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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浪子河西四郡行


  不論軍民商旅,進入河西四郡,必須在蘭州換路引,由軍政府陝西行都指揮使司的有關單位簽證,方能通行無阻。
  蘭州鎮遠門外,鎮遠浮橋,是黃河唯一的一座橋。橋南,是河橋巡檢司与測泛局。巡檢司負責查驗過橋人的路引,查緝奸究,審驗西域三十大國貢使的勘合符節印鑒,管制出入本地區的番羌、回、蒙各族士民。
  測泛局負責測量黃河水勢,每年兩泛,該局的人便人手畢集,忙得不可開交。蘭州的河水上漲一寸,下游山西河南一帶則漲一尺。該局的水卒,俗稱羊報,可能是天下間最了不起的水鬼,負責傳遞警訊。
  每人縛一具大羊皮筏,帶報泛的水箋与特制的干糧,順流下放隨水漂流千里,流至風陵渡口進人河南省,即沿河飛箋,由各地的把箋河卒交呈當地官府,以便知道水勢早作堤防。
  水克到淮安附近方行登陸,由當地官府接待,每人賞銀五十兩,發給路引勘合,沿途驛站一概免費招待,由陸路返回蘭州報到。隨水而下時,需時約半月左右,回程則約需一百天。
  一早,三位騎士在城關下馬,牽著坐騎走向交驗站。這三位騎士穿同一式的青緊身,戴遮陽帽,短統馬靴,佩劍,挂囊。鞍后是馬包、卷毯。領先那人年約半百,國字臉膛,三絡短須,粗眉大眼,相貌威武。鞍袋上,繡了四個紅字中州鏢局,另兩人年約四十上下,都是精壯膘悍,虎背熊腰的好漢,鞍旁插袋帶了弓箭,鞍袋上也繡上了中州鏢局的字號。
  巡檢司的官兵看到三騎土牽馬走近,一位穿副巡檢官服的人含笑上前相迎,抱拳為禮笑問著說:“咦!是芮師父么?好久不見啦!大熱天走河西,辛苦著哩!這次到那一處地頭?不遠吧?”
  芮師父堆下笑,上前呈交三份路引,笑道:“羅大人,半年不見,大人滿臉春風,气色大佳有喜事嘛?”
  “呵呵!三月間,娶了個燒鍋的……”
  “哎呀!大人未免太吝嗇了,小登科大喜事也不通知一聲,怕咱們這些江湖人酒量大是不是?回程時兄弟補一份禮,可得請夫人替咱們准備一席好酒菜羅!”
  “哈哈!沒問題,只怕諸位不常光。”羅副巡檢一面說,一面將路引遞回又道:“近來朝廷有旨,封閉嘉峪關,拒絕西域各國人關朝貢,道路總算平靜多了,祝你們一路平安。這次到肅州不知是那一种紅貨?”
  芮師父將路引分別交給同伴收執,“一些名貴珍藥,一些名匠打造的首飾,風險不算大,謝謝大人的祝福。告辭,一月后回程再趨府致賀,再見。”
  “再見,一路平安。”羅大人笑答,雙方行禮而別。
  芮師父帶了兩名同伴,牽著坐騎直趨橋頭。
  鎮遠浮橋气魄恢宏,秋泛期間,二十四艘巨船全用上了,寬有三丈余,全長一百余丈,兩岸四根系鐵纜的大鐵柱,每根長兩丈,粗約合抱。煉長一百二十丈,粗有一團。冬日河水結冰,橋撤掉人從冰上往來,极為方便。
  三人牽著坐騎踏上橋頭,查驗站施施然來了一名接受查驗的騎士。這位西行客人生得英俊魁偉,但他那匹坐騎可令人不敢領教,瘦得落了膘,栗色的毛起皺而毫無光澤,大概已病了許久啦怎能當坐騎代步?
  這人生得雄壯魁梧,手長腳長,長眉入鬢,一雙大眼黑多白少,神光內斂眼神柔和。臉色略帶古銅,透著健康的色彩,微翹的嘴唇,帶了三分譏世者的怪异笑容。緊抿著的嘴唇,和稍為突出的下頷,表示出他堅強的個性。
  穿一件天藍色直掇,短靴,腰帶上插了一條短布囊,囊口挂著一只碧色流蘇墜。鞍后帶了一具毯包,鞍旁挂著皮制水囊和一個百寶革囊,未帶兵囊,走河西四郡的人,如不帶兵刃,簡直是給自己過不去,拿老命開玩笑。
  他呈上路引,用中原口音朗聲道:“林華,二十六歲,從商。祖藉湖廣,寄藉河南。至肅州探親,歲末返鄉。”
  兩名兵勇不住向他打量,其中之一問:“林華,你是不是返鄉省親誤了期,另請路引返回涉居地的人?”
  本朝初,先后有三次大移民。一是經營西北,大量遷徙河南、北平兩布政司的人至河西四郡;一是開發西南,遷徙湖廣、江西、浙江等地的人至云南;一是建立鳳陽的中都,遷徙南京、浙江等地的富戶十四万戶,把中都建成天下第一大城。
  人,戀土性十分強烈,安土重遷,月是故鄉圓。這些人雖被迫遠涉万里外,但依然難忘故鄉的一切,尤其是難忘故里的祖宗墳墓,每年千方百計返回故里祭掃祖墳。云南四季皆春,中間隔了所謂鬼方的貴州,交通不便,苗蠻出沒生命沒有保障,久而久之,遷至云南的人不再返鄉了。河西四郡的人,則于每年秋收后,假借采力、耕具及日常必需品的名義返鄉,祭祖后開春結隊重返遷居地。
  那年頭,居住与旅行管制极嚴,未經許可或沒有正當理由,是不准遷移或旅行的。因此中都的人,也是在歲末返鄉,但他們不能离開,掃墓祭祖不是正當理由,因此他們只好先至鄰縣,然后假扮乞食浪人走江湖,偷偷摸摸回到故里,祭完祖立即返回中都。所以接近年關,沿途經常可以看到些男女,穿了破衣打著花鼓,高高興興的唱著“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其實,他們全是中都的百万富豪,他們口中唱得高興,心中滿是心酸。
  后來,滿清是朝就利用這些所謂鳳陽花鼓,來強調大明皇朝如何殘民以逞,如何令民生凋敝以鏟除百姓對大明皇朝怀念依戀。令百姓安于現狀不再反清复明。
  河西四郡返鄉的人,如果逾期返回遷居地,是會受罰的,因此有辦法的人,便設法另覓路引避免受罰。
  林華淡淡一笑,說:“將爺,小可是第一次走這條路呢。舍親今春托人帶來信息,說是哈密的回回反叛、騷扰肅州四行,有不少子弟失蹤或被殺。小可心中不安,因此前來打听。如果順利,小可在下月便可返故里了。”
  將爺不再問,遞回路引盯著那匹瘦馬搖頭苦笑道:“如果有錢,到馬市換一匹馬吧,你這匹瘦馬,絕到不了肅州。”
  林華拍拍腰囊,苦笑道:“將爺,一來一回万里迢迢,旅費共需六十兩銀于,我那有錢買馬?實在不中用,只好勞累兩條腿羅,苦咦!將爺。”
  將爺揮手令他走,說:“沒有錢就省兩文別來多好?你第一次來,最好到涼州結伴西行。過了橋到金城關,別忘了請都指揮使司的將爺替你蓋查驗大印。走吧,一路平安。”
  “謝謝將爺關照。”林華頷首道謝,牽著坐騎出柵走向橋頭。
  七月天,河西走廊炎熱如焚。東北,是一望無際的無垠大漠,西南,是高与天齊,白雪皚皚的祈連山。但到了晚間,保證冷得可以令人打哆嗦。
  古浪千古所至涼州衛成,全程一百六十里,有坐騎代步是一程,本境共有四座隘口,四十里進人涼州地境。往上走一百二十里,共有四處歇腳的地方,依次是張義堡、二十里雙峪堡、再三十里靖邊堡、再四十里大河堡。每一座堡都有堡城,不但有官兵,也是附近經營畜牧的百姓,有警時的避難所。蒙古人經常南下,誰也不知道那一天會有戰爭,所以這一帶不論軍民的居住地,皆建堡建寨自衛,每個人都是戰士,不論男女全部對騎射下過苦功。
  過了雙峪堡。近午的毒太陽實在令人受不了,必須找蔭涼處歇腳,午后方可上路。
  芮師父一面抖著韁,一面向同伴說:“這條西涼古道,委實令人不敢領教,夏天熱死人,冬天雪厚八九尺,馬都會凍僵,難怪胡人要南下搶天下。伙計,歇啦?”
