠?”店伙一怔,“小的請賬房夫子來鑒定。小店通常很少收金錠……”
  “元寶。”他從袋中取出一錠十兩庄元寶放在柜上,“我沒帶銀子,也沒帶制錢。”
  那時,紙印的銀鈔早就成了廢物,禁用金銀的禁令早就自行失效了,民間以銀子和制錢作通貨,金子卻不甚流通。
  左首來了一個大漢,并肩往柜上一靠。
  “哦!你老兄竟然攜帶了一袋金元寶,實在危險。”大漢搖頭苦笑,“你不是香客。”
  “我當然是來朝山進香的香客。”他正經八百向大漢說,“帶了背籮,盛了全副家當,卻碰上了天殺的騙棍強盜,所有的身外物全丟啦!只好另行購置了。”
  “全丟啦,金子卻沒丟。”
  “四十錠元寶,四百兩。”他將布袋往柜上一放,大嗓門窮嚷嚷,“哼!你以為我是省油燈?搶了我值十几兩銀子的行囊,我在他們的宮中庫房搬四百兩黃金,以后,我還要去搬。他娘的混蛋!將本求利,這是我應得的賠償,天老爺也不敢和我講理。”
  “你老兄……”
  “你,你們,也不例外。”他的手指几乎點在大漢的鼻尖上了,“招惹了我,就得償我的損失。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還有一群混蛋欠我一筆債,早晚我會連本帶利討個一清二楚。”
  “你……你……”大漢吃惊地向后退。
  “那個驕傲自負的小美人,今后休讓我碰上,我已經訂了她做壓寨夫人,除非她躲上天,潛入地,不然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閣下……”大漢又惊又怒。
  “替我傳話。”他气勢洶洶,咄咄逼人,“叫你們的執事大爺識相些,乖乖替他的大閨女辦嫁妝。”
  “小輩該死!”大漢忍無可忍,憤怒沖昏了頭,不顧利害欺進出手,一記黑虎偷心走中宮強攻。
  拳出一半,便被鐵掌錯開了,耳光聲清脆,四記正反陰陽耳光,把大漢打得昏天黑地,倒退出丈外。
  “滾!”他巨爪一伸,抓住大漢的衣襟信手便扔,將大漢丟出店門外。
  換了一身新行頭,他回到預定的宿處。
  “再示弱,今后休想安逸了。”他將新背籮仍然藏在樹上,憤然坐在樹下自言自語,“最安全避免麻煩的行動,是來一個擺平一個。老虎不發威,一定會被人看成病貓的,打發這些財迷心竅的人,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們永遠沒有力量發橫財。”
  他倚在樹下假寐,四周寂靜,松風徐來,暑气全消,与城中煩囂的情景迥然不同。
  踏草聲入耳,他依然假寐如故。
  “南無幽冥教主本尊赦罪地藏王菩薩!”念佛號聲入耳,聲如洪鐘,直震耳膜,有如醍醐貫頂,也像是坐在洪鐘內,有人在用撞錘撞鐘,震得整個人似要崩潰,威力极為惊人。
  “南無阿彌陀佛!”另一人接著念另一种佛號,威力同樣惊人。
  如果換了一般的凡夫俗子,第一聲佛號便足以將人震得發瘋。
  兩聲佛號有如兩記威力万鈞的重擊,不僅是振聾起聵而已,而是志在傷人,也志在示威。
  一听便知是九華山的僧人,而且是有道高僧。天下四大山的僧侶,所念的佛號都不一樣。
  他張開雙目,虎目中神光似電,狠瞪著兩個并肩站在兩丈外,也用凌厲目光瞪著他的老和尚。
  老和尚真可算絕配,一高一矮,高的胖,矮的瘦,高的紅光滿臉,矮的臉色泛蒼像是長期營養不良。
  兩僧都穿了僧常服,青灰色的布料洗濯過度已經起毛,項下挂了一串菩提子念珠,光頭上可看到泛白的發根,戒疤閃亮,确是正式受戒的僧人。
  三雙眼睛狠盯,展開凌厲的眼气与气勢搏斗。
  久久,气勢相當,誰也壓不倒誰,相持不下。
  “施主必須遠离九華。”身材高胖的老和尚,終于忍不住發話了,“以免引起更難收拾的災禍。”
  他哼了一聲,一蹦而起。
  “佛門普度眾生,天下任何人都可來得。”他沉聲說,“和尚,你要赶我快走?”
