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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形勢急轉


  星宿海,除了番人之外,漢人几乎從未踏入這處神秘的地方,也許有,但不見經傳。至少在大明皇朝之前,漢人不曾到過。也許唐朝出使吐善的皇使劉元鼎到過,他曾經說:“自湟水入河處,西南行二千三百里,有紫山,三山中高而四下,直大羊同國,古所謂昆侖,番曰悶摩黎山,東距長安五千里,河湖其間。”但他并未提及星宿海。
  星宿海是蒙語(鄂端諾爾),賦予該名的可能是篤什,他到過此地該無疑問。
  這里眾山環繞,中間有地三百余里,有泉千百泓,大小錯列,登高下望,羅列如星。阿爾坦河自西南流入,匯集各泉的水,向東北流出,便是古爾板截爾馬河,下流入查靈海。
  這三百余里盆地,并不是一坦平陽,除了大小百個水泉之外,還有不少小山錯落其間。后來的滿清人,認為黃河自新疆的羅布諾爾,至此伏流重發,成為阿爾坦河,未免可笑。羅布諾爾低了三千余尺,水居然在噶索達齊老峰重現,豈不可笑?
  這里住有几族番人,但人數并不太多,山青水秀,确是世外桃源。
  真正可以耕牧的平原,只有方圓六七十里,也就是蓋古多三十九族中,最為好戰的綽火爾族居住地。如果他們不好戰,便保不住這處胜地沃土了。因此,綽火爾族在蓋古多三十九族中,民風之剽悍,騎射戰技之高強,為各族之冠。任何一個民族,如果民風驟悍,戰技高強,而又人丁旺盛,可利用的耕牧地區卻又不多,那么,將是极端危險的民族,必定具有侵占性的,勢將向外擴張。好在綽火爾族人丁并不多,生育率不高,因此尚能与附近三族的人和平相處,但其他三族的人必須仰他的屏息,其地位近乎番屬,甚至近乎主奴關系了。
  綽火爾族的村寨,在一座小山之下,前面是兩座大有四五畝,嚴冬不結冰的涌泉,水勢甚猛,出水口寬有兩丈,洶涌外溢,泉面蒸气裊裊騰升,像是籠上一重輕紗。
  寨四周古樹參天,三面是山崖,南面是兩座高崗,出入的道路繞山崗而行。村前的山崗頂端,建了一座有三丈的了望哨台,經常有兩位勇士在上面了望。
  這天近午時分,十六位不速之客,踏入了星宿海綽火爾族的地盤。
  番人冬季不需耕种放牧,附近的山區与平原,所有的牧草皆在入冬之前燒光,牲口已全部入柵,所以冬季是練戰技的大好時光,任何地方有警,整個番寨的人皆可在极短的時間內動員。
  哨台位于山頂,來人接近至十里內便被發覺,只片刻司,整座村寨便變成了一座無人能入的城堡,弓箭控制了每一處可接近的角落,每一個男女老少皆帶了搏斗的刀槍。
  很久以來,綽火爾族未見過大批的陌生入進入星宿海地境,而能在短期間內完成戰備,可知他們并未因多年太平無事而松懈,這就是他們能夠太平無事的原因,也是他們能生存不衰的緣故。
  三名全副武裝的勇士,在對方接近至兩里內方行迎出。
  十六位不速之客皆帶了行囊和防身兵刀,其中之一病了,由兩個人用草草制成的擔架抬著走。
  雙方逐漸接近,不速之客在十余丈外止步,由三位穿番裝的人走上前打交道。
  “你們是從何處來的?”領先的綽火爾族勇士用番語大聲問。
  領先的陌生客在兩丈外止步,高舉右手用番語叫道:“我,和碩丹津,從天朝來,帶了十五位朋友,前來拜會圖沁族長,你是……”他一面說,一面解開頭巾,露出本來面目,豹頭環眼,獅鼻虎須,身材精壯結實,臉色如古銅,長相极為威猛,是令人一見便難以或忘的人物。
  番人勇士臉露喜色,走近合掌行禮,笑道:“哦!原來是你,多年不見,你似乎顯得有點老了,但音容未改。我是伊實,沒忘了吧?”
  和碩丹津呵呵笑說:“我猜想是你,但不敢亂叫,圖沁族長好么?”
  “好,好,這几年來牲口旺盛,青稞收獲甚益,族長朗健,這都是菩薩保佑的結果。走,請你的朋友入村安頓再說。”
  “伊實,老實告訴你,我這次是逃難來的。拜會了族長之后,我就得走。”
  “走,到何處去?”
  “到南面都爾伯津山老地方躲一躲,我不能連累你們。”
  “什么話?你……綽火爾的勇土會怕連累?”
  “那些追來的人很厲害,很可怕。他們可能很快便會追來,請派人好好留心。”
  “別管,進寨里面再說,走!”
  伊實領著眾人入塞;不久,大批人馬紛紛外出,先一批八十余騎士出了寨口,向東北折,循和碩丹津前來的道路奔馳,遠出十里外,將十六人的足跡全部加以消滅。步行的人,則每十五人為一組,分為八組,分向八方走動,留下了明顯的腳印,然后再由馬匹將腳印弄亂。
  直至黃昏時分,迫的人還不見到來。
  柴哲領著眾人逃命,不敢沿河直進,不時在山區繞道,故意避開和碩丹津一群人留下的蹤跡。因此多走了許多冤枉路。
  八爪蒼龍在后面十余里,始終未能追及。
  天黑后,柴哲主張連夜直赶,而且故意向南繞過兩座山峰。這一來,無意中避開了一場大難。
  夜間追蹤不易,而且十分費勁,更怕被人反擊暗算,因此八爪蒼龍不敢急赶,在一處山林中過夜。
  二更左右,兩個人影從東南角逐步接近了他們的宿處,如同兩個無形質的幽靈,輕快得像魅影。
  宿處后面半里,是二十名神秘騎士的宿營區,架起了一個黑羊皮帳,派出了守衛。
  北面半里地,住著無為居士六個人。
  江淮暴客一群人,都在騎士們的南面歇息,目力可及,彼此不相往來聞問。
  沒有風,雪已止,冰封了的山區,蒼涼死寂,令人感到孤寂得可怕。
  兩個人影一身白,白得与雪同色,逐次接近了南面江淮暴客一群人的住處。
  同一期間,二十名神秘客在會主的率領下,蛇行鷺伏接近了八爪蒼龍一群人的住處,每個人帶了一張上了弦搭好箭的弓,背系兵刃,如臨大敵。
  八爪蒼龍命不該絕,在二十名神秘容尚未發起攻擊之前,兩個白影已侵入了江淮暴客一群人的住處。
  十三個人帶的是睡囊,派了一個人守衛。
  兩個白影鬼魅似的接近了守衛的身后。該死的守衛由于天气太冷,背倚在樹上打盹。
  一名白影到了樹后,伸手一勾,便勒住了看守的頸子。
  無巧不巧,江淮暴客謝星的一位同伴恰好內急,剛抬起上身,頭伸出睡囊,便看到了三丈外的看守被一個白影拖到樹枝后。
  “有人襲擊。”這家伙狂叫。
  所有的人,皆大惊而起.兩個白影已先一步到達。“啊”一聲狂叫,一名剛起的人被白影一劍刺入胸口,慘叫一聲仰面便倒。
  江淮暴客大吼一聲,飛扑而上。九現云龍以為是八爪蒼龍前來暗算,不由怒火焚心,也大吼一聲,揮劍側擊。
  人多勢眾,立即將兩個白影圍住了。
  兩白影突然哈哈狂笑,劍似怒龍夭矯,劍芒一閃,人影似電,從西面脫出人叢。
  “啊……”慘叫聲震心動魄,兩個在西面圍攻的人倒下了,甚至沒有人能看清兩人是如何中劍的,只看到兩白影一閃而過,劍嘯聲刺耳,劍芒似電而已。
  兩白影一躍數丈,向西冉冉而去,喝聲似沉雷:“聊施薄懲,不許向西南追赶前面的人,不然將暴尸荒山。”
  共有四個人被擊倒,看守昏厥,另三個人劍中左胸上方,傷勢不輕,中劍處皆是同一部分,距心室皆為三寸,而且深淺相同,這种出神入化的劍術,委實令人吃惊。
  九現云龍以輕功威震江湖,但他与兩白影相較,望塵莫及,追了十余丈,不敢再追了。嚇得心中發冷。
  這一面慘號聲惊心動魄,立即惊醒了半里外的人。寂靜的夜間,十里外也可听到這种叫聲。
  八爪蒼龍一群人聞聲惊起,火速各找樹干藏身戒備。
  這瞬間,箭雨恰好到達。
  八爪蒼龍伏在樹下,箭從頂門呼嘯而過,有些射在樹上,樹上的積雪被震得簌簌而落。他看到了十丈外的無數黑影,大喝道:“什么人敢乘夜襲擊?你們是為今晚的輕舉妄動付出代价,通名!”
  黑影見突襲效,各找樹干掩蔽,不時發射三兩支箭。八爪蒼龍經驗丰富,听箭嘯聲便知箭的勁道駭人听聞,決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足以射破護体气功,正面沖上老命難保,便向身旁的鎮八方低叫道:“滄海兄,你帶几個人繞到后面去。”
  鎮八方向側伏地急竄,停在側方另一棵樹下,低叫道:“兩位賢弟隨我來。”
  驀地,西面有人沉聲叫:“誰敢往西南追,他得死!快滾回中原,不許在西翻放肆。”叫聲不大,但直震耳膜,令人聞之感到頭皮發緊。
  八爪蒼龍大惊,糟了,后面有人,听叫聲便知來人是可怕的內家高手。
  “秋老,小心身后。”他向千面客低叫。
  前面的黑影發射一陣箭雨,向后急撤。
  八爪蒼龍前后受敵,黑夜中不敢下令追逐。等前面的黑影退出視界外,后面卻又聲息全無。
  北面,狂笑聲震耳。
  無為居士听到八爪蒼龍這一面有警,他關心柴哲的安全,以為八爪蒼龍找到了柴哲,心中暗惊,帶著人向這儿急赶。
  正急赶間,劈面撞上了兩個白影。
  兩個白影并肩而立,仰天狂笑,聲震耳膜。
  他站住了,示意眾人止步,冷笑一聲問:“誰敢如此無禮,在老夫面前狂笑?”
  “退回中原,不許再追蹤。”一名白影厲聲叱喝。
  他大踏步追上,冷冷地問。“閣下,你恁什么阻我?”
  “少廢話!”
