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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中原遇上了臨江園夜游鷹的爪牙,油然興起了滅口之念,一接上手保狠招倏出,首先使宰了一名大漢。
  他雄心万丈,膽气大壯,在另一名大漢惊叫聲中,絕招“赤煞幻影”出手,幻化成數個虛影,倏然搶攻,刺入對方的“云封霧鎖,”在大漢胸前留下了六大杖孔,再向上一探,杖尖掠過對方的下頜,直從眉心向上拂過,紅光崩現,大漢的口鼻不見了,開了一條大血縫,像是將腦袋破開了,殘忍之至。
  “啊……”大漢狂叫,拋劍便倒,一招也未接下。
  中原火速抓起兩大漢的尸身,拖入路旁矮林,丟入一個大土洞內,再將馬卸去嘴環,擊了兩掌,讓馬儿向南狂奔,落荒而去,他將兩把劍塞入溝渠中,取塊頭巾將頭裹住,下面掩了口鼻以便擋風沙,向北急奔。
  到了武胜關,交驗了路引。他正式踏入了河南地境,奔向信陽,總算离開了本鄉本上。做了离鄉背井的天崖游子,從此,他也無法知道他今后命運的如何安排。
  前面,廣闊的原野在他眼前展開,寬闊的官道,像一條巨蟆迤北伸延,象征著,他的茫茫前程,是吉是凶,他不敢逆料,也不愿逆料。
  他出了關,轉首向南舉目遙望,心中百感交集。情緒有點微動,他想說話,也想出聲呼叫,可是沒有任何聲音從他口中發出,面上的表情也在瞬息万變。
  他吸入一口長气,心潮激蕩,勉力瞪大眼睛,支持著不至動它一下,他知道,眼中允溢著的眼淚否則將會簌簌滴下。
  朦朧中他直覺地感到關口那几個查驗路引的官兵,正在用無限怜惜有同情的目光凝視住他,似在說:“可怜!這十五六歲的大孩子,竟然万里間關,浪跡天崖,誰知道他將要路死在那一條荒野溝渠之中?”
  他忽然轉身,感到雙目一陣酸澀,終于眨動眼皮,兩道熱淚爬下腮邊,滾跌在腳旁,他閉之雙目,吁了一口气,長歎一聲,輕喚道:“爹爹,原儿來了,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你在……”
  他似乎隱隱地覺得,天宇中有极大的回聲在耳邊響:“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你在,”他任由淚水奔流,驀地邁開大步奔向都難以臆測的旅程。投入冷風殘暉之中。
  信陽縣,原稱信陽州,一再改屬,洪武十年五月,降為縣,直至七年之后,方再升為州,目前是縣,屬汝宁府管區。
  他午夜落店,住在城北一家“義陽老店”內,一宿無話,平安無事,他卻怎知武胜關南殺人滅口的事已發生了。
  一早,天候惡劣。從五更初起,空中烏云密布,罡風呼呼,又開始陰霾四合,將有風雪了,他換上寒衣。穿上老羊皮外衣,戴上兜耳風帽,連口帽都掩住,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地,背起包裹,手持三尺長的短竹棍出店走向帳房。
  柜台旁,倚立著三名大漢,一身短打扮,腰帶上插著連鞘短刀。全是粗胳膊大拳頭的凶猛人物。
  厚重的門窗旁,也站著同樣打扮的兩名好漢,敞開老羊皮大褂的掩襟,雙手叉腰左右分立,用他們那凶狠狠的眼珠,死盯住庭口走動的客人。
  他鎮定地走向柜台,向掌柜先生送上兩百文銅板后說道:“先生請結帳,小可要上路。”
  帳房先生收了錢,用眼向倚在柜旁的三大漢瞥了一眼,卻輕輕說:“小客官請便,敝店如有招待不周,尚請多多原諒,并希望下次再光臨。”
  中原含笑客套几句,轉身走向店門。
  他剛轉身左手一名大漢忽然發話,聲音象老公鴨:“小伙子,等會儿。”
  中原站住了,不介意地扭頭向發話人看去,那家伙背靠在柜台上,雙肘撐住台面架起了二郎腿,不住地輕輕搖著,用他那厲光暴射的雙眼,輕蔑地睥睨著中原,口角的嘲弄線條,看上去十分令人不舒服。
  中原不在乎,對這种二流子半桶水的狂妄人物,沒什么可怕的。他淡淡一笑向大漢說:“這位大哥可是叫我么?”
  “不是叫你又叫誰?”大漢撇著嘴說,口气相當不禮貌,火藥味极濃。
  “兄台有何指教?”中原泰然地問。
  “小伙子,你姓甚名誰?”
  “對不起,出門人忌諱甚多,怒難奉告。”
  大漢的腳不再動了,站正身軀,怪眼一翻,厲聲道:“什么?你竟敢不答?”
  中原神色未動,伸三個指頭儿,旋動著手中短竹棍,若無其事地說:“咱們素昧平生,兄台沒有理由盤問小可的本龍去脈,更用不著彼此難堪。”
  大漢惡狠狠地欺近,橫蠻地說:“小子,你竟敢如此無禮地回話?”
  中原向后退,他不愿立即反目沖突,道:“老兄,小可是一過路客,彼此一無干連,何必生气呢,少陪。”
  剛后退兩步,后面已搶到一名大漢,抱肘交胸將去向堵住不怀好意地發出嘿嘿笑。
  另一名大漢也歪住腦袋面含詭笑,雙手叉腰在左方一站,又擋住了另一去向。
  先前發話的大漢,已迫近至五尺內,暴燥地叫:“小王八!你該打听打听你在對誰說話,真是大膽!”
  中原知道,即使想忍,也忍不了多久!和這些無聊人沒什么可說的,便暗中戒備,准備出手,說:“閣下究竟有何要事,要找小可盤問?”
  “哼!問你的行蹤,問你的來龍去脈。”
  “無可奉告。”中原直截了當地說。
  “非告訴不可,我信陽五霸可由不得你。”
  “如果小可不愿說呢?”“笑話!你即使吃了豹子心老虎膽,也不會敢撩撥大爺火起。”
  “小可豈敢撩撥尊駕的火?咱們彼此沒冤沒仇,沒怨可說,沒仇可結。”
  “乖乖快回太爺的話,免得太爺拆了你的骨頭,日前湖北漢陽府的安天龍安大爺留下了話……”
  中原一听安天龍三字。便知麻煩果然來了,該是溜走的時候了!店中不能滅口,要滅也滅不了這許多。他留意退路,不等大漢將話說完,身形一晃,便向店門急射。
  左面大漢首當其沖,人影一晃,他一聲暴喝.右手向上一翻,同時一腳飛起,也同時大吼:“小子你……”
  中原左掌斜切,向下一抄,閃電似勾住大漢的右腿外側,向下一揮。
  “哎……”大漢大叫,人向左側飛起,跌出三丈開外,向壁根下急撞。”
  中原身形似電,已到了門邊,竹杖急伸,向外硬闖,把門的兩個大漢大概功力不弱,同聲大喝道:“退回去,小子!”喝聲中左右向前猛扑。
  中原顧不了許多,竹杖一振,招出“平分秋色”淡淡杖影左右乍分,分襲兩大漢的胸腹。
  兩大漢也不弱,火速拔出短刀。向人影中急揮而上,“叮當”兩聲脆響,刀杖相触,人影疾分。中原退了兩步,兩大漢也退近門窗。
  中原心中一凜,知道要糟,這兩位大漢不簡單哩,自己已經落入他們重圍中了,以一敵五,說不定得血濺客店。
  “擋我者死!”他大吼。再次前沖。
  兩大漢也知眼前的小伙子手底夠高明,舞起短刀左右夾攻身后的兩名大漢,也拔刀厲吼而上,撞跌牆根下的大漢坐在地下揉著腿,一面大叫:“活捉這小狗,擒回庄中剝了他的皮。”
  正在危急中,門窗子忽然掀開,寒風一涌而入,接著人影倏現。有人沉喝:“住手!”
