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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仰止山庄的七個人,看得一頭霧水。
  這些強梁人多勢眾,全都是武功惊世的高手,先行凶擒住陌生人押至林中問口供,然后自己人又打起來了。
  更讓他們感到惊异的是,被打的人是柳思。
  他們當然不明白,徐州車行的小伙計,為何与這一群形同強盜的人走在一起?柳思的同伴淫賊白發郎君又在何處?
  他們不明雙方沖突的真正內情,也不敢路見不平,拔劍管閒事。
  八表狂龍的人數,几乎有四倍,而且看這些人的气勢,除了他們認識的柳思差勁之外,無一庸手,四比一,能管嗎?
  剛才那四位刀法劍術皆可稱一流的旅客,就是在二比一之下受傷被擒的,而八個動手的人中,任何一個的武功,也比被擒的旅客高明。
  可知這些气勢怪异的人,不會以武林朋友的公平气概,對待任何敵對的人,很可能刀劍齊揮一擁而上。
  四金剛見多識廣,一看洪荒獅帶了六個人,气勢洶洶地向他們接近,便知道即將災禍臨頭。
  七比七,似乎頗為公平。
  但八表狂龍那群人,在不遠處躍然若動。
  气氛一緊,少女沉不住气了。
  “你們似乎想把在這里歇腳的人,不分好歹一网打盡呢!”少女獨自上前打交道,還真有几分女強人的气勢,“我姓東方,你們是……”
  “在下洪濤,匪號洪荒獅。”洪荒獅冷冷一笑,“仰止山庄一劍愁東方庄主,与姑娘……”
  “那是家父。”
  “剛才所發生的事,結果姑娘已經知道了。”
  “是的,目擊了一切。”一位金剛到了女主人身旁,替女主人出面打交道:“閣下是洪荒獅,名震江湖的七猛獸的洪當家,今天你做出了犯忌的事,你不伯引起江湖道的公憤嗎?”
  “閣下……”
  “我,仰止山庄的風金剛。似乎今天你們不是主事人,主事人是那位年輕的英雄,他是……”
  “八表狂龍龍天霸,目下是總理鹽政鄢大人的巡緝營榮譽統領。”
  “老天爺2難怪表現得半官半匪。”風金剛倒抽了一口涼气:“洪老兄,你改吃他們的飯了?”
  “在下受雇調查九華劍園主人絕劍狂客吳家的下落。九華劍園已經成了瓦礫場,吳家于侄逃匿一空。仰止山庄也是俠義道中,領袖群倫的人物,想必与九華劍園交情不薄,應該知道吳家子侄的下落。”
  “九華劍園毀了?”風金剛更為吃惊,也心中暗懍,“仰止山庄与九華劍園,一南一北從無往來,更談不上交情,兩家主人也從未謀面。閣下找本庄的人討消息,未免大荒謬了吧?憑你們七猛獸的見識,應該知道兩家從無來往的事實呀!”
  “可是……”
  “在下一句話,本庄根本不知道九華劍園的任何消息。”風金剛鄭重地說。
  “但……龍大人不信,奈何?”
  “那就沒有你的事了。”風金剛不得不擺出強硬態度,“讓姓龍的做決定吧!”
  “他會把你們帶到南京。”洪荒獅提出警告。
  “讓他來吧!你七猛獸最好脫身事外。”
  “他會來的。”
  八表狂龍五個人,已大踏步而來。
  ***
  八表狂龍共有十二個隨從,已有八個押了俘虜,進入松林深處迫供,身邊只剩下四個人。
  所以,他利用七猛獸的人打頭陣。
  現在,親自出馬的時机到了。
  面面相對,本來威風凜凜,殺气騰騰的八表狂龍,隨接近的腳步,臉色逐改變。
  走近之后,逐漸發現東方姑娘美麗的表面下,所蘊藏的內在傲世風華,他立即發現,有似曾相識与心靈契合的感覺,深深地吸引著他。
  英雄与女強人,雙方皆被對方的風華所吸引。
  “東方姑娘,九華劍園与仰止山庄,一南、北同為劍道宗師,也許真的彼此之間并無過從。”八表狂龍的神情完全變了,變得笑容滿面,和藹可親中,流露出蓬勃的英風豪气。“姑娘可曾想到,一旦九華劍園從此在江湖除名,對仰止山庄是否有利?与在下合作,令尊的宗師級地位,是否如日之升領袖武林?”
