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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龍江船行的造船場,在官營的龍江船厂的西南角江灣。
  百余年前,三寶太監在龍江船厂,建造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戰艦六十二艘,七下西洋震古鑠今。
  每艘長四百四十尺,寬一百八十尺,迄今為止,木造船只中,仍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今后,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打破這空前絕后的記錄,只有鐵造的船只才能縱橫七海了。
  假使大明皇朝繼續以南京為國都,結果如何?
  南方必定更繁榮;必定繼續向南發展國勢;必定繼續擴張海權;必定建造更多揚威四海的船艦;必定……
  結果,不但大明皇朝的歷史要改寫,世界歷史都要改寫。那是毫無疑問的;人類的發展史本來就是自北向南的。
  龍江船厂沒有人敢亂闖,附近有衛軍駐守,閒雜人等那敢在附近游蕩。
  龍江船行的泊船處附設有修船場,沾了船厂的光,也沒有人敢前來生事。
  但設在碼頭的龍江船行店堂,可就复雜多多,乘船的旅客形形色色,龍蛇混雜,整天有人出出人人。
  人黑之后還可能有船抵埠,店堂廣闊,前來踩探的眼線活動十分方便容易。
  白天,不會有人鬧事,不遠處就是龍江關稅厂的碼頭。
  碼頭直屬工部,往昔是龍江船厂運木官吏辦事的地方,目下改為征收從湖廣流放下來的竹木稅辦事公廨,派有丁勇駐守,附近發生事故,必定引來大批丁勇彈壓。
  可慮的是夜間,高來高去的人晚間人侵并非難事。
  船行加強戒備,所有的店伙計皆佩帶了兵器,如臨大敵,
  天一黑,緊張的气氛顯而易見。
  已經二更將盡,店堂漸靜。
  二進店堂招待貴賓的大廳,燈火明亮。
  主人周凌云与店中几位重要執事人員,一面品茗一面神情一肅穆地商談店務,似有所待的。
  雍不容不在座,在店中待命,他的身份地位半大不小,不是掌有實權的執事人員。
  今晚,春雨乍晴,月黑風高,正是夜行人活動最理想的天候。
  三更初的更析聲傳出,瓦面上有了聲息。
  暗影中,傳來數聲傳警的音響信號。
  六位執事人員互相一打手式,消失在廳堂附近的黑暗角落里。
  一名小廝從堂后轉出,奉上新沏的香茗。
  精巧的茶具來自宜興,小小的紫砂壺,小小的杯,寬廣的廳堂中,散發著扑鼻的茶香气息。
  大型的茶案,四周可坐八個人,而茶壺小,杯僅有四只,可知主人似已估計出來客的人數,与及光臨的時刻,事先早有准備。
  “承蒙枉顧,周凌云不胜榮幸。”周東主聲如洪鐘。”神態從容:“佳賓遠來茶當酒,休嫌簡慢。”
  人影先后人廳,果然是三個人。
  最先現身的是騰蛟庄主五爪蛟吳豪,其次是紫霞神宮羅宮主,能現身的是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青衫佩劍客。
  顯然三個不是結伴而來的,适逢其會便成了有志一同,不約而同出現在大廳。
  三人各据一方,沒有坐下來享受香茗的意思。
  坐下來火气更消了一半,很少看到有人坐下來打架的。所以三位來客不接受招待,可知來意不善。
  “請坐。”周東主含笑促客。
  “免了。”五爪蛟的話充滿火藥味。
  “周東主,本宮主不是來喝茶的。”紫霞宮主話說得和气悅耳,但含義卻有顯明的敵意。
  “周某知道諸位的來意,是否賞臉,周某不敢介意。”周東主依然保持風度:“吳二庄主要求周某供給對頭的線索,羅宮主則要求提供千手飛魔的下落。
  至于望云小筑主人,俠義道英雄霸劍靈官孫兄云濤,也适逢其會光臨敝號,周某就不知原因何在了,可否請孫兄明示?”