  喝聲如地底殷雷,聲不大但直震內腑,四大漢一怔,手下一緩,倏然分開,收刀退向四角。
  中原看清了門口的人影,暗暗叫苦,那是高大的鐵背駝龍尉遲极,正是死對頭。
  鐵背駝龍只看到中原的一雙眼睛,當然不知道中原,他一手搭在九節軟鋼鞭上,大踏步入庭,一面說:“大庭廣眾之間,你們竟敢動刀舞杖。太不像話,讓我老人家替你們評評理。”
  鐵背駝龍一面說,一面向中原面前走,中原不知自己是否已露行藏。反正老家伙長像凶猛,看樣子來意定然不善,心中早虛,驀地一聲怒吼,人已近身,他也一聲暴喝,向人影一刀斜揮。
  中原已存心突圍,豈不拼命?杖展“滿天星羅?”洒出無數杖影。
  “叮叮叮……”短刀發出數聲清鳴,向外急蕩。接著“噗”一聲響,竹杖點中大漢的右手曲池穴上端。
  “哎……”大漢惊叫,向左一閃。
  人影一閃即沒,中原已穿過空隙,竄入后庭口,似幽靈般消失了。
  鐵背駝龍一怔,追之不及,他向中原消逝處叫:“這些人中,他是最坏的一個。”話未完,已到后庭口。
  中原已听到鐵背駝龍的叫聲,恨得直咬牙,一面穿越房室溜走。一面心中暗罵“這老駝可惡欺人太甚,哼!總有一天……”鐵背駝龍知道追之不及,正想退回,忽覺身后刀風骨体,有人向他背上遞刀。
  老駝怪心中冒火,一聲沉喝,反手就是一記“倒打金鐘”向后扔出一掌,連頭也沒回。
  掌出,潛勁急涌,內家真力倏發,從后面遞刀的一名大漢,忽然嗯了一聲,向后挫倒,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便被同伴扶起了。
  駝背老怪倏然旋身,冷冷地道:好家伙,你們膽大包天,竟又無恥已极,敢從我背后遞刀,哼!先前我以為溜跑的家伙最坏,一時竟料錯啦!最坏的原來是你們。
  身后有三名大漢,張目結舌向后退,三把尖刀都在抖,如見鬼魅,一個家伙壯著膽問:“尊駕是誰?敢來管咱信陽五霸的閒事?”
  鐵背駝龍已試出他們的功力。不屑地說:“你們是什么玩意?敢來問我老人家的名號?呸!你們給我快滾,不然殺死你們。”
  “閣下少作威作福,信陽五霸固然不值一提,但自有人向閣下討公道。”
  “你想嚇唬老夫?”鐵背駝龍翻住怪眼問。
  “不是嚇唬。事實如此,咱們是夜游鷹李爺的朋友,你該打听打听。”
  鐵背駝龍發出一聲狂笑,說:“哈哈!抱歉,原來是你們夜游鷹的朋友,剛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話未完,大漢冷哼一聲,神气地一挺胸膛,撇住嘴,打斷他的話,說:
  “哼!你知道就成,誰不知咱信陽五霸是夜游鷹的朋友?大概閣下极少在江湖走動,所以不知忌諱。尊駕肯告見么?”
  鐵背駝龍面上堆笑,說:“但不知夜游鷹目下何在?”
  大漢滿在乎的說:“李爺目下不在本處.不然在下倒可替你引見引見。”
  “哦!尊駕能与夜游鷹攀上交情,真不等閒哩。”“當然,咱們雖未与李爺八拜論交,但亦親如手足,不然怎能在信陽稱雄霸道?”大漢洋洋自得地答。
  “閣下能帶我一見李爺么?”鐵背駝龍含笑問。
  “不成!哦!閣下先說出名號,在下或許教你如愿。”大漢威風神气地說.
  鐵背駝龍伸手從肩上往后輕拍駝背,笑問:“怎么?尊駕沒看到我這駝背?”
  “駝背有什么可怪,可惜你生長得不是地方,有駝背也嚇唬不倒人。”
  “請教怎么生長得不是地方?”
  “北方出了兩個人物。一叫獨腳色魔夏候仲,一叫鐵背駝龍尉遲极,江湖中甚有名頭。你如果是生長在北方,少不了也沾些駝背之光。”大漢冷冷地答。
  “你見鐵背駝龍么?”鐵背駝龍問。
  “當然當然,在下不但見過,而且曾經印證過武學。”
  “胜負如何!”
  “咱們勢均力敵,他的劍上功力造詣倒還不差。”
  “鐵背駝龍用劍?奇聞!”
  “是的,他的劍十分沉重。”大漢得意地答。
  鐵背駝龍呵呵一笑,說。“怪!世間竟有兩個鐵背駝龍,一使劍一使鞭,委實令人莫名其妙之感覺。”
  “你胡說什么!”大漢怒叫。
  “胡說?我在感到詫异嘛!”
  “閣下通名上算賬,太爺不和你胡混。”
  “你問我的名號?”
  “呸!當然問你。”
  “我,鐵背駝龍尉遲极。”鐵背駝龍泰然地答。
  “咦!你……你……”三大漢同時惊叫。
  “我姓尉遲,名极,人稱我鐵背駝龍。“喂!你們要不要我說第三遍?”
  “胡扯!”一名大漢叫。
  “別扯,老兄們,你們活不了,好朋友別走。”鐵背駝龍大笑叫著,急步搶進,伸出大手便抓。
  祝中原由后門溜走,店伙們不敢攔阻,讓他逃出店外,匆匆地溜出了信陽城,健步如飛走了。
  他向北疾赶,曉行夜宿,沿途打听去路,不久便逐漸接近了開封府屬的許州。
  這一帶是平原,遠遠地,零星散處著一些不太高的山阜,尤其是往北一帶,只看到地平線而不見高山,廣大遼闊的原野中,土寨子星羅棋布。
  天上陰影密布,凜烈地東北朔風澈骨,沒有下雪,但冷得夠瞧,快進入隆冬季節了,該冷啦!
  遠遠地,看到了官道右側有一座寨了,寨口有一座林子一條牛車道穿林直通官道。寨門外,距官道約三五丈之遙,有三間茅屋,挑起一張酒招儿,原來是三間荒村野店。
  這种店,酒菜茶水一應俱全,如果客人赶不上宿頭,也可在這儿暫宿一宵。大長坑不論男女老少,不害怕的話盡可用最便宜的价錢往上滾,以便度過一宵。
  酒招儿迎風飄蕩,被風吹得獵獵有聲,四面枯落了的樹林,枯枝也發出尖利的銳嘯之聲。
  午間了,該歇歇腳啦!
  對面官道遠處,兩匹駿馬迎面狂奔而來。
  中原踏著刺骨寒風,挺胸昂首邁開大步往前赶,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健馬,也看到了路旁的酒旗儿,他想:“午間了肚子也餓了,且到店中歇會儿,飽了肚子再赶路不遲。”
  他往路右一折,往店門闖,店門口,兩株樹杆綁了一根大橫木權作栓馬柱,有兩匹棗紅駿馬搭在那儿。不住扔赶尾踢蹄,鞍后有馬包,鞍旁插襲有長劍,那顯明是江湖朋友的坐騎。
  中原心里嘀咕,便待掉頭他去,他目前對武林朋友,委實心怀戒心,不愿和他們多打交道,甚至視他們如鬼怪,提之唯恐不及。
  可是肚中饑餓,前面沒有村店,他正當青年發育期間肚子不塞滿怎成。
  “進去!怕什么?”他心里不愿,但肚皮在催。
  “是的,怕什么?難道又會碰上夜游神的爪牙?沒有這般巧吧?”他替自己回答。他心下一決定。直趨店門,伸手一掀厚重的門帘,踏入店中。
  寒風隨著往室內吹。暖气也往外流,帘子一落,他進入了暖洋洋的店內食座中了。
  “呸!你這小子把冷風帶進來了。”有人大叫。
  那是右首食桌上的兩大漢之一,在不耐煩地發威,中原含笑拉上掩口耳罩往下翻,陪笑道:“打扰兄台食興,對不起,兩位見諒一二。”
  兩大漢生得豹頭環眼,一身羊皮大襖,里面是青色勁裝,肋下吊著百寶囊,相貌威猛,粗胳膊闊肩膀,年紀約三十余,看去就不像善類。
  中原現出了俊秀的臉孔。陪笑致歉,兩個凶猛大漢沒發作,只是哼了一聲,一場禍事總算煙消云散。
  店伙只有一個,上前哈腰笑迎說:“大冷天,客官辛苦了。請坐,小店有上好萊酒,包君滿意。”
  中原在左面食桌落坐,解下包裹說:“大哥有飯么?”
  店伙面有難色,囁嚅著說“客官要酒要肉立即可備,米飯嗎……對……對不起,小店只有面食之類……”
  “好吧!來一盤饋饋,一碗濃湯,切些肉菜就成。”
  “小的這就吩咐下去。”
  店小笑答,亮開嗓子向里叫,一面擺上杯盤,又問:“大冷天。客官要喝兩杯暖暖?小店有上好白干……”
  “謝謝,小可不會喝酒。”
  先前發話的大漢哈哈狂笑,伸一根大拇指頭向中原一指,向店伙說:“伙計,你也不看看,這小伙子像個小娘們,怎會在大庭廣眾間喝酒?你這可找錯主顧了!”
