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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陽极生陰


  雷霆一擊,把這些大豪大霸嚇坏了,爪牙們紛紛撤走,往潛龍精舍逃,甚至不敢救助受傷的同伴。
  鎮民們倒很熱心,七手八腳救助受傷的八個人,亂成一團,鎮上唯一的郎中也赶來指揮鎮民包扎傷者。
  傷者抬至街邊救治,人心惶惶。
  大乾坤手的三男一女斷了雙腳,潛龍精舍的四名弟子斷了右小臂。
  十方瘟神在街邊袖手旁觀,顯得頗為高興。
  “看到了吧?”老瘟神向一旁的荀姑娘說,“小子發起狠來,是不是很夠瞧?電耀霆擊無可克當,這些大豪大霸日子難過。”
  “他仍然無意開殺戒。”荀姑娘說,“八個人一沖就垮,如果他下殺手,不會有半個活人,妖道這次非常幸運。”
  “妖道一點也不幸運,小子在制造毀滅潛龍精舍的机會,殺了妖道只不過一時快意,小子不做這种笨事,他不開殺戒更可怕,這些家伙斷了手腳,比殺了他們更慘,他們宁可死掉一干二淨。喂!小輩,知道厲害了吧?這就是惹火了張三的結果。”十方瘟神向一名大漢打招呼,臉上有不怀好意的怪笑。
  大漢是三眼功曹的人,對這位江湖朋友人人害怕的瘟神并不陌生。
  “鐘前輩,咱們并沒招惹他。”大漢苦笑,“事實上咱們的人,迄今為止還沒正式与他打交道。敝上的确對他不滿,他放出的風聲也委實讓人受不了。但敝上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他幫助咱們逃過可怕的災難,咱們所有的弟兄,都奉命离開他遠一點……”
  “嘻嘻……”荀明萱嬌笑,“你們离不開他,因為他一定會和你們碰頭,你們主人的小姐,是他預訂了的壓寨夫人。我替他保護他的權益,所以我也會和你們有利害沖突。”
  “姑娘……”
  “不要在這里胡扯不相關的事,小輩,你走。”十方瘟神揮手赶大漢走路,順手一探,扣住了一名中年人的右肩,大拇指扣實肩井穴,咧嘴一笑,“小輩,你看清楚了吧?”
  “哎……我看清楚什么?”中年人問,想掙扎已失去力道。
  “出動的人愈多,死傷愈慘。”十方瘟神用教訓的口吻說,“那張三小子自私而多疑,為了避免受到傷害,他碰上對手多的勁敵,為了自保他必定以雷霆万鈞的聲勢,盡快解決手下絕情。你看,八個人,一沖便為這世間增加了八個殘廢,倚仗人多是靠不住的,反而會激起他痛下毒手的心念。你們如果再成群結隊向他明暗俱來,結果將和這八個仁兄仁姐一樣,甚至更慘些。赶快回去警告你們的主事人,不要再派人讓他痛下毒手,阿彌陀佛!善莫大焉。”
  大漢是潛龍精舍的人,慌張地溜之大吉。
  沒有人再敢明目張膽,成群結隊公然耀武揚威。連尚義小筑的人,也不再結隊往來。
  潛龍精舍戒備森嚴,甚少派人出外活動了。
  雷霆似的打擊,把這些不世豪霸鎮住了,改攻為守,靜候變化,暴風雨似乎突然消散了。
  張文季并不急于上門挑釁,反正潛龍精舍不會平空消失,凡事不必操之過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不急,讓對方緊張對他有利。
  他真會挑對方的弱點,手提著劍踏入陵陽酒肆的店堂。
  這間酒肆的東主,是潛龍精舍一位地位相當高的親信弟子,在陵陽鎮有甚高的聲望地位。