  望云小筑的名气,甚至比騰蛟庄更響亮些。騰蛟庄是黑道豪霸的堂口,望云小筑則是夾義道群雄尊重的山門,性質迥异,道不同不相為謀。
  小筑位于開封躍馬集,主人霸劍靈宮則名列武林十劍的第二劍,真才實學不但比五爪蛟高明多多,聲譽也遙遙領先,一黑一白,聲譽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紫霞神宮的羅宮主,是魔道的第二號人物;五爪蛟吳豪,是黑道的代表性梟霸,霸劍靈官孫云濤,則是俠義道名號響亮的英雄。
  三方面的人不約而同光臨,周東主的處境惡劣得很,壓力之沉重,不言可喻。
  “周東主,在下來得魯莽,但事非得已,休怪。”霸劍靈官臉上有愧意:“兩月前,天道門門下有三位使者,在鄭州刺殺尊稱為及時雨的仁紳東方尚義,波及十三名無辜鄰居,血案如山。”
  据在下所知,天道門十大使者中,血符使者是那宗血案的執行人,這位名殺手已前來貴地快活,因此在下特地前來請東主協助。
  貴船行人手眾多,消息靈通,盼能獲得東主的鼎力,查出那些殺手的下落。”
  “周某不否認在南京地面,擁有相當強大潛勢力。車船店腳牙,算起來多少也可以稱之為江湖行業,周某的船行,不得不具備自衛的能力。”
  “所以吳某也要找你幫忙呀!”五爪蛟毫不臉紅,甚至有理直气壯的意思:“你老兄是南京的強龍,江湖朋友的仁義大爺,吳某是外地的土霸,遠來貴地辦事,當然得拜你老兄的碼頭,是嗎?”
  “吳老兄是用這种方式拜碼頭的?未免太過份了吧?”周東主不再示弱:“周某經營江湖行業,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确結交了不少英雄豪杰。按江湖道義,周其不能出賣任何一位朋友。比方說,易地而處,另有人向周某討索諸位的消息,諸位何以教我?”
  “周東主之意……”
  “無規矩不成方圓,道義与規矩是我這种人必須嚴格遵守的金科玉律,如非絕對必要,決不得罪任何一個人。諸位的要求,已嚴重違反了江湖道義武林規矩,請另請高明,周某恕難、應命。”
  “你拒絕吳某的要求了?”
  “經過昨晚的事故,姓吳的,周某不找你算帳已經夠情義了,你請吧!”周東主下逐客令。
  忍讓是美德,但忍讓到某一种程度,人的天生野性便會爆發出來。
  對方的要求,超出周東主所能承受的范圍,惡例一開,今后他將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各方責難的目標,成為不講道義的貪生怕死,出賣朋友的無義小人。
  把心一橫。他不再忍讓,在強大的壓力下,他必須為自己的聲譽形象,作英雄式的反抗。
  “周東主,你想到后果嗎?”五爪蛟沉聲問。
  “我知道。”周東主冷冷一笑:“你已經說服了金陵雙豪聯手合作,那兩個混蛋早就想把周某逐出南京.打破雙雄并立的局面。你來明的,他們利用權貴的惡勢力來暗的。現在,你又和紫霞神宮望云小筑聯手,泰山壓卵,周某這次算是毀了。”
  “那么,你……”
  “周某已別無選擇。人活著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打擊挫折免不了的,如果沒有勇气面對打擊与挫折,恥辱地活下去實在沒有意思。晏總管!”
  后堂大踏步出來了大總管冷面太歲晏平,身材高大,死板板不苟言笑的面孔,全船行的人,沒有一個不怕這位總管的。
  “晏平听候東主吩咐。”大總管欠身說。
  “送客。”
  “遵命。”冷面太歲應諾,轉身面對三個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夷然無懼,右手向外一伸虛引:“諸位請吧!”
  “無禮!”紫霞宮主不悅地冷叱,左手羅袖猛地向前一拂。
  陰風乍起,勁流洶涌。
  冷面太歲雙掌一分一合,襲來的冷流四散,發出气旋的呼嘯聲。接著雙掌向外一翻,不徐不疾吐出。
  气爆聲隨吐出的雙掌傳出,剛猛無匹的气流涌發。
  “哼!”紫霞宮主的纖纖玉手伸出袖口,一抄一拂馬步微挫。
  剛猛的勁流隨她的玉掌一抄之下,突然側射流瀉,另一道奇异的暗勁,從冷面太歲的掌勁旁透入。
  “砰!”
  冷面太歲突然側摔出八尺外,沉重的身軀在地面滾了三匝,爬不起來了。
  這瞬間,五爪蛟已扑向周東主,伸手抓人,爪功极為精純,五個手指成了刀劍不傷的鐵爪。
  周東主已別無選擇,大喝一聲一掌拍出。
  “呃……”
  五爪蚊如中雷殛,仰面連退四五步,右手不住發抖,爪功自消。
  廳外人影來勢如電,四個象貌猙獰的青袍人同時到達,騰蛟庄三妖七怪十夜叉中的四個怪,以快速絕倫的奇速疾射而至,四掌齊揮,事先早有准備,行出其不意的雷霆一擊。
  后堂概六位重要執事人員,但已來不及出手了。
  周東主剛才一記劈空掌,已耗去三成內力,已來不及門退,不得不竭盡全力自保,雙掌齊發,風吼聲中迎著襲來的四股狂飆硬接。
  “砰!”倒了一個怪。
  “叭匍!”另兩怪摔翻在地。
  周東主也踉蹌后退,臉色泛青,口角有血流出。
  身旁多了一個人,霸劍靈宮孫云濤。
  “暫時离開此地,周東主。”霸劍靈宮急急地扶住了他:“在下決無惡意。”
  “我不走!”周東主咬牙說:“你是什么東西?”