  他這种富有挑釁性与飽含火藥味的舉動。卻沒將中原惹火,中原謹是皺皺眉,沒再作聲。
  大漢見中原沒作聲,謹用目光作無言的抗議,大概感到臉上無光,有點難堪,正待站起,卻被同伴拉住了,鼻子里重重地了一聲。
  饋饋送上,一盤燒羊肉,一碗濃濃的原汁牛肉湯,香噴噴熱气蒸騰,中原原先有點气憤,后被肉香一薰,便自顧自的擄案自食,不再理睬大漢的冷言冷語。
  門外蹄聲倏止,片刻,帘子一掀,進來了兩個身穿的裘衣的婀娜人影。
  冷風一吹,大漢“砰”一聲響,一巴掌打在案上,杯盤亂跳,隨著站起怒叫:“好小……”
  他雙目瞪大得像牛卵子,罵不下去!直了眼,大叫:“喲!咦!”
  進來的兩個人,一進門便將斗蓬解了下來,掀去風帽,現出了本來面目,是以大漢未再敢放肆地怪叫。
  香風扑鼻,芝蘭似的高貴幽香充滿全室。
  中原側向而坐,不經意地轉首一瞥,慌忙將頭轉過,只覺心中怦然而動,心說:“哦!這一雙小丫頭好美!”
  男女之間,一個緣字似乎王宰了一切,有些人會一見鐘情,有些人經過長久的接触交往,方能產生愛念,有些即使將他們放在一張床上,也不會撩起愛意,甚至還互相怨恨厭惡。
  祝中原自闖蕩江湖以來,每一個闖入生活領域的女孩子是趙(秦)鳳珠。他對她,有三份愛意,卻有七分害怕,這怕的原因并不是她本身,而是她母女倆在江湖上的名聲,令他心存戒心,但他仍承認她是可愛的人。
  第二個女孩子是易香妖,她無理取鬧,有點潑辣任性,他不僅怕她,而且有三分厭惡。怕,不是無法克服的困難,如果厭惡,那就無法挽回,無法挽救了。
  第三第四是臨江園的吳筱蘅和王秀春,他對這兩個一無好感,吳筱蘅在蛇山救了自己的命,他存有感恩之心,慢慢將恨念沖淡了,但對王秀春,他卻厭惡到极點。
  至于小時的游伴(胡)文燕,他還無法分辨他自己感情,他可确定知道愛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恨卻也既無從生起。在這短短的一瞥間,他心中如触電,被進來的兩個女孩子震動了心中神秘的琴弦,發生了神秘的反應。
  他一見鐘情了,雖然他僅僅十五歲,還不知情為何物,愛為何物。
  當男人發現他鐘情的對象時,在正常狀態下,有兩种常見的,一是目不轉瞬,貪婪的盯著她,一是沒有勇气而又想,只用心思揣測她的一舉一動。中原是后一者,他俊臉一紅,急急轉過臉,心中怦然而動,沒有來由的感到心潮一陣洶涌。
  那兩個女孩子确是美,但不一定能胜過秦鳳珠,粉面挑腮,瓊鼻如玉雕,櫻唇白齒,難得的是她有一對遠山柳眉,和那雙深潭也似而又散發出溫柔可親的柔和眼神,這种美中含有高貴的气質,与恬靜的風華,令人發生景幕,而不敢褻瀆。
  有些女子,感到她是賢妻良母可以令人心田宁靜的似小母親,有些女人卻憑空生出蜚蜚之想,血脈擴張,像一團烈火,令人不能不生出想玩的念頭。另一些女人,卻像一頭餓狼,令人心惊膽跳,拔腿而走,而另一种女人,像是自天降下似的,偶謫塵寰的神仙嫦娥,高不可攀,令凡夫欲子自慚形穢。
  這兩個女人,四不象,不是母,女,狼,神,她們是另一种奇特的形態,介于母、神之間,卻又有些少見火味。
  兩女一進門,整個庭中一靜,掌柜的傻了,伙計也傻了眼啦這個破落的荒村野店,八輩子也沒有這种高貴的女客光臨過,天!莫不是惠仙顯圣,找苦哈哈們開心來了,那就麻煩得緊。
  兩大漢張口結舌,直掉口水,瞪大了大環眼,想找碗酒將兩丫頭送往肚中哩。
  中原是唯一沒有著她們的人。中原吃像文雅了許多,肚子現餓,也不能在高貴女人面前狼吞虎咽失禮呀。
  但是他的心也在怦怦猛跳,确是想多多看她們一眼,可是,他卻沒有多看一眼的勇气。他怯弱,也自卑,心中渴望,表面上卻在退縮。
  兩位姑娘脫下了披風,一個年長些的嬌媚的說:“小姐,這店中怎能歇息?還是……”
  小姐甜甜一笑,俏生生的說:“美瑜,出門人那管得了,雖則穿章打扮相同,但听口气便知兩人定然是主婢,不但主美婢也美,不分軒輊。
  小姐頭上梳了三丫髻,那是待字閨中少女的標致,看年紀,剛過十五六,身材相當高,約有五尺半左右。可惜,一身貂裘掩住了她們的渾身曲張,不然,定然令人激賞的。神安排了她們的絕代花容,當絕不會吝惜不賦乎她們一身美妙的身材。
  美瑜,名字怪美的,中原心中暗叫:“瑜,是光彩的美玉,果然比花更解語,比玉玉生香,名副其實。哦!該死!我怎么輕薄起來了。”他感到渾身一陣燥熱,忙塞入一大塊羊肉入口,掩住了窘態出現。
  美瑜轉首向呆在一旁的后伙,用銀鈴似的甜嗓說:“店家,怎么不來招呼我們?”
  第一個神魂入竅的是掌柜,他大叫:“小狗子,你是死人,快請兩位姑娘入座。”
  第二三個神魄入竅的是兩個驃悍大漢,一個拍案,一個站起,先前向中原找岔的大漢咧著嘴,怪叫道:“這小子迷啦!忘了招呼天仙美女光臨你鳥店,豈有此理?太不像話!”
  他的話夠粗野,美瑜登時臉色一變,小姐淡淡一笑,輕牽她的衣袖,方把美喻壓住,不讓他發作出來。
  小二哥嚇了一大跳,滿臉堆笑向前哈腰,囁嚅著說:“小店簡陋,兩位仙子……”
  “去!你胡說什么?”美瑜薄嗔地阻止他發話。
  小二一副縮脖子,說:“兩位姑娘休怪,請!請!”他向里面一座頭伸手。
  大漢怪眼一翻,將椅儿喝開,叫道:“小子,怎不將姑娘往這儿引?”他指著身側的食案。
  美瑜再也忍不住了,柳眉一軒,冷笑道:“這位爺敢情是發瘋了?好沒道理。”
  好一面說,凰目突然射出一道冷冷神光,一閃即沒,如同利矢可透肺腑。
  大漢心中一怔,心說:“咦!這丫頭的眼神好凌厲。”但他口中卻發不話來。
  兩位姑娘在緊靠中原的食桌旁入座,四張食桌已有三桌坐滿人啦!中原心中立時緊張起來,有點坐立不安。
  幽香中人欲醉,心中跳得更凶,目光敢亂瞟,十分別扭。
  兩人落座,小姐含笑向店伙說:“店家,請替我們泡一壺好茶,借貴店等候伴當。”
  “小的理會得。”店伙應喏著自去了。
  兩女摘下了披風,打量坐中的食客,第一眼便瞥向祝中原,可以看到他的側面,他正文雅地進食,目不旁視。
  兩女打量中原,由于他不敢向兩女注視,自也不知兩女會看他,他不敢,兩女可以更放膽看他。
  兩女如果不看,万事皆休,這下禍事來了。
  兩大漢可能是鬼迷心竅,只感到臉上無光。小丫頭大是看上了小白臉,在眉來眼去了。
  “叭”一聲暴響,一名大漢一掌拍在桌上,向店伙叫:“喂!給咱們換桌。”
  另一名站起來了,一步步向中原的食桌,手中還端了碗酒,陰沉沉地往中原身側一站.獰笑著道:“小子,你吃飽了么?”
  中原莫名其妙,抬頭問:“見台有何見教?”
  “我問你吃飽了沒有……”
  “還得一會儿。”
  “你這小子食量真大,吃了一盤十只饃饃,加上一燒羊肉,一大碗原汁牛肉場,天!老母豬也吃不了那么多。”
  “兄台,咱們素昧平生,何必損人?”中原正色答。
  “喝!你小子好不識抬舉,我太原二煞孟太爺說的是實話,你不高興?哼!剛才大爺說你不是酒客,也許是說面頰旁有隱約的酒窩儿,怎是不會喝酒?來,太爺敬你一碗。”
  “小可确是……”中原急急推辭,仍不知大漢在不怀好意。
  “你喝是不喝?”大漢沉聲叫,碗已伸至面前。
  中原仍能忍耐,對大漢的無禮不在乎:說:“小可确是不會喝,兄台好意……”
  “你喝是不喝?”大漢聲色俱厲,咄咄迫人。
  泥菩薩也有個土性,中原心中大為不悅,正色道:“兄台迫人喝酒,強人所難,未免太講不過去了吧?”