  “合作?甚么意思?”東方姑娘臉上的怒火,也急劇消散,“我家与九華劍園,從無往來确是事實。”
  “九華劍園吳家的子弟,已是逃匿的罪犯。貴山庄朋友眾多,必定有人知道一些風聲;在下以至誠請姑娘相助。查出吳家子弟的下落,不需姑娘出面,由在下出面對付他們,雙方共蒙其利,尚請姑娘慨允。”
  態度誠懇客气,只要一點頭,就可化干戈為玉帛。
  “你對付得了劍園子弟?”東方姑娘笑問。
  “毫無問題。”八表狂龍語气信心十足,“在下不甘菲薄,自信在內功拳劍上下過苦功。如果我對付不了他們,犯得著遠從京都南下丟人現眼?”
  “這個……”
  一方有心,一方有意,只要再談下去,必定有志一同。
  第一家小店右面的松林中,突然奔出一個渾身血污的人。
  “長上……”那人是八表狂龍的隨從,是向俘虜迫供的八隨從之一,“大事不……不好,要……要命閻王一……群凶魔偷……偷襲,咱們的人……呃……”
  奔出小店廣場,支持不住向前一栽。
  八表狂龍一聲怒嘯,去勢如電火流光,眨眼間使消失在松林深處。
  仰止山庄的人吃了一惊;被八表狂龍的惊世輕功嚇了一跳。
  四隨從也飛掠而走,速度相差太遠了。
  洪荒獅向同伴打眼色,阻止同伴妄動,鎮定地退回路旁。靜觀其變。
  留在原處的三個同伴,恰好將昏迷的柳思救醒。
  “結陣自保。”洪荒獅斷然下令,除了柳思留在路旁坐下歇息之外,十個人在廣場列陣,隨時准備應變。
  “哈哈哈哈……”
  松林深處傳出狂笑聲,正是老凶魔要命閻王的嗓音。
  ***
  八表狂龍來得太晚了,問口供的現場,百靈刀四個俘虜,已被酷刑迫得不成人形,而且死了兩個。
  也留下六個隨從的尸体,和一個受了重傷;离死不遠的隨從,右背肋出現一個血洞,是地府魁星的兵刃魁星筆,猝然從后面攻擊所造成的傷害。
  三方面傳來狂笑聲,此起彼落飄忽不定,但看不見人影,有意招引救應的人追逐。
  八表狂龍不上當,留下四隨從善后,狂怒地回頭反奔,重返小店。
  仰止山庄的人對去留舉棋不定,東方姑娘還在考慮,該不該留下來相助,突變已生。
  攝魂骷髏与三門人,是從第一家与第二家小店中間,從屋后掠入廣場的,劈面碰上了洪荒獅十個人。
  一聲狂笑,攝魂骷髏毫不遲疑,一雙大袖風雷驟發,像猛虎沖入羊群。
  第一個接触的人是洪荒獅,長劍首當其沖,變生倉卒,沒有打交道的机會,唯一可做的事是揮劍接斗,雙方甚至還來不及看清面貌。
  八表狂龍在蚌埠集客店,激怒了五個凶魔,五個凶魔跟來報复驟然襲擊,可說已是意料中事。
  因此洪荒獅以為來人是五凶魔中的四魔,倉卒間不知道面對的是哪一位,應該是五凶魔中的一個。
  如果洪荒獅知道來人是攝魂骷髏,絕對不敢揮劍硬拼淬接。
  一聲狂笑,大袖裹住了劍,洪荒獅會飛,連人帶劍飛出兩丈外,砰然倒地像例了一座山。
  “呃……哎……”
  慘叫聲乍起,攝魂骷髏的三個隨從,三把劍三方突入,一照面便劈翻了四個人。
  再一聲狂笑,黑虎呂強也被震飛兩丈,摔落時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掙扎難起。
  兩沖錯之下,十個人死掉了六個。
  眼看全軍要覆沒,怒嘯震天中,八表狂龍赶到了,急如惊電投入斗場。
  “錚!”老魔的一個門人首當其沖,劍寸裂散飛。
  八表狂龍憤怒如狂,不假思索補上一劍,拔劍大旋身,劍化激光射向揮來的大袖。
  一聲气爆,夾雜著撕裂人心的裂帛響!