  “地藏菩薩佛誕將屆,老衲不希望發生任何扰亂佛門清淨地的變故,香客數万眾,任何事故皆可能引起可怕的惊扰。不管施主為何而來,希望施主于佛誕后再說,而且必須遠离九華山。老衲說得夠明白嗎?”
  “已經夠明白了。”他冷冷一笑,“和尚,是誰唆使你們出面驅逐在下的?”
  “施主不須盤根詰底,老衲請施主离開。”
  “這里是九華嗎?”
  “這……”
  “這里距九華山腳足有將近三十里,距你九華雙神僧的只園寺,五十里只多不少。該死的!和尚,你們赶人未免赶得太遠了,赶快滾上山回只園寺做法事開道場,還來得及。”
  九華雙神僧在江湖聲望頗隆,年輕時曾是黑道之雄,中年皈依佛門忏悔罪惡的一生,但無法修至六根清淨境界,經常在外云游化緣。
  管些閒事為人倒不失公正,只是有點剛愎自以為是。假使所管的事有一方不接受調解,他們就故態复萌,用武力強行解決。
  剛才示威性的兩聲佛號,便已證明兩僧對他早怀成見,早已接受唆使者的一面之詞,不問情由先用武力威嚇,不但不像有道高憎,簡直就是尚武的豪霸強梁。
  “施主既然知道老衲是誰,居然如此狂妄。”高胖的老和尚是云水僧釋法可,脾气最為暴躁,聲色俱厲,“孽障無狀,老衲只好超度你了。”
  “師兄且慢!”矮瘦的無虛僧釋法基工于心計,伸手虛攔陰陰一笑,“這位張施主既然有備而來,當然沒將九華雙神僧放在眼下,不但此來志在必得,也必有所恃,何不先問明他的來意,看是否能有化解的良方?”
  “師弟問他好了。”云水僧強按怒火,當然心中也不無顧忌。
  “南無阿彌陀佛!”無虛僧裝腔作勢合掌問訊,“施主光臨九華,真是為財為色而來的?”
  “放屁!”他粗野地叱罵,“張某家財万貫,甚至不止万貫。如果我要女人,在金陵十六樓我一天晚上可以叫上百個千嬌百媚的粉頭開無遮大會,犯得著跑到九華山來尋財覓色?任何一個香客,身上決難找出十兩二十兩銀子,你把張某看成什么人?可惡!”
  當他決定以強梁面目現身時,憑他的人才、气概、武功,都具有豪霸的充分條件,這時的他,威風凜凜,气勢懾人,与那些財大聲粗的大豪大霸一樣神气万分。
  無虛僧無名火發,气得半死。
  “老衲容不得你這孽障撒野。”無虛僧邁步接近,臉色鐵青,右掌一提,一字一吐,咬牙切齒,“這時打發你,以免你的血玷污九華佛門圣地,老衲要出手了。”
  “你那兩下旋風掌与云水僧的風雷掌,還不算掌功中的絕學,省些勁吧!”他也一拉馬步,“你還有机會保全令名,赶快向后轉。”
  “老衲卻是不信。”
  “那就動手呀!”