  “我大煞孟大爺沒有說不過去的事,你究竟喝不喝。”
  “對不起,小可……”
  話未完,孟大煞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手一揚,一碗酒潑了中原一頭一臉。
  中原是坐著的,碗酒早已擱在眼前,也沒有料到孟大煞會橫蠻的用酒潑人,自然無法躲開。
  他緩緩站起,气往上沖,但略一沉吟,又強將怨气壓下腹中,用手抹掉臉上余酒,冷冷地道:“算你行,老兄,小可出門人,用不著招惹兄台生气,小可有自知之明,兄台……”
  “你不服气?是么?”大煞厲聲問。
  “小可怎敢。”
  “諒你也不敢,滾到另一桌去,免得大爺們火起,再湊你一頓出气。”
  中原一聲不吭,伸手取過包裹背上,拿起半截竹棒儿,离席走開,戴上頭由拉耳帽,半掩住口鼻,走向柜台結帳,不再理睬孟大煞。
  走了三步,驀地后面伸來一大手向肩搭落,他想避閃,但又忍不住了,他不愿顯露出會武功的形跡。
  手向下疾落,五指如勾,把右肩扣停住了,力道奇重,將骨頭扣得似要松裂。
  他受得了,本想立加反擊,卻又忍住了,這個忍字,害人不淺,如老朽木死灰似地休養,真不易辦到。
  “哎喲……”他呲牙咧嘴叫,聲音悲慘,身軀軟綿綿地向地下挫,繼續嚷嚷:“老兄,放手!放手啦!”
  孟大煞將他向下按,向前一推,將他推倒在地,跟進兩步,惡狠狠地提起左足,正欲將中原在臀部踏住,還未踏下忽听小姐脫口叫:“什么人,敢在店中行凶?欺負外鄉人。”
  孟大煞收回腿,臉轉向小姐,他主要想稱英雄逗兩位姑娘開口,果然達到目的了。
  他滿臉堆笑走向兩位姑娘桌旁,拖過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了,淫笑道:“兩位姑娘作怪在下放肆,那小子不識抬舉,該令他見識見識,日后對他大有好處。在下山西太原府孟文,那一位是舍弟孟武,人稱我兄弟為太原二煞,在江湖略有名頭。今日幸遇二位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天假其緣,哈哈!真是天假其緣,請教二位姑娘芳名,青春几何?”
  他一面說,一面將椅向前挪動,看樣子,再說几句話,他要靠在小姐身上了。
  一旁的美瑜倏然站起,豎起柳眉說:“狂徒!你怎么如此無賴?走開!”
  孟大煞哈哈一笑,將椅子又挪近些,說:“姑娘,罵得好!俗語說:打是親來罵是愛。姑娘,你就罵吧,如果你想打,我孟文的骨頭不敢說是銅鐵打的,但禁得起千百只粉拳錘上百十万回,嘻嘻嘻!”
  在嘻嘻聲中,他又向前挪,一發之差,可以挨了小姐的肩和腿了。
  小姐淡淡一笑,挪退了尺余。
  她這一笑不打緊,乖乖!梨渦醉人,嬌羞的神態愛煞人,柳頰紅紅的逗引人。
  孟大煞欲火旺熾,眼中冒出火花,像煞了一頭逗急的公狗,要動爪子啦!
  他猛地伸出巨靈之爪,伸向小姐粉肩,叫道:“姑娘,裝什么蒜?男女間的事……”
  小姐衣袖徐揮,恰將來手擋住,被大手抓著衣樁,她粉面變色,站起用另一袖掩面,惊叫著說道:“救命啊,救命……”
  “閉嘴,叫什么?”孟大煞叫,另一只手伸向小姐胸前,要拉掉她的貂裘。
  中原本來掙扎著站起,正站在柜台邊,將一兩銀子遞給掌柜,聞聲突然回身,便待發作。
  掌柜的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低聲說道:“客官,使不得,出門人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自己保重要緊。”
  中原劍眉一挑,扔脫他的手,大叫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怎能如此狂妄!”
  孟二煞詫异地站了起來,怪目怒突。
  孟大煞放下了小姐,惡狠狠的轉身叫:“咦!你這個子竟大膽教訓起大爺來了,是以護花使者自居么?你真不知死字如何寫法哩!哼!大爺要好好整治你,讓你多多見識見識。”
  孟二爺先一步搶先,叫:“大哥,交給我,看住兩個乳鳳儿,別讓她們飛了。”喝聲中,飛扑中原,伸手便抓。
  中原假裝吃惊,作勢逃避,一面大叫:“救人!有人行凶……”
  聲未落,大手已劈胸抓到。他已運功戒備,准備一擊必中,先用惊惶地神色誘敵大意闖入,突起發難。身形一動,小竹枝閃電似急速點出。“噗”一聲悶響,杖尖點中了二煞的右胸。
  “哎……”二煞狂叫,被竹杖點斷了一條胸骨。
  這家伙活該倒霉,一未運功護身。二無絲毫戒意,他作夢也沒想到。一再受辱不敢還手的中原,竟會是個練家子。狂傲的伸手抓人,毫無戒心,終于作了冤鬼。
  孟二煞的功力比中原不知高了多少倍,在毫不提防之下,大意送掉了老命,竹杖點斷了胸骨,直入內腑,狂叫著向后側倒,臨死反拼,拼全力一掌擊出,內家真力化為潛流,攻向中原胸膛。
  中原早有防備,但沒有料到二煞的功力竟可以气擋力,可傷人于三尺之外,錯過身軀,掌風擊中右肩,巨大凶猛的潛力將他推出,‘轟隆’一聲,撞倒了柜台,人几乎被撞昏,也几乎跌倒。
  孟大煞還不知乃弟傷中要害,倏然轉身叫“慢來!一切有我……”
  聲未落,他看到眼黃影疾閃,感前白影如電,左右一陣急揮,人影掌影皆無法看清,“拍拍拍拍!”他向后挫退。
  “拍拍拍。”他再退。
  “哎……”他狂叫,眼前金星直冒。
  “喲……”他再叫,“哇……”他吐啦,不是口水,而是血,其中還吐了五六枚斷牙。
  “噗”一聲沉響,他倒下了,方看清打他耳光的就是引起他生出欲火的小姐。她這時不可愛了,柳眉帶煞,臉罩濃霜,深潭也似的美眸,射出陣陣冷電寒芒,令人心中發冷。
  中原并沒受傷,玄陰真气禁受得起內家掌力的重擊。人一撞倒了柜台,身形如電向門口飛射,重帘一動人即消失。
  他耳中清晰的听到美瑜姑娘的惊叫聲,并有人扑來,但分不清身后人影是誰。人出了店門,展開輕功向官道奔去,再向北如飛而去。
  店中,二位姑娘看著中原跌倒,也看著他仍能飛身而逃,美瑜本是來搶救他的,但已慢了一步,美瑜一腳踩住二煞的右膝關節向外輕呼:“咦,他身手不等閒深藏不露,是個非常人物。難得呀。”
  她低頭一看,二煞只有出气而沒入气,胸前一陣血泡,去死不遠,張大了死魚眼,渾身仍在顫抖,逐漸的靜止中。
  孟大煞躺在地上,掙扎著抬起上身,用衣袖抹掉口角血水,凶恨地說:“騷狐狸,太爺認栽……”
  小姐纖足一動,斜踢他的腿彎,“噗”一聲響,他用臀部作軸,身不由己轉了個圈,痛得他殺豬般鬼叫起來,口中又冒了滿嘴血。
  “狗畜生,你早就該死一百次。”小姐怒罵。
  “小姐,治了他。”美瑜走回輕叫。
  “不,廢了他算了。”小姐搖頭答。
  孟大煞凶狠万分,乘小姐答話的瞬間,突起發難,單手柱地,一聲虎吼,雙腳急掃而出。
  小姐不屑的冷哼一聲,小蠻靴一提一放,半點不差踩住了他一條腿,像壓上了一座山,絲毫動彈不得。
  她右手徐徐伸出袖口,驀地扣指一彈,放開腳,用冷森森的語音說:“本姑娘行走江湖以來,還未開過殺戒,饒你一死,殺你污我之手,你气門已破,帶著同伴走吧,今后必須自愛些,免得送掉狗命,下次絕不饒你。”
  孟大煞只覺气門穴一麻,接著真气散發,渾身脫力,往地下一躺,痛苦的叫道:“妖婦,你好狠下毒手破了我的气門,孟某絕不放過你,你該打听打听我師父是誰,今后你將永無宁日。”
  “你師父是誰?有三頭六臂九條命么?說啦,你還來得及搬出師父唬人。”
  “孟某絕不唬人恐嚇,你該知道山西獨眼龍甘輝,他是我師父,我師父的八拜之交太行山主一劍三絕史超,乃是黑道之雄第一高手,你……”
  “憑這你就該死。”美瑜在旁叫,向前欺近。
  掙扎著站起,小姐搖手制止美瑜,朝孟大煞淡淡一笑道:“孟賊,你該打听打听本姑娘是誰。”
  “你說,孟某日后也可找你算帳。”小姐朝美瑜點點頭,意思是教她說。
  “寰宇四侶你可知道?”美瑜向賊人問。
  “喏!這位小姐是散花仙子的內侄孫女岳秋菡。”
  孟大煞嚇得渾身一震,突然坐倒在地,好半晌,作聲不得,呆若木雞。孟某听姑娘的后台靠山,直如被五雷轟頂,嚇得渾身發軟,坐倒在地。
  寰宇四侶中,散花仙子岳如霜排行第四,心硬如鐵,下手絕不留情,黑道凶魔敗類落在她手中,即使有九條命也難逃一死。
  她手中的暗器金梅花大如指頭,中人必死,因她不出手則已,出則必中要害.未嫁云步逸蕭諸葛明之前,她的奶娘伴她行走江湖。奶娘叫顧大娘,下手之辣駭人听聞,含笑殺人,如踏虫蟻,號稱天下第一高人。武林中提起顧大娘和散花仙子,端的聞名喪膽,望影心惊,畏之蛇蝎。
  孟大煞一听這位姑娘是岳秋菡,是散花仙子的內侄孫女,乖乖!這真像是羊遇上了母大虫,不死亦是僥天之幸,要報仇恐怕今生莫想啦!