  “誰也阻止不了老夫。”
  “你不信可以試試。”
  他徐徐撤劍,冷笑道:“老夫豈能不試?亮劍。”
  左面的白影舉步迎上,從容不迫地說:“你上啦!閣下。還不知你配不配要貧道亮劍呢。”
  無為居士不曾与八爪蒼龍接近,不知昆侖雙圣的事,听對方自稱貧道,便知是玄門弟子,口气之大,令他無名火起,大怒道:“那么,老夫得罪了。”
  聲落,輕飄飄地一劍點出。
  白影冷笑一聲,向左徐移。
  驀地,劍气進發,龍吟虎嘯聲入耳,無為居士的劍勢倏變,劍虹吞吐中,恍若電火流光,凶猛地進擊。
  白影似乎一惊,身形快速地閃動,換了五次方位,危机間不容發,好不容易方避過五招急襲,最后才獲得拔劍的机會,隨手急封。
  “錚錚錚”雙劍急劇地相接,罡風迸射,響聲震耳欲聾。
  人影乍分,無為居土連退五步。
  白影也倒退了三步,“咦”了一聲說:“貧道走了眼,你很了得。”
  “好說好說,老夫今晚算是碰上了高人。道長上下如何稱呼?請示名號。”無為居土變色問。
  “昆侖雙圣,貧道太虛。你?”
  “老夫無為居士解元魁。久仰了。三十年前武當論劍,解某有幸,在場得瞻兩位道長的風采,只恨無緣請益。想不到今晚在此相遇,解某幸甚。道長的劍術,比當年更精進了。”
  “施主要不要再試試?”
  “如果道長意在相阻……”
  “自然要阻。”
  “老夫并不追逐任何人,只想到烏斯藏……”
  “至烏斯藏不該走這條路。”
  “翻越昆侖三百余里,可至巴楚(木魯烏蘇)河,那儿有到烏斯藏的路。”
  “舍近求遠,智者不為。”
  “已經來了,不能走回頭路。”
  “施主如果不走回頭路,貧道要赶你們走。”
  八方風雨雷振聲已看出無為居土技差一籌,一擺龍首杖大叫道:“不讓借路,咱們拼了,以六比二,咱們怕過誰來?”
  后面的太玄舉步上前,拔劍道:“六十個人也是任然,你們將濺血在乾坤絕劍陣中,上!”
  劍拔努張,眼看惡斗一触即發。驀地,右側不遠處傳來一聲長笑,一個洪鐘似的嗓音叫道:“方外人太囂張,便會道基不堅,將永淪魔道,与仙道絕緣。”
  雙圣几乎同時掠出,同時怒吼:“這次你們可逃不掉了,貧道慈悲你們。”
  “哈哈哈哈……”狂笑聲震耳欲聾,兩個黑影向西如飛而去,宛若電射星飛。
  雙圣發腿狂追,片刻間便同時失蹤。
  “這……這兩人是誰?老天!多可怕的絕跡飛騰術!”無為居士駭然地叫。
  八爪蒼龍一群人到了,遠遠地便叫:“什么人?通名。”
  無為居土不愿生事,冷笑道:“剛才昆侖雙圣前來生事,老夫輸了,輸得心服。你八爪蒼龍如果不服气,可向西追,他們剛走。”
  八爪蒼龍迫近至三丈內問道:“剛才襲擊陶某的人,是否有閣下在內?”
  “呸!見你的大頭鬼。老夫听到你那邊有人鬼叫連天,正想前往察看究竟,在此地便被雙圣攔住了,不許老夫借道昆侖,一言不合交上了手,老夫輸了。閣下,你是不是想找麻煩?老夫輸給雙圣,不見得輸給你八爪蒼龍。”
  地下雖沒有向南行的足跡,八爪蒼龍倒相信無為居士的話,冷笑地說:“既然沒有閣下在內,陶某打扰了,幸勿見怪,告辭。”
  “不想松松筋骨么?”無為居士冷冷地問。
  “咱們之間沒有過節……”
  “你是官府的鷹犬,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放個屁也是罪,怎說沒有過節?”
  “陶某要查暗襲的人,不接受閣下的挑釁。”八爪蒼龍悻悻地說,轉頭便走。
  他們回到宿處,本待循暗襲的黑影留下的足跡追蹤,卻晚了一步,江淮暴客与二十名騎士已到,探問鬧事的始末,足跡全亂了。
  八爪蒼龍不愿多說,只說昆侖雙圣到來鬧事。暗中他對二十名騎士留了心,因為除了二十名騎士之外,其他的人人數不多。江淮暴客被人襲擊,傷了四個人。無為居士与昆侖雙圣沖突,不曾接近,只有二十名騎士嫌疑重大。
  可是,二十名騎士為首的人殷殷相問,毫無敵意,似乎不像是暗襲的人,彼此并無過節,騎士的身份還未查出,似乎沒有突然下手暗襲的理由存在。
  第二天早上,八爪蒼龍斷然下令追赶,不理會昆侖雙圣的警告。
  這次啟程,四撥人走在一起,藉人多壯膽,認為聯手對付雙圣決無困難。
  八爪蒼龍的人在前,十余丈后是無為居土跟進,其次是帶了四個受傷同伴的江淮暴客,二十名騎士斷后。
  騎士們為首的人,姓陳名光遠,自稱是到西番尋人的人,要尋的人姓金名韜,三年前流落西番下落不明。陳光遠与八爪蒼龍結伴,沿途談些江湖秘辛,武林典故,頭頭是道,在有意無意中探取口風。
  八爪蒼龍何等精明?天南地北胡扯,也探對方的底細。
  眾人循柴哥一行六人留下的足跡,匆匆追赶。
  □□□□□□
  踏入星宿海地境,首先便發現了蹄痕,俺沒了謝、金一行十五人的足跡。柴哲心中一動,向古靈說:“等一等,他們已獲得番人的庇護了。”
  “怎么回事?”古靈問。
  “看那些蹄痕,分明是故意掩沒他們的足跡。”
  “怎見得?”
  “番人在嚴冬季候,不會出動這許多馬匹,以免損傷牲口,如無重要事故,決不動用坐騎。顯然,和碩丹津的番人朋友,正在幫助他。如果我猜想正确,附近各方必定有不少足跡和蹄痕,足以扰亂追蹤人的尋蹤術。”
  “咱們直接去找番人……”
  “那怎么行?”
  “為何不可?”
  “憑咱們几個人,敢到番寨中撒野?不啻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那……我們……”
  “我怀疑他們是否仍在番寨中。即使咱們敢進入番寨,番人不承認有外人到來,或者故意指引咱們追向錯誤的方向,咱們又能如何?”
  “這……這确是難題。依你之見……”
  “咱們前有強敵,后有追兵,不能冒險進入番寨索人。瞧,前面十余里的山岡上,那座木架台极可能是番人的了望哨台,台這一面山林隱蔽,南面极可能有番寨。咱們從右面過去,從西北繞向西南角,監視著番寨的南口,隱起身形察看動靜,晚間方人寨內探。同時,利用這些蹄跡,擺脫八爪蒼龍的追蹤。”
  “但……我們已沒有食物,我可餓慘了!”文天霸懊喪地說。
  “除了忍耐之外,別無他途。文叔,勒緊褲帶,晚間再入番寨找食物。”柴哲無可奈何地說。
  連端木長風也不再反對,只好依柴哲的辦法,忍受饑火中燒的痛苦,用踏雪無痕輕功向右繞山腳而走,然后由另一處有蹄跡處,走向一座山峰下。踏雪無痕輕功支持不久,所以須從另一處有蹄痕處岔出。由柴哲領先,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踏著柴哲的足跡前行。因此,雪地上只留下一個人的足跡。
  他們是從東北角進入星宿海的,繞山腳向北移動,距番寨約有十里左右。繞了近三十里,方到達番寨南角的一座小山,攀上山顛,恰好可以看到香寨的南面出口。番寨后面的山,擋住了察看東北角進入星宿海要道的視線。在他們剛安頓下來時,八爪蒼龍已從東北角踏入了星宿海的地境,但他們看不到。
  “咱們只派一個人監視,其他的人盡量休息養精蓄銳,輪流監視,小侄先監視一個時辰。”柴哲向古靈說。
  他們昨晚奔波了一夜,心力交瘁,休息時沒有御寒物品,而且缺糧,心中恐懼惊駭,正應了饑寒交迫四字的情景,莫不急于歇息,只有柴哲這傻瓜方自告奮勇先負責監視。不等柴哲有所解說,五個人擠在一處,倚山壁入睡。杜珍娘已忘了自己是女人,她擠在白永安身旁,不片刻便沉沉睡去,天掉下來她也懶得管了。
  天宇中云層甚厚,朔風勁烈,天候似乎將變,下一場暴風雪快到了。
  八爪蒼龍帶有向導,踏入星宿海地境,即向綽火爾族的番寨接近,后面跟著大群人馬。由于他們數十人結伴而行,昆侖雙圣有所顧忌,加以被几個神秘人物所牽制,也無暇分身阻止他們進入星宿海。
  迎出寨來三個番人,仍是伊實三個人。綽火爾的族主叫圖沁,意思是大力無窮。伊實,意思是智慧。可知族長必定驍勇,伊實自然是該族的智多星了。
  雙方迎出,伊實上前盤請來意。八爪蒼龍的通譯說:“我們從天朝來,奉命前來追捕人犯,人犯有一個通曉番語的人,名叫柴哲。主犯是一個年約六十歲的老人,叫古靈。我們一方面向貴族換一些食物,并請求協助。所追捕人犯的足跡,已被貴族的人馬所踏亂,但從人犯的去向看來,他們六個人必定已經到了貴地,希望貴族多加協助,我們從天朝帶了些物品權作謝禮。”
  伊實搖搖頭,堅決地說:“我們沒有看見這六個人。他們是些什么人?”
  “他們是殺人犯,是极為危險的人物。前些日子,他們在索克圖殺了蘇克族四百余名勇土。你們如果收容他們,將會后悔無及。”
  “本族決不收容外人,你們可以放心。”
  “但足跡确是到了貴地。星宿海雖有三四族人,但除了貴族之外,皆住在山區,所以他們必定到貴族來找食物歇息,尚請告知族長,務請協助,方可保障貴族的安全。”
  伊實故意沉吟片刻說:“我記得昨天似乎在七八里外看到有几個人,但他們沒來本寨,不知是什么人?”
  “他們……”
  “他們向西北走,也許到圖罕族去了。”
  “昨天什么時候看見他們的?”