  他挑這一間本鎮最大的酒肆進食,擺明了不肯善罷甘休。
  “來几味下酒菜,五斤好酒。”他將七星寶劍往桌上一丟,大馬金刀坐下向惊惶的店伙叫,“酒菜里不妨多下些蒙汗藥,甚至入口封喉的毒藥,反正只要有一點點讓太爺不滿意,太爺就把你們店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手腳砍下來,或者一把火燒光你這座陵陽鎮。快!酒菜。”
  往昔他嘻嘻哈哈,凡事忍耐,目的是候机讓人把兩條龍引出來,等候机會屠龍。
  目下龍不來了,已經躲入有如皇宮紫禁城似的袁州嚴家,一切忍耐白費了,干脆擺出霸王面孔鬧個天翻地覆,剪除嚴家的羽翼,也許能激怒嚴家,把兩條龍派出來找他賭命。
  廳口進來一位穿青色僧服的和尚,慈盾善目倒有几分高僧气概。
  “我佛慈悲!施主當街操劍傷人……”和尚走近有板有眼向他說教。
  “閉上你的嘴,和尚。”他拍桌大叫大吼,“該死的!你為何不說他們八個混蛋當街行凶殺人?居然敢指責太爺不是,你心目中哪還有什么是非?你一定是昊天教主的同謀犯。哼!你是哪座寺院的和尚?說。”
  “貧僧釋法本,只園寺的知客……”
  “好哇!原來是九華雙神僧的狗党,這就難怪了,大爺先把你的手砍下來……”
  他一蹦而起,抓起了劍。
  法本和尚還想再說,大吃一惊扭頭飛奔而走。
  只園寺是山南最大的寺院,与化城寺規模相差不遠,距陵陽鎮最近,僧侶們与昊天教主有往來,是天經地義的事,難怪法本和尚出頭。
  九華山原名就叫陵陽山,山名因詩仙李白而改,鎮名并沒改,鎮民与只園寺的關系,比与化城寺的關系更密切,近鄰嘛!
  和尚被嚇跑,更沒有人敢來自討沒趣啦!店伙膽戰心惊送上酒菜,店外陸陸續續進來了不少食客。
  十方瘟神帶了荀姑娘,占了近窗的一桌冷眼旁觀。
  敢進來進食的人,決不是普通的鎮民香客,至少得有不怕受波及的膽气。
  去尋找別人,不如讓別人來找省事些,但唯一的條件是:必須應付得了來找的人。
  大乾坤手是不會來找他的,身為首領自有爪牙們應付一切事故。
  來的是大總管霸劍天王安海,三男一女四頭猛獸,一進門便怒目相視殺气騰騰,五雙彪圓的怪眼狠盯著他,像隨時都可能扑上的饑餓猛獸,那要吃人的气勢懾人心魄,強盜的气勢畢竟与眾不同。
  他毀了順天王,雙方已是勢不兩立的死仇大敵,見面當然不會客客气气,只有一條你死我活的路好走。在大街上又砍掉四個爪牙的腳,更是無可化解。
  “你就是張三?”霸劍天王气涌如山,聲色俱厲。
  “不錯,那就是我。”他也一字一吐聲如沉雷。
  “亮閣下的真名號。”
  “太歲張。”他正式亮名號,“也叫張太歲。”
  所有的人皆臉色一變,霸劍天王神气不起來了。
  太歲張的聲威,決不比大乾坤手低,最驃悍、最大膽、最可怕,頗為神秘的江湖四大神秘人物之一。
  大乾坤手是強盜,搶劫四大奸惡贓銀的好漢。
  太歲張,黑吃黑的專家,強盜們搶劫,他設法從強盜們手中把贓銀轉弄到手。這是說,太歲張吃定了強盜,等于是也吃定了大乾坤手,他自己卻從不落案。
  雖則這几年來雙方從沒碰頭,大乾坤手當然知道太歲張的聲威,早已把太歲張列為最危險的潛在威脅,列為先天上的對頭。
  這一亮名號,霸劍天王平空矮了一截。
  “你……”霸劍天王臉色大變,凶焰急斂,“誰……誰能證明你不是冒充的?”