  攝魂骷髏的可伯袖風一泄而散,有大袖化為片片飛舞的蝴蝶。
  攝魂骷髏大吃一惊,閃身急退。
  間不容發地避過激光的致命迫襲,急急拔出青鋼劍,厲吼一聲,迎著再次射來的激光,撤出了無儔的劍网。
  “錚錚錚!”
  雙劍接触所傳出的懾人心魄震鳴,像連珠花炮爆炸。
  罡風激蕩,劍气澈骨。
  人影立即中分,攝魂骷髏飛退丈外,穩不下馬步,再連連后退!
  八表狂龍僅退了兩步,顯然老凶魔是輸家。
  一名門人看破好机,從后面揮劍便扑上了。
  “殺!”八表狂龍沉叱,大旋身劍發狠招回龍引鳳,奇准地一劍點穿了那位門人的頭顱。
  人影劍光電射而至,東方姑娘到了。
  在徐州夜間古廟,她們七個人一無所知地,一頭鑽進迷香陣里,再被攝魂骷髏的名頭所惊,毫無反抗的机會,在半昏迷中眼睜睜等死。
  現在是白天,妖術与迷香巳沒有多少威力。
  她恨上心頭,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看清來人是攝魂骷髏,不假思索便揮劍沖到。
  她的劍品質极佳,已可名列寶劍級的利器。攝魂骷髏的青銅劍,也与寶劍級的松紋古定劍品質相等。
  “錚!”
  劍鳴震耳,劍气飛騰。
  她的內力修為,火候畢竟相差甚遠,被震得斜飄丈外,只感到虎口發熱,震撼力极為猛烈。
  攝魂骷髏也退了兩步,馬步不穩。
  八表狂龍大感惊訝,沒料到她竟然能接下老凶魔的一擊,一聲長嘯,興奮地乘虛揮劍長驅直入。
  攝魂骷髏這才發現,三個弟子死了兩個。
  發出一聲悲憤的長嘯,老凶魔含恨而走。
  這一男一女如果聯手取得默契,老凶魔注定了失敗的命運,必須及早脫身,先保住老命再說。
  好一場雷霆万鈞的突襲,發生得快,結束也快,雙方死傷慘重。
  滿地尸体,慘不忍睹。
  攝魂鎖鏈損失了一半人,留下兩具弟子的尸体。
  八表狂龍損失更慘,死了七名隨從。
  洪荒獅遭了無妄之災,死傷最慘。
  十個人死了七個,沒死的黑虎呂強,也受了嚴重的內傷,几乎全軍覆沒,災情慘重,這位老大當家欲哭無淚。
  仰止山庄的人,除了東方姑娘之外,其他的人不曾投入,他們是唯一沒有死傷的一方。
  ***
  小店三家全關上了門,里面有几個旅客躲在桌底下。
  憤怒如狂的八表狂龍,指揮隨從把七具死尸裝上車。
  洪荒獅拒絕將七具同伴的尸体,搬上八表狂龍的載行囊大車。
  “我的人快要死光了,只好放棄貴方的這筆買賣。”洪荒獅向八表狂龍表明態度:“在下在這里雇車,將尸骸運回蚌埠集,打點買棺寄厝,日后再運返真定府,交給他們的家屬,運返故里安葬,恕在下不能隨尊駕南下。”
  “我留下兩個人在這里善后。”八表狂龍斷然拒絕,“洪當家,你不會因為些小挫折,就自砸招牌打退堂鼓吧?死了几個人算得了甚么?”
