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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不論何种沖突紛爭,最后或者某一階段,必定有胜利的一方,也有失敗的一方。
  在這次鎮江的沖突來說,黑煞女魅是失敗得最慘的一方。
  對于受到公孫英和無情劍的凌辱,在她來說,還不算是失敗,只能算是挫折。床頭增加一兩個男人,絲毫不損她的名節和肉体。
  受到挫折的是,這兩個男人是用卑鄙的手段逼迫她的。以往她所要的男人,都是大權操在她自己手中,取舍有絕對的主權。
  失敗的是,在最后階段,她失去了兩個人:彭婆婆、小菊,損失慘重。
  在甘露寺替彭婆婆和小菊做了三天法事,請和尚們念經超渡亡魂聊表心意。這是最后一天,法事告峻已經是二更盡三更初。
  三個女人夜間不能在寺中逗留,因此她們都是白天來,晚上走,住處在山西南鳳凰池畔的一座民宅內。
  自山巔的甘露寺,有一條小徑繞向鳳凰池,夜間行走十分不便,必須用燈籠照路。
  她們不需要燈籠,練武人夜間走路,沒有使用燈籠的習慣。
  离開至城北關的大道,岔入小徑約兩里地,走在前面的藍四嬸突然向側一閃,隱身在一株大樹下。
  后面的黑煞女魅与侍女小梅,反應极為迅疾,身形下挫,瞬即消失在兩側的樹林茂草中。
  久久,聲息俱無。
  久久,城中譙樓傳來三更兩點的鐘鼓聲。
  四野虫聲唧唧,听不到任何异晌。
  終于,前面路旁的一排小樹下,冉冉出現一個矇矓的人影,像個白色的幽靈,而且是個女幽靈。
  長裙迤地,移動時毫無聲息發出。
  “黑煞女魅名不虛傳。”白衣女幽靈說話了:“不但警覺心超人一等,耐心也超人一等。出來吧!你我應該當面談個一清二楚。”
  黑煞女魅的耐心的确超人一等,潛伏不動毫無反應。
  “黑煞姑娘,我知道你們并沒有离開。”白衣女幽靈又說:“你知道迄今為止,我對你尚無惡意。沖你協助我們毀滅三山別庄的情誼,我不會為難你,希望能和你說明白,為敵為友,決定權在你。”
  有物晃動,黑煞女魅突然出現在兩丈外。
  “你一定是叫春熙的姑娘了。”黑煞女魅沉靜地說:“你們居然還留鎮江不走,本姑娘委實大感意外,這与你們作案之后,盡速脫离現場的作風不同。我要知道你們在這里設伏,真是沖本姑娘協助你們的情誼而來的嗎?似乎有點令人難以置信呢。”
  “事實如此,姑娘必須相信。”春熙姑娘說:“本姑娘絕對無意設伏,只是為了怕暴露行藏。你知道,目前本塢的姐妹,必須隱起行蹤,以免眾矢之的。”
  “有道理,請教,有什么需要談的?”
  “是你勸張允中离開我的?”
  “春熙姑娘,張允中會听我的話嗎?我和他,只是湊巧走在一起,同患難的同伴而已。”
  “你這些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哼!”
  “那你相信什么呢?”
  “看來,這樣談不出什么結果來。”
  “可能的。”
  “好,那就不必談了,本姑娘坦率的向你提出要求。”
  “要求?唔!這才是你的目的。說吧!我在听。”
  “請你立即离開鎮江,离開張允中。”
  “咦!這算是威脅嗎?”
  “就算是吧!”
  “春熙姑娘,我黑煞女魅對威脅是不怎么在意的。請教,如果我不理會你的威脅呢?”