  人影紛現,紫霞神宮的六名男女,与及騰蛟庄的六個夜叉,擋住了想上前搶救的六位執事。”
  “孫云濤,人我要帶走,閃開!”最后出現的騰蛟庄主鬧海蛟焦騰蛟厲聲說,站在廳口象個門神般高大。
  “人我要,你休想。”紫霞宮主攔住了鬧海蛟:“孫云濤,你是俠義道風云人物,不要淌這一窩子渾水,把周東主交給本宮主,你走。”
  霸劍靈官左手挽住周東主,右手撥劍出鞘。
  “誰敢阻擋,得問孫某的劍肯是不肯。”霸劍靈官單人獨劍,居然威風八面:“紫霞宮主,你威脅不了我的。誰敢攔阻,后果自負”
  廳口傳出一陣嬌笑,五毒三娘出現在廳門口。
  “霸劍靈宮,你的劍也許真的很厲害霸道。”五毒三娘嬌笑著說:“但老娘可以和你打賭,你絕對闖不過我五毒三娘的五毒大陣。”
  不但霸劍靈官闖不過五毒大陣,連紫霞宮主也對毒物深怀戒心。
  江湖上有不少使毒用毒的宗師,毒物千奇百怪性質迥异,他們的武功有限得很,但聲威比那些超等的高手名宿更強盛三兩分。
  很少有不怕毒的人,所謂辟毒藥物,也決不可能辟所有的奇毒,所以几乎人人聞毒色變。
  廳內本來緊閉的明窗,突然拉開了。
  “哈哈哈哈……”大笑聲震耳欲聾。
  雍不容仍是昨晚的裝扮,但右手輕拂著一根尺余長,形如戒尺的小木板條,跨坐在窗檻上大笑,旁若無人的神情极為引人反感。
  所有的人皆被狂笑聲所吸引,弄不清這不起眼的人是何來路。
  五毒三娘卻惊得手腳發僵,渾身發冷。
  “五毒三娘,你的五毒大陣到底有多厲害呀?”雍不容笑完說:“你擺陣吧!看我能不能闖你這一關?”
  “天地不容……”五毒三娘惊駭地大叫,扭頭一躍出廳如飛而遁。
  天地不容的名號僅傳出一天,嚇不倒這些超等的風云人物,但五毒三娘望影而逃的情景,的确讓這些高手名宿暗暗心惊。
  “好啊!”雍不容跳下窗,夷然無懼向前走:“是強盜打劫?簡直不象話,南京畢竟是有王法的地方,官司你們打定了。”
  他往人叢中間闖,必須經過一些人的身旁。
  似乎,四周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一直往里闖,往人的夾縫中闖。
  旁若無人,就是這意思,這會把那些自以為是天老爺第一,自己第二的好漢們,激怒得發瘋。
  果然有兩位夜又气得發瘋,四只鐵臂一合,要把他夾住抱牢,抱斷他的腰脊,甚至想把他箍住成為肉柱。擠碎他一身骨肉。
  “叭叭”兩聲怪聲!
  木板條抽在兩夜叉的鼻尖上,鼻尖下陷,鮮血并流。
  “砰匍!”
  又是兩聲暴響,血流滿臉的兩夜叉向外分開摔翻在地,是被踢翻的。
  “不知自愛。”雍不容似笑非笑仍然向前舉步,向擋在前面的一位紫霞神宮美女眨眨眼:“好狗不擋路。你這么一位標致美麗的粉頭,小心我施祿山之爪,保證你出乖露丑難過得很。”
  “閃開!讓他過來。”紫霞宮主向女郎下令。
  女郎本來就心中發毛,急急閃開讓路。
  騰蛟庄的十夜叉,都是該庄派出懼伏江湖群雄的高手,水陸能耐都是上上之選,被雍不容談笑間擺平挂彩。
  誰還敢逞英雄攔路擋道?
  雍不容到了廳中心,原來在廳門附近的鬧海蛟也惡狠狠地到達。
  面面相對,大眼瞪小眼。
  “你就是天地不容?”鬧海蛟嗓門就象打雷。
  “錯不了,就是我。”雍不容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如假包換,貨真价實。”
  “你昨晚廢了五湖游魂?”