  “龍大人……”
  “這次你們七猛獸只來了一半,本來就失算。”八表狂龍不悅地說:“我派人回真定,把你店中的人全領來。得人錢財,与人消災;你得了咱們的定金,豈能自砸招牌半途而廢?你這里還有四個人,必須隨我一同南下。”
  “這……”
  “我的請求,不容拒絕。”八表狂龍聲色俱厲,不怒而威。
  “罷了!”洪荒獅長歎一聲,一臉無奈,“看來,只有舍命陪君子……不,舍命陪你下地獄了。”
  “你說什么?”八表狂龍厲聲質問。
  “距地頭還有好几百里,你沿途生事立威,唯恐天下不亂,公然招搖惹事招非。”洪荒獅再也按奈不住,爆發似的抗議,“龍大人,目下已是強敵環伺,再這樣下去,天知道咱們是否能活著到達地頭?”
  “你……”
  “不平則鳴,我不伯你。”洪荒獅不再低聲下气,“要不,我帶人自己走,咱們在地頭安慶府會合,之后我先入山調查
  “不行,一起走。”八表狂龍堅決地說:“我希望沿途把人引出來,我怀疑你們的調查能力。”
  “有柳思前往,我保證定有所獲。”
  “哎喲……”不遠處躲在路旁歇息的柳思怪叫:“我……我走不動,你……你們把我打……打得好慘,你……你們會受到老天爺報……報應的。”
  “閉嘴!”八表狂龍怒叫:“走不動乘馬,乘不了坐車。”
  “龍大……龍兄,這人是怎么一回事?”在一旁等候的東方姑娘訝然問,指指愁眉苦臉的柳思,“我曾經看見你的人打他。”
  “他叫柳不思,早年曾在七猛獸手下做伙計,江湖門檻据說很精,是調查線索的專家。”八表狂龍加以解釋:“他离開之后到處鬼混,七猛獸早就知道他在徐州,在車行做小伙計,這次途經徐州,特地把他進來……”
  “你們是綁架。”柳思大叫。
  “閉嘴!是抬舉你,你知道嗎?”八表狂龍大叫,隨即換了笑臉,“這家伙沿途不服貼,經常反抗口出怨言,因此只有用強制手段,才能把他整治得服服貼貼,他這种小混混,就是欠揍。”
  “我見過他。”東方姑娘笑笑,“他叫柳思。”
  “咦?東方姑娘認識他?”
  “事情的經過是……”東方姑娘將在徐州所發生的事故概略說了。
  “原來他還是与白發郎君沆瀣一气的淫賊。”八表狂龍不屑地說:“白發郎君目下,恐怕已經到南京去了。”
  “龍兄見過他?”東方姑娘意似不信。
  “是呀!我的人親眼看見他在宿州動身南下的。”
  “那就怪了。”
  “怪什么?”