  “哦!這個……像是日落時候。”
  “好,我們會去查。請讓我們入寨,借住一宵,并向貴族長換一些食物。”
  伊實難下笑說:“好,請進寨歇腳。”
  寨中興建了一座佛堂,佛堂的左首是容納外客的几座木屋和容納客人牲口的廄房。佛堂中住了三位喇嘛,規模雖小,但布置卻有佛寺的章法。這里是极為神圣的地方,除佛殿之外,后面一帶除了族長和几個重要番目,旁人是不許越雷池一步的所在。
  四撥人被安頓在木屋中,少不了有一陣繁文縟節的應酬。八爪蒼龍按番俗拜會了族長,獻哈達,奉禮物。族長也少不了盡地主之誼,送糧秣,賜宴等等。
  族長一口咬定在入冬以來,不曾有外人進和星宿海,更不曾見過漢人,答應了客人的請求,立即派人至其他兩族傳信;并准備搜索附近是否有生人出沒。
  天色尚早,約在一個時辰之后,搜山的人已准備停當。族長圖沁表現得十分熱心,他表示既然柴哲几個人是殲滅蘇魯克族四百余人的凶手,同仇敵愾自當全力協助,方可避免綽火爾族遭受攻擊。
  由伊實帶領了十六名勇士,每人帶了一頭渾身漆黑极為凶猛的契犬,引領著八爪蒼龍十八個人,立即出發先向西北山區搜索蹤跡。
  其他三撥人并不同行,在塞中等候消息。
  二十名神秘騎士被安置在左首第一棟木屋中,門后派有人把守。自稱為首領的陳光遠,召集十九個人圍守在屋中的皮褥上。被稱為會主的人高踞主位,兩側是兩個身材魁梧,有一雙鷹目的人,所有的人皆穿了番裝,氈巾蒙住了頭面,只露出一雙眼睛,無法看出股貌。
  陳光遠坐在左首不遠,低聲道:“稟會主,屬下不明白,會主為何不讓屬下跟隨前往?万一他們找到了……”
  會主冷冷一笑,搶著說:“不會的,圖沁族主并無意幫助八爪蒼龍。”
  “但他們帶了獒犬……”
  “他們裝腔作勢,只能騙得了八爪蒼龍。我已從圖沁族長的神色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怀的鬼胎,他根本就在敷衍,顯然另有作用,隱瞞著极為重要的秘密。”
  “那……”
  “我們要找的人,极可能藏身在寨中。糟的是隆冬時節,有些人足不出戶,也無法察看面貌,即使咱們遇上了要找的人,也會一無所知。”
  “要不要公然搜查?”
  “不可,這一族番人十分剽悍,組織嚴密,公然搜查必將引起沖突,不但眾寡懸殊,而且八爪蒼龍也不會讓咱們如意,不可妄動。”
  “難道咱們就此坐候不成?”
  “晚上擒一兩個番人來問問,以免打草惊蛇。同時,派兩個人到佛堂暗探,里面可能有可疑的線索,你先派人到佛堂附近探探道,派去的人切記不可露出馬腳。”
  右首一個有一雙木無表情的山羊眼的大漢,沉聲道:“稟會主,難道我們就這么坐視八爪蒼龍迫害咱們的人么?”
  會主呵呵笑說:“冷兄弟,難道我不比你關心?八爪蒼龍奉官府之命前來西番,所帶的通譯与向導,皆是一流的人才,沒有他引領,咱們怎找得到要找的人?”
  “但是……這与咱們要找的人無關……”
  “所以你還不能獨當一面,因為你到底缺乏判斷力。你想想看,古堂主如果不是獲得了咱們要找的人的線索,豈會在后有追兵的困境中,仍然不顧一切向前走?因此咱們利用八爪蒼龍帶路,時机未至,不可打草惊蛇……”
  “但會主昨晚卻……”
  “昨晚情形特殊。”會主搶著說,稍頓又解釋道:“昨晚我以為可一舉格殺他們三分之一的人,再活擒几個人逼口供,沒想到恰好碰上昆侖雙圣鬧事,功敗垂成,十分可惜。目下八爪蒼龍這老狐狸已對咱們生疑,机會不再,咱們只好利用他帶路,到時候再行決定下手除掉他們的妙計。”
  “哼!他們十八個人,咱們足以收拾他們……”
  “冷兄弟,你太小看了八爪蒼龍了。他這十八人中,最少有一半以上是頂尖儿風云人物,拼起來咱們即使能占上風,也是死傷一半人,豈可操之過急?別說了,咱們到外面走走,先摸清地勢,准備應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番人反复無常,喜怒莫測,不守信諾,咱們不可因圖沁族主表示友好而松懈,須防他們翻臉弄鬼。防人之心不可無,咱們須提高警覺,不要相信對你太過熱心的人。”
  會主人老成精,雖是個無所不知的老江湖,但仍然有失算的時候,他畢竟与番人极少接触,不了解番人的心理、卻自以為是,失算了。圖沁族長早在和碩丹津的口中,知道了古靈和柴哲的底細,當然希望八爪蒼龍能擒住古靈和柴哲永除后患,有外人相助,何樂而不為?所以派出伊實,希望确能找到古靈六個人的藏身處所。只不過圖沁另有打算,并不完全信任這群來自中原的漢人,所以表現得表面熱心,心中卻時時警惕,以致會主會錯了意,判斷錯誤。
  寨中极為平靜,看不出任何可疑的征候。
  伊實帶著八爪蒼龍,先向西北搜,然后向東北折,距柴哲所走的路徑,只差半里地,未能發現六人留下的腳印。搜了近三十里,將接近進入星宿海的東北出水口,也就是所有的人進入星宿海的來路,方發現了古靈六人折向山區的足跡,天色已近黃昏了。
  八爪蒼龍大喜過望,斷然下令沿足跡追赶。可是,只追了十余里,天色已經盡黑。晚間番人是不外出的,伊實堅決表示要返回番寨,明天再行追蹤。
  八爪蒼龍沿途仔細察看前面的地勢。心中有數。夜間确是不宜追蹤,便啟程返塞.一再請求伊實,再返回番寨后不要泄漏追蹤所看到的線索,伊實自然一口承諾。
  在他們開始搜索追索期間,柴哲六個人皆捏了一把汗,始終注視著他們的舉動,隨時准備溜走。
  六個人饑寒交迫,心中恐懼,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柴哲吁出一口長气說:“他們已獲得番人的協助,咱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哪一條路?”古靈問。
  “及早离開,到另一處番塞找食物,或者連夜從來路撤出星宿海地境。”
  “我們盡快撤出星宿海地境好了。”端木長風恐懼地說,他已對追蹤謝金那群人的事失去了信心,經過上次被擒受辱的教訓,他的心早已經發寒,假使再落在八爪蒼龍的手中,他不用想也感到毛骨悚然,開始表示認栽了。
  “不追擒和碩丹津了?”柴哲頗感意外地答。
  “不了,日后再說。”端木長風情緒反常地答。
  “他們就藏在番寨中哪!”柴哲指向遠處的番寨說。
  “那群鷹犬也在里面,我宁可放棄。”
  “少庄主,那……咱們回去如何解說?”古靈接口問。
  “自有我擔待。回程時,咱們好好商量,編一套謊言……”
  “編謊?老天!日后庄主如果查明真相,那……”
  “誰會到這連螻蟻也呆不住的星宿海來查真相?”
  柴哲搖搖頭。苦笑道:“從前在追蹤期間,該放棄卻不放棄。目下要找的人就在番寨中,少庄主卻要放棄了。八爪蒼龍會返回中原的,他會將發生的事到處宣揚。庄主不聾不睛不糊涂,必然會派人到星宿海來查。少庄主固然可以擔待,但其他的人可受不了。”
  “你怎么老是跟我作對?”端木長風不悅地問。
  “少庄主,這不是作對,只是說明事實而已。至于少庄主要怎么辦?誰敢反對!”柴哲冷靜地說。
  “那么,我說回畢拉寺。”端木長風悻悻地說。
  “是,回畢拉寺。”
  “明早就走。”
  “如果目下不走,就走不了啦!”柴哲平靜地答。
  “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乏了,該誰守望了?我得休息休息。”
  端木長風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沉聲問:“你說,為何會走不了?”
  柴哲淡淡一笑,平靜地說:“大家都乏了,沒有食物,饑寒交迫,所以走不了。”
  “這時走豈不更乏了?”
  “這時還受得了。”
  端木長風放了他,頹然在一旁坐下,整天未進食物,緊張時反而沒感到難過,這時危險一過,經柴哲一提,便感到饑腸轆轆,委實難以忍受。
  古靈也餓得難受,說:“咱們必須冒險,到番寨中找些食物充饑,不然想走也走不了,動起手來只有束手待斃的份,那怎么行?”
  “柴哲熟悉番情,叫他跑一趟。”端木長風急急地說。
  柴智不等古靈招呼,將包裹拾起交到古靈手中說:“好吧,我走一趟,但在一個時辰之內,你們如果不离開此地,恐怕你們不會……你們將有困難。如果我回來找不到你們,那么,在東北入口的道路會合。”
  古靈一把拉住他,急急地問:“有困難?你的意思是……”
  “靈老,你以為八爪蒼龍在番人帶犬搜尋下,會找不到我們留下的腳印,哼!別做白日夢了。番人夜間不會外出搜山,八爪蒼龍這個老江湖,他可不在乎黑夜或白晝,他要是不找來,便不配稱天下第一名捕頭了。”
  他沉靜地說,舉步便走。古靈正想阻攔,端木長風卻叫道:“你以為你是什么?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嗎?哼!八爪蒼龍如果要來,豈會輕易地轉回番寨夜間再來搜尋?見鬼!別听他胡說八道;處處表現他精明机警,豈有此理。”
  柴哲一面走,一面說:“八爪蒼龍老奸巨猾,如果他在入暮時分不轉回番寨,你們豈敢放心躲藏?他便不會如意了。”聲落,他已遠出十丈外,慢慢走去。
  “我也去。”杜珍娘叫,一躍而起。
  “不行,人多了反而得事。”古靈出聲喝止。
  “好吧,咱們大家在此地等死。”杜珍娘憤憤地說。
  等了半柱香左右,擔任守望的白水安,突然聞到一陣腥風從北面吹來,他好然扭頭北望。
  雪光朦朧,罡風怒號,視界有限,耳力也失去效用,听不到勁風呼嘯以外的聲息。
  朦朧雪光中,可看到三條黑影貼地沿山坡向上奔竄,速度甚快,已接近十余丈下了。
  “狼來了!”他大叫。
  擠在一團的其他四個人,從惡夢中惊醒,急急爬起,本能地抓住身畔的兵刃。
  來不及了,南面突然響起八爪蒼龍震耳的吼聲:“你們要搏斗而死呢,或是繳出兵刃就擒?”
  眾人扭頭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气,斗志全消。
  以八爪蒼龍為首的十二個人,已站在他們身后不足五丈,成弧形圍住。
  他們正想扭頭向北逃,轉身一看,呆住了。
  三條獒犬,六個人,已在丈外堵住了退路,完成了包圍,成了网中之魚。
  杜珍娘丟下木棒,慘笑道:“我說過的,誰不听柴哥儿的話,便會倒霉。剛才我說在此地等死,不幸而言中,少庄主該快意了吧?”
