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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覺睡到未牌初,臉上的蒼白才完全消失。
  剛洗漱畢,便听到房外傳來房東羅寡婦,帶有七分男人味的大嗓門,似乎正在攔阻亂問住處的人。
  “絕對不許騷扰我的房客。”羅寡婦才算得上真正的母大虫,說的話具有無可置疑的權威性:“我這里的房客,都是些夜不收的游魂,晝夜顛倒,這時正是他們睡覺的時光,你們打扰他,晚上他還要不要干活呀?要見他,等天快黑了再來。”
  “羅寡婦,你不要不認時務。”是一個男人飽含怒意的嗓音:“也許你不知道家主人的來厲……”
  “南京有大來頭大來歷的人多得很,車載斗量人人都可稱大爺,老娘不管你家主人是老几……”
  “家主人是老三,大胜鎮徐家的三少爺。”
  羅寡婦不再說話,顯然知道大胜鎮徐家的來頭。
  “家主人在堂屋里等。”另一個人的聲音說:“羅寡婦,是你去叫小雍出來呢!抑或是我們去叫?別讓家主人等得不耐煩了。”
  雍不容拉開房門,一眼便認出与羅寡婦打交道的四個打手,正是徐義的跟班,名義上是徐家武館教師爺,過去曾經彼此照過面。
  “喂!你們四個狗腿子,于嘛呀?”他跨出房門笑吟吟地打招呼:“你們這些狐假虎威的混蛋,以為欺負羅大娘這种婦道人家很光彩是不是?”
  如果在往昔,他這几句話必定會惹起一場大災禍。
  “小雍,不要在嘴皮上逞能。”為首的打手惱怒的神情相當令人害怕:“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了,哼!三少爺要見你,請吧!”
  “哈哈!沖你這個請字,我姑且去見見你們的主子,盡管說這個請字的口气令人不舒報。”雍不容不理會對方的憤怒態度,經過羅寡婦身旁笑說:“羅大娘,謝啦!不要和這种下三濫豪奴計較,以免得胃气痛。
  下次甚至多次,他們會不嫌煩來來去去,次次生气豈不苦了自己?”
  大院的客廳是房客會客的地方。
  徐義帶了另兩名親隨在廳中相候,雍不容領先踏入廳堂,大模大樣的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徐義与眾打手往昔曾經見過他的可怜象,這時的神態卻目中無人甚為托大,仍然感到不大習慣。
  徐義更是臉色一變,卻又不能不忍住沒發作。
  “徐老三,找我有何貴干?”他神气地在對面的排椅坐下,說的話流里流气:“你是大廟里的大菩薩,我這野地里的小鬼,見了你未免心中怕怕!”
  你找上了門來,我更是心中懍懍。運气不好的人,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是不是我有什么禍事呀?”
  “該死!你給我放正經些。”徐義冒火地叱喝:“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道謝?”他一楞:“你一定沒搞錯?”
  “昨晚你弄坍了含翠樓,那些隱藏在留香院的殺手,天還沒亮就作鳥獸散,今后我可以放膽在留香院逍遙,當然應該向你道謝了。”
  “你果然搞錯了。”他搖頭:“按理,你應該知道自己搞錯。昨晚令妹派人找我單刀赴會,我一看不對,保命要緊逞強不得,乖乖躲在院子里睡大頭覺,避禍消災,一早才离開令妹的虎穴龍潭,難道令妹沒派人告訴你?可能嗎?”
  “混蛋!我落腳的地方,我妹妹怎么可能知道?”徐義火气仍旺:“我半個時辰之前,才知道留香院出事的消息。”
  “令妹卻知道你在留香院有相好。”
  “她不知道的事多著叱!喂,昨晚大鬧含翠樓的人真不是你?”
  “哼!該是我嗎?”
  “難道你不是天地不容?”
  “憑什么我該是天地不容?”
  “這……”
  “所以,你道謝找錯了對象。天地不容既不是名,也不是姓,任何人都可以自稱天地不容。像我雍不容,可就沒有人敢冒用了,至少他該先姓雍。”
  “你找楊含翠,該不是假的了。”
  “不假,我本來是去找她的,不幸在留香院的大門口,便被令妹派的打手硬是攔走了。”
  “唔!也許天地不容真的另有其人。你找楊舍翠,到底為了何事?”
  “和你一樣呀!你有錢有勢,包下了柳含煙,含煙小閣成了嫖客的禁地。我最近手气特別旺,銀子多得花不完。
  有了錢,當然順理成章想到色,所以我請人打听适合我需要的粉頭,有人推荐柳含翠,所以我去看看,如果合意,我也會包下她。”
  “你沒有机會了。”
  “她脫籍從良了?”
  “她失蹤了。”
  “秦淮河每天都有粉頭失蹤,要不是跟著恩客跑了,就是受不了苦去跳河。”
  “原來她是天道門殺手的相好,利用她的含翠樓做秘窟,計算天地不容失敗,殺手把她帶走了。”
  “我一點也不了解天道門,天道門的殺手沒有理由管我一個小人物地老鼠的事,我更不知道天道門与天地不容之間的恩怨。
  你對我談這些,有如對牛彈琴。楊含翠失蹤,我一點也不介意,因為我還沒見過她這個人。
  幫淮河粉頭有好几千,我可以另外再找一個合意的。”
  “今晚,我在含煙小閣等你。”
  “什么?”