  三人在路旁扳鞍下馬,在路左的樹蔭下卸了坐騎的鞍轡囊鞘,任由坐騎自行覓食,三人坐在行囊旁,先喝口水,方倚樹躺下休息。
  芮師父將劍放在身側,解開衣襟拭汗,一面向同伴問:“李師父,這几天你發覺有可疑的人嗎?”
  李師父伸伸懶腰,若無其事地道:“芮師父是指那騎瘦馬的小伙子么?”
  “不錯,這小子在平番衛便跟上了咱們始終跟在后面盯著,咱們得小心些才是。”
  “哼!憑他一個小輩,敢沖咱們中州鏢局而來么?叫他來好了,我不信任何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虎嘴邊拔牙。咱們這條路走了五六年,從沒出過事……”
  話未完,另一名同伴叫道:“來了,這小子的馬真怪,瘦得連風都可吹得倒,居然每天都能接站頭赶到,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半里外,熱浪蒸騰的官道中,出現了林華一人一騎的身影。瘦馬步伐穩定,徐徐小馳并不吃力。遠遠地,便听到他傳來的清亮歌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几人回?”
  他唱的是唐朝詩人王翰的涼州同,歌聲嘹亮,但聲調低徊,今人聞之心弦為動。
  距三位驃師約十丈左右,他下馬進入路右的樹林。這一帶仍是山區,草木繁茂,但吹來的風是熱的,附近的沙礫地反映刺目的陽光、雖在樹蔭下,仍然有灼熱的感覺。
  三位鏢師的目光,全向這位神秘的青年人注視。
  林華卸下馬具,端坐在樹下,舉目四顧,官道上行人絕跡,煙塵滾滾。他喝了兩口水,瞥了遠處的三位鏢師一眼,冷冷一笑,徐徐解開了小布囊,取出一枝其色翠綠的尺八蕭,深深吸入一口气,臉上神色開始平靜,半閉虎目舉蕭就唇,如同老僧入定。
  動人心弦的蕭聲裊裊不絕,如泣如訴悲涼凄側,哀切低徊,每一個音符包含著一种哀傷,似在向蒼天訴說人間的不平,即使一個心中沒有任何牽挂、哀傷、心事。痛苦的人,听到這种凄戚的旋律,也會平空生出無窮的感慨,甚至悲從中來,被悲哀所感染,情難自己。
  芮師父臉色大變,一蹦而起向同伴惶恐而慌亂地低聲說:“快整備坐騎,走。”
  李師父滿臉哀傷,對芮師父的話毫無反應,茫然地說:“人,誰不為衣食奔忙?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活著,本來就是艱辛的。”
  另一名師父的目光,仰望著云天深處,兩行清淚挂下腮邊,喃喃地哀傷地說:“娘子,你要哭就哭罷,其實,人活在世間,干那一行又沒有風險?靠天,天有不測風云,靠地,桑田可變為滄海,靠人,人心鬼詐……”
  芮師父不客气地各給了他們一耳光,喝道:“快備馬,要赶路哪!”
  兩人驀爾惊醒,李師父惑然叫:“芮師父,你怎么啦?”
  “備馬,赶路,咱們的處境凶險极了。”芮師父惶急地說。
  “凶險?你是說……”
  “蠢材,你難道沒听說過邪劍魔蕭?”
  這時,蕭聲已止,弄蕭的青年人正泰然自若將蕭放回蕭囊。
  李師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哎一聲惊叫一蹦而起,慌亂地去找坐騎。
  弄蕭的青年人林華,已經在樹旁躺下了。
  三位鏢師慌亂地備馬,慌亂地就道,慌亂地策馬狂奔而去。
  林華向三人的背影搖搖頭,口中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然后倚樹假寐。不久,身后傳來了极為輕微,緩慢腳步聲,他不加置理,依然閉目養神。
  一只手伸向他腰上的蕭囊,輕而緩像是幽靈之手。
  手一触蕭囊,他的手已緩慢而奇妙地壓住了對方的掌背。
  久久,對方發話,陰冷低沉,像是鬼魂在低訴:“你剛才吹的是啥玩意?”
  他保持假寐的姿態,虎目依然閉著,也陰冷低沉地說:“叫悼魂曲。”
  “調子很凄槍。”
  “安魂曲更凄愴百倍,你要不要听?”
  “我不听,听了我恐怕得流淚。”
  “哦!你還有七情六欲?”他的聲調提高了些。
  “人,那能少得了七情六欲?除非他是行尸走向,或者是先天性白痴。”
  “世間沒具有七情六欲的人,多的是。”
  “你見過?”
  “秦岭的十空上人,連云棧的木客宗亮,在下确知他們便是這种人。至于古浪東方五十里黃羊川的紅衣吊客胡榮,也可能是……”
  “住口!你這家伙無禮。”
  林華睜開虎目,推開對方的手,笑道:“在下還未說完呢,你急什么?如果紅衣吊客也是沒有七情六欲的人,便不會以念舊的心情,接待從中原來的故友獨臂喪門吳斌,更不至于派人在那三位可怜虫鏢師的紅貨鞘囊上,留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暗記是么?”
  來人是個年約花甲,穿灰袍點烏杖的人,去了一雙不反映表情的山羊眼,勾鼻、尖嘴、薄唇鼠須,是屬于令人一見便不生好感的人。站在林華身旁,山羊眼瞪視著懶洋洋毫無戒心的林華,陰森森地轉過話鋒說:“你很年輕,出道多久了?”
  “出道?好說好說,在下一出娘胎,便在江湖上打滾鬼混,出什么道?別抬舉我好不好?”
  “貴姓?”
  “在中原,大河兩岸大江南北,在下無名無姓,人稱我浪子。在邊塞,自遼東至燕云三衛,西迄山西殺虎口,我叫亡命客。在川西番境以及南越,我叫漢娃。這一次行腳河西四郡,正正當當循規守紀,叫做林華,卻不知貴地的人,稱我的怪綽號是啥玩意了,反正不久自知。老兄,你呢?”
  “我……”
  “紅衣吊客當然不是你,你沒穿紅衣。”
  “老夫河西孤魂。”
  “哦!原來是溫老前輩河西孤魂溫瑞,幸會幸會。老前輩號稱孤魂,自不會与紅衣吊客狼狽為奸,但不知邊城野鬼王林,會不會被獨臂喪門所收買?”
  “老夫不過問他人的事,只想問你中州鏢局的底細。”
  “很簡單,獨臂喪門与中州鏢局的總鏢頭鐵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希望借中州鏢局這趟鏢興風作浪。”
  “你与這趟鏢有關?”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哦!你也對這筆紅貨有興,你年輕,當然不是魔策,但不知你与他有何淵源?”