  “錯不了,就是我。”
  “你貴姓大名?”
  “你知道我叫天地不容就是了,姓名誰都可以改變的,姓名沒有綽號靠得住。”
  “你以為你廢了一個三流人物五湖游魂,就可以揚名立万,在本庄主面前撒野?”
  “你是什么東西?應該說,你膽敢在我天地不容面前撒野?”
  鬧海蛟怒火焚心,云龍現爪劈面便抓,爪功比五爪蛟更凌厲更霸道,真可以抓石成粉,裂人胸肺。
  水性的人對爪功學有專精,水中搏斗拳掌用不上勁,攀船抓舟爪是為實用。
  “噗噗噗”三聲暴響似在同一瞬間傳出。
  “哎呀!”鬧海蛟飛退丈外,右爪五個指頭不住抽搐,抬不起來了。
  眾人大吃一惊,很難相信那戒尺似的輕巧木板條,能把堅逾鐵石的手爪擊傷。
  “下次,你敢在我天地不容面前張牙舞爪。”雍不容的小木板條向鬧海蛟一指:“我一定斷你的爪拔你的牙,你最好給我記住這最容易記的警告。”
  鬧海故一咬牙,伸手拔仗以成名的四爪鐵爪。
  “你的記性太差,馬上就忘了”。雍不容臉上的怪笑容斂去,星目中冷電森森:“好,你上,我天地不容今天替你鬧海蛟除名,弄不斷你一雙狗爪,算我天地不容學藝不精,決不饒你,沖上來!”
  鬧海蛟并不蠢,不敢取下腰帶上的蛟爪,當然更不敢沖上。
  雍不容哼了一聲,目光落在霸劍靈官臉上。
  “你一個俠義道高手名宿,名列武林十劍之一,做出這种犯忌的事,你不覺得可恥嗎?”他聲色俱厲:“騰蛟庄的人可以原諒,他們本來就是無所不為的黑道混蛋;紫霞神宮的人也可以原諒,因為他們是眾所周知的邪魔外道。而你,卻不可原諒。”
  “在下是誠意而來的,并沒打算強行脅迫。”霸劍靈官臉有愧色:“只是情勢不由人……”
  “強辯!”
  “你……”
  “你的劍已經在手。”
  “周東主受了傷,在下必須用劍保護他。”
  “現在,用不著你保護了,是嗎?”
  “閣下保護得了他?”
  “那是毫無疑問的。”他斬釘截鐵地說:“除非你想和周東主同歸于盡,不然決不可用周東主的生死來威脅我。你已經犯了一次錯,不能再犯了。”
  霸劍靈宮的确想用周東主的生死,來逼雍不容放手不管。心中的打算被點破,難免暗暗惊心。
  “在下犯了什么錯?”
  “你來南京找周東主,逼他不守江湖規矩,就大錯特錯。日后天道門的殺手來找他討公道,你豈不是坑害了他嗎?哼!放了他!”最后句沉叱,有如焦雷狂震。
  霸劍靈宮駭然一震,手一松,周東主恢复自由了。
  “小輩,你已經狂夠了。”紫霞宮主陰森森地說。
  “在你們這些人面前,我天地不容配稱狂。”他的口气又狂又托大:“紫霞宮主,收回你興起的殺机,你那七成火候的神魔掌,不客气地說,你還不配在我面前張牙舞爪,不信你可以試試,出手啦!我等你。”
  紫霞宮主先前一掌便擺平了大總管冷面太歲晏平,用的就是神魔掌,被雍不容揭破她的絕學,不由心中暗懍,也激起她的殺机。
  一聲冷叱,她踏進一步一拳吐出。
  一股無儔的,勁道有扭轉的暗流,向雍不容洶涌地扑去,瞬即及体。
  雍不容不閃避,寶象庄嚴,馬步微挫,右手的小板條向上虛空一挑,右掌猛地反掌向前一拂。
  驀地罡風爆發,神魔掌擊出的無儔勁流出現激蕩的异象,蛻化為呼嘯的罡風,激旋著回頭反走,似乎速度增加了一倍,威力也突增一倍。
  紫霞宮主雙掌連環拍出,疾退了八尺,裙袂与羅袖飄揚,象在暴風中揚袂起舞。
  她身側的四名男女,踉蹌暴退出丈外。
  “你還不到七成火候。”雍不容冷笑:“在下高估你了。不過,你比鬧海蛟的內功修為渾厚多多,他為何膽敢和你在虎口爭食,委實令人莫測高深,除非他有強力的靠山后援。鬧海蛟,你的后援何時可到?”