  姑娘面上仍寒,說:“孟大煞,快滾吧。如果你想要本姑娘請你走,你可打錯主意啦,你走是不走?”
  孟大煞心膽俱裂,掙扎著爬起慌急的說:“走!走!馬上就走!”
  他走到柜台前,看乃弟已經斷了气,胸前杖孔在緩緩流血,不由一怔,心中大痛,已看出那是竹仗搗穿的傷痕,不用問,定是剛才那小子的杰作。
  抱起尸体,大踏步走向店門,在帘子旁徐徐轉身,用怨毒的眼神,死盯了兩位姑娘一眼,欲言又止,踢開帘子走了。
  兩位姑娘重新坐下,命心惊膽戰的店伙重新泡來一壺茶,平靜地坐下,用极低的聲交談,小姐說道:“美瑜,那人的身手你看出師承門派么?”
  “不知道,小姐,我慚愧,只留心孟二煞下重手,卻沒有留意他是怎樣出手的。不僅是那份机智也未可及,小姐,他裝得真像,我們几乎也走了眼了。”
  小姐搖搖說:“美瑜,他不是裝,而是不得已的逆來順受,修養功夫,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啊。無如特殊緣故,誰甘心忍受得了,能打斷牙齒和血吞的人畢竟不多。”
  美瑜不住點頭,眼中泛起奇异的神色,輕聲道:“這人年紀不大,人如玉樹臨風,一襲布衣,掩不住他那絕世風標,難得他在血气方剛的年齡,卻已具有這般深沉穩重的修養,小姐,如果不是我們,恐怕他不會挺身而出冒險的,哦……他是否對我們……”
  “胡說。”小姐罵他,粉臉沒來由地泛起了紅暈,又道:“他根本沒看清我們,一直低頭進食,臉皮薄著哩。他管我們的事,全出于俠義心腸。”
  “可惜,不知他姓甚名誰。”美瑜無限婉惜的說。
  小姐突然面色一整,急急的說:“哎呀,是他!”
  “玉面朱唇,劍眉入鬢,十五歲的大孩子,頰上有隱業酒渦,是他,海文表弟的知交大哥……。”
  “你是說:他是祝中原?”
  “可能是的,糟,追之不及?”
  “小姐,我先去追,你在這儿等主母前來會合。”
  “不,追不上了,誰知道他往那儿走?許州方面有表姐和海文,表弟可能會碰上,我們准備媽一到我們便啟程急追。”
  美瑜低頭沉吟,搖頭道:“不可能,不會是他。”
  “怎么不是他?”小姐問。
  “表小姐与姥姥在云夢將人追丟,失蹤二月余,這一帶群雄畢集,也在搜索他的蹤跡,但直到目前為止,音訊全無,突然抄小道遠走邊塞了。”
  “也許是他在這一帶稽留,沒落入別人眼中也說不定。”
  “他万里遙遙出塞尋父,豈能久耽?海文表弟已征得爺爺同意,今后可在江湖歷練一年,必要時,可送盟友出塞?他追到這儿与表小姐會合亦已近月,搜遍黃河几個渡口,音訊全無,可能祝公子早就走了。”
  “等媽來了,我們再定行止……”
  “主母來了”美瑜說,她已听到馬蹄聲。
  兩人起身丟下一錠白銀,掀帘外出,官道上,正有五匹駿馬向這儿折入,小姐搶至栓馬樁前解韁亮聲叫:“媽,有消息么?”
  五匹馬上的人全裹在狐裘里,有意掩去身份,先頭位馬上的人,披風飄飄,只露出一雙清澈的大眼,她說:“菡丫頭,走,你表姐表弟已盯上了太行山主,可能由老賊那儿得到訊息。”
  七匹馬狂風也似卷上官道,秋菡与母親并馬當先,一面策馬一面問:“媽,你可看到一個身穿皮衣,用風帽掩住口鼻,身背包裹的人么?”
  “哦,有這么一個人,就在前面不遠,身法快著哩。”“媽,快追,他可能就是祝公子。”
  “什么?”母親訝然問。
  姑娘便將店中發生的事說了。
  “快。”母親叫,加上一鞭八匹馬像一陣狂風,向前如飛而去。
  世間事說巧真巧,人倒霉處處碰壁,中原在店中,但因為二煞太大意,一杖狠擊應手而斃,急急逃出店外,冒著寒風如飛而去。
  他用全力逃命,遠出五六里,首先碰上岳秋菡的母親五人五騎,他不知對方是敵是友,赶忙避至路旁,等人馬越過,便放腿狂奔。
  距許州不到十里地,一條小河橫在前,闊有十七八丈,初冬水淺,但不能徒涉,一座木橋已垮了,許多工人丁夫正在加緊架設,下游不遠處,有一艘小船往來渡客,這是南北往來的大官道,橋斷了驛車不通的辦法。
  中原直奔渡口,突發現渡船剛靠岸,船上牽下三匹位馬,牽馬的人他不陌生,天!正是太湖神鮫安天龍,倒霉,這次完了。
  他心中一慌,扭頭撒腿就跑,他不跑,安天龍也就認不出,這一跑,引起安天龍的疑心,突然大喝說:“有點子,追。”
  三賊飛身上馬,隨后狂追。
  中原心中暗暗叫苦,心說:“原野茫茫,藏身不易,完了,這老殺狗才厲害得緊。”
  未至刀劍加頸,絕不放棄希望,逃命地經驗他十分丰富,只好開輕功落荒飛奔。
  他向上游逃命,竄高伏低去如飛矢,后面三匹騎蹄聲如雷,狂風似地奔來,河岸曲折起伏,馬儿有點吃不消,雙方距离越拉越遠,已經拉至半里外了。
  安天龍不知前面逃命的究竟是誰,反正見了自己就跑,不是仇人也是對頭,抓住了沒錯儿。
  馬儿竄高鑽底,自然沒有人靈活,無法追及,安天龍胸中火起,他運起千里傳音之術向前叫:“好朋友,留步。”
  中原一听跑得更快,起降間最少亦有三丈左右。
  “站住!不然你將粉身碎骨。”安天龍再叫。中原突向河岸枯草一竄,沿河岸下半涸河床飛奔,如被獵之兔,速度奇快,他在神農穴中逗留兩天,功力精進了不少,比往昔又自不同,內力漸進,可以長久支持,跑上三五十里根本不當回事。“朋友,你逃不了的,留下,也許我安天龍饒你不死。”安天龍仍在鬼叫。
  前面是一處大河灣,中原暗暗叫苦!如果沿河而走,勢將被安天龍抄捷徑截住,一切都完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跳水逃命。
  “哈哈!好朋友,我說你跑不了。”安天龍也發現了河灣,狂笑著向左急抄。
  中原轉向水邊跑,竟要跳河泅水。
  安天龍在馬上一面脫衣,一面狂笑說:“好朋友,你跳水吧,我安天龍外號是太湖神鮫,再讓你在水中逃了,那還像話。哈哈。”
  中原真是上天無路,又不敢入水,光听太湖神鮫四個字,就夠嚇了一大跳,他怎敢向水中冒險呢?