  “我不認識他,聞名而已,在下不算年輕,二十六歲,快老啦!我這人雖然不長進沒出息,性喜游山玩水,走邊荒窮异域尋幽探胜,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不取不義之財,不欺孤凌寡,自問于心無愧,這筆紅貨不是什么貴重之物,在下如果動心,那三位鏢師絕對出不了河南地境。”
  “那你打算……”
  “相逢也是有緣,請老前輩寄語紅衣吊客,叫他別管這檔閒事。以老前輩与紅衣吊容的交情來說,該無困難。”
  “你憑什么要老夫做跑腿的信差?”河西孤魂冷冷地問,意似不悅。
  林華緩緩站起整理衣襟,泰然地說:“在下在江湖一無名望,二無地位,有什么可憑的?向老前輩加一請字還不夠么?既然請不動,也就算了。”
  河西孤魂嘿嘿笑,說:“老夫既然號稱孤魂,自不會自貶身价与那紅衣吊客同流合污。听你的口气,你大概有意架這段梁子。老夫認為你這人倒還可取,因此勸你明哲保身,這段梁子不架也罷,多你一個人,不過是多一個冤鬼而已,何苦來哉?”
  林華一面備馬,一面笑道:“即使是与在下無關的人,在下不知便罷,知道了便不能不管,何況那筆紅貨与在下有關。老前輩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那几位朋友,請代致意。告辭。”
  跨上瘦馬,抱拳一禮,說聲后會有期,蹄聲得得向北揚長而去。
  河西孤魂等他去遠,方扭頭向樹林深處冷笑道:“你們都听到了吧?還不快滾?這人雖不是魔蕭,身手決不會差勁,憑你們這几塊料,如果不服气想逞英雄,定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說完,向南走去了。
  奔出五名青衣帶刀劍的大漢,其中之一向河西孤魂的背影叫:“只要老前輩不插手,咱們將毫無困難地把他埋葬掉。”
  河西孤魂已經去遠,但他那不知含意的怪笑,仍隱隱入耳。
  五大漢重新隱入林中,不久從林西北乘坐騎馳上官道,如飛而去。在這一帶赶路,有固定的宿站,錯過了宿站,十分危險。
  沿途不是宿站的小堡寨,不敢收留陌生人,天未黑便閉了寨堡門,決不開門收留旅客,每一座小堡寨,便是一座擁有自衛武力的城堡,不但要應付殺人越貨的強盜,更旦夕提防竄入邊牆的蒙古人。不論晝夜,不分男女老幼皆隨時准備戰斗,為了生存,這些邊塞儿女,每一個都是精于騎射的斗士,一生中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生命的安危,隨時准備為鄉土而奮斗犧牲。白天,他們對少數的旅客十分熱誠,供水留飯像是招待老朋友,盡可能協助旅客替對方解決困難,親切,熱誠,豪爽,好客。但對大批的旅客怀有戒心,因為有些韃寇不時扮成旅客洗劫各地堡寨,不得不防。入夜堡門一閉,內部戒備森嚴,巡更放哨徹夜不絕,烽火煙炮隨時准備傳警,即使有一位陌生的旅客倒斃在堡門外,堡中人也決不敢開門救人。這就是邊寨,這就是當年河西邊境。
  當年的河西,祁連山下的甘涼,如不是兵強馬壯,民風驃悍,這一塊大明江山最突出的西城門戶,恐怕早就拱手送人了。祁連山之南是番人,嘉峪關外是回回,邊牆以北是瓦刺(蒙人),只留下一線兩千余里的狹長國土,每一寸土地皆可能成為戰場,每一刻時辰皆可能爆發戰爭,每一個人皆不知道是否可以活到明天,每一天皆需為生存付出代价,這就是那時的陝西西北地方。
  之外,住在這一帶的人,必須提防三十六國的貢使趁火打劫,必須提防散兵、游勇、逃軍、逃犯的騷扰,必須提防狼群、祁連山的凶猛土豹、熊署等等野獸的襲擊。他們夢想著太平日子早日到來。但自從大明皇朝立國以來,直至滿清入關。北滅蒙古,西征准噶爾進兵伊犁統一天下以前,四百年來,始終不見太平日子光臨。
  走這條路的人,必須牢記的第一件事,便是千万不可錯過宿站。不管你的腳程多快,到了宿站便得投宿。三位鏢師未牌左右,便已到了涼州,不敢不投宿。
  從涼州西行,至永昌衛一百六十里,馬程仍算一程,有三處中途休息站。五十里怀安驛又四十里柔遠驛,又三十里白羊堡。
  林華在申牌初到達涼州,他不投宿,天色尚早,出了城泰然西行。他那匹瘦馬居然能撐得住,居然一天尚能赶一兩百里路,居然能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在烈日下行程。
  入黑時分,經過一處水草丰茂的牧地,牧地的東北是一座小堡,西南角是連綿起伏的山岭。寬闊的官道通過收地,進入山區,左面是草木繁茂的山岭,右面是銜接牧地的沙清石碩地帶。
  在落日余暉下,瘦馬疲憊地進入山區,兩里地到了一條流向牧地的小溪旁。溪兩側水草丰茂近山處是當地知名的黑松林;距怀安驛尚有十余里,無法赶到了。
  他在小溪旁下馬,卸了鞍具,將從涼州帶來的兩袋馬料提至樹下,先牽坐騎飲水,然后將一袋大麥喂坐騎,笑著向瘦馬說:“老伙伴,今晚你可沒廄可上啦?委屈些,露宿一宵,料想你還能撐得住。”
  他以干糧裹腹,拴好坐騎,在樹下以鞍作枕,展開毛毯靜靜地將衣物塞在毯下,塞得像有人在內人睡,他自己則加了一件夾衫,退至三丈外盤膝坐下休息,取出衣物內扣在腰上的一條皮護腰。
  這是一根名副其實的特制皮護腰,完全依照他的身材制成,上端略寬,可以護住脅肋要害,全寬約八寸。對一個身高八尺的人來說,八寸寬的皮護腰并不算太寬了,但如果讓六尺身材的人佩帶,可能連胸下方也可以護住,可是身法便難望靈活,像是穿護甲般成為累贅啦!