  鬧海蛟哼了一聲,扭頭舉手一揮。
  紫霞宮主神色一變,也舉手一揮,几位男女迅速地以她為中心,聚結在一起布下防衛网。
  雍不容將周東主向后面一推,示意六位執事人員,扶了周東主和大總管,快速地退入內堂口。
  首先搶人兩個人:金陵雙豪。
  這兩位豪杰,身材形成絕配。
  橫行內城的南都城隍巴隆,頭如巴斗高大如門神。勢力范圍在外城的飛天大圣劉奎,短小精悍象個干猴。兩人并肩一站,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十分可笑。
  接著,進來他們的八位隨從,每豪有四名,似乎他們在選擇隨從時,也有意挑選适合自己身材的人。因此這八位隨從也是四高四矮。
  十個人左右一分,高左矮右象是站班的堂官,看排場,便知道這兩位大豪只是听候使喚的人而已,并不是騰蛟庄的靠山后援主要人物。
  當兩位年約十二三,俊秀靈慧穿得光鮮亮麗,佩了劍的書童小侍女出現時,紫霞宮主与霸劍靈官,臉上皆露出惊容。
  “大自在公子!”紫霞宮主惊訝地輕呼。
  年輕的這一代武林高手,有不少名門子弟嶄露頭角,有不少身怀絕技的少年英雄出人頭地,有些揚名立万成為當今年輕俊彥中的風云人物。
  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換舊人。
  在這些年青風云人物中,最成功、最有名气、武功最深不可測的人,大自在公子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一個江湖朋友弄不清底細,公認他是非正非邪、非俠非魔、行事任性、情緒不穩定的江湖遨游者。
  很難把他歸屬于某一道一線上的人,反正不招惹為妙。
  即使是老一輩的高手名宿,也不敢對大自在公子掉以輕心,認為他是一頭長了鋼尖毛的刺蝟,碰不得!
  因為這位公子爺在江湖游蕩了四五年,把一些威望不小的高手名宿的名號勾銷了。
  這兩位小書童小侍女,正是大自在公子的親隨,稱為金童玉女,小小年紀武功之精深詭奇,令江湖的一流高手也深怀戒心,那些想向大自在公子尋仇報复的好漢們,很難過得了金童玉女這一關。
  大自在公子從不通名,五年來誰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當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底細來歷了。
  但以他的排場和气概估計,他可能是某一位武林世家的豪門公子,拳劍的師承家傳一脈,所以難以看出他的武功淵源家世。
  腳步清晰,接著進來了兩男兩女四親隨擁簇著,神气万分的大自在公子。
  好一位英俊絕倫的書生型年輕公子爺,穿一身碧藍色薄袍,佩劍,一雙星目神光炯炯,龍行虎步器宇軒昂,比王親國戚的子弟更神气,更出色。
  四親隨兩男兩女,同樣英俊、秀美、年輕。
  紫霞神宮的女弟子們,本來就是美女中的美女,但与這兩位親隨相較,似乎要差那么一分半分顏色,一比就比下去了。
  “焦某慚愧。”鬧海蛟欠身行禮恭迎:“一切只有仰仗公子爺成全了。”
  “焦庄主客气。在下既然管了這檔子事,當然得盡力而為。”大自在公子含笑說,甚至不曾答禮:“諸位請退至一旁。”
  “公子爺,街坊与有關人員,在下与巴爺聯名關照過了。”雙豪的飛天大圣也行禮稟告:“即使街上出了事故,也不會有公門的人出面干預。”
  “很好,很好。”大自在公子一點也不象一個助拳的客人,倒象一個主子:“你們可以袖手旁觀,本公子与人打交道,不希望有人介入插手。”
  “在下知道公子爺的規矩。”
  “那就好。”
  這些人自己打交道,旁若無人,紫霞宮主是個不饒人的魔道巨掌,居然忍住一口惡气不敢發作,心里恨得要死,卻又有所愿忌,不敢現于辭色。
  廳門外,不知何時出現了兩位少女,一穿翠綠衣裙,一穿淡綠,都佩了劍。
  穿淡綠的少女梳了雙環髻,這是代表侍女的發式。
  說美真美,一個十六七歲含苞待放的青春少女,即使才貌一不怎么出色,也會流露出動的青春气息,和吸引人的魅力神采。
  除了大自在公子的人,其他的人皆以為這兩位旁觀的少女,一定是大自在公子安排在廳外警戒,或者防范廳中人脫逃的警衛人員。
  這期間,大自在公子已經看清了所有的人。
  雍不容是最不起眼的一個,身材既不特殊,象貌也平平庸庸,既沒有霸气豪气流露,也沒有威嚴懼人,怎么看也不象一個身怀絕技的奇人异士。
  唯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他手中那小小的木板條是什么?不可能是兵刃。
  鬧海蛟知道這木板條不好惹,騰蛟庄的兩位威震江湖夜叉,就是被這根小木板條,打破了鼻子。
  大自在公子并不知道先前廳中所發生的事故,因此并沒留意毫不起眼的雍不容,注意力全放在紫霞宮主身上,不論聲威与地位,紫霞宮主都是在場的人中最高的,人數也多。
  “叫周東主出來說話。”大自在公子不理會其他的人,向內堂高叫。
  周東主不能不出來,臉色有點泛青,從內堂沉著地踱出,他不是一個沒有擔當的人。
  “在下沒有什么話好說。”周東主沉聲說:“閣下有話就說吧!”