  “哈哈!我十方瘟神憑信譽保證,他是真正的太歲張,決非冒充的。”十方瘟神大笑著說,“憑他赤手空拳,把昊天教主追得魂飛膽落,奪了七星寶劍,眨眼間劈開八高手的能耐,他用不著冒充任何高手的身份唬人。”
  “我知道你是老几,霸劍天王安海。”張文季冷笑著說,“姓安的,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大乾坤手,咱們的梁子結定了,除非能把一而再向在下暗殺、行刺、挑釁的人交給在下處治,不然咱們走著瞧。”
  “你為三眼功曹出頭嗎?”
  “我太歲張根本不認識三眼功曹,他做他的江湖仁義大爺,我做我的黑道神秘客,井水不犯河水。我之所以找他,起因是他的女儿不斷向我挑釁。不同的是,他的女儿不會使用謀殺行刺的卑鄙手段對付我,而你們卻不像個人樣,我有權以牙還牙。”
  “叮”一聲響,他將斷了口的雙鋒針丟在桌上。
  “我要這個人,以便追出教唆犯。”他語聲轉厲,“在大街行刺,天地不容。你們心目中已把別人當成芻狗,我不必把你們當成人看。你要和我講理呢!抑或是拔你的霸劍行凶?我等你一句話,說。”
  任何一個豪強,都不會和仇敵講理。
  “你出來,咱們鎮南的曠野見。”霸劍天王咬牙說,“安某的劍仍然鋒利,誰強誰有理。”
  手一揮,五個人大踏步走了。
  張文季收回針,抓起劍。
  “酒菜給我留著。”他向店伙說,“搏殺之后,看是否杯酒尚溫。”
  “小子,鎮外定有埋伏。”十方瘟神說。
  “那是一定的,他們有的是人。”
  “你不怕?”
  “我如果怕,就不會露太歲張的名號了。怕也得去呀!總不能讓他們用大嗓門,向天下英雄拍胸膛窮叫窮嚷,說我太歲張怕死吧?”
  “老夫真沒想到你是太歲張,還在不斷向蛇鼠打听呢!好,太歲張果然不愧稱太歲張,你這一出去,將有許多人喪膽了。丫頭,看熱鬧去也。”
  “老伯,我不是去看熱鬧的。”荀姑娘平靜地說。
  “那你……”
  “我參与。”姑娘一字一吐,冷靜堅決。
  “師出有名嗎?”
  “大乾坤手用詭計擒了我的師侄,理由充分哪!”
  “勉強說得過去,走,沒有人會計較是否出師有名。”
  張文季伸手虛攔,領先占住了走道。
  “小心身后,雙鋒針很可能會從背后襲擊。”他低聲說,“店堂內最少有三個食客,掌心暗藏的雙鋒針已至待發狀態。”
  荀姑娘轉身回顧,鳳目中冷電湛湛。
  “誰膽敢在身后暗算,我要他生死兩難。”她凶狠地說,“把手腳全剁掉讓他做人彘,說一不二。”
  “丫頭,你這一叫,把戲就沒得玩啦!”十方瘟神說,“老夫正打算把瘟毒塞進他們的肚子里,讓他們回去時傳染給其他的同党,一死一大堆,豈不永除后患?真可惜,机會不再了,他們不敢動啦!”
  兩人一彈一唱,想暗算的人怎敢再妄動?一個要砍斷手腳,一個要施用瘟毒,不管用哪一种手段,都會令人毛骨悚然。
  張文季領先便走,昂然大踏步出店。
  “嘿嘿嘿……”身后傳來陰森的冷笑聲。
  果然有人想乘机暗算,卻不敢妄動。
  “假使讓這些人取代三眼功曹,做了領袖江湖的大爺,咱們這些人都不用混了。”十方瘟神無限感慨,“天知道屆時江湖道上是何种局面?”