  端木長風大吼一聲,挺劍沖向八爪蒼龍,劍出“三星赶月”,連續搶攻三劍。
  八爪蒼龍身側的鎮八方一聲冷笑,截出接招,“錚錚錚”三聲劍鳴響處,三劍全部落空。
  “卸下你的手。”鎮八方冷叱,劍虹一閃即隱,接著退出八尺外,“擦”一聲收劍入鞘。
  “哎……”端木長風厲叫,踉蹌后退。
  “噗”一聲響,他的右手齊肘以下,裂開一條大縫,深達臂骨,五指仍死死地抓住長劍不放,但已無力舉起了。
  “臨斗憤怒与恐懼,皆可令人靈智迷失,足以自陷死境,所以你禁不起一擊。要不是千面客秋嵐兄事先打過招呼,這一劍便可以貫穿你小子的心室。還有誰想上前試試?”
  龍驤華志遠閃出大笑道:“華某感到手痒,也想卸一條膀子玩玩,誰來試試華某是不是浪得虛名?請上。”
  古靈扶住端木長風,握住他的右臂止血,慘然一笑,向其他同伴說:“丟下兵刀,咱們毫無机會。悔不听柴哥儿的話,致陷諸位于死地,我……我深感抱歉。”
  古靈沒有兵刃,白永安与文天霸也沒有,只帶了一根木棒。端木長風的劍是柴哲的,柴哲去番寨找食物只帶了弓箭。
  白永安丟下木棒,冷笑道:“古老,僅是抱歉而已么?你老了,早該退休啦!”
  八爪蒼龍舉步走近,厲聲問:“柴哲呢?他在何處?”
  “走了。”古靈木然地答。
  “去了何處?”
  “不知道。”
  “走了也好,這次他永遠沒有再救你們的机會了。”
  “不見得。”
  “咱們走著瞧好了,咱們走。”
  八爪蒼龍一面說,一面走近,猛地兩掌劈在古靈的雙肩上。
  “卡嚓”兩聲輕響,古靈雙肩脫臼,怀中的端木長風突然跌倒。
  弄脫了五個俘虜的肩關節,由五個人每人伺候一個,挾了就走,揚長奔向番寨。
  在天色將黑時,住在番寨的二十位神秘客,始終沒有擒到一應番人拷問口供的机會,番人們都在住所內活動,根本不接近客房,無法擒捉落單的番人,因此得不到絲毫消息。天黑后不久,八爪蒼龍帶著人回來了。陳光遠奉命前往打听消息,卻碰上了八爪蒼龍這個老狐狸不吐露絲毫口風,只說找不到古靈的任何線索,要明晨繼續搜索,今晚要早些安歇。
  他們放了心,准備晚間暗搜佛堂和番寨的可疑藏人處所,因此也乘机早早歇息。
  豈知八爪蒼龍早向伊實商妥,借了三條獒犬,悄然出了番寨。二十位神秘客人埋頭大睡,毫無所知。
  江淮暴客与九現云龍十三個人中,有四個傷勢仍未痊愈,他們并不關心其他的事,睡得像豬一般熟。
  只有無為居士六個人是清醒的,八瓜蒼龍的人离開番寨,無為居士和八方風雨也悄然出寨,兩個人在后跟蹤。直至發現柴哲并未被擒,高興地先一步返回番寨。
  八爪蒼龍押著俘虜,興高采列地向番寨赶,走了五六里,斷后的虎衛邢志超突然向前面的人低叫道:“陶兄,后面像是有人跟蹤。”
  八爪蒼龍舉手一揮,從人兩面一分。
  “真的?”他問。
  “小弟似乎看到一兩個白影,但定神看時,卻又一無所見。”
  “會不會是邢兄連日勞累,眼花了?”
  “不會的,似乎确是有人。”
  “放狗,咱們帶几個人往回搜。”八爪蒼龍低叫。
  三條獒犬的圈繩一解,獒犬便狂嗅著往來路急竄。
  八爪蒼龍、虎衛、千手修羅、金眼雕,四個人銜尾急追,去勢奇疾。
  奔了二十余丈,驀地獒犬同時向上一竄,“砰砰砰”三聲怪響三條獒犬全部擲倒在地,狗爪子猛烈地抽搐,叫不出聲音。
  八爪蒼龍首先奔到,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犬腦袋全部破裂,似被鈍物所擊碎。
  “怎么回事?”從后躍上的虎衛急問。
  他們的右首不過處,有一座不凍的大泉,泉旁的積雪中突然升起兩個白色的人影,笑聲震耳欲聾。
  白影一高一矮,高的白影笑完說:“你們把貧道的警告當作耳邊風,居然追到星宿海來了。貧道如果不大開殺戒,昆侖雙圣豈不成了浪得虛名之徒?你們既然不將貧道放在眼下,貧道只好慈悲你們了。”
  八爪蒼龍大吃一惊,深深吸入一口气,定下心神說:“不是在下敢于和兩位仙長作對,只是公務在身,不得不追赶人犯……”
  “人犯?你是什么人?”
  “在下陶金山,曾任成都府巡捕……”
  “哦!貧道听說過你這號人物。”
  “敢問兩位仙長,与古靈六位殺人犯有何淵源?”
  “你們是追捕古靈來的?”
  “正是,已經擒住了,只逃了一個叫柴哲的青年人。”
  “你們只為了這几個人么?”
  “另一批奸殺要犯已經伏法,目下這几個人已經就擒,在下明晨即將他們押返成都受審。”
  “那位柴哲呢?”
  “柴哲不是主犯,逃走了也就算了。在下不能為了他一個人,再在西番耽擱。”
  “好,你們可以走了。姓柴的孽障如果落在貧道手中,貧道會交給你的。”
  “謝謝兩位仙長成全。”
  雙圣突然向西退走,冉冉而去。
  八爪蒼龍吁出一口長气,苦笑道:“怪事,這兩位老道是怎么回事?費解,費解。”
  怀著滿腹疑云,他帶著同伴走了。
  雙圣向西退,退出半里外,太玄突然哈哈狂笑,倏然轉身怪叫道:“豈有此理,你敢跟蹤貧道……咦!你……”
  身后五丈余站著兩個白袍人,不是番裝的八爪蒼龍。
  白袍人身材相等,徐徐走近。
  太虛猛地拔劍怒吼道:“又是他們。師兄,這次決不讓他們走脫。”
  “他們走不了的,這一帶是平陽,水泉多樹木少,走不了的。”太玄沉聲說。
  右首的白袍人呵呵笑說:“老夫并不打算走,不勞你們費心替咱們打算。”
  “你閣下可以通名了。”太玄冷冷地問。
  “呵呵!你叫老夫為閣下,不像玄門弟子哩!老夫草野狂人、老得快進棺材了,又不想竊博時譽,何必通名現世?免啦!”
  “哈哈哈哈!”另一名白袍人長笑,笑完說:“咱們是你兩位老道的影子,也像是冤魂不散,纏定了你們,你們道術通玄,劍術超凡入圣,咱們可不敢跟你們較量,所以想跟你們商量商量。”
  太玄徐徐逼進,手按劍冷冷地說:“先分個胜負,方有商量。”
  “真的?”
  “貧道從不戲言。”
  “那么,我這老不死的只好舍命陪君子了。你們既然要先兵后禮,咱們不敢不奉陪。道長請賜教。”
  太玄拔劍出鞘,劍虹一閃,便已攻出一劍。
  白袍人向左一閃,叫聲“厲害”,若無其事地徐徐撤劍。
  太玄一劍橫拂,輕靈飄逸,似在舞劍。
  白袍人抬劍虛架,向右移走,笑道:“老道,何不雙劍合壁,把你們的乾坤雙絕劍陣亮出來,讓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開開眼界?”
  太虛大踏步而上,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師兄,乾坤雙絕,乾三連,坤六斷……”
  劍陣正要發動,驀地南面傳來震耳的喝聲:“兩位師弟,不可無禮。”聲落,青影乍現,冉冉而至。
  雙圣火速收劍,行禮同聲叫:“咦!師兄怎么也來了!”
  青影走近笑道:“一時心血來潮,想去看看你們,听到此地有笑聲,一時好奇前來看看究竟,想不到卻是你們兩人。怎么?動了嗔念了?”
  “這兩個人欺人太甚,太玄不得不教訓他們。”太玄恭敬地說。
  “師弟,不可以,怎么還不放下你們的劍?我問問那兩位施主,你們在一旁不許插嘴。”
  左面的白袍人呵呵笑說:“畢竟是得道之士,說得委實令人心服。太昊道友,久違了。”
  太昊一惊,訝然道:“咦!施主是…”
  “道友是真健忘?還是假健忘?呵呵!二十年一別,彼此都老了,難怪你忘啦!還記得故友閔天虹么?”
  太昊狂笑,上前稽首道:“哈哈,你居然還健在人間,不死于兵解,异數异數。二十年了。老天!多快的日子啊!那位施主是…·”
  “是小徒的父親,我的好朋友斐岳陽。”
  斐岳陽過來行禮,笑道:“在下斐岳陽,曾听天虹兄一再提及仙長的……”
  “哈哈!施主可不能听信這閔施主的胡說,貧道方外人,在昆侖苦修……”
  “呵呵!誰不知你是三逸隱中的神簫容許元戎?你的太昊道號,當然可以掩住天下人的耳目?說真的,這次我西行,一是為了一件小事,二是想專程到貴山來找你這位富翁敘敘舊哩!”閔天虹笑著說。
  “見鬼!你認為我還是富翁?富貴山的風雪,可把我這把老骨頭煉慘了。”
  巴顏喀喇山,巴顏,蒙語意指富貴,喀喇,意思是黑,因為山上的石頭大多是黑色的。
  “道業精進,超凡入圣,不算富翁么?金銀財寶阿堵物,算得了什么?”閔天虹笑著說。
  “你說的小事,是指……”
  “且坐下談談,我得先向令師弟道歉……”
  太寶太虛已經走近,太玄笑道:“如果問施主通名,貧道豈敢無禮?道歉不敢當,倒是貧道多有得罪,兩位施主海涵。施主所說的小事,是指柴哲么?”
  “正是他……”
  “先得請教施主,施主可知道他所追殺的人是誰么?”
  “呵呵!老朽當然知道。”
  “知道了你竟然還護著他?”