  “很簡單,不是你,就是我。現在,我等候你明确的答覆。”春熙姑娘的語气并不凌厲,但卻充滿爆炸性的危險气息。
  “我的答覆是:‘你無權干涉本姑娘的行事,我不怕你的威脅。’這答覆夠明确嗎?”黑煞女魅的答覆是肯定的,气勢也表明她不為威武所屈的決心。”
  “好,你已經關閉了談判之門。”
  “根本無所謂談判,你這是脅迫。”
  “從現在起,你我已經是勢不兩立的生死對頭。”
  “本姑娘也有同感。”
  白影急掠而至,劍芒破空射到。黑影移位,快逾鬼魅幻形,身動劍出鞘,移位劍發反擊偏門。
  “錚!”雙劍相交,火星四濺,白影側旋;黑影斜逸,然后再次發起猛烈的攻擊,一沾即走。十招之后,黑影如電火流光,突然消失在樹影中。
  論真才實學,顯然黑煞女魅棋差一著。
  春熙姑娘也沒有入林追襲的膽气,天太黑了。黑暗中,暗器的威力可增十倍,挨一下可不是玩的。白影一閃即沒,隱入另一面的樹林。暗號傳出了先前春熙姑娘埋伏的地方,掠出几個黑影,四面一分。
  “你一點也不聰明。”黑暗中傳出春熙姑娘的語音:“我有能力毀滅勢力強大的三山別庄,毀滅你一個小有名气的女光棍,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你何必愚蠢得用雞卵碰石頭?”
  “沒有張允中和我的協助,你連三山別庄的邊也沾不上,你吹什么牛?”另一面傳出黑煞女魅的反嘲:“我本來与張允中并沒有多少牽連,經你這一次可惡的脅迫,我對張允中反而生出好感啦!”
  “你永遠沒有机會了。”
  “真的?”
  “你已經在本塢的人有效的包圍下,你只有一條死路好走。”
  “這里不是三山別庄,你嚇不了我的。我黑煞女魅在這种地方,就算貴塢主絳仙庄嬛的姘頭玉面神魔在此,也無奈我何。”
  “你盡管說大話吧!反正你已經沒有多少時辰可活了。你在甘露寺做法事超渡你的同伴,第二天,我就查出你的下落了,算定在這里可以等到你,已作了周詳的准備,你們三個人插翅難飛。雖然你的警覺心很高,早一步發現了警兆,但發現仍然嫌晚了些。桃花塢的姐妹,發動襲擊有如雷霆,你絕對禁受不起的。”
  一聲暴叱,兩個戴著鬼面具的女郎,劍化長虹,猛扑黑煞女魅發話的地方。
  可是,黑煞女魅已早一步离開了,伏身在三丈外的草叢中,悄然的發射兩枚銀針。
  “呃……”兩女郎同時右脅中釘,砰然大震中,沖上兩株大樹,枝葉搖搖,隨即反彈倒地。
  “暗器……”一名女郎挺起上身大叫。
  黑煞女魅這三天來忙于做法事,因而消息欠靈通。估計中,桃花塢女匪必定已經遠走高飛,即使有人留下來看風色,也為數有限。估計錯誤,附近埋伏的人超出她的估計以外。
  春熙姑娘說得不錯,發起攻擊有如雷霆,這就是匪与黑道人士不同的地方。
  用暗器擊倒了兩個人,立即引發一陣狂野的攻擊,眾女匪同時發動,刀劍与暗器齊飛。黑煞女魅身形雖快,但女匪中也不乏目力超人的高手,一被纏住,便脫不了身。片刻的狂野攻擊,雙方不死亦傷。附近的樹林并不茂密,但對身法迅疾的人來說,仍可藉以隱身逃竄。
  十余名女匪,開始有計划的搜索。由几名目力特佳的人潛伏監視,其他的人分為三組,分區逐段搜尋。
  先包圍某一區,然后三面并進,澈底窮搜每一處可以藏人的所在,狐犬也無所遁形。
  已經搜完第三區,在一聲信號之下,三組人移至第四區外圍。
  一名負責在樹后監視的人,听到信號立即現身。
  “這附近可有動靜?”問話的人是春月姑娘,穿的也是月白衣裙。
  “回二師父的話,毫無聲息。”監視的人恭敬的說。
  “對面呢?”春月追問。
  “對面是丹薇師姐,監視著一具尸体,沒有信號傳來,可知她那邊也沒有動靜。”
  “小心了。那賤女人雖則將近脫力境界,但仍有余勇,攔截時須小心注意。”
  “弟子知道。”春月舉手一揮,跟在身后的三名同伴,立即兩面一分,開始相互掩護向內搜進。
  監視的人,立即隱起身形。
  所有的人,一舉一動,皆表現出訓練有素的气質,不同凡響,難怪無往不利。
  五六十步外,山崖旁的一處草坡內,黑煞女魅藏身在短草叢中,身軀盡量縮小至最极限。
  如不接近至八尺內,便很難發現蝟縮在內的人体。
  她用生命作一場豪賭,賭對方忽略這一片短草區,賭對方不會搜至八尺內,只要天一亮,附近就有人走動。
  這些女匪必定不敢逗留了,她就必定有救了,這里,距城不足三里,女匪們怎敢逗留不走?