  “那將仁義不值半文錢。”張文季扭頭說,“所以,咱們最好不要讓這种局面發生或出現。”
  “所以,我老瘟神准備不再冷眼旁觀了,免得以后日子難過,糊糊涂涂被人送進枉死城。”
  “也許,你已經被列入必殺的黑名單了,前輩,你必須特別當心。”張文季重新向店外走。
  “我會的,小子。”
  街上行人紛紛走避,膽大的則站在街兩旁准備看熱鬧。好奇是人的劣根性之一,不管發生了任何事,都會有人圍觀,看熱鬧更是劣根性之一。
  救火的人,絕對沒有看火的人多。
  即使發生凶殺事故,看熱鬧很可能受到波及,但就有一些膽大的人,抱著興奮期待的心情在旁看熱鬧。
  霸劍天王五個人,一前四后正离開店門,先到了街心,再折往南昂然邁步。
  張文季出來了,擠在店門兩側看熱鬧的人,紛往左右讓出去路,似乎把他看成怪物。
  剛邁步到了街心,突變倏生。
  一聲狂笑,霸劍天王用魚龍反躍身法,向后反翻騰,半空中扭轉身形、拔劍,招發狠著天龍行雨,向下吐出致命的雷電。
  跟在身后的四大漢更快些,狂野地回頭猛扑,四支劍分別攻中下盤,策應下扑的霸劍天王。
  店門兩側的人叢中,飛出兩枚雙鋒針取背心。
  店內也有了動靜,三個食客在狂笑聲初發時,便向十方瘟神和荀姑娘的背影,各發射一枚雙鋒針。
  張文季向下一伏,向左貼地急滾。
  這瞬間,他手中的七星寶劍破空飛騰,左手斷了尖的雙鋒針也脫手而飛,快得肉眼無法看清。
  同一瞬間,荀姑娘飛躍而起,寶劍在半空中吐出一朵光華眩目的劍花,攻擊向下扑的霸劍天王。
  同一剎那,老瘟神向上疾升,大袖一抖罡風乍起,腦袋抵住了門楣借力發袖,左手飛出一串制錢,三枚雙鋒針被強烈的袖風刮得下沉三寸,一枚割傷了大腿內側,几乎擊中老瘟神的下襠,危极險极。
  “啊……”狂叫聲几乎同時響起。
  一連串急劇變化,几乎在同一瞬間發生,令人目不暇給,無法看清變化。
  七星劍的劍尖,先擊中一頭猛獸的右肩尖,肩尖骨碎肉綻,劍尖一震,翻騰的勁道未減,一旋之下,划破另一頭猛獸的左上臂。
  “錚”一聲狂震,半空中荀姑娘与霸劍天王雙劍交擊,火星飛濺中,各向側方飄落。霸劍天王不敢不接,卻失去向下攻擊張文季的好机。
  三個食客所發的狂叫聲,說明了他們的可怕遭遇,一串制錢是一百枚,用滿天花雨手法發射,每個人身上,最少貫入十枚制錢。
  “鼠輩該死!”十方瘟神飄落怒叫,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張文季不提醒他有三名食客可疑,很可能用雙鋒針從背后暗算,三枚針老瘟神可能一枚也躲不過。
  三個食客已爬不起來了,在地下滾動叫號。
  張文季一躍而起,四猛獸已逃出十余步外了,霸劍天王更遠了几步,五個人亡命飛逃。
  一個看熱鬧的人,扶住了一個正在喘气的大漢,斷了尖的雙鋒針,貫入大漢的左胸。大漢的左手,仍死死抓住還來不及發射的第二枚雙鋒針。
  另一個大漢十分幸運,在張文季貼地滾到之前溜走了。
  他知道追不上了,這几個混蛋必定效昊天教主的故技,利用店舖脫身,他不能追入店舖捉人。
  “謝啦!”他拾起劍,向荀姑娘微笑道謝,“幸好你劍上的勁道不比那個天王差。”
  “不客气。”姑娘嫣然一笑,“當然我不能和男人比勁道,可惜倉促間在半空中,無法用技巧補勁道的不足,下次我要領教他的霸劍絕技。”
  “不要冒險,那家伙的劍術确是霸道,沒有必要和他拼命,我會讓他灰頭土臉的。”
  “小子,下一步棋怎么走?”十方瘟神出店說,“到潛龍精舍?”