  “但他并不知道。”
  “那人……”
  “不滿二位道友說,我是怀有私心而來的。”
  “老友,你把我弄糊涂了。”太昊摸著白髯說。
  “呵呵!簡要地說,我試試他的心地,看他是不是個真正有血性的英雄,看他是否值得愛惜。咱們坐下談,不說明你們仍會糊涂的……”
  □□□□□□
  番寨中,形勢緊張。首先,是柴哲侵入了牲口廄。
  當他從番寨西南角攀山崖向下降時,雖說极為辛苦,也暗自慶幸。這座番塞沒建有防獸棚,南面入口壘石為護牆,其他三方倚山為險,有一段三二十丈高极為峻陡的山壁,野獸難下。他發覺入口處戒備森嚴,其他三方卻無人把守,便宜他行事。
  人,他不怕,卻怕獒犬。好在番人的獒犬皆在寨西內外,接近后寨的廄房附近,仍未發現犬蹤,他大為放心。
  數排以草木搭成的廄房,分別拴著馬、牛、羊,寬闊的露天牲口攔空蕩蕩地。如不是嚴冬時節,番人的牲口是放野的,只有番寨或冬窩子,方設有讓牲口過冬的設備。
  他是找食物來的,嗅到牲口的腥臭味,便知何處是圈羊地方,便向羊欄摸去。
  饑不擇食,到了西番,便得适應茹毛飲血的環境。用藏鋒錄弄開了羊欄的木門,閃身入內,腥膻味中人欲嘔。
  他摸到一頭十來斤重的羊羔子,扼著羊頸子在羊耳后刺上一匕。真是餓了,三不管喝下一肚子溫暖的羊血,不由精神一震。接著,他割下一些羊肉大吃。
  他無暇清理,熟練地割下四條腿拴在腰帶上,再悶死另一頭二十來斤重的小羊,放在背上摘好,做得干淨利落。
  他該立即撤走的,降下山崖已花去不少時光,向上爬必定更為費時,必須早走。但他膽量夠大,心中一動,忖道:“我何不去探出兩個白蓮教余孽的下落?既然來了,豈可身入寶山空手而回?”
  在他心目中,白蓮教的确不是好東西。尤其是那些匪首,都是些為選一己私欲,不惜裹協那些無知鄉愚,無紀無律,結果反沒有造成,卻枉死了不少無辜。這种人如果不殺,世間哪還有天理在?
  他不顧利害,將上了弦的弓綽在手中,悄然向寨左摸去。
  番寨中雖建有木屋,但真正住人的地方,仍然是黑羊皮帳。北面是佛堂的木屋,和左面的客室,前面的廣場,有十座皮帳,高灶的煙囪口不時冒出火星,灶內的火是經冬不滅的。地近山林,不需燒牛馬糞或惡劣的羊糞,燒木柴便會有火星冒出。有些番族的居住地貧瘠万分,馬糞亦稀少,只好燒牛糞餅,其臭味可遠熏半里外,不習慣的人,連走近都感到困難。
  他必須先接近木屋,方可沿皮帳的排水溝接近皮帳,抓一個人來問問。他并不知道那是佛堂和客室,首先便到了佛堂的西北屋角,隱入室角下,蛇行鷺伏沿壁前移,移向西南的牆角。
  剛藏身在壁角,貼著壁角探視,便發覺另一面的木壁下,伏著一個穿白衣的人影,正貼著壁縫向里面窺探。壁縫不會有空隙的,這人必定在利用壁縫另開縫隙探看里面的動靜。
  “有人搶了先,是誰?”他想。
  他向下一蹲,心說:“且看看他有何圖謀。极可能是八爪蒼龍的人,番人不會穿白衣。”
  在西番,衣料不管是布或皮,決不會有白色的,穿白的人,決不是番人。
  他無意惊動白衣人,但白衣人卻找上了他,突然离開了偷窺的壁縫,向他藏匿的屋角移動。
  “老兄,除非你想倒霉,下然就別過來。”他心中暗叫。
  白衣人急步到了,剛到屋角,柴哲已別無選擇,先下手為強,猛地站起就是一掌,“噗”一束劈中白衣人的左耳門,力這沉重。
  不等對方倒下,他已勒住了對方的頸子向下掀。直至掀到對方的反抗力完全消失,他方行放手。他先將人塞在牆角下,正想到壁縫察看,卻听到了輕微腳步聲從前面的屋角傳來,赶忙伏下不動。
  隨著腳步聲,屋角出現了一個番人裝束的高大人影,拉開褲腰,在屋角小便。
  “這家伙該死,半夜三更居然走出屋外放水,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心中暗叫。
  那人的頭部不住左右轉動,顯然在留神察看附近的動靜,因此他猜想這家伙是有意出來察看的。
  等番裝人走后,他先到前面的屋角察看,發現前面還有兩棟木屋,不見有人。
  他退回壁縫,果然不錯,不但有一個小孔,而且可看到里面的燈光。
  屋內舖有黑羊皮褥,六個穿番裝的人圍坐在中間,一盞酥油燈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只看到六雙眼睛反映著燈光,發射著炯炯冷芒。
  坐在上首的人,用低沉的的嗓音,以純正的京師口音說:“高兄已認出這批人的本來面目,可知古靈這老家伙是他們先派來的誘餌,顯然他們已對寨中生疑,极可能大肆搜尋,咱們在此藏身,危險极了,無論如何,咱們得赶快走。”
  左首一人說:“他們不敢大肆搜尋的……”
  “馮兄,他們為何不敢?已經進入寨中,圖沁族主決不能攔阻他們,狼已入室,圖沁族主是無法阻止他們搜尋的。他只消要求所有的人除下裹頭氈巾,咱們便完了。”
  “那么,咱們必須連夜离開。”右首一個身材稍矮的人說。
  坐在上首的人沉重地說:“不錯,咱們必須及早离開。昆侖兩位仙長阻止不住這許多高手,難免顧此失彼,不走不行。”
  “咱們往何處……”
  “到都爾伯津山。如果他們再追來,便奔向噶索達齊老峰。假使仍逃不過他們的追逐,咱們便逃向穆爾烏蘇。我相信咱們可以耗到仲夏,那時冰雪融化,咱們乘羊皮筏下犁牛河,飛渡叢山下金沙江,干脆再回中原,召集教友与黑鷹會拚個生死存亡。兄弟們,咱們這次逃入西番,可說大錯特錯了。”
  “有何錯處?”在首的人問。
  上首的人目光如冷電,恨聲說:“逃避足以自取敗亡,惟有進攻以牙還牙方可自全。高、夏、云三位兄弟對黑鷹會了如掌指,咱們為何不公諸天下,號召天下群雄起而攻之?逃避到西番想苟延殘喘,反而呼天不應,連多找几位朋友助拳也辦不到。諸位,請問有何高見?”
  坐在下首的人說:“家叔的師兄住在噶索達齊老峰,他老人家會幫忙的。万一他老人家也無法照顧,可依宏達兄之見,走犁牛河入川重返中原,將黑鷹會的罪行公諸天下,兄弟相信可以找到不少故友相助一臂之力。犁牛河一帶我不算陌生,只是難得很,冰雪不化,無法通行,但仍可冒險一試。只是……沈公子一介書生,唉!我們不能不為他打算啊!”
  上首的宏達兄用堅定的口吻說:“沈公子的病已無大礙,咱們背著他走。咱們逃的人苦,追的人同樣受不了。過了星宿海,馬匹已毫無用處,咱們有岳琪兄熟悉地勢,何足俱哉?岳琪兄,木魯烏蘇河真可通四川么?”
  下首的岳琪兄笑道:“兄弟便是一時好奇,与黃真兄弟倆往探江源,然后翻越昆侖,經過此地遇上了家叔。返回時大河東下,到了索克圖,一不小心,被那位番女在酥茶中下毒弄了手腳,做了五年的番邦駙馬,交換的條件是放黃家兄弟离開。那次從四川敘州到達索克圖,行蹤万里,整整耗去兩年光陰,歷万險留得性命,再走一趟我并不害怕。”
  大江,發源于昆侖之西。大河,源于昆侖之北。中間只相隔三百余里。
  古籍(禹貢)上說:岷江導山。因此,那些自命閉門讀書可知天下事的人,食古不化,從不尋根究底,一口咬這氓江是江源,而且至死不悟。
  大江的上源,古稱麗江、神川,也叫犁牛河(麗、犁可能是諧音)。番名叫木魯烏蘇。初源經過一座像牛的巨石下,因此叫犁水,可能訛為麗水。水流經那木唐龍山,轉東南流八百余里,入烏斯藏喀木境,這一段叫布拉楚河。又轉南流略偏西八百余里至巴塘西,叫巴楚河。再轉東南流六百余里,入云南麗江府界,稱金沙江。江出金沙甚多,這就是“金生麗水”的典故。
  河源漢人甚少到達,江源卻早就有漢人涉足。云南在唐代稱為南唐國,唐貞元五年,南詔大破吐蕃于神川,可知漢人与番族早就在這一帶你爭我奪了。
  “那一帶你有熟人么?”宏達兄問。
  “那一帶是綽火爾族的老家,也是現在索克圖東面的尼牙木錯族的老家,他們在老家還留有人。此外,我還認識阿薩克族和白利族的人,保證可以安全進行。”
  “好,我去通知圖沁族主一聲,請他生事,給我們造成乘机溜走的机會。”宏達兄用堅定的口吻說。
  柴哲聰膽机警,听室內人的對話,便知這群人中,便是他和古靈這次西番之行所要找的人了。那位宏達兄,必定是金宏達和碩丹津。那位岳琪兄,即是從索克圖來的人,也就是用箭暗算他的正主儿,同時也是引他進入死亡之谷的家伙,而且是昆侖雙圣之一的侄儿,來頭不小。
  他暗暗的忖道:“黑鷹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端木長風上次也提到過該會哩!這個會是好是坏?又有些什么罪行?沈公子當然是指沈襄,這位書生又是何許人也?”
  他百思莫解,茫無頭緒。
  “我已知道他們的去向,不用操之過急,且看看那位在帳外偷窺的人是何來路再說。”他想。
  他退回白衣人藏身處,首先拉開那人的風帽掩口,將那人弄醒,以一手截住對方的咽喉,低聲附耳用漢語說:“老兄,安靜些,好好回答,不然要你命。你閣下貴姓大名,是何來路?說。”
  那人手腳不能動彈,吃力地用漢語說:“你……你又是……是……”
  “混帳!我在問你。”他低叱,手上一緊。
  “除……除了殺我,你……你問不出任……何事來。你……這官……官府鷹犬,在……在下……”
  “你不怕分筋錯骨?”
  “你……你以為在下怕……怕死貪……貪生?”
  “你不招?是准備熬刑么?”
  “在下的人不……不久將到,你……”
  “你是不是江淮暴客的人?”
  “在下是……是……你……你是……”
  “在下是居住在此地的漢人。”
  “那……那你是里面的人?”
  “你呢?”
  “在下來……來自西宁。”
  “几時到的?”
  “今天?”
  “有何責干?”
  “無可奉告。”
  “那……那你得准備熬刑。”
  “死且不懼,何伯酷刑?”