  距天亮還有大半個時辰,好漫長的大半個時辰。
  她心中焦灼,暗暗叫苦。
  透過草梢的空隙,她已看到左右兩方廿步左右,有人影倏現倏隱,大事不妙,女匪們不久便會搜到她這里了。
  她并不是一個十分勇敢的女人,對死的恐懼与常人同樣的強烈。這次追蹤尋仇,她帶了四位同伴:三明兩暗。
  而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藍四嬸与小梅,尸骨已寒了吧?她也感到寒冷,冷气發自心底。
  “我不能死!”她心中狂叫:“至少現在不能死!我還有大事未了,天佑我!”她抓牢了藏在草中的劍,發覺手心全是冷汗。左方傳出一聲惚哨,右方立即傳出同樣的惚哨聲。
  左方人影乍起乍隱,有人竄進了五六步。
  “天佑我!”她心底再次狂叫。
  碼頭最南端一艘快船的中艙內,張允中盤膝坐在洁淨的蒲團上。
  中間是方型矮案,江湖秀士与小張三左右相陪,有一位乖巧的小俊生在一旁張羅,三人一面小飲,一面細談。
  “張兄,你為何不与桃花塢的女匪在一起?”江湖秀士笑問。
  “她們走了。”張允中說:“她們的規矩是盡速遠离作案的現場,愈快愈好。”
  “你怎么會和她們走在一起的?”小張三語气有點憤憤地,面具有些顫動:“難道說,你要……”
  “老三,你不要先下斷論好不好?”他不胜煩惱地放下小酒杯:“事先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們的底細,直至殺入三山別庄之前,黑煞女魅才告訴找她們是桃花塢的女匪。那時,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老實說,那時,我不否認我怀有私心。”
  “什么私心?”小張三追問,語气仍然洶洶然。
  “你不知道我在三山別庄的地牢,所受的痛苦是如何的慘酷,死去活來,刻骨銘心。所以,我絕不放過复仇的机會。我策划、訓練、指導桃花塢的女匪攻庄,花費了許多心血,豈能在發動的頃刻,而因為那些人是桃花塢女匪便撒手不管前功盡棄?等到她們能完全控制全局,我才和黑煞女魅悄悄溜走的。你們要罵,就罵我好了,我不怪你們,我也不后悔。”
  “哦!看來,不是黑煞女魅拖你下水的。”江湖秀士如釋重負地說:“反而是她拉了你一把的。”
  “是的。其實,黑煞女魅所受的痛苦,此我要沉痛百倍,她复仇之念比找更為強烈,但她卻要我置身事外,我十分感謝她。”
  “張兄,桃花塢女匪,只有一半的人离開。”江湖秀士正色說:“离開的是她們的塢主桃花塢三妖。三妖是死了的塢主絳仙庄嬛親傳三弟子。這次他們三代門人傾巢而至,三妖是隱身暗處的司令人。她們進了三別山庄,你一定不曾見過她們。”
  “我只見過春熙、春月,和少數几個少女。”
  “春字輩的弟子,是三妖的親傳門徒。下一代,輩名是丹。”
  “咦!歐陽兄,你都知道?”