  “那淫賊是被星斗盟的四個殺手擒走的,在徐州被攝魂骷髏弄到手,然后失了蹤,怎么可能自由自在返回南京?除非他能擺脫了星斗盟的控制。”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的确是自由自在,單人獨騎匆匆南下的。也許他真的擺脫了星斗盟的控制,不甘心重返南京,向星斗盟尋仇報复呢!星斗盟的山門在南京。”
  談說間,一切備妥。
  柳思被安頓在馬車上,与尸体在一起。
  仰止山庄的人,自然而然地結伴同行。目下雙方已有了共同的敵人,走在一起便于相互照顧。
  八表狂龍剩下的五個隨從中,有功力最高的箕水豹曹日升,和芳蘭玉女孔蘭芳。
  芳蘭玉女不但最同情柳思,也對他心存感激,‘但為了避嫌,心中有意卻不便親近。柳思被打得慘兮兮,這位玉女心中大感不安。
  八表狂龍對柳思的好感,開始增加了。
  柳思曾經向他提出警告,預測凶魔們必定沿途伺机報复,果然被料中了,所以對柳思的信任和精明,看法有了明顯的改變。
  馬車后牽了十余匹空坐騎,走動時塵埃滾滾,擋住了后面的視線,走在前面的人,也不看不見后面盯梢跟蹤的人。
  跟蹤的人中,不但有眾凶魔,也有譚;吳兩位扮村姑的美麗少女,她倆一直就藏身在小店附近,目擊這場慘烈的惡斗發生和結束。
  她們竟沒料到,聲譽甚隆的仰止山庄子弟,竟然与八表狂龍一群半官半匪的走狗,沆瀣定在一起。
  午后不久,進入了鳳陽城。
  ***
  鳳陽府城是中都的一部分,那時稱為皇城。
  五十里周徑的中都,不容許任何人撒野,百里周徑內有十衛禁衛軍,一個干戶所,到處都是皇庄、庄田、功臣田、衛田……這是當今皇上朱家皇朝的老家,絕不容許一個閒雜陌生人混跡。
  這是說,五十里大圓周的三大都城之一的中都,是一處比其他兩都(京師、南京)更嚴格、更富麗、更富軍事管治色彩的大禁區,盤查之嚴,天下第一。
  八表狂龍是當今權臣紅人鄢鹽政總理的差役,不配也不敢在府城逗留,因為府城事實是皇城,攜有刀劍的人隨時皆有送命的可能。
  因此,商旅真正落腳的地方,是三十里外的臨淮縣城,臨淮縣本來就是從鳳陽縣分出的小城,所以當地人都自稱為鳳陽人。商旅所指的鳳陽,其實就是這里。
  車內載有十四具尸体,怎敢在府城逗留?匆匆過境,末牌正末時分,踏入至臨淮大官道。
  官道寬闊、筆直,田野一片青綠,溪河縱橫,一片江南風貌。
  道上的旅客多了些鮮衣怒馬的人,車轎也多了,江南与河南以北的生活環境,是截然不同的。
  這條路上,經常可以看到十余名官兵為一組,往复巡邏的步軍或騎兵,与及遞送塘報(軍書)的快馬軍使往來,所以碰上了飛騎往來的快遞使,极為平常。
  在這皇都近郊,不可能發生意外的變故。
  八表狂龍八人八騎,一部大車,車上載了十四具尸体,還有一個裝傷的柳思,車后拴了十四匹沒有騎士的坐騎,浩浩蕩蕩向東北徐徐趲程。
  每個人皆心中一寬,凶魔們不會再襲擊了。
  仰止山庄的七人七騎,則跟在后面約一里左右。
  女主人東方玉秀姑娘可沒有八表狂龍樂觀,每走一步皆提心吊膽,嚴防意外的變故。
  她心中明白,像攝魂骷髏這种武功与妖術,皆超塵拔俗的凶魔,天不怕地不怕,就算處身在京都縈禁城內,一有机會也敢不顧一切撤野行凶。
  遠出七八里外,兩匹健馬以輕快的腳程,超越她們赶到前面去了。
  是兩個年輕的十四五歲少年,穿的是軟綢對襟騎裝,齒白唇紅粉妝玉琢,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儿,怪的是鞍后有走長程用的行囊馬包。
  中都除了皇族子侄之外,皇親、國戚、功臣后裔,初期天下十万富豪的后代子孫……紈褲子弟章台少年,簡直多如牛毛,在大官道上飛騎走馬,平常得很。
  她毫無戒心,者江湖四大金剛也沒動疑。
  兩匹馬接近了車后,騎速保持不變。
  半躺在車座上,傍著赶車的箕水豹曹日升,打著磕睡的柳思,是唯一動疑的人。
  那時,車馬行人按例是靠左走的,因此碰上有身分地位的人通過,身分低的人要“避于道左”以示尊敬。
  所以要超越前面的人,要從右面超越。
  接近車后,柳思已經醒了。
  其實他在裝睡而已,故意擺出元气大傷的鬼樣子騙人。
  扭頭瞥了兩位錦衣公子少爺一眼,他心中暗笑。
  老相好,但兩少年并不知道他的根底。
  第一位小騎士是譚姑娘,她對柳思并沒多少印象。
  第二位小騎士是吳姑娘,也只知道他是八表狂龍一群人的小跑腿。
  那晚他穿了黑衣蒙了臉,兩位姑娘怎知道他是誰?