  “本公子不想多說,你知道本公子的來意嗎?”
  “大概知道。”
  “本公于要帶你走。”
  “很抱歉,周某不會受人擺布。”
  “本公子要做的事,不許任何人反抗.今晚一定要帶你走,還有人反對嗎?”
  “我、我反對。”雍不容接口。
  “你?你是誰?配嗎?”大自在公子頗感意外,語气充滿不悅和狂傲。
  “我,天地不容。”雍不容語气也充滿火藥味:“配不配立可分曉,并不是你個人認為我不配就成定論的,你以為你是誰呀?玉皇大帝的儿子?”
  “掌他的嘴!”大自在公子勃然大怒,舉袖一拂,星目中殺机怒涌。
  金童身形倏動,好快,象是電光一閃,便到了雍不容面前,一耳光抽出。
  雍不容身材高,小娃娃真不該向比自己高出尺余的人抽耳光的。
  “去你娘的!”雍不容怪叫,下面一腳挑出。
  金童的欺近身法快如電閃,快得令旁觀的人不易看清形影的移動。而雍不容這一腳,似乎更快了一倍。
  連站得最近的霸劍靈官,也沒看到他的腳移動!
  一聲惊叫,金童的右膝被挑中,身形飛退而起,半空中倒空翻兩匝。
  太過自恃的人,早晚會碰釘子的,金童這一下挨得不輕。
  玉女及時搶出,伸雙手接住了翻落的金童。
  大自在公子吃了一惊,狂傲的神態消減了三分,但眼中的殺机卻增濃了三分。
  江湖朋友眾所周知,大自在公子身邊的金童玉女,足以擊敗一流高手,比目下的成名高手名宿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兩年好象曾經折辱了不少名號響亮的人物,真才實學比大自在公子的前任金童玉女強得多。
  今晚,一照面便吃了苦頭。
  立即搶出一男一女兩位親隨,迎面無畏地沖上。
  “大自在公子,你算什么人物?”雍不容大聲說:“你是這樣在江湖稱英雄的?叫爪牙輪番上陣,呸!你是什么玩意?”
  “退!”大自在公子沉喝。
  男女兩親隨應聲收勢,退至一旁戒備。
  大自在公子緩步逼進,星目中似要噴出火來。
  “我總算有點佩服你這混蛋了。”雍不容口中不饒人:“這才象話,才象一個憑真才實學揚名立万的人,不是一個靠狐群狗党張牙舞爪而揚名立万的混混。”
  “哼,本公子……”
  “算了吧!閣下,別在嘴皮子上逞能。”雍不容打斷對方的話:“你替騰蛟庄出頭,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公然登門行凶擄人,說出來丟人現眼。你唯一可做的事,是閉上嘴來硬的,打倒我天地不容再把周東主擄走,江湖朋友就不知道你今晚所做的狗屁勾當了。喂!你要動拳腳呢,抑或是拔你的劍壯膽?”
  “你有兵刃嗎?”大自在公子實在不想動拳腳,剛才雍不容一腳把金童踢飛,簡直比閃電還要快,要和這种人動拳腳真是冒險。
  “這片木板條。”雍不容將木板條舉起輕晃兩下:“用來揍人靈光得很,就算是我天地不容的兵刃好了。你可以用劍,別客气,更不必感到羞恥。
  据在下所知,你与人交手,即使對方是赤手空拳,你也會毫不遲疑用劍砍對方的腦袋而不以為恥,是嗎?”
  “狗東西!你這种潑賴態度,可算不折不扣的混混。”大自在公子忘了自己高貴的身份,罵的話刺耳難听,快要气瘋了。
  “我天地不容連混混都算不上,所以叫天地不容。”
  “你是周東主的打手?”