  “知道。春字輩的門人,共有九名之多。目下春字輩的人有兩個留在鎮江,可能就是你所知道的春熙、春月。”
  “咦!她們留下來做什么?我已經告訴她們我的立場,拒絕了她們的要求……”
  “她們正在伺机對付黑煞女魅。”
  “哎呀……”張允中几乎要跳起來。
  “不必焦急,黑煞女魅……”
  “她在北固山甘露寺,替不幸被殺的……”
  “做法事。”小張三搶著說:“桃花塢女匪,已釘上了她。”
  “我得去助她一臂之力。”張允中跳了起來。
  “你……你好像很急。”小張三說:“很關心她。你對她有很深的感情……”
  “廢話!這是道義,你懂不懂?”張允中說:“我和她共過患難,但從不涉及感情的事。我不否認她曾經誘惑過我,但她知道我是個不易受到誘惑的人。夜已深,謝謝兩位盛情款待。”
  “你要去助黑煞女魅?”
  “是的。”
  “該到何處去助?”江湖秀士笑問。
  “這……上北固山甘露寺。”
  “和尚們都睡啦!”
  “這……”
  “不急,張兄。喝完杯中酒,填飽肚子之后,我們帶你去,比你一個人瞎馬亂闖好得多,對不對?”
  “坐下啦!”小張三叫:“你急,我們偏不急。沒有我們帶路,你連一條虫也找不到。”
  張允中一怔,緩緩坐回原處,虎目炯炯,逼視著坐在左首的小張三。
  “你看什么?”小張三訝然問。
  “你……你說話的腔調,怎么變來變去的?”張允中劍眉深鎖,若有所思。
  “是嗎?”小張三問得怪怪的。
  “你剛才最后兩句話,腔調与以往不同。唔!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有點耳熟,一點耳熟……”
  “廢話!來,干了杯中酒,然后進餐。”小張三向他舉起了酒杯:“干!”
  距黑煞女魅十余步,站起一個戴鬼面具的女郎。只要向前沖出三五步,一定可以看到蟄伏在草中的人。女人發出一聲口哨,橫劍凝視著對面的草叢。
  廿余步外,回了一聲口哨,一個矇矓的人影長身而起。
  “二師父在此。”對面的女郎說:“你們一路可有發現嗎?”
  “沒有。”戴鬼面具的女郎答。
  “把人帶過來吧!我們去接大師父。”
  “好的。”戴鬼面具女郎應諾一聲,又發出兩聲口哨,后面三方有三個人急急奔來。只要往前一走,就可以看到草叢中的黑煞女魅了。
  兩面黑沉沉的灌木叢中,突然傳出一聲嬌叱。
  哨聲大起,草木簌簌發出。
  兩面的人反應奇快,循聲風躍而進。
  草中的黑煞女魅感到心神一懈,發現自己冷汗澈体。
  “謝謝天!居然有人闖到此地來。”她心中暗叫,感到渾身發軟,力盡的感覺令她渾身發冷。
  追逐的聲息漸遠。
  片刻,她開始向南緩緩爬行。
  南面是府城,她必須在城內找到庇護所。
  遠出四十步,驀地,她僵住了。
  前面兩丈左右,一株小樹后移出一個矇矓的人。
  “她們已經被我的朋友引走了。”那人沉靜地說。
  “允中……”她的咽喉似乎有什么東西哽住了,一虛脫、一陣振奮、一陣辛酸……
  她丟掉劍,發狂般張開雙手,同張允中奔去。
  她像一個找到母親的嬰儿,抱住張允中埋首入怀,哭了個哀哀欲絕。
  “我在你借住的地方等你,等得五內如焚。”張允中也抱緊了她,輕拍她顫抖的身軀:“按理,你們早該返回住處了,猜想你或者入城找我,只好枯等。后來,我心血來潮,猜想你可能還在途中,可能出了意外,所以……”