  護腰上有兩种刀插,一長一短,長的是六寸,短的是五寸。
  刀插共三十六具,長短相間,每一插有一把小刀。長的是飛刀,寬八分,長八寸。柄露在插外,以攀帶管住。背厚刃薄,鋒尖前兩寸兩面開刃,鋒利無比。短的是重心在中的特制柳葉刀。而且鋒刃似乎有點變形扭曲,行家一看便知這种刀的飛行路線与眾不同,長僅六寸,有一寸露在刀插外。
  他在護腰的另一個插孔中,取出一具六寸長的有塞小竹筒,以一塊小布蘸筒中的香油,細心地替每一把刀上油,事畢,他逐一試拔,手指一帶,便有一把或三把飛刀人手,輕靈熟練,毫無聲息發出。
  扣好護腰,月華從東面的大漠地平線上升,天色不早了。
  他開始收斂心神,開始練气行功。原來他是內家練先天真气的武朋友,練的是正宗气功心法,不是到河西四郡探親的平常人。
  練功一個更次,他略為活動手腳,然后像幽靈一般,消失在松林深處。
  四更天,气候奇寒。遠處不時傳來三兩聲凄厲刺耳的狼嗅,林中不時傳出野獸惊竄、覓食尋侶的聲浪。
  南面傳來了隱隱蹄聲,有健馬從南面人山。
  他像鬼魅般返回原處,和衣躺下了。
  五更,月華早已隱沒在祁連山的峰巒后,眾星隱隱,冷露侵骨。
  東面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從牧地沿山麓一帶急走,出到官道,然后大踏步向小溪一帶走來。共有四個人,漸來漸近。
  四個人到達小溪,站住了。小溪寬僅丈余,橫過官道向東流,水深不足一尺,旅客可徙涉而過。
  “老二,就是這儿吧?”一名黑影向同伴問。
  “不錯,就是此地,左面就是黑松林,正是咱們埋伏的地段。”叫老二的黑影答。
  “咱在路旁坐坐,天亮后再就位。”
  四人在路旁石塊上各自坐下,找出系在背上的刀劍拂拭,他們所坐處,距林華安睡的松林不過六七支,但黑夜中無法看到。
  系在樹下的那匹瘦馬,居然站在樹下既不噴鼻,也不踢蹄,聲息俱無。
  路右的草叢中,突傳出輕微的草梢擦動聲。
  四黑影一面拂拭刀劍,一面毫無顧忌地聊天,先前第一個發話的人發話問:“老二,財神爺該在辰牌末方可到達。堡主為何叫咱們那么早便前來喝冷風吃寒露?怪事。”
  “堡主認為如不早些到來,白天易露行藏。老楊,別發牢騷啦!”老二收劍入鞘,笑呵呵在說。
  “收拾三個小鏢師,竟出動本堡十二名高手,分三處埋伏,三面包抄免得漏网,堡主未免太小題大做啦!”老楊仍在發牢騷。
  “三絕劍可不是小鏢師,崆峒俗家人中,三絕劍芮浩可不是三流小混混……咦.對面有人來……”
  話未完,黑影竄出路面,突然騰身而起,凌空飛朴而至,落點恰好在老揚頭上。
  老揚挫身側閃,一劍劈出叫:“土豹,小心!”
  “擦”一聲響,這一劍捷逾電閃,劈中土豹的腰部。
  四人左右一分,迅速撤兵刃向外退。
  土豹,是祁連山的特產,体型比中原的金錢豹略小些。而且斑紋不太明顯,但比金錢豹要矯捷些,而且膽大凶猛,攻擊人畜毫不畏縮,潑辣凶狠為害甚烈,近山區的人,無不談豹色變。
  土豹的脊骨已被砍斷,但倒后仍然凶猛地翻滾,附近三丈內煙塵滾滾,草石紛飛,許久方安靜斷气。
  “我們藏在山谷里的坐騎完了!”一名黑影跌腳叫。
  “這些畜生晚間到有水的草原地帶獵食,尤其是帶有鹽質的水潭容易招引牲口,這一帶正是它們獵食的地方,咱們的坐騎藏在山谷,反而安全,放心啦!走,到林中休息還早著呢,養精蓄銳,以便對付那三個鏢師。”老揚拖著死豹說,領先向黑松林走去。豹的气息,終于引起了瘦馬极度的不安,接近至三丈左右,瘦馬不再安靜,噴鼻踢蹄掙扎著后退,系韁的樹簌簌而動。
  四黑影吃了一惊,老揚丟下大豹低叫道:“小心,有人。”叫聲中,再次撥劍出鞘。
  一高大漢拔出單刀,以刀掩身一躍入林,叫道:“是一匹坐騎。”
  另一名黑影急掠而至,伸手便抓馬絡頭。驀地,三丈外一沉喝震耳:“放手!在這一帶亂動別人的坐騎,會送命的。”
  四人循聲注視,依稀可以看清睡大樹下的林華,不由一惊。林華己挺身坐起,正冷然注視著他們。
  老揚看清對方只有一個人,膽气一壯,徐徐收劍欺近,沉聲問:“老兄,你是干什么的?”
  “赶路的。”林華冷冷地答。
  “那……昨晚你在此地露宿?”
  “不錯!赶不上宿頭。”
  “咦!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不赶宿頭在此凶險的黑松林露宿?”
  “在下不是好好地么?”
  “貴姓?閣下在何處得意?”
  “問這么廢話有柯用意?在下可沒打算盤問你們的底。”
  林華不悅地說。
  “哼!你這家伙好不識相。”老揚忿忿地說,轉向同伴問,咱們怎辦?”
  “赶他走。”一名黑影說。
  “赶他走?老宋,你是不是昏了頭?”老揚叫。
  “老揚你……”
  “只消這家伙走漏一絲口風,咱們可擔不起這風險哪,老弟。”
  “這……”
  咱們找個坑,把他埋了吧,做做好事,連人帶馬一起人上。”
  “老揚,咱們不能……”老宋急叫。
  話未完,老揚已到了林華身旁,喝道:“站起來!老兄。你不該赶不上宿頭,更不該遇上咱們這些人。荒山野岭到處都可以藏身,你卻偏偏在此地露宿,老兄,你認命吧。”
  林華掀毯而起,急向后退。老揚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他的右手脈門,勁道驟發,猛地一扭。身形半轉,左手急勾他的頸脖,用擒拿術擒人。
  林華更快,在身軀被扭轉的剎那間,一聲長笑,左肘急撞,“噗”一聲撞在老揚的左肋,有骨折聲傳出。
  說快真快,几乎在同一瞬間,他扭轉身軀,“噗”一聲一掌劈在老揚的左耳根上,左掌也几乎同時到達,“拍”一聲拍在老揚的右耳上。一連三記重擊一气呵成,捷逾電光石火。可怜的老揚大意輕敵,連解脫躲閃的机會也沒有,甚至連叫喚的本能反應也消失了。重重地跌出丈外像一條死狗般昏厥了。
  其他三名黑影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一是大色黑暗,二是變化太快、只看到兩人貼身、晃動分開、扑跌,如此而已“你們這些人以殺當儿戲,可知你們的主人,紅衣吊客是個什么東西了。”林華陰森森地說。
  其他三名黑影方發覺倒地的是自己的同伴老楊,失惊之下,本能地同聲虎吼,同時猛扑而上。
  林華在閃,迎擊最左邊的人,左手撥開那人搗來的大拳頭.左掌“鬼王撥扇”,一耳光把那人打得顛出丈外、接著伸手一勾,搭住了第二名黑影的后頸問下按,右膝一抬,“噗”一聲撞在那人的小腹上。
  一照面便擺平了兩個,第三個黑影是老宋,剛好旋身扑到他的身后,大拳頭向他的背心攻到了。
  他虎腰一扭,旋身左手一勾,便勾住了老宋的后頸,右手一抄,扣住老宋的左膝,雙手勁發身軀下沉,把老宋退倒,用右膝抵壓在老宋的小腹上,叱道:“不許掙扎,不然把你的五髒六腑給擠出來。”
  老宋怎能掙扎?脖子被挾住痛得頸骨欲折,昏天黑地,喘不過气來了,左膝如被鐵鉗夾住人半身發麻發僵,小腹像是壓上一座山,內腑像被壓碎了。總之,頭腳向內卷縮,肚腹向下頂,人屈曲的如蝦,那還有抵抗力?只有任人擺布。
  林華熟練地將老宋掀翻放平,一腳踏住老宋的右臂,站起沉聲問:“獨臂喪門与紅衣吊客何時到?說!”
  老宋爬伏在地,右臂被扭翻,被腳所踏,只要對方的腳背略為提起,便痛人骨髓,而且隨時有斷臂之虞,怎敢不招虛脫地叫:“他…他們在……在黃羊川等……等候消……消息。”
  林華徐徐坐下,坐在老宋的背上,接著問:“你們只來了三批人,共是十四名,還有別人來嗎?”
  “沒……沒有了。”
  “你們十四個人,似乎還不配一网打盡三絕劍芮浩三位鏢師,為何只派你們這些草包來?走脫了一個人,豈不后患無窮?中州鏢局高手如云,紅衣吊客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敝主人并……并不想一同打盡。”
  “哦!另有陰謀?”