  三匹馬一匹走捷徑,一匹從后躍上河灘,安天龍從中沖向河岸,三面包圍。
  中原正要臨危拼命,殺一個撈老本,再找机會逃命,站住了。
  驀地,前面十余丈枯草之中,突然吱呀一聲,搖出一只尖頭小艇,順水飄下。
  艇前,一個身穿兩截棉襖褲,打著赤腳的中年漁夫,手搖兩只短漿,頭戴大笠帽,一面輕搖雙漿,一面唱道:“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消日沒不見人,唉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崖上無心云相逐。”
  中原記意力特強,大叫道:“易前輩,請……”
  漁人正是華容漁隱易宣,他也听出了中原的動靜,似箭射來,輕叫道:“上,快。”
  艇首持篙的正是易姑娘香群,她喜极大叫:“啊!是祝……”
  “丫頭,噤聲。”華容漁隱低喝。
  中原飛躍上船,小船立即掉首,水聲簌簌,小船似若破空而飛。
  “易前輩,岸上那人……”中原想提醒華容漁隱。
  華容漁隱用一聲朗笑打斷了他的話,說:“我知道,他叫太湖神鮫安天龍,水上功夫不作第二人想,十分可怕,但請放心我和他斗船不斗水,而且這儿有朋友接應,別理他。
  “謝謝易前輩与易姑娘臨危援手之德。”
  三匹馬躍下河岸,安天龍叫:“舟子,將人留下。”
  華容漁隱將船下放,哈哈大笑道:“安天龍,你這條神鮫怎么不下水?哈哈。”
  “閣下是誰?”安天龍飛躍下馬怒叫。
  “哈哈,老爺生長在湖邊,不貪利來不好名,姓安的,你這條鮫如果追得我這條船,我的紅貨是你的,我只好關門大吉,丟船了事。”
  “亮万,你是道上同源?”
  “這條河上大谷山,下流入穎水,距太湖十万八千里。不同道亦不同源,回去吧,奪下買賣如同殺人父母,咱們留一份交情。”
  “狗東西,你可惡,居然在我安天龍面前……”
  安天龍一面罵,一面向水邊搶,罵聲未完,上游枯草中突響起宏亮的微笑,有人叫:“呵呵,誰到咱們許州來撒野,沖我水龍神而來,看誰水上能耐了得,水底見真。”
  直震耳朵,款乃一聲,射出一條小船,一人操漿,一個白發老儿身穿青衣水靠,手執龍須刺,站立船首掀須大笑。
  下游三五十丈叢草中,也駛出一快艇,艇上也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半百年紀,身材修偉,穿青衣水靠,手執分水刺,站在船首迎風搖擺,敞聲大笑叫:“孽龍,見者有份,你忘了我魚鵬子啦,算我一份。”
  水龍神接口道:“哈哈,少不了賢弟你一份,這條河再過兩個月要結冰,玩水的遇上冰如同老牛上了樹,咱們乘早松松筋骨,瞧,魚來妙呀。”
  “哈哈,妙,真妙。”魚鷹子也笑。
  安天龍确想下水出口怨气,但另一位馬上人叫:“天龍兄,算啦,即使斃了這兩上老匹夫,也會讓點子溜掉,何必和他們一般見識?咱們日后再算。”安天龍想想也對,便向河中叫:“諸位,咱們都是水上朋友,后會有期,今天的帳以后算。”
  說完,飛身上馬,抱著衣服策馬走了,船上的魚鷹子哈哈狂笑,大叫道:‘姓安的,放你****狗屁,你太爺我一生行俠仗義,從未做賊,你小子怎能血口噴人認朋友?你給我跳下水來,淹死你這個賊王八。”
  可是安天龍三人已驅馬躍上河岸,狂奔而去。
  三條小船折向往上搖,中原喘出一口大气,向易宣父女重新道謝,并向左右兩條船上的人抱拳行禮,稱謝不已,水龍神哈哈大笑道:“哥儿,如果那家伙下水,咱們實在有點難以應付,嘿,你貴娃?怎會与那宇內聞名的大盜結仇?”
  中原抱拳再次行禮,說:“晚輩姓祝,名中原,還沒請教諸位老前輩大名,失禮之至。”
  “什么?你就是祝中原?是在蛇山點破夜游鷹李詠所設毒謀的祝中原?”
  “晚輩正是。”
  “哈哈!”水龍神大笑,又道:“這次冒得不冤,正商量尋找你的事,還認為絕望哩!听到岸上那狗賊用千里之術在鬼叫,知道有好朋友有難,卻沒想到竟會是你。”
  華容漁隱一面操漿一面說:“孽龍,少囉嗦,先到你那鬼窩里歇一上再說。”
  “好!快點儿。”
  中原卻向華容漁隱說:“易前輩,小可恨不得插翅飛抵邊塞,可否讓小可登岸赶路?”
  易香君一直用惊喜交集的目光,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他,她像是換了一個人,比行玩皮刁野的景況截然不同,含笑柔聲道:“祝公子,急不在一時,由這儿直至開封府,千万不可亂闖,群魔畢集不可亂闖,都在找你,我爹知道其中詳情,會指引公子脫出他們耳目之下。”
  華容漁隱也說:“哥儿,別急,老朽會替你安排,請記著欲速則不達五個字,怪!听安天龍的口气,似乎沒發現你的身份,為何又窮追不舍?”
  中原苦笑道:“晚輩被他們嚇破了膽,見了他就跑,他也不問情由便追,雙方未正式朝過相哩。”
  “哦!難怪,如果你不出聲招呼,我也不知是你哩!其實你用不著怕他的,外表真瞧不出是你在這里。”
  船上溯兩里余,泊在河北一處河灘上,水龍神一躍上岸,緊上船,舉手虛禮道:“祝公子,請移玉窩居稍行逗留老朽与易老弟山野之人,如不見棄,愿与公子多親近。”
  中原臉上一紅,訕訕的說:“晚輩有幸,自當向諸位老前輩多請教益。”他知道被老家伙用活套住了一時走不掉!
  一旁的魚鷹子接口道:“請吧!公子請放心,我們會指引你的路徑,稍事逗留,是值得的。”按中原的行程,是由開封渡過黃河,走京師出井陘關先到太原府,再北下大同。
  次日一早,華容漁隱便送中原起程,抄小道回走穎河,再由穎河北上,直送出十里開外。
  中原仍是一身打扮,用掩耳蔽著口鼻,兩人冒著寒風走,華容漁隱語音低沉,唉:“哥儿,我無法勉強你,你的孝心与毅力,足以感動上蒼,小女無福,我不怪你,她傷透了心,我做父親的心情也夠沉重,唉!如果日后有緣,希望你到洞庭湖邊看看我們。”
  “晚輩如果生還,定然前往拜望前輩。”
  “小女今年十六歲,再不替她找婆家,親友們要說閒話了,所以,我等你兩年,希望君丫頭有幸能等到你回來,哦!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該分手了,由這儿到均州,沿穎河上溯約有百里左右,不在均州逗留,出登封至孟津渡河,由天井關進入山西澤洲,這條路遠了百余里,但安全得多,哥儿,凡事小心在意,多加保重,我祝禱你一路平安,早日重聚天倫……”
  老人家的語音有點哽咽,中原也熱淚盈眶,他曲膝拜倒,含淚道:“老前輩……伯父,小侄定然多加小心,尋得爹爹即返故鄉,再叩謝伯父的恩情,請代小侄向香君姐致意……”
  老人家扶起他,愴然的說:“賢侄,走吧!天色不早,祝你平安。”
  “伯父珍重……”中原也愴然道別,扭轉頭急急走了。
  華容漁陷目送中原去遠,方搖頭歎息一聲,徐徐轉身往回走,經過一座枯林,幽幽地說:“丫頭走吧,我們回家去,你媽定在倚閭而望哩!想開些吧,他有他的天地和前程,誰也挽不回天命的,你要明白才好。”
  林中走出易姑娘,她仍痴痴的遙望著中原逐漸變小的背影,粉頰上挂滿了淚珠,映著朝霞閃亮發光。
  這是初冬罕有的好天气,天宇中陰霾散盡西南飛飄,但寒風仍然凜烈。
  日上三竿,中原一陣急赶,竟赶到了巢父台,距均州只有十六里了。
  均州,也就是日后的禹州,本朝初,將州治陽翟縣縣省人,后來的神宗皇帝叫“翎鈞”:“鈞”与“均”字雖不同,但音同,不行,非改不可,便在万歷三年四月改為禹州,因為這儿据說是大禹的都城,來頭不小,也因為來頭不小,城名改來改去改得后人迷昏了頭。
  這儿只是又區,北岸是叢山,穎河在山下靜靜地奔流南岸遠處。也是叢山,形成一條闊有十余里的河谷,逐漸向西北上行。
  這儿沒官道,一條羊腸小道依山傍河向上蜿蜒,人行走其間,空山寂寂,河水嗚咽,好半天不見一個行旅,只可看到河谷原中的一些村寨土圍。
  巢父台在河邊,也成了一個荒土堆。這位傳說中的高士,在樹上筑巢而居,堯帝讓位給他,請他住皇宮,他傻,認為皇宮沒有他的樹巢舒服,一口回絕,所以舜帝才能接收皇位,据說,江邊這個土堆,就是當年巢父飲牛處云云,為了保全古跡,該在河邊找一株千年大樹,在樹上建一個破巢屋,這是巢父的居所,均州定可辟為觀光區,富國利民。
  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華容漁隱指引中原抄小道是避禍,但卻仍未躲過,真是倒霉。
  過了巢父台五六里,距均許不過十里地,麻煩來了。
  前面半里地,路側有兩間小木屋,背倚山,前面水,木屋系了五匹馬,木屋前有一個人,倚在路旁大樹杆上打磕睡。
  有人,中原不愿惊世駭俗,也不想暴露身形,身形放緩,大踏步前行。
  大漢听到腳步聲,伸伸懶腰站起了,原來他并沒睡著!眯著眼睛,挪了挪單刀,雙手叉腰往路中一站。
  中原眼尖,一看裝束心中大定,心說:“哦!是巡檢司的人,不打緊,路引早填好了。”
  大漢比中原高出半個頭,瞪著一雙銅鈴眼睛,目迎大踏步而來的祝中原。
  “站住!怎么亂闖?好沒規矩。”大漢叫。
  中原站住了,滿臉陪笑長揖行禮說:“將爺你好……”
  “當然好,沒病沒痛,一頓吃十個大饅頭外加三碗面,怎么不好,廢話!”