  柴哲冷哼一聲,扣住對方的咽喉,一指頭點上左肋下的最下一根蔽骨,冷笑道:“這根蔽骨本來長得好好地,我替你撥到右面,使它易位。你忍著些儿,骨動肉開,相當疼哩!而且可能要斷。即使不斷,三兩個月之內,閣下休想复原。”
  指頭下插,白衣人渾身開始抽搐。
  正在緊要關頭,驀地前面吶喊聲大起,整個番寨的番人四處奔走叫喊,獒犬的吠聲震耳欲聾。
  柴哲一惊,心說:“圖沁族主掩護正主儿脫身了。假使在寨中鬧,我恐怕會受到地魚之災,必須回避。反正已知道他們的去處,為了避免打草惊蛇,今晚不宜下手。”
  他一掌將白衣人劈昏,火速退至寨后。
  番寨人影用動,大隊番人急急出寨,向西面八方散去。喧鬧中,他听到番人說有人侵入寨中,來意不明,人已逃出,因此全寨戒備,派人追赶入侵的人。
  他藏身在羊欄附近,一直等到寨中恢复沉寂,正想离開,前寨又響起犬吠聲,有人返回番寨了。回來得這么快,也許真的有人入侵,被番人捉回來了呢?他的心中一震,暗說:“會不會是靈老他們等得不耐煩,赶來覓食不幸落在番人的手中了?不好,我得看看究竟。”他將死羊和羊腿解下,藏在附近暗處,悄然往回走。
  回來的人是八爪蒼龍一行十八人,押著五個俘虜。
  番人大部分已經外出,寨中只留下圖沁族主和二三十名勇土。帳篷附近亮起了火把,火焰在罡風呼嘯中搖曳。
  寨中有警,客人都惊動了,全都出屋察看,卻被圖沁族主派人阻住了,說是只看到兩個可疑的人物,些須小事不希望惊動客人,請客人安心歇息。
  出屋察看的人,只有江淮暴客、無為居士、和會主等三撥人,沒有八爪蒼龍十八名高手。
  會主心中暗凜,命通譯向一名番人問:“姓陶的十八個人,不知到何處去了?”
  “他們乘夜出去捉人,借了我們三頭獒犬。瞧,他們不是回來了么?”番人若無其事地答。
  八爪蒼龍一群人已進入寨門,通過羊皮帳中間的廣場,在火光照耀下,由圖沁族主相陪,踏入了佛堂与客室前的空地。
  八爪蒼龍的通譯,向圖沁族主笑道:“人已經捉到,只逃走了一個柴哲。他一個人人孤勢單,對貴族已無妨礙,你們可以放心了。為了捉人,斷送了貴族三頭獒犬,敝主人甚感不安,明日將以微禮奉上,以謝貴族熱情襄助的盛情。”
  圖沁族主突然低聲說:“漢客,你們捉的人還有党羽……”話未完,客室前的會主与八名同伴急步迎來,名義上的首領陳光遠哈哈大笑,笑聲將圖沁族主的話打斷了。
  陳光遠迎近,八爪蒼龍一群人仍往客室走,雙方在距客室約有五六丈處相遇。
  “陶捕頭,恭喜恭喜,擒獲了些什么人?——
  另一座客室前的無為居士六個人,不約而同向前欺近。
  江淮暴客、九現云龍十三個人,站在屋前作壁上觀。事不關己不勞心,他們并不關心其他的人和事。
  八爪蒼龍站住了,呵呵一笑,向后面一指說:“捉住了五個。走了一個柴哲,總算是法网恢恢,殺官差的要犯就擒,茂州的案可以結了。”
  無為居土听說柴哲走脫,不再前行,袖手旁觀。他祖孫倆只關心柴哲的安全,哪管其他人的死活?
  “人既然擒住了,是否明日便解回四川?”陳光遠再問。
  “不解往四川。”
  “那…”
  “上次也擒住了他們五人,卻被逃走了的柴哲救走。這次陶某豈可再蹈覆轍。”
  “那你准備……”
  “今晚先割斷他們的手腳大筋,离開星宿海之后,也許就地正法,帶首級回報銷案。万里迢迢,人不易帶,事非得已,只好從權。假使不是在此作客,不宜在此出人,陶某真想今晚便將他們正法,以免風險。”八爪蒼龍說完,向后說聲“走”,領先向自己的客室走去。
  陳光遠扭頭回望,看到會主的雙手在顫抖。他急急轉頭,伸手急攔,叫:“陶捕頭,請留步。”
  八爪蒼龍聞聲止步;惑然道:“陳兄有何見教?”
  “陳某想向捕頭討一份情。”
  “閣下的意思是……”
  “在下愿以黃金万兩,買放這五個人犯。”
  八爪蒼龍冷冷打量對方,良久方冷冷地問:“閣下,你知道你在對一個怎樣的人說話?”
  陳光遠沉靜地點頭,一字一吐地說:“你,名震天下的名捕頭,執法如山,心腸似鐵。”
  “還有,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你可別忽略了。”八爪蒼龍也一字一吐地說。
  “咱們……”
  “你的話污我之耳,最好免開尊口。我警告你,下次你閣下再說這种話,陶某便要得罪你了。”
  陳光遠冷哼一聲,厲聲道:“姓陶的,老實對你說,你這几個犯人,陳某要定了。”
  “真的?”
  “陳某的話夠清楚了,相信你該不至于誤解。”
  “陶某的答复也比青天白日還明白。”
  “怎樣?”
  “不行。”八爪蒼龍斬釘截鐵地說。
  一旁的鎮八方呵呵一笑道:“陳兄,你閣下与這五個要犯有何淵源?”
  “陳某也在捉他們。”陳光遠大聲答。
  “死于官法,或因死于閣下的私刑,有何不同?這樣吧,咱們立即將他們就地正法,砍下他們的腦袋,官私兩了,豈不兩全其美?”鎮八方微笑著說,目光捕捉陳光遠的眼神。可惜火光不夠明亮,很難察覺陳光遠的眼神變化。可是,老江湖即便在夜間,仍可從對方眼神中找出線索征候來,他的話份量夠重,不由對方不露破綻。
  陳光遠也夠沉著,冷靜地說:“陳某要活的。”
  “你真要?”鎮八方問。
  “不錯。”
  鎮八方哈哈笑,向八爪蒼龍笑道:“金山兄,給他算了。”
  八爪蒼龍也呵呵笑說:“好,給他們。割斷手腳大筋,制死他們的气血二門,給他們,免傷和气……”
  “不行,要毛發不損地交給我。”陳光遠急叫。
  “辦不到。弟兄們,動手!”八爪蒼龍沉叱。
  陳光遠大惊,會主更沉不住气,突然率人沖出。
  鎮八方哈哈狂笑迎面攔住叱道:“站住!再進一步,要犯將人頭落地,你閣下是否想要他們速死?”
  會主与八位同伴不敢不站住。陳光遠大叫道:“你們如果傷了他們五個人,必將有人肝腦徐地。”
  八爪蒼龍哈哈狂笑說:“陶某明白了,那晚用箭襲擊我們的人,正是你陳老兄一群人。你听清了,陶某不過問你們与要五個犯人的淵源,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們犯死罪,与你們不發生任何干連。你們如果膽敢劫犯,陶某執法如山,決不放過你們。假使……”
  陳光遠大吼一聲,聲出劍到,身劍合一突然出手搶攻,劍虹划空而至,奇快絕倫。
  八爪蒼龍也不慢,手一動劍即封出,“錚錚錚”連聲暴響,劍气直迫八尺外,劍虹凶猛地糾纏,人影閃掠如電。名家交手,果然不同凡響,每一劍皆直襲對方要害,變化猶如電光石火,攻得凶猛狂野,守得風雨不透。
  激斗中,分不出招式,辨不出劍勢,纏斗片刻,最后暴起的八爪蒼龍一聲低叱,人影乍分,風定雨止。
  八爪蒼龍側飄八尺,冷冷地說:“閣下的劍術出神入化,銳不可當,用陳光遠三字也瞞不了閣下的身份。狂劍楊濤,你在陶某手中占不了便宜。”
  陳光遠飄退丈余,右外肩皮襖破裂,在火光照耀下,隱約可看到血跡,胸前急劇起伏,凶焰盡消。
  鎮八方突然跨前兩步,厲聲問:“閣下,你真是開封府楊家集的獨行巨盜狂劍楊濤么?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說?”
  陳光遠深深吸入一口气,沉聲說:“我狂劍楊濤足以与閣下一拼。”
  “你分得的五千兩鏢銀,用完了么?”鎮八方問。
  “千金散盡還复來,用完了,再賺回來。”
  鎮八方冷冷一笑說:“當年劫鏢的人,還有六名下落不明,你是其中之一,今天幸會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閣下,葉某找得你好苦。要不是金兄揭破你的真面目,咱們真會失之交臂哩!五千兩銀子,你得為這些銀子付出代价了。上,老兄。”
  人群中分,雙方的人結陣相對,惡斗即發。八爪蒼龍退在一旁,大喝道:“誰敢妄想搶救要犯立即將要犯斬決,決不留情。”
  會主身后走出一個修長的人影,抖開一只長布囊,取出一根長有三尺的怪兵刃,金光閃閃,像一根降魔杵,丟下布囊冷笑道:“八爪蒼龍,不要逼人太甚,你如果不將人交出,便得賠上老命。”
  八爪蒼龍一眼便看出兵刃的來歷,沉聲道:“毒郎君秦均權在江湖失蹤了十年,居然出現在西番,真是奇聞?你那根奪魂杵不知造了多少孽,可能今晚惡貫滿盈,報應臨頭。彭兄弟,你能對付他么?”
  應聲踏出一個中等身材的人,在呵呵怪叫聲中,取出一只紫芒閃閃的流星錘,將錘扣上腕套的扣環,笑道:“兄弟尚可應戰,是否必胜卻不敢吹牛。毒郎君,奪魂杵對奪魄流星,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必須動手方可看出誰高明。我流云飛星彭盛的名頭,自然沒有閣下毒郎君響亮,正好試試看誰浪得虛名。姓彭的,請賜教。”
  毒郎君秦均權獰笑說:“姓彰的,你几時做起官府的走狗鷹爪子來了?哈哈!”