  “留一個人脫逃,才會將中……中州鏢局的總……總鏢頭引……引來。”
  “呵呵!換句說話,你們之中如果也有人脫逃,也會將紅衣吊客与獨臂喪門引來羅?不錯,是吧?”
  “這……”
  “你總算不大坏,赶快逃走。”林華笑著說,抽出鎖臂的腳,退在一旁。
  老宋爬起便跑,像兔子般逃掉了。
  林華將三名昏了的好漢分別捆好,將他們吊在樹上,方泰然在原地練功,在天未明前備馬西行。
  辰牌末,西行的第一批旅客到了黑松林。首先發現死豹的是三絕劍芮浩,接著便發現了不遠處吊在林上的三位好漢。
  三位好漢睡穴被制,已被吊得半死。三位鏢師吃惊之下,上前救人,首先便發現老楊身上吊的一塊懸布帛,上面用炭枝寫著:“西行凶險,紅貨可虞。如想安全,快馬加鞭。”
  三位鏢師大吃一惊,字行間分明在點醒他們哩!鏢局子稱所保的鏢馬紅貨,還不夠明白?他們本想向被吊的人查問原因,但遠處已看到來自涼州的乘馬旅客,万一這三個帶了刀劍被捆吊得昏迷不醒的人有了三長兩短,他們豈不官司上身有冤無處訴?解了三位好漢的綁,聊算盡了一份心,匆匆上馬溜之大吉。
  他們在前面又發現了兩批吊在樹上的人,每批五個,同樣懸著一條警示布帛,上面寫著同樣的四句話十六個字。
  見多識廣經驗丰富的三絕劍,這次慌了手腳,反而昏了頭,認為那是可怕的騙局,要騙他們快馬加鞭早些赶路,到前途送死。因此,赶到怀安驛,便与大批馱商結伴而行,到了永昌衙,不走了,且等風聲過后再走。
  這一等,等來了紅衣吊客。
  甘州衙,是陝西行都指揮使司軍政的所在地,兵力极為雄厚,甘州衙本身便領有十二衙,与兩個千戶所。附近大部田園牧,皆由衙所軍所經營。共有三座牧馬場,是軍馬的繁殖場。
  而方圓數百里的土地,真正的民丁百姓僅有五千左右人口。
  但兵馬大部份皆推進至合黎山与龍首山的外圍駐扎,這一帶的邊牆皆倚山為險,地勢复雜,反而需要嚴密把守。因此,官道附近反而少見官兵巡邏。
  過了山丹衙,這一程道路似乎應該平安無事,距甘州只有一百余里,馬只需半日便可赶到啦!
  三絕劍膽子大了些,四天來毫無警兆,一場虛惊該已過去了。但為了小心,他快馬加鞭赶這一程,預定午間便可赶到甘州,到了甘州可說危險不再光臨了。
  一早便越過龍首山,平安無事。
  過了東樂驛,情形便有點不對了,沿途似乎不見人煙,行旅罕見。
  三絕劍已發覺有异,嗅到了危險的信息,向兩位同伴憂形于色地說:“情形不對,怎么不見有西行的人?咱們快赶,赶到仁壽驛便可安心了。”
  三人并轡飛馳,心中愈來愈緊張。紅日高照。气溫開始直線上升;寒气盡消,夾衣穿不住了,他們不敢停下來脫衣,希望赶到仁壽驛再說。
  甘峻山在望,快到了。
  甘峻山,原稱紺峻山,也叫人祖山,距甘州約五十里,甘州的名稱,因此山而得名,龍首山土人也稱為甘峻山,但這一座方是真的甘峻。
  甘原稱紺,可知山的顏色該是紺色的,本地人稱為快活山。山上土色微赤,沒有樹,全是高与人齊的野草。南面,小山岭連綿不絕,滿野蒼翠。仁壽驛在山的西麓。
  官道通過山南麓,自東而西,路南半里地,是淺綠色的山丹河。山丹河是弱水的支流,但行旅一看到河流,稱弱水而不叫山丹河。
  弱水這一段,決不像傳說中說得那么恐怖,不胜鴻毛那是鬼話,淺的地面可以徙涉,深處同樣可用皮筏載人。但有段山下的深潭,渦流极為險惡,尤其是雪花水漲期間,形成可怕的巨大渦流,水面的漂浮物皆被吸入河底,因此有鵝毛不浮的傳說。
  甘峻山下就有一道可怕的渦流,行旅深怀戒心,水怪的傳說震撼人心。幸而官道不在河旁。距河最近處也有半里地。
  進人山東麓,突听前面的山谷傳出一聲刺耳的鬼嘯。
  青天白日,鬼怪并不可怕。但三人心中有鬼,不由毛骨悚然。三絕劍放松韁繩,變色叫:“咱們這條路走了五六年,今天可第一次听見鬼嘯,小心些。”
  三人都松了韁,取出袋中的弓,搭上弦,緊了緊背上的劍,准備停當,三絕劍揚鞭示意,韁繩一緊,雙腿一夾,“叭”一聲輕輕給了坐騎一鞭,馬儿向前急沖、十二只馬蹄濺起滾滾煙塵,魚貫飛馳。
  一聲异嘯划空傳到,山谷上空突然升起五只大雕,扶搖直上,突又折向官道上空盤旋而來。
  三絕劍抬頭瞥了大雕一眼,信口說:“許久不見的青鶻出現了,競有五頭之多。”
  青鶻,在這一帶极為名貴,在歷代的朝廷中,更是大名鼎鼎。形容起落之迅捷,稱“兔起鶻落”,就指這种青鶻,鎮守甘涼的官吏,常將這种活禽作為貢品進獻朝廷,貢緒皇帝老爺狩獵用。
  這玩意是甘峻山的特產,是一种凶猛的鷲鳥,与鷹、雕、海東青同屬四大猛禽,比鷹大,比雕小,比海東青丑,而凶猛僅比雕略差,比鷹靈活得多,可以穿枝人伏。色青中帶蒼,銅啄鐵爪一爪可擊碎一頭羊的腦袋,未加馴養前,爪用抓而不用擊,一抓之下,足以抓碎馬的頭骨。
  五頭青骼形成一個大圓圈,在高空盤旋,逐漸按近三位策馬狂奔的鏢師們頭頂上空,已可看清縮在腹下的巨大鋼爪了。
  青鶻大小不同,翼展皆在五尺開外,好大的家伙!
  殿后的李師父猛地惊叫道:“芮師父,你看到鶻爪的閃光么?”