  “不急,鐘前輩。”張文季大聲說,有意讓眼線听到,“蟻多咬死象;目下他們全往精舍里躲,闖進去豈不像是掉進蟻窩里?不死也會落得一身痒。他們不可能永遠躲在里面吃老米,咱們等他們出來一個擺平一個。”
  “你還是不肯開殺戒?”
  “何必呢?斷手斷腳,比殺了他們更慘,而且顯得仁慈些。”張文季重新入店,“酒還沒足,菜還沒飽,天大地大,填飽肚子再說,大概不會再有人前來打扰了。”
  打扰的人似乎并沒減少,食客愈來愈多。
  十方瘟神与荀姑娘過來共桌,張文季對荀姑娘表現得相當友善,不再像往昔一樣保持距离,他終于相信姑娘是真的站在他一邊,敵意逐漸淡薄。
  桌旁多了一個人,一個相貌威猛年近花甲的佩劍人。
  另一面,出現一個瓜子臉,眉目如畫,隆胸細腰的花信美婦,成熟尤物的風韻,決不是荀姑娘這种閨女型的少女所能企及的,女性的芳香壓下了酒菜味,吸引了所有酒客的目光。
  “小老弟,你到底為何而來?”佩劍人冷冷地問,“据老夫所知,三眼功曹是你的仇敵,你實在沒有替他出頭的必要,是嗎?”
  “我為以牙還牙而來,我有權向一而再向我下殺手的人討公道。”張文季也冷冷一笑,“我并沒替三眼功曹出頭,他也用不著我拔劍相助。你說的,他是我的仇敵。”
  “老夫認為,你另有目的。”
  “也許。”
  “什么目的?”
  “釣龍。”張文季信口說。
  “什么?釣龍?什么意思?”
  “妖道和大乾坤手躲在潛龍精舍里,精舍名潛龍,里面當然有龍潛伏了。”
  “胡說,潛龍只是影射……”
  “影射潛龍如獲云雨,就會飛騰九天。有龍潛蹤,一定有釣龍的人。深山大澤必隱龍蛇,池州附近有龍出沒的地方有許多處。青陽有龍池山,有魚龍山,大小魚龍洞。建德有龍塘岭,石埭有龍嚴,銅陵有石龍磯,可知這一帶自古以來,就是群龍出沒的龍窟。”張文季信口胡扯,嘲弄味明顯,“鎮南距縣城近在咫尺的陵陽山旋溪,潛藏在溪里那條倒霉的白龍,自以為潛伏得很隱秘,卻被陵陽令竇子明釣起,反而促使竇子明成了仙。一千多年前竇子明能釣龍,我為何不能?”
  “胡說八道……”
  “當然,竇子明釣起的是白龍,當然不可能還有白龍可釣。龍有多种,有金龍、銀龍、青龍、赤龍、黑龍,我想釣金龍和黑龍,有什么好怪的?”
  “原來如此。”佩劍人眼中冷電熾盛。
  “原來什么如此?”
  “哼!”佩劍人轉身向店外走。
  “我想起來了。”十方瘟神叫,“這家伙是黑龍幫的副幫主洪斗……”
  張文季一把抓住桌上的劍,倏然而起。
  “斗膽!”美麗的女人冷叱,雙掌疾伸,十個春筍似的玉指,各射出一道青蒙蒙若有若無的冷芒。
  荀姑娘首當其沖,無法閃避。
  張文季向下一挫,手一掀,食桌飛起,向美麗的女人猛砸。
  “嗯……”荀姑娘向下挫倒。
  美麗的女人也措不及防,被湯水淋了一頭一臉,纖手抵住了食桌,卻擋不住湯水,斜飛而起,一兩閃便消失在內間里。
  心無二用,二用必定誤事。
  張文季本想追洪副幫主,轉念間又想追美麗的女人,机會稍縱即逝,瞬間的遲疑,兩頭落空,兩人是分向內外遁走的,根本不可能兩者兼得。
  “小子,丫頭不妙!”十方瘟神急叫。
  張文季吃了一惊,誰也追不成了。
  “荀姑娘……”他惊叫,急急抱起倒在地上的荀明萱,人一入手,便感到心中一涼。
  姑娘臉色泛灰,渾身在顫抖縮成一團,雙目無神,像是癱瘓了。
  “我……我好……好冷……”姑娘顫抖著說。
  “先到客店再說。”張文季匆匆抱著人往外走。
  “小子,好像……好像是九陰真……气……”跟來的十方瘟神不胜憂慮,“真的不……不妙……”
  “不是九陰真气。”他一面走一面說,“真的不妙,恐怕是……是……”
  “是什么?”