  流云飛星也呵呵怪笑說:“彭某為朋友兩肋插刀。再說,做公人緝拿盜匪,并不丟人,彭某認為并不可笑。咱們今晚好說話,撇開公人的身份,与諸位公平相決,免得令諸位失望。上啦,老兄,小心在下流星錘中的毒霧与毒流星,在下當然也決不忽略你老兄杵中的百毒金針。——
  兩人對話間,鎮八方扑向狂劍楊濤,兩人一搭上手,便是一場惊心動魄的惡斗,兩把劍如狂龍夭矯,人影八方閃掠,劍吟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各展絕學放手搶攻,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出手不留余地,好一場武林罕見的惡斗。
  番人們站得遠遠的,興高采烈地欣賞這些漢人自相殘殺,取來了更多的松油火把,整座番寨一片通明。
  毒郎君一聲低嘯,沖向流云飛星,奪魂杵一指,火雜雜地飛扑面上。
  流云飛星似乎對奪魂件有所顧忌,閃開杵頭,流星錘脫手而飛,攔腰便砸,立還顏色。
  兩對冤家拼搏,占地甚廣,廣場只能容納兩對高手拼搏,其他的人紛紛向兩面退。局面是一比一拼命,不死不會罷手。
  鎮八方不愧為鏢局局主,劍上的造詣果然不凡,雙方交手十余招,他便主宰了全局,逼得狂劍楊濤八方走避,險象橫生,逐漸封架不住了。
  狂劍的劍術在交手的前几招,确是狂野潑辣,銳不可當,勢如狂風暴雨,一劍連一劍,攻勢綿綿不絕,快速絕倫,但卻凶猛有余,靈巧不足。鎮八方的劍術不但同樣狂野,而且詭奇絕倫,偶或攻出一兩記奇招,必然突破對方的劍网,疾趨要害,宛若神來之劍,令人招架不住,防不胜防,十分霸道。
  “錚”一聲暴響,狂劍封出鎮八方的一招“指天警日”,側身切人,“射星逸虹”立還顏色,劍尖乘虛直入,射向鎮八方的胸口,一楔而入。
  豈知鎮八方一聲狂笑,身軀一扭,劍尖間不容發地貼胸擦過,“射星逸虹”落空。
  這瞬間,鎮八方的劍影一閃,挫身暴退丈外,身形俊止,劍尖點地大笑道:“沖上來,姓楊的。”
  狂劍楊濤身軀一震,接著踉蹌前沖。他右脅下皮襖裂開一條半尺長縫,鮮血外溢。
  右手的劍已無法舉起,腳收不住勢,身不由己向前沖,跌跌撞撞形同醉漢。
  鎮八方的劍尖徐徐上升,指向路蹌沖來的狂劍楊濤。
  人影倏現,會主以閃電似的快速身法沖到,一把拉住狂劍低喝道:“楊兄弟,退!”
  狂劍楊濤身形一顛,劍脫手掉落,接著“啊”一聲慘號,雙膝一軟,像條死狗般向下挫倒,慘號聲突然而止,身軀猛烈地抽搐。
  “楊兄弟!”會主吃惊地叫,一把將狂劍挾住。
  狂劍掙扎漸止,身軀開始放松。
  “他快斷气了,大羅天仙也救不了他。”鎮八方沉靜地說,稍頓又道:“他分得五千兩鏢銀,今晚他已為那些贓銀与押鏢的枉死伙計,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會主丟下狂劍,陰森森地說:“閣下,你也將付出生命的代价,以血洗清你的罪孽之手。”
  鎮八方哈哈狂笑說:“葉某一生中,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雙手雖有血腥,但決不是罪孽之手。閣下口气很大,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會主用一聲冷笑作為答复,身形倏動,但見人影一閃即至,一道奪目生花的寶光在人影之前射到。
  鎮八方駭然一惊,向左一閃,一劍封出。
  “錚”一聲劍嘯,鎮八方被劍上傳來的凶猛力道,震飄八尺外,只感到虎口發熱,震撼力令小臂發麻。火光下,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劍已經變形,劍身相接触處有一道深及劍脊的缺口,劍身上端彎折,搖搖欲墜。
  會主的第二劍到了,冷叱震耳:“以血還血!”
  鎮八方仰面倒退,手一振,劍身突折,射向會主的下盤。徹骨奇寒的劍气壓体而至,護身的先天真气毫無反應的力道,要不是后倒竄退,會主的劍將毫無阻礙地貫人身軀,血肉之軀怎禁得起寶劍全力一擊,他危极險极地避過一劍急襲,倒竄出丈外,駭出了一身冷汗。
  會主為了閃身避開斷劍的襲擊,未能一劍奏功,正待跟上追取鎮八方的性命,另一條人影已先一步搶出,沉喝震耳欲聾:“葉老弟,退!”
  來人是千面客胡秋嵐,聲落入已到了鎮八方身側。
  會主腳下略一遲疑,突然向后退走。
  “閣下,慢走。”干面客招手叫。
  會主仍向后退,千面客跟上冷笑道:“閣下,你不會不戰而退吧?你不怕丟人現眼?站住!老夫向你叫陳。”
  會主不得不站住,徐徐伸劍立下門戶,寶劍幻映著火光,耀目生花。
  “你手上的劍是寶劍,是不是神劍青霜?”
  “不是。”會主冷冷的答。
  “那么,必定是你換了劍。”
  “廢話。”
  “這把劍叫宵練,曾是湖廣九疑山主之物。閣下,你的青霜劍到何處去了?”
  “見你的鬼!”會主仍用他那冷冷的聲音簡略地答。
  千面客哈哈狂笑,接著沉聲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十余年來,我只道你死了,想不到咱們仍有相見的一天。你的口音雖改,但身材及舉步的特征,仍然難逃老朋友的眼睛。當我第一次發現令郎時,便知咱們重逢之期當在不遠。三枚絕脈問心釘之賜,胡某刻骨銘心,令郎至今之所以仍能留得命在,可說全是胡某念在昔日的情誼,一再請求八爪蒼龍陶老弟手下留情的結果。目下咱們重逢了,恩怨一筆勾銷,情誼已絕,令郎的安全胡某不再保證,該你我面對解決昔日的恩怨,你該還我個公道啦!”
  會主冷哼一聲,不予作答,驀地急步欺進。宵練劍幻化一重劍网,凶猛地罩去。
  千面客向右一閃,引笑道:“報應神端木鷹揚,你好無恥,仍然想用出其不意的手段殺人么?”
  語聲中,他連閃八次方位,方避開了會主連綿不斷的劍勢襲擊,最后方獲得拔劍回敬的机會。
  這兩人搭上手,形勢又是一番景象,僅接触的前片刻雙方展開快攻,不久便緩慢下來了,你攻我守,交互進襲,不攻則已,攻則空前猛烈,攻勢一止,便象一對斗雞,面面相對各找空門。雙方出招都相當謹慎,但抓住空隙出招時,卻又捷逾電閃,聲勢之雄惊心動魄。
  棋逢敵手,旁觀的人莫不提心吊膽,手心淌汗,所有的人,都被兩人空前猛烈的惡斗所吸引,注意力全被引到這一面,忽略了毒郎君和流云飛星。
  驀地場中響起兩聲慘叫,毒郎君以手掩面,向后飛退,“砰”一聲背脊著地,倒翻丈余,身軀在地上打滾,嘶叫聲令人聞之惊心動魄,像一條被拖离污泥上了陸地的泥鰍。流云飛星一手抓住毒郎君的奪魂杵,流云錘的鏈纏在杵上,錘拖在地面,俯著身軀,搖晃著向后踉蹌而退,在八爪蒼龍的人搶到救助之前,突然身軀一挺,扭著摔倒在地,大叫一聲,跌入搶出的同伴怀中。
  八爪蒼龍無名火起,大吼道:“先殺要犯,再和這些人一拼。”
  五名押解俘虜的人同聲大喝,將俘虜放翻,一腳踏住,紛紛拔兵刃。
  端木鷹楊大惊。突然奮身一躍,扔脫千面客遠出三丈外,大喝道:“且慢動手!”
  千面客狂笑一聲,縱到大叫道:“無恥匹夫,咱們的帳尚未了結呢!接劍!”
  端木鷹揚側飄丈外,大喝道:“胡秋嵐,咱們的帳等會儿算。”
  鎮八方接口叫:“秋嵐兄,讓他喘口气,看他有何話說。”
  千面客不再進逼,大笑道:“他還有什么話說?儿子与四個党羽被擒,命在須臾,他既無法救人,又不可能一舉將我們全部擊殺,有何可說的?如果他有把握一舉斃了我們,還等得到今天么?那晚他必是已看出胡某的身份,所以妄圖乘夜襲擊,以便殺了我們永除后患。今晚如果不是次子端木長風被擒,還不至于情急拼命哩!”
  端木鷹揚心中急躁,叫道:“胡秋嵐,長風儿并沒有什么對不起你,你為何遷怒于他?你我的恩怨,必須由你我解決……”
  八爪蒼龍搶著大叫道:“端木鷹揚,你听清了,令郎的事,与秋嵐兄弟無關,令郎在成都府茂州道上,殺了七名采木公差。陶某奉命緝凶,不遠万里擒獲歸案,殺人償命,皇法不容詢私,与個人恩怨無關。今晚你意圖劫救要犯,皇律難容,陶某必須執法,擒你解回成都法辦。有什么話,你到成都府說去。”
  “陶捕頭,不可逼人太甚。”端木鷹揚大叫。
  “陶某只知執法,決無逼人太甚的事。”
  “你可知道后果么?我端木鷹揚在中原朋友眾多……”
  “哈哈!恫嚇陶某的人,不止你一個端木鷹揚。陶某吃這份公門飯,擒捉及格殺的土匪、強盜、流氓、地痞,多年來不計其數,要存心報复的人,數量同樣可觀。如果陶某怕恫嚇,豈敢吃這份保護良善、懲治強梁的公門飯?陶某已經官府授權,緝獲凶犯后,凶犯如有脫逃或反抗之虞,即便宜行事就地正法。閣下,是你逼陶某走极端,可怪我不得,陶某只好將他們就地正法,攜凶犯的首級返回中原報命了。”說完,扭頭叫:“准備行刑!”
  端木鷹揚一聲怒嘯,其他十六名同伴紛紛亮兵刃。
  正在緊要關頭,突然有人大叫道:“且慢!柴某有話說!”
  柴哲突然從番人堆中竄出,奔入場中。
  雙方的人不由一怔,气氛更為緊張。
  柴哲丟下弓箭,拉掉裹頭氈巾,冷然回顧,然后從容向不遠處的八爪蒼龍行禮道:“陶捕頭,茂州道殺公差的事,乃是小可一人所為,与其他的人無關。好漢作事好漢當,你可不能濫捕無辜抵罪。”
  八爪蒼龍搖頭苦笑說:“柴哲,陶某只是奉命執法,成都府有番人的口供,有賽靈官牛成琮的旁證,鐵案如山,你一個人項罪,陶某作不了主,你……”
  “陶老前輩,你相信那位賣友求榮姓牛的供詞么?茂州案發時,他正誘使好朋友翻云手闖入官府布下的网羅,距出事地方遠在百里外,他憑什么敢作證?老前輩,小可一力承當罪名,在你已算是盡了職責,何苦深入追究?尚清老前輩网開一面,放了他們,小可愿隨老前輩返回成都認罪。你可以割斷小可的手腳大筋,以免沿途耽心小可脫逃。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小可保證在受審認罪之前,決不脫逃。”
  “你為什么甘心替他們開脫?”八爪蒼龍動容地問。
  “不為什么,也許是避免諸位在此互相殘殺,真要拼起命來,雙方死傷將慘烈無比,混戰中,生還的人不會超過半數。番人喜怒無常,生性詭作,說不定乘諸位死傷枕藉時,突然下令襲擊,恐怕所有的人,誰也休想活著离開星宿海,何苦來哉?”