  中原仍然陪笑問:“請問將爺有何見教?”
  “見教?誰教你啦,胡扯八道!脫去掩耳。”大漢气勢洶洶,橫蠻無理,看樣子,他想吃人似的。
  中原沒生气,問:“將爺有何貴干?”
  “貴干?你糊徐啦!看我是干什么的?”大漢一面道,一面拍拍腰牌,又道:“均州巡檢司的人,你說是干什么的?”
  屋內門沒開,突然傳出中气充足的語音:“鮑老大,來了什么人?”
  “還沒查,這小子和我咬文嚼字斗口哩。”鮑老大答。
  中原一听“鮑老大”三字,心中生疑,怎么?他們的稱呼不像官府中人哩,但也不敢再問,心中暗自警惕,一面留心戒備,一面解下掩耳,現出本來面目。
  “晤!有點像。”鮑老大道,向前伸手,又道:“拿路引著。”
  中原又是一怔,有點像什么,但他不得不探清楚。
  鮑老大接過,先是橫著看,再倒過來看,路引上寫明了年籍相貌,往來事由与所達地處,上面蓋著文官的四方印,有武官的長方印,查驗印,看去不像偽造的。
  鮑老大一面瞧,也一面嘴咕:“他娘的,這是什么玩意?白紙黑字紅印,見鬼!”
  他轉向門內:“喂!老三,出來!你認識的字多,來查查看。”
  間內的老三大概不耐煩,他叫:“問問不就算了?點子不會往這儿來的?”
  “像著哩,老三。”鮑老大叫。
  “是年青人?”
  “正是,大姑娘似的。”
  “我來瞧瞧。”
  門吱呀一聲,出來了另一名凶猛大漢,同樣裝束,大踏步搶到,伸手搶過路引。
  接到路引,老三臉色大變,驀地抬頭,眼中厲光外射,仔細地狠狠打量中原的全身,興奮地大聲問:“你姓祝?名中原?”
  鮑老大突然像被踩著尾巴的小狗,怪叫起來,就要向前搶步,老三伸手一攔,將他止住。
  中原已看出不對,正色答:“小可正是,有麻煩么?”
  老三哈哈一笑,說:“沒有麻煩,只是湖廣的祝姓,卻是少見,少見。”說完,將路引遞過。
  中原伸手去接,剛接到紙邊,突變已生。
  老三哈哈狂笑,手一伸,便扣住了中原的脈門。
  中原已有防備,丟了路引,手成了一團柔軟之物,只一帶,便脫出危境。“咦!你果然行。”老三怪叫,反手一掌斜揮,擊向中原下部,好快!
  中原更快,“手揮五弦”反撥而出,“叭”一聲暴響,一雙反掌迎個正著,老三退了一步,中原飄退八尺。
  “點子到!上!”鮑老大叫銀光一閃,他撤下了單刀。
  木門砰然一聲打開,沖出三個凶大漢,兩劍一刀同時出鞘,向路中飛掠,兩端一截,堵住了。
  中原大惊,杖交右手,沉聲問:“諸位,有何麻煩?”
  鮑老大獰笑道:“小狗,自然有麻煩。”
  “乖乖受縛,免得太爺們多費手腳。”老三叫。
  “有道理么?”中原仍往下問。
  “哈哈!理三文錢一斤,太爺們乃是太行山主的手下,敝山主乃是夜游鷹的好友,你應該明白了才對。”
  中原心中大駭,真糟!目下只有先下手為強,后下手糟殃,橫了心闖開生路,打開生死之門。
  竹杖一閃,人影突化三個虛影,攻出一招“電閃雷鳴”急攻老三,他內力不夠,快則快矣,卻沒雷聲發出,威力大打折扣。
  老三大喝一聲,不拔刀伸手去奪竹杖,鮑老大也同聲虎吼,一招“貼地盤龍”攻向下盤,刀風虎虎,要削中原的雙足。
  “哎……”老三厲叫,手扣住竹枝,但尖已貫入的他的右肺半尺。
  老大只覺力拂過對方足雙,怎么不擋手?而且人影已經不見了,怪!是鬼么?同時同伴的厲叫嚇了他一大跳,赶快收招,招急砍。
  中原一招,連勁拔杖,可是拔不動,老三臨死反噬,左手如惊電,快如電光石火,“叭”一聲拍中中原右脅,將他直震出丈外。
  中原也在這同一剎那間,飛起一腿,也踢中了老三小腹,兩人同時后退,但竹杖仍未能拔出,拳擊中脅下,他只感到真气一窒,跟前金星亂舞,老三的掌力,端的沉重已极,似可裂石開山,如不是絕招神奇,不就危矣!
  老三力竭地后退,嘶聲叫:“擒住這……這小……小狗……”
  他右手一撥,竹杖离体,一股血箭沖射,噴出五尺外,“咕冬”一聲,像倒了座山,翻了兩翻蹬蹬退,噴出兩口血,嗚呼哀哉。
  鮑老大那一刀,掠過中原的頂門,帶走了頂上頭巾,間不容發,危險之极,發結被散,像個女人似的。
  中原成了赤手空拳,火速將頭發草草挽了,身形未定,一把劍已經攻到后心,劍气嘶嘶,來勢极為凶猛。他臨危不亂,身形右閃,劍掠左脅而過,在千鈞一發間挫身后退,左腿一勾,擊中了身后大漢的右足迎面骨。
  “滾!”他大吼,一拳擊中大漢的背心。
  大漢抽空出劍,沒想到中原反應太快,一劍落空,迎面骨挨了一記重擊,人向前一栽,再換了一掌,便向前飛出丈外,踉蹌站穩轉身,怒叫道:“這小狗可惡,殺了他!……”猛噴出一口鮮血,咬牙切齒挺劍前沖,形同瘋虎。
  中原那一掌已用了全力,力道不下三五百斤,竟未能將大漢擊倒,心中駭然,一聲長嘯,他用神奇的鬼影功,從兩大漢的中間的空隙中一晃而過,展開飛毛腿,向均州如飛而去。他無法擊斃五名大漢,只好逃命,身后胡哨聲長鳴,警號傳出了。
  正走間,前面人影飄飄,五個人影像五頭大鷹,沿官道向下急掠,好快!