  “恐怕是寒魄陰功,一种加添毒物修煉的邪門先天气功。”
  “能否化解?”
  “必須找妖女要對症的解藥。”他感到心向下沉,“毒物有上百上千种,有些相生有些相克,弄不清是何种毒質,誰敢化解?”
  “哎呀!妖女是何來路?”
  “你這万事通都不知道,我更糊涂。”
  “糟了!這鬼女人真該死!”十方瘟神叫起苦來。
  “她是計算我的,我一定會找到她,哼!”張文季咬牙切齒說。
  他們住進鎮上最有名气的客棧福星老店,沒有人敢出面干預。
  鎮民們雖則站在潛龍精舍的一邊,但更害怕當街砍斷八人手腳的外地人。
  陸續住進不少旅客,客院不時有人進進出出。
  三位身材修偉,气概不凡的人,沿走廊直趨張文季所住的客房。
  他要了三間相鄰的上房,荀姑娘的上房在中間,但卻安頓在他的上房內,親自替姑娘用先天真气,每半個時辰疏導一次經脈,防止經脈受寒魄陰功侵害凝結,以免成為廢人。
  但他無法排除毒物,能暫時治標而不能治本。
  他正在房內行功,荀姑娘渾身冰冷縮成一團發抖。
  房外由十方瘟神戒備,老瘟神義不容辭替他護法。
  “哦!香期已過,諸位俠駕才光臨九華,當然不會是來朝山拜佛的。”房門外的十方瘟神向走來的三位中年人打招呼,“從山上來的?”
  “鐘老哥,何必明知故問?”為首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入云龍要咱們來找你商量,他們仍然住在化城寺養傷。伏魔尊者已經走了,今后恐怕不會回化城寺啦!”
  “呵阿!找我商量?我十方瘟神只有那么一點點能耐,找我毫無用處。”十方瘟神說,“要我替你們向張三搭線,沒錯吧?”
  “我們剛在山上下來,在鎮口便听到不少風聲,所以循線找來了。入云龍的确如此表示,只有這位張老弟能對付得了天柱峰三魔那些人,所以……”
  “不要找他,楊兄。”十方瘟神鄭重地說,“他不會幫助你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鐘老哥,咱們為朋友兩肋插刀,應付天柱峰三魔中州雙殘那些魔道人物,咱們不甘菲薄勉可胜任,但目下他們已經隱身在大乾坤手一群高手中,咱們招惹不起這個匪盜出類拔萃的巨寇,如果沒有張老弟襄助,咱們無能為力。鐘老哥,兄弟只要求老哥替咱們引見,成与不成,讓張老弟決定好不好?”
  “你們知道他的底細嗎?”
  “入云龍凌霄客已經說了,太歲張。”
  “知道他是太歲張,你們仍敢和他打交道?”十方瘟神苦笑,“雖則他明与匪盜和大奸大惡作對,但仍算是黑道之豪,与你們俠義門人天生相克,碰上了,不抽刀拔劍打破頭已經難能可貴了,居然想向他求助,豈不是妙想天開嗎?”
  “他幫助入云龍……”
  “楊兄,你還不明白?他救入云龍那些人,完全是無意中碰上了,倉猝間伸手管閒事,与交情無關。眼前就有一件明顯的事實,可以證明他不是多管別人閒事的人。”
  “鐘老哥所說的事實……”
  “三眼功曹,黑道的仁義大俠,与太歲張可以算是同道,應該走得很近。但迄今為止,三眼功曹損失了不少人,張老弟一直就無動于衷,無意助三眼功曹同張撻伐。諸位,不要打扰他,你們是前輩,如果他的話說重了些,你們受不了的,說不定會反臉成仇呢!”