  一聲沉喝,無虛僧一掌拍出,風雷乍起,罡風回繞,像是陡然刮起一陣旋風,掌勁不走直線,而是繞右外側洶涌而至。旋風掌名副其實,勁道之雄渾,直有如狂濤排空,涌起千層浪。
  他哼了一聲,長驅直入,衣袂飄揚中,身形破浪疾進,掌勁一涌及体,他的身形僅快速地扭轉,讓掌勁旋出偏門,右掌閃電似的貼上了無虛僧的左肩。
  一聲悶響,無虛僧倒飛出丈外,仰面便倒。
  “你的風雷掌!”他大叫,向云水僧沖進,發掌,主動搶攻。
  云水僧大吃一惊,挫馬步大吼一聲,雙掌連環拍出,掌一發便響起一聲有如霹靂的气爆,連拍三掌便是三聲霹靂,阻止他接近。
  他的身形一頓,雙掌左撥右引,澈骨裂肌的雄渾風雷掌力,近身便化為狂風向兩側逸走。
  “禮尚往來!”他沉叱,一掌吐出。
  沒有風雷聲,沒有勁流的呼嘯,這一掌像是虛攻,但看他出掌的手,行家定可看出澎湃的潛勁,從這有力的手猛然迸發的异象。
  云水僧雙掌齊封,以推山填海硬接,其實已來不及閃避,非硬接不可了。
  一聲气爆,罡風乍起,勁流迸散,呼嘯有聲,与云水僧所發的風雷聲有异。
  不遠處人影飛掠,來勢如流光。
  云水僧嗯了一聲,雙腳沉重地連退七步,方能穩下馬步,臉上的紅光倏然消退。
  “好哇!壓寨夫人來了!”他大叫,額上見汗,這一掌他耗了不少真力,總算把云水僧擊潰。
  共有四個女人,來勢如電火流光,其中之一,赫然是林翠珊小姑娘。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樹下取過竹杖,一聲長嘯,向已接近至二十步外的四個快速女人扑去。
  “林夫人速退!”狼狽爬起的無虛僧急叫,“這小輩武功可怕……”
  來不及了,雙方對進,接触快逾電光石火,二十步距离眨眼即至。
  四支劍兩前兩后,不可能齊頭并進。
  他向前一仆,竹杖隨貼地前滑的身軀上升,拂揚,一攻下盤取雙腳,同時分攻最前面的兩個女人。
  兩女非常了得,劍不可能在快速沖進中下沉,雙腿上縮,身形飛騰而起,前空翻三匝,最后扭轉身軀飄然落地,身法輕靈美妙,惊世駭俗。
  在后面的兩女,卻沒有這般幸運了,竹杖急升,人亦躍起,兩面一拂一掃,兩女一中左膝,一中右腿,惊叫聲中,收不住勢向前栽,砰然摔倒,狼狽万分。
  他大旋身一聲長笑,向前一扑,一手壓住一位侍女的肩背,一手奪了一把劍,飛躍而起。
  這一連串的變化似乎在剎那間完成,變化之快令人目為之眩。
  雙方接触的一連串變化,已超出人的体能极限,是經過千錘百煉訓練出來的超人反應与從經驗中悟出的神意控制。
  兩個侍女反應稍差,腿被擊中,支持不住摔倒了。
  有劍在手,他已無所顧忌,一聲長笑,向手上劍光華熠熠的林翠珊沖去。
  九華雙神僧已穩下馬步,大喝一聲,有如天雷狂震,同時拉斷念珠,四手連續揮揚。
  念珠一顆連一顆,化為珠网向他飛射,阻止他向林姑娘母女接近,有效地封鎖了進路。
  他不得不止步,兩個老和尚發射念珠的勁道可怕极了,飛行的銳嘯刺耳惊心,保證可以擊破气功高手的護体神功,老和尚已用了全力。
  劍光連閃,急逾滿天雷電,一顆顆念珠在他的劍前爆炸成碎屑,菩提子居然發出金石聲。
  他退了兩步,無法沖破念珠撒下的珠网。
  兩串念珠,共兩百十六顆。兩神僧是當代的高手名宿,手勁之猛烈可想而知,他真不想冒險与念珠玩命,也無此必要,雙方并無深仇大恨。
  他放棄接近的念頭,退出三丈外。
  “你兩個老禿驢給我牢牢地記住。”他輕拂著長劍說,“你們最好多准備几串念珠,因為我會到只園寺找你們討公道,屆時我會用暗器回教,你們最好記住這筆債,我一定可以送你們下地獄,和劉四娘作伴。”
  据傳說,地藏王菩薩的母親叫劉四娘,在地獄受苦,地藏菩薩利用禪杖和佛經,闖破鬼門關把母親救出地獄,卻讓万千鬼魂逃出了鬼門關,信不信由你。
  林翠珊与其母女飛衛姜云卿,已惊駭莫名,退至兩僧身側,對他能用劍一一擊碎小小的念珠,感到心中發寒。
  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肉眼几乎不可能看到速度惊人的念珠,而且是兩個高手同時用連珠手法發射的,怎么可能奇准地一一加以擊碎?