  “小輩休走,留下啦!”最先的人影在叫,聲如殷雷,一听便知他的內力十分渾厚,快登堂入室了。
  中原心內黯黯叫苦,向右面山林間飛逃,入了山林,他心中稍寬,這一帶枯林衰草連天群山起伏,正好隱身逃命。
  山下,小道兩端的人吶喊著向上赶,聲勢洶洶,遠處,胡哨聲遠遠傳來,證明有大批惡賊已接到警訊了。
  好一陣追逐,中原慌不擇路,往叢山峻岭里鑽,急如漏网之魚。
  整個山區中,賊人越聚越多,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警哨聲,可說明均州的大批賊人正向這儿急赶而來。
  中原躲躲藏藏,不敢露面,在山區中像個老鼠,逐漸向西北移動。
  中午過去了,夜幕下垂了,黑暗來臨了,夜游鷹一行人正飛騎從鄭州赶向新鄭,太行山主率人從登封赶向均州。在偃師至河南府的官道上,兩個相貌奇丑的小個儿,正在官道上慢慢而行,他們正是在蛇山出現的兩個隱身怪物,這時顯得有點無精打采。
  驀地,從南面山野間,傳來三聲隱隱胡哨聲,接著又是響了一次,每隔片刻,再響一次。
  前面十多里一座村庄里,這時也傳出同樣的胡哨聲,聲音凄厲而嗚咽,可以及遠,振蕩在長空里向四面八方傳播。
  后面數里處,也響起了胡哨聲,這附近數百里地,似乎都有這种奇怪地聲音。
  “姥姥,這是什么聲音?”青灰臉色的怪人問。
  “那是勢力龐大的江湖人,用哨音傳遞消息,頃刻間可傳千里,十分厲害。”面色灰紫的姥姥答道。
  “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走!捉一個來問問。”
  姥姥講完,手一招,兩人便向左側胡哨發出處扑去,等兩人扑到,胡哨聲恰好在此時停止。
  那是官道的一座小山頂,姥姥大概是老江湖,雖听不到哨音,仍向山巔急射。
  不錯,有人剛向山下走,四個人一雙方迎個正著。
  四個大漢穿著棉襖,土打扮,像煞當地土著,但一雙怪目和凸起的太陽穴瞞不了老江湖,棉襖內裹住的硬家伙。也無法完全遮掩。
  四大漢也看見了急射而來的兩個怪人,先前那人叫:“咦!有朋友找岔子來了。”
  四個人左右一分,拔出內衣刀劍,那人大叫:“合字,道上么?”
  姥姥直迫近至丈內,冷笑道:“滾你的合字道上,原來你們是賊人,你們是那條線上的人?快說出來!”
  “你憑什么?”大漢怒叫。
  姥姥嘿嘿笑,舉起右掌說:“看市面上,憑這個。”聲落,掌一翻,輕飄飄地向丈外一株海碗大巨樹劈去,拿出無聲,似無力道。驀地,怪事突現,巨樹向側一歪,枝葉發出脆響,從高地五尺處折斷,如被巨斧所劈。
  四大漢臉色一變,同聲大吼:“扎手!并肩子上!”
  四人挺兵刃正欲上圍,姥姥哈哈笑道:“送死么?成全你們,如果我是你,乖乖瀉底算了,免得死了太冤。”
  “你要我瀉什么呢?”大漢臉色死灰地問。
  “所知道的全說。”
  “你作夢!太爺的命不要也罷,拼了!”
  “憑什么,哼!再多也是枉然,像一群無用的東西,派不上用場,那條線上的?說!”姥姥聲色俱厲地問。
  大漢打一冷戰,本能地退后兩步,略一沉吟,說:“落窯太行,當家的姓史。”
  “哦!你們太行山一劍三絕的狗爪子,為何傳訊?”
  “這……這……”
  “別怕,說!換你的狗命,不然我老人家不怕污手。”
  “是……是……”大漢戰抖著說,卻說不出所以然。
  “是什么?快說!惱得我老人家火起,先用分筋錯骨治你,用你們的人心下酒。”
  大漢張口結舌,不住后退,向步步迫近的姥姥說:“當家的已把起手下弟兄赶赴南面,因點子已經發現了。”
  姥姥和同伴同時一惊,相對注目。
  姥姥急問:“南面,在那儿?”
  “不知,信號只說南面。”
  青灰色怪人接口道:“南面是登封。”
  “不是登封,可能是均州”。大漢主動回答。
  “點子是誰?何時發現?”青灰色怪人緊張地問。
  “祝中原,昨天。”
  “啊!果然是他!”青灰色怪人尖叫。
  姥姥朝眾賊揮手,冷森森地說:“我老人家慈悲,网開一面,快滾!”
  四大漢如奉佳音,如聞仙樂,收了刀劍,向山下逃之夭夭,如同喪家之犬。
  青灰色怪人低聲緊張地說:“姥姥,我們不該放棄追蹤史老賊之舉,糟了!要不要通知表姨媽一聲?”
  姥姥往山下走,說:“來不及了,誰知他們目下何在?快!赶往均州。”
  兩人抄小道向南走,姥姥地頭熟,進入了山區,要先赶到登封,迎頭截住。
  青灰色怪人一面走一面前咕:“小鬼頭像個沒籠頭的野馬,偏偏要去盯那鬼人屠,不然也多一個幫手。”
  姥姥搖頭道:“別怪他,祝公子是他的口盟大哥,人失了蹤,群魔四面伺伏,他怎能不急?”
  “祝公子也是個小滑頭,神出鬼沒地,兩個多月才在這儿出現,躲得真穩,可累苦了多少人?”
  兩人展開輕功,像一陣輕煙,好快!
  中原在山中慌不擇地亂闖。小心地躲避逐漸合圍的賊人,這一帶荒山范圍极廣,直抵登封,西北是范圍极廣的陽城山,五虎岭,崗山,旗山,与及西面的大熊山,因為事實上,他已超過了均州,也越過了北面的密縣,到了万山叢中了。
  兩天兩夜,他饑渴交加,終于憑了他的机智,擺脫了賊人的追蹤,從西北角突出了重圍。可是仍是晚了,一魔頭也已經到了。
  他到了一座奇峰之下,這是第三天的已牌正。
  四面八方全是高山峻岭,拓林衰草,他人地生疏,不知處身何地。在附近,他認為沒有人,肚中咕咕叫,口里干得似要裂了,他修為不夠,無法抵御饑餓的侵襲,實事上,在惊險重重之中奔東逐北,体力大量消耗,体內水份也蒸發的特別迅速,自然受不了。
  首先,他想到了水和食物,舉目打量四擊,晤!對面山峰下有一處青草地,還沒有枯死,定然會是水。
  “刷”一聲草響。一只野兔從他隱伏處竄過。他手上挾有數段小樹枝,准備作為暗器御敵,正好派上了用場。手一揚,樹枝閃電似射出野兔“噗”一聲跌倒,略一抽搐便已了帳。樹枝恰好穿入肚腹,怎么不死?
  他悄然掩出,拾起野兔籍草木掩身,小心翼翼向對面山麓掠去。
  果然有山,是山泉,附近的野草由于有水滋潤,還沒完全枯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一肚子水。再盛滿水囊,然后著手洗剝野兔。
  他不敢生火,雖然身中有火把子,反正吃生物他有經驗,沒有什么不得了。野兔肉特別鮮美,他吃得津津有味,近五斤重的野兔,被他吃掉了四分之一。最后剩下一條兔腿,他正在吃著,驀地他停下了心往下沉,暗叫“完了!”
  泉水右面,出現一個人的倒影,這人頭戴英雄巾,方頭大耳,五綹花白長須拂胸,紫底繡金字窄袖箭衣,獅子滾球寬腰帶,懸著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正用神光炯炯的大眼睛凝視著他,不是鬼魂出現,是人。
  接著左面又映出了一個奇丑的怪物,他那根沉重的紫龍拐特別搶眼,正是六盤人屠。
  中原知道完了,這次真的完了。死!他不怕,但他不愿死,也不想死。如何保命?這問題在他腦中立刻像電光一閃而過。
  “闖!逃!”這是他的結論。他大吼一聲,將兔腿扔出,他本能地想到身后有人,所以朝后投出,同時轉身投展開鬼影功往后急射。
  “回去!”身后有人大喝。一股凶猛的潛流已經隨身襲到,兔腿如被神力所推回頭返奔,他身不由己“噗通”一聲水花四濺,跌落泉中,兔腿發出一聲厲嘯,掠過他的頂門,好險!勁風令頭皮發冷,惱裂一震。
  山泉有三丈方圓,他跌落泉中,用千斤墜下,冷冰冰的泉水沒至大腿根。
  身后是一個雞皮鶴發的老乞婆,大眼高鼻,突額闊嘴,一身破衣裳。髒兮兮的。白發像個爛雞窩,手持一根老山藤叫化杖。
  老乞婆那一記左掌,竟把中原震飛出一丈五六,可見功力委實駭人听聞。
  中原只覺气血一陣騰翻,頭昏腦脹,幸而他已運玄陰真气護身,禁得起內家重掌的打擊,總算挨得起。
  “咦!”老乞婆叫,鬼眼泛起了惊容。又道:“這小子不等閒,竟能挨得起老身這一掌。”
  中原站在水中,怒聲吼:“你們是誰?欺侮我一個江湖晚輩,你們好不要臉。”
  戴英雄巾的人淡淡一笑,向六盤人屠問:“天成兄,真是這小子?”
  “正是他。”六盤人屠點頭答。
  “唔!好材料。”
  “待兄弟活劈了他,以消蛇山被揭之气。”
  “不!先拿下他。”戴英雄巾的人泰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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