  “可是……”
  “目下他正和大乾坤手那些人玩命,你們何不在旁候机撈一些漏网之魚?暗中替他采策應行動,也可以保持你們俠義英雄的尊嚴。他和我這种亦正亦邪的人合作,在心理上雙方都沒有負擔,辦起事來也得手應心,和你們在一起,隔閡在所難免,早晚會彼此傷害自尊,甚至會反臉成仇呢!諸位請便吧!我保證雙方都有利。”
  “好吧!鐘老哥,請轉告張老弟,咱們是站在他一邊的,碰上了請勿誤會。”
  “放心啦!他不會胡亂傷人。”
  “謝啦!有机會咱們得好好聚一聚,告辭。”
  十方瘟神阻止俠義英雄与張文季合作,是十分明智的決定,先天上就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明底細的人,會誤以為張文季有意討好俠義英雄自抬身价呢!
  老瘟神亦正亦邪,也不愿与俠義道人士套交情,僅保持禮貌上的往來,保持瘟神的形象,辦起事來沒有瞻前顧后的顧忌。
  他對張文季的個性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因此替張文季回絕俠義道英雄相互聲援的要求。
  人都躲在潛龍精舍內,實力空前龐大。
  昊天教主本身的實力,已經可以應付大批高手的挑釁了。目下加上大乾坤手一大群匪盜,一群訓練有素的暗器高手。還有隱起本來面目,隨時都可能現身襲擊的魔道名宿,包括天柱峰三魔与中州雙殘,都是可獨當一面的可怕人物。
  現在,又出現了黑龍幫副幫主洪斗。
  憑這些威震江湖的几個首腦人物,就足以掀起江湖的狂風巨浪。
  可是,他們卻被一個太歲張鎮住了。
  十方瘟神的聲威,也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這些首腦們一比一相搏,能胜得了十方瘟神的人不到一半。
  另兩批人,也讓潛龍精舍的人感到威脅。
  尚義小筑的人虎視眈眈,發誓要徹底了斷這次九華的陰謀。
  天垣宮的劫后余生者,志切复仇伺机而動。
  入云龍和凌霄客与揚州徐家酒仙徐泰祥,號召而來的俠義道英雄,找的是天柱峰三魔一群魔道人物,對潛龍精舍仍具有潛在的威脅,但并不加以重視,除非天柱峰三魔真的在潛龍精舍露面,俠義道群雄決不敢空口說白話,找潛龍精舍的麻煩。
  江湖怪杰之所以稱怪,就是行事与想法皆与眾不同。
  十方瘟神就是亦正亦邪的怪杰,他与性情相近的張文季有意气相投的親和感,把自己的想法和張文季扯在一起了,所以替張文季擅作主張。
  假使他不怪,必定會權衡利害,抓住机會聯合所有的反抗力量,協力同心給予潛龍精舍無情的打擊,孤軍奮斗畢竟是沒有遠見的做法。
  現在,他和張文季必須孤軍戰斗了。
  荀明萱并沒承受多少痛苦,只是冷得有點受不了,那种似乎發自体內的冷,錐心徹骨是無法抗拒的,一陣陣自心底爆發的寒濤,讓她縮成一團猛烈地發抖,最后像是麻木了,不再發抖,沒有痛苦,只是朦朦朧朧想睡,而又并非出于疲倦而生的睡意,腦海中一片空白。
  睡,睡,睡……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腦海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一連串模糊的幻覺出現,前情往事依稀,斷斷續續此隱彼現。
  最后,一些屬于未來的憧憬、希望、思念……紛至沓來,無法串連,也不受意識主宰,飄飄忽忽似假猶真。
  張文季要做的事,是不讓她入睡,不讓她陷入幻覺里,不讓她完全失去意識。
  用先天真气,用聲音,用雙手推拿將僵的肌肉,不斷地再三將她從虛無空茫中拉回現實,用陽极生陰的神意,讓她保住体內的溫度,把自己的体溫投注入她的奇經百脈,融解她体內涌發的陣陣寒意。
  寒濤爆發似乎是有規律性的,每半個時辰要爆發一次,來時洶涌似狂濤,去時戀戀不舍久久不消,精神始終難以复原。