  兩個侍女也一瘸一瘸地繞一側會合在一起。
  一比六,他不想和六個人拼命。
  “老衲等你。”云水僧口气仍硬,不再浪費念珠,其實心中暗懍,“九華山仍有几個人,容不得你撒野。”
  “你最好叫所有的人小心,惱得在下火起,搗散這次香會,把九華變成血海屠場。”他凶狠地說,“我張三不是善男信女,你最好不要忽視在下的警告。”
  九華樓方向,人群掠走如飛。
  他大喝一聲,將劍向兩僧飛擲,劍急劇旋轉,幻化為光圈,划空呼嘯,聲如風雷。
  兩僧怎敢逞強接劍,向兩側急閃。
  他向后退,躍登橫枝提了背籮,跳下地向東如飛而去,三兩起落便消失在茂林修竹內。
  共來了十二個人,領先的是尚義小筑主人、三眼功曹林柏森。
  荀明萱在房中收拾行囊,將衣物与日常用品打了一個大包袱。
  女人闖蕩江湖,如果孤身行走沒有侍女,衣食住行皆十分不便,至少不能穿華麗的衣裙,雇人提行李也是累贅,落店更不能往小客棧睡大統舖。
  她換了短衫褲,像一個農村的小家碧玉,卸下了滿頭華貴的首飾,改梳了兩根黑油油的大辮子,劍用布袋盛了,佩劍的皮護腰隱藏在青布外裳內。
  房門響起三聲輕叩,進來了三女妖。
  “師叔真的要走嗎?”大女妖不安地低聲問。
  “是的,我要自己走。”她也有點黯然,“一直就跟著你們東奔西走,冷眼旁觀無所事事,再這樣下去,決難闖出什么局面來的。”
  “師叔……”
  “你們久走江湖,已經創下不小的局面,舉目江湖,你們的成就蜚然,所以我無權以外行人的目光來干涉你們的作為。”她正色說,“盡管我對你們的作為并不苟同。我要自立,或許回青城苦修,希望你們好自為之,日后相見,希望彼此都有所成就。”
  “師叔,請小留一段時日好不好?”大女妖沮喪地說,“師叔如果不在,計算大乾坤手的事更為棘手了,弟子不希望數十万金銀珠寶輕易從手中漏掉……”
  “放手吧!你們還不死心嗎?”她搖頭苦笑,“天垣宮留在山門的人,已經不是你我所能應付得了的。他們已派上山的高手,實力更為雄厚,就算你們有三倍的人手,也禁受不起他們一擊。張三這一關,我們也過不了。放棄吧!就算有百万金珠,賠上性命何苦來哉?”
  “師叔,人不能沒有希望!……”
  “沒有成功可能的希望,那是妄想。”她鄭重地說,“自不量力,結果是相當可悲的。”她抓起劍挑起包裹,“我走了,你們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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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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