  說不下去了,黑煞女魅發狂般親他臉頰,沾滿淚水的冰涼面頰重重地挨擦著他的。
  “你……你如果晚來了一步,我……”黑煞女魅斷斷續續地在他耳畔訴說。
  “藍四嬸呢?小梅呢……”
  “她們……她們……逃不過女匪們的聯手合擊。”
  “哎呀!你受了傷,血腥味……”
  “挨了兩劍,右腰,左腿側,還好,輕傷。”
  “快走,先找地方裹傷。”
  “你的同伴……”
  “他們無妨,輕功比你似乎只高不低,誘敵的技巧极為高明,目下恐怕已遠出三里外了,走。”
  巳牌左右,張允中到了江湖秀士的泊船處。
  江湖秀士似乎已料到他會來,与小張三站在艙面相候,身材比小張三高了大半個頭,英俊的面龐有熱誠的笑意,仍然不帶絲江湖味。
  “歡迎枉顧。”江湖秀士持扇抱拳含笑相迎:“算定張兄會來,酒筵已備,請上。”
  “特來專誠道謝的。”張允中在岸上行禮:“兄弟已在城內訂了酒席……”
  “我看你是找挨罵,小兄弟可不愿意你又在大庭廣眾間自找麻煩呢!”江湖秀士用扇指指小張三:“上船來吧!咱們一見如故,交情特殊,不在乎誰作東。”
  “我才懶得罵他呢!”小張三白了張允中一眼:“他要充大爺,讓他去充好了,船上只有三個人小飲,他會感到乏味的。”
  “老三,你這張嘴很可惡。”張允中走下跳板笑罵:“你行。我可招架不住。不過,童言無忌,我怕你……”
  “胡說!你才童言無忌……”
  “好啦好啦!你兩個好像是對頭冤家,不說几句气話,就好像渾身不自在。”江湖秀士飽含深意地瞥了小張三一眼:“小心日后日子難過。張兄請。”
  肅容先在前艙坐下來奉茶,江湖秀士吩咐小童退出。
  張允中深感惊訝,看情景,江湖秀士是這艘快船的主人,船上應該有不少控舟的舟子。可是,全船靜悄悄,僅后艙有一位健壯的大漢悠閒地假寐。
  伺候的人,也只有兩名小書僮,真不容易看出來路。
  “黑煞女魅怎么了?”江湖秀士話上正題。
  “仍然留在甘露寺。”張允中歎息一聲:“她的兩位同伴藍四嬸与侍女小菊,都不幸死了,目下她剩下孤零零一個人。”
  “她今后有何打算?”小張三問:“你不勸她回家?桃花塢的女匪,認為她從中作祟,不會放過她的。”
  “我勸過,但沒有用。”張允中苦笑:“她要找九天魔鷹,不肯回家。”
  “九天魔鷹季天翔,絕劍秦國良的得力爪牙。”江湖秀士搖搖頭:“她不是九天魔鷹的敵手。奇怪,她為何要找九天魔鷹?”
  “我也不知道,她又不肯直說。听她說,事涉一件血案,她要追查真象。”
  “你要幫她查?”小張三又不高興了。
  “九天魔鷹也是殺斷腸蕭的凶手之一,她不查我也要查。”張允中毫無机心地說:“絕劍那些人已經离開好些天了,我得赶快追蹤。”
  “他們是悄悄往南京方向走的。”江湖秀士說:“另二艘船則大張旗鼓,浩浩蕩蕩入運河走揚州,聲稱返回京師,但确是藏匿在往南京的一批船上。”
  “歐陽兄的消息好靈通。”
  “他該靈通。”小張三說:“人家在江湖行事謹慎,聲譽甚隆,朋友眾多。而你,卻一股勁猛沖猛碰,早晚會碰得頭破血流的。”
  “至少,我沖出碰出自己的道路來,我也知道謹慎,是不是?這里已沒有我的事了,等黑煞女魅安頓妥當,我就動身前往南京追蹤。”
  “他們是鬼鬼祟祟走的,人在船上不露臉,你怎么追蹤?”小張三問。
  “黑煞女魅可以找到朋友……”
  “她?她自顧不暇。哼!你沒想到請我們相助?”