  兩位姑娘都知道是運尸車,略為加快急于超越。并駕齊驅時,兩位姑娘的目光,本能地落在車座上。
  箕水豹生得短小精悍,不怎么出色。
  目光轉落在倚座斜躺,扭頭向她倆注目的柳思臉上,
  柳思臉上的笑意,怪怪邪邪地,而且惡作劇地向她們眨眨右眼,輕薄調情的意味十分明顯。
  譚姑娘气往上沖,忘了自己改了男裝,馬鞍一場黛眉一跳,要發作用馬鞭揍人了。
  “咦!你這位公子少爺要撒野嗎?”柳思先發制人,嬉皮笑臉怪叫。
  “柳不思,你又皮痒了是不是?”箕水豹大為不悅,沉下臉叱喝:“這條路上皇親國戚的世家公子少爺多的是,得罪了他們,你會走一輩子霉運,龍爺絕不會饒你。”
  兩位姑娘的火發不起來了,加上一鞭,健馬加快前沖。
  最前面開道領路的兩騎,其中之一是芳蘭玉女孔蘭芳。
  這位体態丰盈美麗出色的少婦型女郎,穿了緊身對襟騎裝,顯得更為玲瓏剔透,令人看一眼便想入非非。
  所有的人,皆對赶上來的兩個少年公子不介意。老江湖洪荒獅毫無戒心,八表狂龍更懶得看一眼。
  譚姑娘与開道的前兩騎并馳,吳姑娘也与八表狂龍走了個并排。
  前面的譚姑娘馬鞭一舉,信號發出了。
  “給你們一串錢2”兩女同聲高呼:“是回京的路費。”
  一串錢,也稱一吊錢,用麻繩或絨繩,把一百文制錢串起來便于計數。
  目下銀子一兩,可換品質不差的嘉靖制錢五百六十文左右。十余文制錢,可買一只兩斤重的大肥雞,升斗小民一天賺不了十文錢。
  是用天女散花手法撒出的,志不在傷人,存心戲弄這位不可一世的狂龍,也像是提出警告。
  笑聲似銀鈴,蹄聲如雷飛馳而走。
  前面兩騎士大惊伏鞍躲避。芳蘭玉女几乎落馬,驟不及防,健馬受惊亂蹦亂跳。
  八表狂龍怒吼一聲,手臂擋住了臉面,勒住了惊跳的坐騎,最后縱馬沖出。
  “照顧后面!”
  他大叫著獨自策馬狂追,當然沒有人跟上。
  洪荒獅更不敢追,受傷的同伴坐在馬上忍痛赶路,自顧不暇,那有能力協助八表狂龍。
  兩位姑娘似乎料定八表狂龍受不了激,必定會奮起狂追,飛馳出里外,便放松韁繩緩下坐騎、
  “你先到前面去。”譚姑娘從馬包中抽出長劍,插在腰帶上:“我要再斗斗這條狂龍。”
  “譚姐,我必須在旁策應。”吳姐斷然拒絕。
  “不,我沒有必胜的把握,有你在旁,我會分心。”
  譚姑娘將韁繩拋過,躍落路中等候。
  八表狂龍的馬負載重,而且曾經受惊,追的速度慢了許多,一看對方竟然下馬相候,更是气得七竅生煙。
  遠在十步外,便左手握了連鞘長劍,挂上絕飛躍而下,輕靈地飄落,恰好与譚姑娘相距丈余,好俊的騎術。
  “小輩該死!”