  鶻爪是角質的,怎會有閃光?芮師父惑然,抬頭上望,果然看到鵑爪光芒四射,惊聲道:“是經人馴養的獵鵑,瓜上帶了鋼尖套。”
  “獵鶻何必帶鋼尖套?它的鋼爪足以……哎呀!它們下來了,沖著我們來了,咱們小心……”
  五頭青鶻每頭相距五六丈,以奇快的速度魚貫而下,斂翅俯沖而來,似可听到破空飛行的聲音,聲勢之雄,令人惊心動魄。
  “用箭射它!”芮師父大叫,猛地勒韁,馬儿向路側躍去。
  說快真快,第一頭青骼發現人勒住了坐騎,雙翅急扇,斜掠而至。
  芮師父的箭脫弦而飛,搶先發難,相距不過六七丈,正是箭勁最強的一段射程。
  “拍”一聲響,箭被青雞一翅拍飛,斷成四五段,眨眼間已經扑到。
  芮師父大駭,眼見箭被拍毀,青影閃電似的冉冉到了眼前,青鶻那凶惡的頭部,可怕的鋼啄帶鋼尖的巨爪。……他來不及報第二枝箭,大喝一聲,掄弓便劈,靴尖已預留退路脫出馬橙。
  青鶻巨啄一動,便啄住了弓臂,罡風襲体,鋼爪急伸。
  芮師父只感到手臂一震,罡風澈体生寒,不由心膽俱裂,大叫一聲,丟掉弓滾鞍落馬。
  青影沖天而起,宛如電射星飛。
  馬儿一聲長嘶,蹦出兩丈余,砰然倒地,天動地搖。
  第二頭青們到了,猛扑第二名縹師。
  芮師父魂惊膽落,狂叫道:“王師父,滾下鞍脫身。”一面大叫,一面撥劍沖出。
  王師父滾下鞍,也竄至一旁丟弓撥劍。
  五頭青鶻一擊即走,重新在三人的上空盤旋,片刻方向西北的山谷飛去。
  三人惊魂初定,火速走近坐騎,不由心中叫苦。三匹馬的腦正中,四道象利刃般的爪痕,深深楔人腦內,皮破肉開骨裂,血肉綻開,死了。
  “這些扁毛畜生可惡。”三絕劍臉色灰白,恨恨地咒罵。
  李師父心惊膽跳地卸下鞍具,行囊,盛貨皮鞘袋,抗上肩悚然地說:“有人指使這些扁毛畜向咱們襲擊,快走,至仁壽驛還有十余里,天可怜見,但愿咱們能平安赶到。”
  三人心慌意亂,扛著鞍具行囊上路,狼狽万分。三絕劍心中發慌,一面走一面說:“這五頭扁毛畜生只攻擊坐騎,卻不襲擊人…”
  “這意味著咱們大禍臨頭,有人在等候咱們。”李師父打著冷戰說。
  “咱們在河西從來未与人結怨,為何有人算計咱們?”王師父怯怯地自問。
  身后蹄聲隱隱,三人又是一惊,不約而同一面走,一面扭頭回望。
  陽光下,官道塵埃輕揚,一匹栗色馬在里外小馳而來。接著,熟悉的歌聲傳到:“當年万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三絕劍机伶伶打一冷戰,絕望地說:“完了,是魔蕭。咱們讓他先走,他卻反而落在后面,顯然是他約了人,在此地攔截咱們,咱們所保的紅貨,准有問題,決不是普通的珍貴藥材与首飾。”
  李師父卻不以為然,接口道:“如果魔蕭有意留鏢,他用不著跟到河西來,更用不著找人幫忙,他可以直接打進咱們中州鏢局提紅貨大搖大擺走路。”
  “但他确是沖咱們而來.快走。”三絕劍惊惶地說,三人腳下一緊。
  路右的山腳林影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紅影。
  三絕劍心中大定,喜悅地向同伴說:“那不是紅衣吊客么?他從不与咱們為難,有他在,也許會獲得他的幫助呢?”
  “芮師父,對這种坐地分贓的地方強豪,怎能寄以信賴?”
  李師父不安地說。
  紅衣吊客站在前面半里地的樹林前,紅色的長袍飄飄,如果不是頭上戴了四平巾而梳高髻,遠遠看去很像一個喇叭。
  逐漸接近,也逐漸看清這家伙的猙獰相貌,三角眼加上吊客眉,厲光閃閃凶光四射,勾鼻薄唇留三絡灰短須,青灰色的死人臉孔,整個人透露著陰森可怖的神情,似乎附近流動著行尸的气息。
  三人狼狽地走近,三絕劍在樹下放下鞍具行囊,上前抱拳含笑行禮道:“前輩定然是黃養川的胡堡主了,幸會幸會。晚輩是河南中州鏢局的芮……”
  “我知道,你是芮大師父,崆峒門下弟子,威鎮河西的三絕劍芮大師父。”紅衣吊客獰笑著接口。
  “不敢當前輩夸獎,晚輩在鏢行混飯糊口,意思意思而已,豈敢妄稱威震河西。”
  “你們丟了坐騎?”
  三絕劍向來路一指,苦笑道:“在前面兩里地,突被五頭青鶻襲擊,三匹坐騎頃刻倒斃:“那你們為何不死?”紅衣吊客詭笑著問,口吻不近情理。
  三絕劍不算糊涂,听出了話中的危机,悚然退后兩步說:“那些扁毛畜主襲擊坐騎而不傷人晚輩深感不解哩!”
  “你知道半里外是什么地方?”紅衣吊客指著南面問,顯然對青鶻襲擊人畜的事不感興趣,避免再談。
  “那……那是山丹河。”三絕劍惑然答,猜不透對方的用意。
  “不,那是弱水。”
  “有人稱為弱水……”
  “本來就是弱水。那些青鶻不傷你們,用意是要你們跳弱水。當然在跳之前,你們的紅貨得先留下。”紅衣吊客若無其事地說,口角綻起陰森可怖的怪异笑容。
  “什么?”三絕劍變色問,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
  “你該知道那些青鶻是經過馴養的獵鶻。”
  “是的,它們的爪子帶有鋼刃爪。”
  “但你們卻不知河西首屈一指,字內無雙的馴鶻大師禿鷹毛良。”
  “那……那不是曾經在十年前,以雙靈鷲襲擊岳麓山百花庄的毛良么?”
  “正是他。那次他失手了,只因為天气突變寒,卻又雨降風息,一雙靈鷲如失水之魚,失去進擊之力,以致鷲死人傷,几乎逃不出湖廣。他敢于向百花山庄的福慧雙仙挑戰,可知他必是宇內傲視群雄的頂尖儿高手。”
  “他……他為何……”
  “你不用問,不必問,除了跳弱水,你們三人別無抉擇。”
  “這……”
  “這件事与你們無關,有人要砸貴鏢局的招牌,請老夫代傳口信,如此而已。”
  三絕劍反而鎮靜下來了,向兩名同伴舉手一揮。李、王兩位師父會意,將鞍具行囊齊向地下一丟。
  “哦!原來有人要留下鏢,既然是前輩傳的口信,禿鷹毛良出面差鶻襲擊留客,晚輩不敢不將縹留下,何不請正主儿前來相見說個明白?”三絕劍沉靜地說,口气表面謙虛。骨子里強硬。
  紅衣吊客陽陽笑,說:“早几天本來已有人出面,本想留你們一兩個人返回河南傳信,豈知卻被你們的暗中護鏢人,卻把那十几個人弄得灰頭土臉,這才發現貴鏢局果然名不虛傳。
  因此,毛兄認為你們三人不必活著回去了,你們的暗中護鏢人自會返回中州傳信啦!