  “可是,即便是到了成都,你也無法推翻已成定案的證詞。”
  “這就寄望于老前輩成全了。不是小可要求老前輩河私枉法,事實是到了成都受審時,他們一口否認行凶殺人,而小可又一力承當,番人的證詞,小可自會—一加以反駁。牛成琮的假證,更是一攻即破,小可認為官府并不會堅持定其他的人的罪,是么?”
  “你這……”
  “再說,小可已經投案,老前輩依然行刑,豈不是有枉法之嫌?老前輩,請三思……”
  驀地,旁觀的無為居士大叫道:“老夫反對柴哥儿自甘項罪的荒謬舉動。”
  鎮八方閃身阻擋,喝道:“解庄主,你想怎樣?”
  “別的人我不管,要擒柴哥儿抵罪,我解元魁第一個不依,你瞧著辦好了。”
  六位男女都亮出兵刃,劍拔省張。
  柴哲大惊,叫道:“老爺子,求求你別打岔好不好?你……”
  驀地,南面番人一陣騷動,進來了九個人,八個人穿了白袍或白裘,一個穿青袍,飄然進入斗場。
  “柴哥儿,你也不必說了。”一個白影說,赫然是閔老人的聲音。
  八爪蒼龍一惊,脫口叫:“昆侖雙圣!兩位仙長也來了么?”
  除了端木鷹揚的人,皆認識閔老人六個老少。鎮八方冷冷地說:“閔老,你也護著他們?”
  陌生人呵呵笑,泰然說:“不是護著他們,事實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值得原諒。柴哥儿在茂州道的事,在索克圖老朽已略有所聞。陶老弟台是官府中人,自然知道官府那些奸官刁役的混帳事。老朽不是鼓勵亡命之徒作奸犯科,而是認為柴哥儿事非得已情有可原,要一個奇男子大丈夫抵那些殘害良民的公役的命,未免太令正義之士寒心、再就是怀想在索克圖那段險惡的境遇,如果沒有柴哥儿,你我都活不到今夭。因此,老朽斗膽,懇請陶老弟台法外施仁。陶老弟台為人正直,鐵面無私,執法如山,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聲譽极隆,但卻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因此,老朽敢懇切求情。雙圣兩位仙長的師兄也來了,他三人請陶老弟借一步說話,尚清俯允。”
  大師兄太昊見八爪蒼龍沉吟不語,便用傳音入密之術叫道:“漢章老弟,故人求見。”
  人爪蒼龍娃陶名金山,字漢章。他的名字知者不多,屈指可數。
  相距三丈外,罡風呼嘯,傳音入密之術可能遠及三丈外,可知老道的練气之學是如何高明了。
  八爪蒼龍大吃一惊,愕然回顧,看到太昊正向他招手。他如受催眠,舉步走去。
  太昊含笑稽首為禮。兩人并肩向人叢外走去。不久,兩人再次并肩而入。
  八爪蒼龍疾趨閔老人身前行禮,笑道:“閔老,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唉!陶某真老了,一雙眼睛簡直……簡直不中用啦!”
  閔老人回了禮,笑道:“老弟,請諒我,這份人情……”
  “閔老,別挖苦人好不?不瞞你說,兄弟早就有意開脫柴哥儿,不然……沒話說,兄弟立即返回中原。”他向同伴們叫:“放人,咱們早早安歇,明天啟程。”
  “可別忘了在我那儿小聚哩!”閔老人笑道.
  “呵呵!你不留我我也要去,不見不散。”八爪蒼龍豪放地說,笑聲震耳。
  所有的人皆莫名其妙,鎮八方惊問:“金山兄,怎么回事?”
  八爪蒼龍呵呵笑說:“兄弟,柴哥儿挺身而出頂罪,即使在公堂之上,他的同伴一口否認參与行凶,他又一口承認獨自殺人,“那五個小輩還不是自由自在?等官府一再查證,他們也可以劫牢反獄一走了之。你說,我們能要柴哥儿頂罪么?算啦!有恩不報非君子,咱們在索克圖欠了柴哥儿一份情,犬子更多欠他一份,咱們就此放手,回中原去。”
  情勢急轉直下,大出眾人意料。五個俘虜獲得自由,自然歡天喜地,皆大歡喜。
  三位道長与閔老人六位老少,乘釋放俘虜,眾人情緒激動中,不等柴哲過來道謝,乘亂飄然退走了。
  眾人紛紛返回客室,番人也漸漸散去。
  八爪蒼龍親自搶救流云飛星,他手上有一顆從太昊處得來的神妙丹九。流云飛星的右脅,挨了三枚百毒金針,神妙的丹丸總算抬回了他的老命。
  端木鷹揚的住處,也有一陣好亂。狂劍楊濤的身軀已冷得像冰一般。毒郎君被從奪魄流星錘射出的三顆毒流星,一顆射入右眼,兩顆中胸和肩,幸而他帶有神奇的解毒藥,拾回了老命,但右眼已廢了。
  剛安頓好,派至佛堂附近來探的人回來了。這家伙神色萎頓,被人暗中襲擊,昏厥至今方行醒來,不知剛才所發生的事。這人帶來了令人興奮的消息,說是他看到佛堂側方的木屋中有六個人,其中兩人极像人云龍高峰与毒蟒云港,可惜有人出外,只好暫避,卻被一個說漢語的人襲擊,几乎丟掉老命。
  端木鷹揚立即召集眾人議事,首先由古靈將追蹤的經過—一敘出,免不了感慨系之一番。
  端木長風右肋受傷,坐在一旁神情萎頓默默無語。
  柴哲靜坐在一旁,不言不動.
  端木鷹楊向柴哲道謝,他對柴哲确是感激万分。最后,他決定立即派人至佛堂的木屋查證。
  柴哲不得不發話說:“他們确是謝、金一群人,不用再查證了。”
  “咦!你怎知道?”端木鷹揚向。
  “小侄不知派去的人是誰,因此冒失地出手襲擊……”柴哲將經過說了,最后說:“他們必定乘亂走了,追之不及啦!”
  “那……我們……”
  “都爾伯津山在星宿海南面,雪地上不可能留下足跡。暴風雪將臨,要追的話,恐怕有困難。”柴哲接口道。
  “明晨天亮即走,迫。”端木鷹揚斷然下了決定。
  “咱們必須早些走,天亮動身,圖沁族主必定派人跟隨,血戰勢將無可避免。”
  “依你之見……”
  “五更初啟程,先向東北,半途折回。”
  “好,就此決定。”
  白永安、文天霸、杜珍娘三個人,提心吊膽坐立不安。幸而端木長風失血過多,不言不語,并未揭發他們沿途的反叛行為,但也更令他們耽心。
  各自找地方歇息,室中唯一的一盞酥油燈光線幽暗。柴哲在壁角躺倒,將皮襖向上拉,套住腦袋,只感到心潮洶涌,百感交集。
  他听到有人走近,接著傍著自己躺下。各睡各的,他不想知道是誰傍著他入睡。
  “柴哲。”有人輕叫,聲音出奇地低柔婉轉,是女人。
  他拉下掩頭的衣領,在朦朧的幽暗燈光下,他看到身旁露出頭面的人,确是一個女人。
  “咦!三小姐,是你?”他輕叫。
  這紐儿赫然是三小姐端木紫云,昔日的艷麗容貌仍在,但久處西番,身上已沒有少女的幽香,變成了羊膻汗臭,比番女強不了多少啦!
  “我說過要來的,所以來了,不能來么?”三小姐低聲笑問,笑得相當嫵媚動人。
  柴哲對這位寵坏了的三小姐毫無好感,況且正在疲乏期間,那還有与她打交道的心情?冷冷地說:“誰敢說三小姐不能來?只是天寒地凍,旅途艱辛,走一趟并不愉快。”說完,將衣領向上拉。
  三小姐伸手相阻,笑道:“我听得出你對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不要生我的气,好么?我們講和,你總不能長遠記恨哪!我向你道歉,特地給你送劍來的。”
  他淡淡一笑說:“我憑什么記報?算了,請別多心。宵練劍令尊需用,而且我也用不著劍,有令尊前來主持大局,我用不著擔惊受怕啦:令兄的傷勢不要緊吧?哦!我好累。”他打了個呵欠,拉上衣領逕自睡了。
  三小姐正要伸手推他,不遠處的社珍娘低聲說:“三姑娘行行好,讓他好好睡一覺吧。這些天來,他所受的折磨,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得到的,擔惊受怕忍气……唉!他畢竟還是個大孩子,真虧他的。”
  “他受了多少折磨?古老和二哥主事,他能……”
  “哼!古老和你二哥?姑娘,你何不去問問他們?”杜珍娘不屑地說,也拉上衣領轉身入睡。
  五更初,二十匹健馬出了寨門,用雪兜拖了毒郎君,三個人步行,向東北回程方向揚長而去。
  伊實率二十余名番人在后面追蹤,不敢跟得太近。
  走了十余里,由四名高手帶了所有的馬匹,拖著盛毒郎君的雪兜,直奔星宿海的出口。其他十八個人,藏身在一座水泉旁,直待跟蹤的番人通過之后,方由柴哲領先,認准方向遇奔南面的都爾伯津山。
  他們自以為准能擺脫追蹤的人,卻不知另外還有人始終釘在他們的后面。
  天候漸漸惡劣,暴風雪將到。他們必須在風雪光臨之前赶上要找的人,不然的話,大雪掩去了足跡,千山万岭之中,到何處去找人?積雪盈丈,到處皆可通行無阻,到何處去追尋?
  他們先沿人山的各處山口搜索,已牌時分,到了都爾伯津山下,果然發現了六個人的腳印。
  “咦!怎么只有六個人?”古靈訝然叫。
  柴哲詳察足跡良久,說:“有七個人,有一個被人背著走的,是他們。”
  “他們不是有十六個人么?”
  “人多反而礙事,脫身不易,依我看,定然是和碩丹津遣散了其他的人,或者分途人山;以分散咱們的注意。”
  “那……咱們怎知這几個人是正主儿?”端木鷹揚沉吟著問。
  “小侄只知被背著的人,必是那姓沈的公子。”柴哲說。
  端木鷹揚哈哈大笑,得意地說:“那就是了,這几位仁兄,正是咱們要找的人,快追!”
  都爾伯津山的南麓,以南全是連綿起伏,高入云表的奇峰,小型的冰川四通八達。站在山頂向西望,如果天气晴朗,可以看到三百里外的噶達索齊老峰。這時天宇彤云密布,像是罩著一塊碩大無朋的鉛蓋,罡風怒號,云幕低垂,二十里外的山峰也朦朧難辨,只好憑直覺猜測東南西北。好在已找到足跡,不然真不知該如何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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