  “不,老三。”張允中搖頭:“萍水相逢,一見如故,我把兩位看成好朋友。這种尋仇凶殺的事,我宁可向其他的人用手段,決不拖朋友下水,你可別把我看成自私自利的小人。”
  “張兄,沖你這些話,我愿意交你這位朋友。”江湖秀士拍拍胸膛,慨然地說:“你是江湖人,我也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士。江湖道義講的是義理所在,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如果你所行不義,你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會幫助你。”
  “歐陽兄……”
  “我叫歐陽俊,此你大兩歲,你可以叫我一聲大哥。在江湖,我還有几分實力,尤其是南京上游直達四川,江湖名流与聲名狼籍的歹徒惡棍,他們的行蹤很難逃得過我的耳目。怎樣?兄弟。”
  “這……”
  “你還不向歐陽大哥道謝?”小張三推推他說。
  “謝謝歐陽大哥的隆情厚誼。”張允中誠懇地道謝:“還有你,老三。”
  “這還差不多。只是,黑煞女魅……我不希望她……”
  “不許你作怪。”江湖秀士盯著小張三看:“我歡迎黑煞女魅同行,我倒要看看這位江湖名女人,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出了差錯,我可不依。”小張三正色說。
  “我只保障凶險,其他不問,哈哈哈……”江湖秀士哈哈大笑。
  “你們在暗示些什么?”張允中惑然問。
  “那是我和張小弟的約定,与你無關。”江湖秀士喝了一口茶:“老弟,快去把黑煞女魅找來談談,順便把你們的行囊也帶來,咱們午后就可以發航。”
  “好的,我這就到甘露寺去跑一趟。”張允中整衣而起。
  “快去快來。”小張三叮嚀:“不可大意。”
  張允中大喜過望,欣然登岸,有江湖秀士相助,他感到十分興奮,有一個具有江湖實力,而且意气相投的朋友協助,這是值得慶幸的事。
  繞過城北關,踏上至北固山的大道,前面的歇腳亭內,踱出一個青臉膛,村夫打扮的中年人。
  “咦!你還沒走?”張允中甚感意外。
  他認得,這人叫神手李,李長風,是三山別庄地牢中的難友,是他把神手李救出的六難友之一。
  “在下已邀了朋友,找公孫老狗父子算賬。”神手李咬牙切齒地說:“不殺他几個王八蛋,此恨難消。”
  “他父子已經不知道躲到何處去了。”
  “公孫小狗仍在。”
  “可有消息?”
  “張兄可是來找黑煞女魅的?”
  “是呀!她在山上的甘露寺……”
  “她已經不在了,在下在此,就是要等張兄的。”
  “咦!她……”
  “她被百了谷的兩個妖婦帶走了。”
  “哎呀……李兄,這是何時發生的事?”他大吃一惊,心中叫苦。
  “不久之前。”神手李用手向東一指:“在下的朋友,已經跟下去了,張兄,去不去?”
  “走!”他咬牙說。
  老道婆大師姨与水月仙姑,挾持著黑煞女魅,急急忙忙走上了東行的大道。
  這條大道,當然可以到達三山別庄。
  遠出十里外,她們折入路右的小徑,卻不知后面有人遠遠地跟蹤,也不知道跟蹤的人沿途留下暗記。
  黑煞女魅眼神呆滯,极為順從地急急赶路。
  內行人只消瞥上一眼,便知她受了迷魂術的禁制,像個行尸,任何外界的聲息皆影響不了她。
  小村經左盤右折,在田野、溪流、池塘、桑園麻地……迤邐向東北伸展,不時經過一兩座小小的村落。
  遠出十余里,前面出現一座竹林圍繞的大農庄。
  路旁的一排楊樹下,閃出一個青衣大漢。
  “仙姑辛苦了。”大漢抱拳行禮:“后面可有咱們的人跟回?”
  “沒有。”水月仙姑一面走一面說:“你們的人進城尋找張允中,沒有下落是不會急急赶回來的。大少庄主在嗎?”