  三絕劍把心一橫呵呵大笑道:“在下責任所在,必須盡責,因此,不可能自跳弱水,如果姓毛的想用名頭嚇人,他未免看錯人了。鏢在此地,在下等他出面留鏢,咱們以江湖規矩“你該知道,毛良兄是從不按江湖規矩行事的。”
  “那也好,在下吃這碗鏢行飯,卻不能不守規矩,多謝前輩的信息,他既然不出面,在下只好告辭登程了。”三絕劍冷冷地說完,俯身抓取鞍具行囊。
  紅衣吊客冷笑一聲,徐退人林說:“你們既然不想全尸,那也是無法勉強的事,瞧,有人來了。”
  側方的樹林中,接二連三躍出五個人,狂笑聲震耳。
  三絕劍大惊,惶然后退叫:“獨臂喪門姓吳的,原來是你在搗鬼。”
  出來的五個人,都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人物。那位只有一條右臂的人,是橫行中原的劇賊獨臂喪門吳斌。禿頂門肩上架鵲的花甲老家伙,是禿鷹毛良。干瘦如僵尸持哭喪棒的人,叫邊城野鬼王林。大腦袋手短腳短豹頭環眼的家伙,是大頭虎江義,有一張死板板債主臉孔,腰懸判官筆的人,是大河南北的獨行大盜冷面判官伍修。這些人全是与白道英雄勢不兩立的黑道巨孽,与鏢局過不去不算奇聞。
  禿鷹毛良的左肩和左小臂,有肩架和臂套,若大的青鶻,用肩架臂套未免太吃力啦!那頭青鶻長像特异,渾身藍羽閃閃生光,火眼金睛厲光四射,鋼爪像只大鐵鉤,巨爪粗如鴨卵,每一趾皆戴了一個鋼爪套,鋒利無比。神駿威猛,令人望之心悸。体型比一般的獵鷹大五六倍,站在架肩上不抬頭也有三尺高,真算得是鶻中之王。
  這家伙善馴猛禽,獨步天下舉世無匹。十年前,他竟養了一雙靈鷲,那是猛禽中体型最大的龐然巨物,翼展八尺,重量超過六十斤,巨翅一擊可摧彎大巨樹。巨爪可抓起一條小牛犢。可惜這一雙龐然巨物在高空聲勢駭人,到了地面反而顯得笨拙,尤其是气候不佳時,更無用武之地,天冷則沒有上升的气流,無風則不能借風力飛升,暴雨羽濕更是有翅唯飛,因此在襲擊岳麓山百花山庄福慧雙仙的清修胜境時,天寒,無風,暴雨三者俱至,靈鷲無法發揮飛翔攻擊的威力,只能墜落地面以啄爪襲擊,落了個鷲死人傷亡命而逃,僥幸逃得性命。論真才實學,這家伙修為有限,只憑所馴的猛禽助威,鳥一死他便像魚儿失水,只配与江湖二流好漢打交道,所以三絕劍听說正主儿是他,并不十分害怕,只要往樹林中一鑽,那些凶猛的青鶻便發揮不了搏擊的威力,何所懼哉?
  可是,三絕劍一看到獨臂喪門和其他的人,便知大勢去矣!獨臂喪門与中州鏢局的總鏢頭鐵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江湖上無人不曉,獨臂喪門現身,他便知今天除了拼一個算一個之外,別無他途,反正是凶多吉少,拼啦!
  獨臂喪門嘿嘿笑,問道:“芮浩,護鏢的是誰?說出來,吳某同開一面饒你不死。”
  三絕劍不承認也不否認,徐徐撤劍,豪气飛場地說:“人生百歲,如駒過隙,芮某人并不怕死,活了五十歲已不算短命,不必用死來嚇人。閣下,你是否按江湖規矩留鏢?”
  “哈哈!江湖規矩是誰訂的?當然不會是我獨臂喪門吳斌所訂,我沒有遵守的必要。吳某要留下紅貨,殺你們滅口,你們既然不肯跳弱水的留全尸,咱們便成全你們,替你們分尸,上!”
  五個人大踏步上前,并肩齊進聲勢洶洶。
  紅衣吊客在一旁不住怪笑,袖手旁觀自得其樂。
  東面來了一人一騎,漸來漸近,歌聲再次破空傳到:“木葉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斂芳顏。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醉袖撫危欄,天淡云閒。何人此路得生還?回首夕陽紅盡處應是長安。”
  歌聲燎亮,響遏行云,聲震九霄。可是,這人的馬太瘦了,慢騰騰地漫步而來,漸來漸近。
  紅衣吊客徐徐向路心移,向獨臂喪門叫:“吳兄,這個冒失鬼交給我,保證不留活日。”
  顯然,這家伙所指的冒失鬼,定然是指那位高歌而來的瘦馬騎士。
  禿鷹毛良卻叫道:“那家伙恐怕就是与河西孤魂打交道,叫他轉告你不可插手的瘦馬騎土,定然也是有意劫鏢的人,可能是來自中原的高手,由兄弟對付他。”
  聲落,發出一聲怪嘯,肩架上的青鶻應聲一躍罡風呼嘯,巨翅一張,沖天而起,向半里外的瘦馬騎士飛去。
  同一期間,獨臂喪門一聲長笑,撥劍沖問三絕劍。
  大頭虎江義也一聲怪叫,金背刀冷電四射,搶向李師父。邊城野鬼王林一掄哭喪棒,奔向王師父,杰杰怪笑道:“好啊!小輩,我野鬼照顧你!打呀!”
  三位縹師分別迎敵,一比一展開了空前猛烈的惡斗,只片刻間,李、王兩位師父已經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被迫得險象橫生,發發可危。大頭虎的金背刀勢如狂風暴雨,凌厲奔放銳不可當。邊城野人的哭喪棒,更是狂野絕倫,每一棒皆迅捷如電,沉重如山,破風之聲宛如殷雷隱隱,漫天澈地風雨不人,點打挑劈綿綿不絕,把王師父迫得八方飛竄,始終脫不出棒影的控制,也沒有任何反擊回敬的机會,根本就近不了身,劍比棒短了一倍以上,雙方的藝業又相去甚遠,能支持一二十而不受傷,已是僥天之幸了,還能支持多久,主宰權完全控制在野鬼手中。
  三絕劍應付獨臂喪門足有余裕,可是有冷面判官在一旁虎視眈眈,不時作勢插手襲擊,分他的神威攻他的側翼,不由他放手搶攻,因此表面上看,兩人似乎拉成平手。
  激斗中,“錚”一聲暴響,大頭虎一刀崩開李師父的劍刀光一閃,“擦”一聲刀鋒掠過李師父的頂門,李師父的頭巾与發結飛出丈外,丟了一層頭皮,血流如注,再低一分半分,頂門的頭皮將被剁悼,好險!
  李師父倒退丈外,大頭虎一聲長笑,跟上就是一刀,生死須臾。
  遠處官道中,青鶻以捷逾流星的奇速,凌窮下扑,以雷霆万鈞之威襲擊安坐鞍橋的林華。
  林華已看到前面有人惡斗,早已看清下補的青雕來勢极猛,淡淡一笑,從容在衣內拔出三把飛刀,笑道:“捷通電,重如山,飛行絕跡,中者無聲。刀啊!看你能不能射下這頭鶻中之王,禽中之霸。”
  他從容策馬,瘦馬四蹄逐漸加快。
  藍影從天而降,象是青虹入地。他直待青虹下墜至四丈左右,雙腿一夾,瘦馬通靈,突然向前飛馳,似是勁矢离弦。
  青鶻上當了,畜生到底沒有人靈活,一扑落空,巨翅倏張,翻騰折向,從背后平飛反扑。
  林華淡淡一笑,自語看:“畜生,我只要不從正面襲擊,不讓你看到我的手,你便死定了。”
  瘦馬飛馳,青鶻狂追,馳當然沒有飛的快,馳出七八大,青鶻己風馳電掣般到了林華的腦后上空。
  三把飛刀悄然從肋后飛出,林華始終不曾回顧。
  相距不足兩丈,迎頭相接,雙方都快,毫無回旋門避的机會。青鶻比兀鶴凶猛,火眼金睛在五六里高空,可看到地面的虫豹活動,目力极為銳利,可是卻難以看清捷逾電閃的飛刀,即使看清也來不及閃避,啄發爪接刀,電虹已同時人体,雙翅一陣張合,扑勢一頓,接著翻騰著下墜,“彭”一聲墜落在官道上,好一陣惊心動魄的翻騰扑滾,藍羽粉飛,飛砂走石。
  瘦馬兜轉從側馳過,在五大外又兜轉馬頭,又從側方掠回,這瞬間,鞍上的林華上身下伏伸手抓起了仍在扑翅蹬爪的青鵑,重新滑上鞍橋,瘦馬仍向前飛馳,好俊的騎術。
  三把飛刀一中青鶻的咽喉,從口中貫人,只露刀柄,難怪青鵲始終未發叫鳴。另兩把飛刀全貫人腦內,盡僵而沒。
  他取回飛刀,瘦馬接近了斗場,左手高舉著死青鶻,仰天長笑而至。
  禿鷹毛良心痛如割,狂吼著撥劍前沖。
  紅衣吊客大惊,隨后急迫大叫道:“毛兄,止步,止……”
  這家伙想阻止毛良貿然迎擊,來人能用妖法斃了神异通靈的青骼,豈同小可?毛良急怒攻心迎擊,必定吉少凶多,因此想喝止毛良不可妄動,可是卻叫慢了,毛良已經瘋狂沖出,怎肯听人喝止?