  “你看我象個打手嗎?周東主是個講道義的生意人,船行勉強可以算是江湖行業。決不會任意得罪任何人,所以不會養打手。船行上起東主,下迄腳夫,決不可以在船行的經營范圍內得罪顧客,生死關頭才可以自衛。”
  “那你是……”
  “閣下,你以往從來沒有盤根究底的習慣,今晚怎么啦?你叫大自在公子,迄今為止,江湖朋友沒有人知道你姓甚名誰,你會把你的根底告訴我嗎?
  你怎么問這种不上道的江湖忌諱?你也不是來講理的,擺在眼前的問題簡單得很,你要擄走周東主,結果將只有一個:不是你大自在公子死,就是我天地不容去見閻王。”
  “混蛋!你配說這种話?”
  “在你這虛有其表,小有名气便狂傲自大的混蛋面前,說這种話是抬舉你,知道嗎?你再苦練十年八年,還不一定能和我天地不容拼死活呢!”
  再說下去,那就更為難堪了,一個成名人物,那能与一個潑賴的混混斗嘴?
  大自在公子感到渾身不自在,怒火陡然爆發。
  “你死吧!”大自在公子怒叫,劈面一掌拍出。
  雍不容向右跨出一步,掌發步移,配合得絲絲入扣,似乎他早已料中對方怒极出手的時机。
  神奇的掌力象排山倒海吐出,他恰好在掌勁前移位。
  “砰彭……乒乓……”
  茶案遠在丈五左右,被可怕的掌勁虛空擊坍,茶具飛起,摜碎。
  好雄渾的神奇掌力,竟然能碎案于丈五以外。
  紫霞宮主的神魔掌,是掌功中极為神奧可怕的一种。
  以她四十載的精深修為,也只是能在丈二以內傷人,看到大自在公子這种惊世駭俗近乎不可能的掌功,這位女魔大吃一惊。
  霸劍靈官更是駭然變色,一言不發悄然退向窗下,准備退走,知道虎口奪食勢難如愿,再不見机置身事外,后果极為嚴重。
  “這才是真正的潑皮打法。”雍不容嘲弄地說:“但也是以鄙而极為愚蠢的打法。你暗中默運神功,突然行猝然一擊,一旦勞而無功。就耗掉了三成內功,你那有度勁和我作生死之斗,我可怜你。”
  “可怜你自己吧!”
  聲出掌隨,挫馬步掌出連環三拍浪,一連三掌,緊盯著雍不容閃動的身影行致命的重擊。掌勁封鎖了三方,整座大廳似在狂風中撼動、顫抖,罡風勁气狂猛地涌騰呼嘯,三丈方圓徑內神奇的勁道澈骨裂膚,啐了的案桌飛射拋擲,聲勢之雄,惊心動魄。人群紛紛惊退。受不了勁气的壓迫。
  雍不容閃避的身法并不迅疾,共換了三次方位,每一次皆一能在千鈞一發中,避過掌力凝聚的勁道中心。
  余勁對他沒有威脅,每一次閃動皆能在對方神意初動的前一剎那,脫离掌力的匯聚威力圈,有惊無險。
  三掌無功,就差那么一點點。
  神意已被雍不容所掌握控制,一百掌也是枉然。
  “你走吧!”雍不容神定气閒揮手:“走了就不要再來。周東主已經在我天地不容的有效保護下,再來的人,將灰頭土臉,一切后果自行負責。”
  “你這是什……什么閃避身法?”大自在公子极感震駭,狂傲的神情一掃而空。
  “說出來你也不懂。今晚到此為止,你們可以走了。”雍不容下逐客令:“記住:不要再來。”
  在出人命之前結束,這是最好的結局。
  雙方沒有深仇大恨,情勢不利的一方,見机安全地全身而,退,這是絕大多數的人,所采取的最佳行動。
  可是,大自在公子從來沒經過這种挫折,不知道失敗与挫折感的滋味。
  這滋味當然不好受,又苦又澀。
  心高气傲自大才疏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尤其受不了這种苦澀滋味。
  一咬牙,一聲陰森森的冷哼,寒芒四射的寶劍出鞘,大自在公子惱羞成怒拔劍了。人爭一口气,佛爭一爐香,大自在公子的爭,理所當然。
  森森劍气似乎已籠罩住雍不容!
  寶劍映著燈光,閃爍著懾人心魄的奇光!