  “在。仙姑請。”大漢行禮退回原處隱起身形。
  里外,神手李領先急走,路右的桑園中,閃出一位村夫打扮的壯漢。
  “如何?”神手李問。
  “已經過去片刻。”壯漢向前一指:“路向左繞,一排楊樹下,藏著一個眼線,通過不易。”
  “好交給我。”神手李說:“你与后面的人會合,听到前面有聲息,再跟上來。”
  “李兄,這位是……”
  “他就是救兄弟出險的張允中。我和張兄先走一步,小心跟來。”
  伏路的大漢藏身在樹后,遠遠便看到彎腰駝背,點著一根竹杖走路的神手李,并未在意,以為是在附近村落走動的村民。
  直等到神手李已經走近,仍沒發出警號。
  終于,看清了神手李發青的不健康面孔。
  “好啊!神手李,是你。”大漢一躍而出,手握刀鞘怪聲叫:“你小子還敢在附近走動,一定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在下把你……”
  “狗東西!你能把我怎樣?”神手李大惊。
  “擒住你讓大少庄主剝你的皮。”
  “好啊!公孫英小狗在這里?”
  “閉上你的臭狗嘴!”大漢拔刀出鞘向前逼進。
  “你不發警訊?”
  “哈哈!對付一個二流混混,也用得著發警訊?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我神手李确也算不了什么人物,但另有讓你們發抖的大人物在。”
  “誰?”
  “張允中。”
  “胡說八道,咱們的人正在城里搜尋他的下落。”
  “他來了。”
  “什么?來了?在何處?”大漢吃惊了。
  “你回頭看看。”大漢真听話,不由自主地扭頭一看。這一看,看得臉色驟變,如遭雷殛。張允中就站在身后,伸手可及。
  不等大漢轉身揮刀,張允中已一掌劈出,劈在大漢的左耳門上,力道恰到好處。
  “交給你的朋友問口供。”張允中向扑上挾住昏厥大漢的神手李說:“我先繞過去。記住,必須由我先發動。你們這里一現身,就會惊動賊窩的監視警哨,那會誤了我救人的行動。”
  “在下理會得,張兄請放心前往救人。”神手李說,將昏迷的大漢往后拖。
  黑煞女魅從混混沌沌中醒來,立即陷入絕望的深淵。
  “我今年是霉運當頭,流年不利。”她像一株枯萎的小草,毫無生意深深將臉埋在自己的雙掌內,語音像呻吟:“又落在你們手中,我黑煞女魅注定要在江湖除名了,有什么惡毒的手段,你們使出來好了。”
  屋子里有五個人:公孫英、兩個老道婆、鏡花与水月兩仙姑。
  她的衣裙凌落,連胸圍子也解開了,大半裸露的胴体,呈現在五人眼下。顯然,她身上曾受到澈底的檢查,藏在發髻內的銀針也被搜走了。
  “你黑煞女魅的名號,早就被打入三流人物群中了,与霉運流年無關,只怪你學藝不精,卻又妄想死出風頭。”
  公孫英獰笑著說:“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光棍,一定會与咱們合作的。”
  “合作什么?”她爬起毫不在乎地穿整衣裙:“不錯,我曾經以為我聰明,對任何事都看得開,包括上你的床,受你的污辱。”
  “張允中目下在何處?”
  “在府城。”
  “他知道你在甘露寺,請和尚做法事超渡亡魂?”
  “知道。”
  “我在甘露寺留有眼線,可能等得到張允中了。”
  “可能的,他會去找我。”
  “他該在何時到甘露寺找你?”
  “第三次法會排在薄暮,那時他可能到場。”
  “好,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准備。”公孫英欣然說。
  “准備什么?”
  “准備等他來救你呀!上次,咱們准備天羅地网擒斷腸簫,豈知已經得手,平空來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怪影,救走了斷腸簫。在下要重施故技,利用你來擒捉張允中。”
  “你打得好如意算盤。”黑煞女魅冷笑:“我非常非常愿意与你合作。”
  “你這賤女人在玩弄什么玄虛,為什么?”