  挨過第二次寒濤的襲擊,她終于意識不再模糊。
  “你一定要振作起來,用意志力赶走睡意。”她清晰地听到張文季那堅強有力,一直讓她震撼的嗓音在她耳畔震蕩,“不要幻想未來,不要追憶童年的夢……”
  隔著棉被,她仍可感到張文季那雙堅強有力的大手,藉推拿八法傳輸給她的暖意,感到淹沒她的寒濤正逐漸在她体內退潮。
  “我好困哦!”她含含糊糊地,“我……我好像曾……曾經夢回青……城……”
  “哦!青城已遠,姑娘。”張文季輕撫她的印堂、太陽、頸肌,“你一定要打起精神,用心思專注地吐納,用你的神意收先天真气,排除你体內的异物。乖,你已經不再感到寒冷,你的神意已經聚于印堂……對,用你的神,用你的意志,吸取天地精華,凝聚丹田,丹田……”
  她對張文季的話有絕對的依從意識,有堅強的信賴,朦朧的意識逐漸清明。
  張文季的語音對她有催眠作用,神志進入行功的以自我為中心境界。
  張文季悄然离床,呼出一口長气,心情沉重地出室。
  這一生,他第一次對异性付出無比的關怀。
  “她怎樣了?”十方瘟神關切地問。
  “不樂觀。”他心事重重,“除非能獲得真正的解藥,不然……”
  “不然又如何?”
  “我會幫助她克制寒魄陰功,但……”
  “結果如何?”
  “抵抗力愈來愈弱。”
  “能拖多久?”
  “樂觀的估計?”
  “最糟的估計。”
  “六個時辰。”
  “唉!她是一個很乖的好女孩。”十方瘟神黯然發出長歎。
  “我知道。”
  “你要救她?”
  “我在盡力。”張文季的虎目中,涌現令老瘟神也感到寒栗的光芒。
  “那鬼女人的底細,咱們一無所知。”十方瘟神說,“我与尚義小筑的人談過。”
  “消息如何?”
  “他們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的來路。”十方瘟神說,“很可能是黑龍幫的人。江湖朋友對一幫一會的人所知有限,都把他們看成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除了几個經常露面的高階層人物之外,其他的牛鬼蛇神皆不知來歷。以副幫主洪斗來說,這個人到底姓甚名誰,連我万事通也不知他的出身來歷。一幫一會的所有牛鬼蛇神中,有一半不是江湖出身的人。”
  “他們有能力自行培植人才,不需外求。”張文季絲毫不感意外,“有百万以上從事江湖行業的人才,哪能每個人的底細都有明确交代?大乾坤手的女儿,所培植出來的一群高手男女,有几個是為世人所知的高手?而那些男女的身手,都可以躋身一流高手之林,所以与他們打交道的高手名宿,知己不知彼注定要倒霉。”
  “你打算怎辦?”
  “昊天教主會告訴我的。”
  “那……到何處向他討消息?他躲在潛龍精舍的天羅地网里不出來……”
  “我會去找他。”張文季語气十分肯定。
  “老天!那里面最少有一百名一等一的心狠手辣,殺人不擇手段高手……”
  “我也會不擇手段,老伯。”
  “可是……”
  “做任何事都有風險,聰明人會盡量把風險減到最少最輕程度。這期間,老伯請照顧荀姑娘,我得到處走走,作一些安排。”
  他出店了,十方瘟神顯得憂心忡忡。
  太歲張在街尾走了一圈与一個行人錯肩而過時,他手中多了一張紙摺的小方塊,那是鬼手柯永福遞給他的。他的十余位同伴,皆扮成土著或香客,暗中活動,提供消息,他不要他們出面玩命。
  他的走動,當然引起各處眼線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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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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