  他怒吼如雷,拔劍火雜雜扑上了。
  劍起處雷電交進,一扑落空。
  官道因天气炎熱而涌升的熱气流,突然形成一道激涌的熱流气旋。
  人影從劍尖前消失,幻現在三丈外。
  譚姑娘的劍光華熠熠,臉色庄嚴肅穆。
  “你這狂人好陰險。”譚姑娘一字一吐:“外表暴躁狂妄華而不實,骨子里詭譎陰險暗藏玄机。在你形如瘋狂冒失暴躁一擊中,陰藏毒著險詐難測。上一次,我就几乎上了當。這次,你也失敗了。很多人都以為暴躁狂急的入,是容易對付的。我想,你用這种陰鷙手段,出其不意殺了許多被你的形象所欺騙,枉送了性命的高手名宿。”
  八表狂龍的神情,變化得好快,暴躁狂野的神情一掃而空,變得陰森冷厲懾人心魄,先前狂亂的目光,變成冷電陰森的奇光异彩,有如午夜現形的惡魔眼睛,目光如利鏃般鋒銳。
  “至少,我已經誘出你的口風了。”八表狂龍陰森森地說:“你就是那晚在客店,從我劍下逃生的人。亮名號,你是一個女人,我替你招魂,或者捉來做情婦。我需要你這种有力的內助。我這一代之雄,正缺少可用的心腹,作為逐鹿江湖的根基,你配得上我,我要你。”
  譚姑娘淡淡一笑,毫不激動,劍徐徐前伸,寶相庄嚴,一拉馬步,劍作龍吟,品亮的劍身,在陽光下幻化為閃爍不定的朦朧奇光。
  八表狂龍不再多言,劍一引,傳出似從遙遠的天際,綿綿傳來的陰陰風雷。
  已整頓妥當重新就道的車与馬,正快速地接近。
  譚姑娘如果無法在短期間速戰速決,赶到的人馬將造成致命的威脅。
  高手生死相搏,任何一方再加上一個人,便可穩操胜算。
  所以,她必須采取主動。
  劍光乍動,一道眩目惊電破空。
  八表狂龍同時劍光進發,撤出了滿天雷電。
  劍光眩目,似乎難以分辨快速接触的人影,劍光熾盛,人影卻依稀,像是人的形体已經改變,模模糊韌地附貼在劍光里。
  眩光對進,急劇閃爍數次,向側飛射,激旋而上。
  雙方換了位,雙劍不曾接触。
  接触分開的剎那間,空間里异鳴銳嘯聲有如鬼哭神號,三丈方圓內激起數道呼嘯激旋的气流。
  雙方已穩下馬步,异鳴与破風聲徐斂。
  气旋呼嘯,塵埃飛揚。
  譚姑娘臉上見汗,馬步有點虛。
  八表狂龍也好不了多久,兩腑与背心汗漬明顯。
  神奧詭奇的一擊,半斤八兩勢均力敵。
  馬步開始移動,這瞬問,似乎突然万籟無聲,寂靜得可怕。
  但馬車正急馳而來,蹄聲如雷。
  劍光再動,化成惊心動魄的滿天激光。
  “錚!”
  劍首次接触,激光散亂。
  “錚錚!”
  已分不清人与劍,更無法看清那一道眩目的激光是誰的。反正三丈方圓徑內奇光异影閃動,如虛似幻雷電大作,如此而已。’
  甚至看不清雙劍接触時的形狀,只看到兩道激光乍合乍分。
  一道激光突然脫出,破空而起冉冉去遠。
  八表狂龍退了三步,劍光倏斂,人影幻現,揮身衣褲已被大汗所濕透,滿臉全是汗水,异光陰森的雙目,光采已經消失,顯得有點失神。
  “這……這是什么人?”他目送冉冉去遠的譚姑娘背影喃喃自語:“我要設法把她弄到手,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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