  “因為我要再次看到你失敗時的臉色。”
  公孫英勃然大怒,怪眼彪圓倏然而起。
  “你怎么還這樣暴躁?”老道婆大師姨不悅地說:“難怪你老爹一离家,三山別庄便毀了。和你在一起辦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以你的才智,想在江湖上稱雄道霸,成就有限得很。”
  “我又怎么啦?”公孫英憤然問。
  “你應該冷靜地籌措對策,動不動就激發無名孽火,成得什事?我是為你好,這次如果失敗,不但你完全毀了,百了谷的聲威也將一落千丈,甚至要在江湖除名。”
  “你不要說得如此嚴重。三山別庄雖然毀于一旦,但我會重建別庄,重建威望。我已派人飛報家父,三山別庄的精銳將很快地赶回來……”
  “哦!令尊到底在何處?貴庄失事的當夜,你留在水月的住處,令尊卻又不在庄中,連令弟公孫雄也不見蹤跡,這件事委實透著古怪。”
  “他有重要的事离開鎮江,到……到南京去了。”
  “真的?等他赶回來就知道了。現在,冷靜些,与這小女人談合作引誘張允中的條件,不要沖動魯莽。貴庄的毀減与她關系甚小,弄到張允中之后,才是你泄恨報仇的時候,明白了嗎?”
  老道婆擺出訓人的面孔,真有几分老前輩的威嚴,壓下了公孫英的沖動。
  “黑煞女魅,你愿合作了?”公孫英果然冷靜地問。
  “不錯,你說吧!”黑煞女魅冷冷地說:“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頭?你知道我是很聰明的人。”
  “我會派人將張允中誘來,由你出面,引他進入布置好的天羅地网。”
  “你只要告訴我怎么做就夠了。”
  “對,有關你的行動部份,我會告訴你該怎么做,而且事先演練几次,直至熟練為止。首先,我帶你去看看你應該走的路線……”
  室門突然響起驟急的叩擊聲。
  “進來!”公孫英信口叫。
  室門推開,門外站著兩名守門的大漢。
  “啟稟大少庄主。”一名大漢神色不安地說:“前院傳來怪异的聲息,有點不對勁。”
  “什么怪异的聲息?”
  “好像是兵刃破風聲。”
  “怎么可能?外面擔任警戒的人可有動靜?”
  “沒有……”
  “有沒有人進來稟報?”
  “也沒有……”
  “去你的,外面沒有傳來消息,內部反而有怪异的兵刃破風聲傳出,你是不是耳背了呢?關上門,給我好好把守住,不許無關的人接近。”
  “是,小的遵命。”大漢乖乖地將門帶上。
  門尚未完全閉上,前進院突然傳出一聲悽厲的慘號,和一聲駭极的厲叫,听來极為刺耳。
  張允中的輕功十分惊人,接近的技巧更是高明。
  但畢竟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人的行動決不可能快過人的眼睛。
  何況屋四周都有經驗丰富的高手擔任警戒,想神不知鬼不覺深入內部秘密救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知這處農宅的格局,更不知被擄來的黑煞女魅囚禁在何處。農宅內外,其實并沒有多少人,他只好憑本能快速地搜索。
  他是從屋后接近的,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好以最快速的行動,出其不意搏殺了兩名警哨,長驅直入。
  主要人物并沒有住在內進,而在東院的外廂。
  他盲人瞎馬般,從后進追接至前進,一無所見,終于到達正屋前的中院,碰上了兩個匆匆進入的人。
  不由他思索,對方已看到他了。
  他顧不了許多,就在對方喊叫示警的剎那間,扑上手下絕情,刀光如雷霆,一張一合便將兩人劈翻。
  颯颯刀气破風聲,被東院擔任警戒的人听到了。
  他剛將兩具尸体藏妥在壁根下,外面又闖入兩個大漢,狹路相逢,他本能的反應,便是先下手為強,扑上了。
  這次碰上了兩個武功高強的人,所以并不順利,被對方發出的瀕死慘號和駭极的厲叫,暴露了行藏。
  保持不了秘密,他只好豁開來硬闖。
  西院最先搶出三名大漢,從廊門急搶而入。
  “張允中……”最先搶入院子的大漢惊叫,護手鉤護住身軀,悚然向側退。
  后面的人發出緊急的嘯聲,三個人并肩列陣,不敢貿然沖上,張允中的名號已具有震撼人心的威力。
  “黑煞女魅在何處?”他橫刀屹立,不怒而威,虎目炯炯逼視著對面膽气全消的人沉聲問。
  “這……這……”大漢語不成聲。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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