  劍一伸,劍勢便已控制住雍不容。不管他動不動,劍便會象浪濤般淹沒他。
  雍不容虎目神光四射,似乎,他全身煥發出一种只有行家才能感覺得出的靈异气旋,一种神秘力場在形成。
  似乎他整個人已陷人神秘、詭奇、不測的气氛中,他不象是真實的人,而是來自不明世界,或者來自地底的幽靈。
  劍升至出擊的定位,劍身發出朦朧奇幻的閃光。
  不是劍气,而是苦練一甲子內功,也難以修成的劍道至高境界:無量劍气。
  劍气凝聚發出時,石破天惊,可以在有效的距离內化鐵溶金,得看修習者的火候而定了。
  修為再深些,便到達所謂無神御劍境界,用神意控制攻擊的方向与目標,不需要用手眼來控制劍勢了。
  不論劍气或劍气,任何一种以內功發于体外傷人的所謂絕技,最大的缺點是必須有充裕的時間,將功力凝聚于一點,与及發出之后,精力的消耗十分可觀,傷不了人,自己也受到損害,甚至會出現精力虛脫現象。
  大自在公子先前一掌突襲失敗,便已耗損了三成精力,再連三掌,也耗損了兩成。
  五成精力依然可以產生劍气.可知修為确以突破人類体能的极限了。
  紫霞宮主也練成了劍气,是個識貨的行家,一看大自在公子御劍的神情,不由地心底生寒。
  各种神功秘學一般說來,大同小异相去不遠,除了一些天生相克的秘學外,通常功深者胜,修為決定一切。
  修為決定于智慧、恒心、信念,成就各有不同,取巧不得,更無僥幸可言,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极少例外。
  紫霞宮主心中明白,与大自在公子相較,她所練的內功御使劍气,自己差了几分火候,難怪大自在公子敢于藐視她的存在。
  再一看雍不容所顯現的神秘詭奇,莫測高深的寶象,她心中暗叫僥幸,幸而自己沒有搶先向雍不容挑戰,不然結局將相當可怕。
  一聲冷叱,劍气突然迸射,似可隱約看到一道電芒,自劍尖破空射出,气流的激蕩聲象是午夜惊濤。
  在遠處全神貫注觀戰的人,只感到心向下沉,毛發森立。
  雍不容怪异的身影,突然在劍气的迸射中萎縮,眨眼間形影具消。
  這瞬間,風雷隱隱懾人心魄。
  旁觀的人眼一花,便看到雍不容的身影幻現在大自在公子的身左。
  “啪啪!”
  木板條連擊兩下,全抽在大自公子的左頰上。
  “哎……”大自在公子惊叫。向右飛移丈外。
  劍气全消,風止雷息。
  大自在公子臉色泛青,左頰則先是蒼白,立即徐徐泛起紅印痕。
  “下次,我天地不容必定廢了你。”雍不容站大自在公子先前站立的地方沉聲說:“憑你這不足七成火候的無量神罡,還不配橫行天下。你走!”
  “你……你封死了我的無量神罡,可……可能嗎?”大自在公子駭然問。
  “是否可能,你心里有數。假使你不是先耗掉五成精力,神罡御劍可以強烈一倍,就不會有被封死的感覺了。你給我牢牢記住,下次再碰頭,你最好不要一開始就用致命的絕學對付我,以免我興起斃死了你這混蛋的念頭,這次饒你。”
  聲落,人化逸電流光,突然消失在廳門外。
  但廳外美麗的少女手疾眼快,伸手便抓。
  “哎呀!”少女惊叫,急退兩步,纖手輕撫紅馥馥吹彈欲破的右頰。
  “追!”她惱羞地叫:“這人真可惡!”
  領了侍女狂追,一閃不見。
  第一個撤走的人是霸劍靈官,其次是紫霸神宮的人。
  大自在公子的左頰,出現兩條青紫浮腫的條痕,無量神罡已經運起。全身堅似金鋼,不可能受傷。
  即使用刀劍也會被震飛,卻被脆弱的小小木板抽了兩記。而且出現于痕,所以他怀疑無量神罡已被封死了。
  “周東主,天地不容是你請來的保鏢?”他咬牙切齒向周東主厲聲問。
  “周某并不認識這個人。”周東主坦誠地說:“甚至我怀疑他是對周某有所圖謀的人呢!”
  “你沒說謊?”
  “周某用不著說謊,不然我可以謊稱他是本船行的人,今后沒有人敢向本船行討野火。更不敢明火執仗打上門來擄人勒索。”周東主話中帶刺,余恨難消。
  “下次,哼!”大自在公子放馬后炮:“下次見面,本公子用十成功力御劍斃了他。”
  “周某也希望你斃了他,落在你們手中,總比落在一個不為世人所知,綽號嚇人叫天地不容的人手中幸運些。去對付他吧!斃了他再來劫持周某尚未晚。”周東主是個直腸直肚的人想到就說百無禁忌。
  “你等著就是。”大自在公子臨行丟下狠話。
  金陵雙豪垂頭喪气,偕同騰蛟庄的人狼狽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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