  雙方接近,瘦馬突然斜沖出路右,林華側躍落路中,急躍前迎。
  “還我的鶻王來!”毛良狂吼,惡狠狠地挺劍沖刺。
  林華一聲長笑,左手的死鶻劈面便擲,喝道:“還你,哈哈……”在長笑聲中,雙方近身接触。
  毛良本能的伸劍,急撥死鶻身軀。
  林華乘机切人,左于閃電似的扣住毛良持創的手,“拍”一聲,一掌拍中毛良的臉門,右腳疾飛,“噗”一聲斜踢在毛良的右腕骨上。
  “啊……”毛良狂嚎,口鼻出,雙目失明,身軀向左后方。
  紅衣吊客到了,劍剛出鞘。
  林華已奪了毛良的劍,向前挺進,沉喝震耳:“接招!”
  劍化長虹而至,劍尖像一顆寒星,直射紅衣吊客的咽喉。
  紅衣吊客大駭,猛地止步一劍急封。
  劍虹倏退,接著以更疾更凶猛的奇速,重新指向紅衣吊客的心坎。
  紅衣吊客惊得血几乎凝結了,火速飛退,舉劍狂亂封架,亂惺地閃避。
  可是,先机已失,一著錯全盤皆輸,反擊的机會消失了。
  林華如影附形緊鍥不舍,劍虹連續飛射,一劍連一劍,一步赶一步,身法輕靈飄逸,劍術凶猛辛辣,豪气飛揚,刺出如電,沖刺,再沖刺,銳不可當,以雷霆万鉤之威緊迫追襲,主宰了對方的生死,令對方觀飛膽落,動魄惊心。
  只剎那間,紅衣吊客發瘋似的退了七八丈,渾身大汗,臉色蒼灰如死人,鬼眼中流露著絕望恐怖、惊駭的神色,胸腹之間,共現出七個僅傷皮肉的劍孔,持劍的右臂共有三道被劍鋒擦過的裂縫,鮮血染得紅衣變了色。
  退抵斗場,三位鏢師恰好到了生死關頭。
  大頭虎追殺王師父,王師父心膽俱裂地八方竄逃。
  驀地,林華的吼聲像石洞里響起一點焦雷:“住手!听我一言。”
  獨臂喪門与冷面判官夾攻三絕劍,眼看得手,被喝聲所惊,駭然收招停住。
  大頭虎腳下一慢。王師父躍出文外,渾身大汗如雨,气喘如牛。
  邊城野鬼收棒站定,對面的李師父腳下一軟,力竭屈膝倒地,臉色如厲鬼。
  先前眾人只顧廝殺,無暇他顧,被喝聲所惊,本能地收招注視,這才發覺形勢逆轉,大事不妙。
  遠處的禿鷹毛良,以手掩住血跡斑斑的臉部,正瞎子似的踉蹌摸索而來。
  紅衣吊容劍垂身側,臉色灰敗,站在路中發抖,身上汗与血染污了紅袍。林華的劍尖,抵在紅衣吊客的心坎上,冷然四顧,英俊的臉蛋泛著冷森森的怪笑容,大眼睛神光炯炯,英气勃勃,器宇懾人。
  野鬼。喪門。判官、大頭虎四個人,倒吸了一口涼气,見紅衣吊客遇險,皆不約而同台了三名縹師,挺兵刃迫近,四面合圍。
  邊城野鬼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你如果殺了他,咱們四人連手進攻,你也活不成,放下他。”
  林華嘿嘿笑,盯著邊城野鬼說:“閣下,你定是邊城野鬼了。我這人從不在威脅下低頭少在我面前放屁。”
  獨臂喪門老奸巨猾,接口道:“王林兄,不可沖動。”又轉向林華道:“閣下,有話好說,貴姓?”
  林華呵呵笑,說:“沒有什么可說的,我以為河西孤魂已將話帶到了,而你們卻將在下的警告置之不理,仍然不顧死活一意孤行前來幼鏢,豈不是有意和在下過不去么?”
  “你……你是中州鏢局……”
  “在下叫林華,這趟鏢在下決不許不三不四的人覬覦。你,獨臂喪門吳斌,你与中州鏢局的總鏢頭鐵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有种你就該与丘總縹頭當面解決,牽連無辜,你算什么英雄好漢?”他轉向臉色死灰戰抖著的紅衣吊客說:“你,黃羊川的坐地分贓大盜,不是個好東西。我這人不想多管閒事,但卻不許他人干預在下的所作所為,我再警告你,這趟鏢是我的,由此地到地頭,如果再有任何風吹草動,我要刺你百十劍,抄了龜窩子,你給我放聰明些,赶快派人沿途暗中護送,燒香拜菩保佑,沿途不要有貪心的人打紅貨的主意。總之紅貨有了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你們几個人如果不服气,想以多為胜向在下遞爪子上兵刃,在下奉陪,但我可不敢保證你們是否能留得老命,對那些倚多為胜妄圖圍攻的人,在下不會手下留情的。閣下,這次你敢保證你很幸運,下次,幸運之神不會再眷顧你了。”
  林華這一番話,极為托大咄咄迫人,居然鎮住了這群橫暴凶悍的好漢。他信手將劍丟下,向瞼無人色的三絕劍叫:“你們還不走?林中有他們的坐騎,就用他們的坐騎上路,到肅州遠著的呢。”
  說完,大踏步往回走,走向不遠處在路旁啃草的瘦馬。
  迎面站立著大頭虎江義,兩人的身材几乎相差一倍,他的目光剛落在大頭虎的身上.大頭虎不由自主打一冷戰,慌張地向側退,不敢阻攔。
  他從容將坐騎牽至路中,慢騰騰的上馬。
  三絕劍与兩位同伴,抓起鞘囊馬包,鞍具不要了,急急奔人林中,不容气地各弄了一匹坐騎匆匆上馬飛馳而走。
  林華的瘦馬小馳西行,徐徐去遠,天宇下,他的歌聲悅耳,在空間里振蕩:“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白發青燈今夜,不宜秋。中庭樹,空階雨,思悠悠。寂寞一生心事五更頭!”
  狄臂喪門怔怔地目送他的身影騎馬去遠,方余存猶悸地說:“這家伙年紀輕輕,藝業卻駭人听聞。我浪跡中原三十年,怎么從沒听說過這號人物?咱們栽到家了。”
  冷面判官咦口气,接口道:“可能如河西孤魂所說,他是蕭魔的弟子,不然那行如許高明的造詣?咱們如果要与他作對,不啻以卵擊石,認栽也罷。”
  肅州街,雖不是大明皇朝最西的國境,但事實上卻是大明皇朝的最西門戶,漢人活動到此為止,嘉峪關划分內外,大明皇朝的官兵不出關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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