  “留香院有不少人間尤物,楊含翠的几個姐妹都是出色的花國佳麗,我替你找几個……”
  “去你的!”他怪笑:“哈哈!你在秦淮河算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卻一點也不上道。單嫖雙賭,要找粉頭我不知道自己去找呀?要你從中撮合拉皮條?你……”
  話說得太重,徐義受不了啦!
  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故態复萌,土霸惡少的本性暴露無遺,忘了所面對的人已不是往昔的可怜虫雍不容,而是疑是可怕的神秘高手天地不容。
  一聲怒极沉叱,跳沖而出來,一記鬼王撥扇突下重手。
  雍不容坐在椅內,對方一跳即至!
  太快了,根本不可能閃避,眼看要被打爛左臉,這一掌顯然已用了真力,說不定整個頭部也被打破。
  憤怒激動的人,很容易落入對方的計算中。
  徐義真不該仍然認為自己是強者,睜著眼睛往雍不容挖下的陷阱跳,几句話一激,就忍耐不住動手動腳大上其當。
  雍不容向下一縮,身軀前滑,上面恰到好處躲過一掌,下面雙腳滑入對方的襠下,猛地一鉤一挑。
  徐義驟不及防,惊叫一聲,下体上飛,上体后倒。
  砰一聲大震,跌了個手腳朝天。
  雍不容長身而起,再加上一腳掃出,靴尖吻上了徐義的右肋。
  “哎……”
  徐義被他踢得滾了一匝,肋骨是要害,這一腳重量不輕,只感到內腑翻騰,痛徹心脾。
  六名打手大吃一惊,不約而同搶上保護主人。
  倉猝間無法及時運抗拒。徐義吃足了苦頭。
  “斃了他……”痛徹心脾中,掙扎難起。不顧一切下達殺人的指示。
  但六個打手已在這剎那間崩潰,已無法執行殺人的指示了。
  雍不容抓住了交椅,揮動時風雷驟發,三砸兩掃有若風掃殘云,六個打手几乎在同一瞬間倒了四個!
  被椅掃中的人,災情慘重。四個中有兩個臂骨被打斷,另兩個的腰和肋,也被打得骨松內腫。
  “徐老三,你給我站起來!”雍不容放下椅,站在一旁拉開馬步,左手虛伸,右手的大拳頭隨時准備飛出,臉上有猙獰的神情流露。
  徐義總算明白了,雍不容的手腳,比他快了一倍以上。
  學拳千招,不如一快;如果以傳統的武技拼搏而不用內家絕學,雍不容任何時候都可以擺平他。
  但他必須站起來,因為他是強者。雍不容自出生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是弱者,注定了必須無條件承認他的役使人的強權。
  剛吃力地站起鐵拳在左頰和小腹著肉。
  再一次砰然大震,再一次狂叫,人再次倒地。
  “徐老三,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雍不容凶狠地說:“站起來!我要讓你嘗嘗挨揍的滋味,打不散你一身殘骨頭,算你祖上有德。站起來!站起來!”
  他想運功護体,已來不及了,小腹那一拳擊中丹田,打擊力空前沉重,气机已無法凝聚先天真气,也就無法運功。
  即使是气功已爐純青的內家高手,運气行功之前,与常人并無多少不同,同樣是挨不了几下重擊的血肉之軀。
  尤其是內腑已受到意外打擊之后,反而不如外功到家、天生鋼筋鐵骨的人那么堅強。
  “你……你你……”徐義暈頭轉向掙扎著,跪起一條腿准備挺身站起。
  雍不容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襟領,幫助對方站起來,右手的大拳頭,已准備再來一記重擊。
  “不要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啦!”房東羅寡婦急急搶入,拉住了雍不容的大拳頭道:“小雍,你不要替我惹禍招災好不好?”
  “徐老三,你給我好好記住。”雍不容收了大拳頭獰笑:“不惹我,你是南京的老大;惹火了我,我要你變成一條虫。真要玩命,誰怕誰呀?你給我滾吧!走了就不要再來,哼!”
  將徐義推倒,昂然出廳走了。
  廳外与后堂,有不少人看熱鬧,有些是房客,有些則是房客的朋友。
  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連說話也不敢大聲,更沒有敢上前排解。
  兩個在廳門外看熱鬧的人,自始至終看到所有的事情發生經過。
  “看清那小子的家數嗎?”一個中年人向同伴低聲問。
  “屁的家數。”同伴搖頭苦笑:“除了徐三爺抽耳光時,那一掌的架式有點像鬼王撥扇之外,所有的人,都忘了所學的拳招掌式。
  本能地出手,本能地封架,拳來腳往你打我踢,就是這么一回事,急亂中那管什么家數?那小子只有一個字可取,快!”
  “徐三爺的确沒抓住防備的机會。”
  “這叫做陰溝里翻船。”同伴仍在苦笑:“徐三爺家學根深底厚,再有不少武師傾囊相授,內功拳劍皆有不凡的成就。
  這次驅逐騰蛟庄的黑道豪霸,他風頭甚健今天卻一時激怒大意,被一個小混混打得成了一條虫,好可怜哦!”
  雍不容推門人房,后面隨即跟入一個相貌平庸的中年人。
  “咦!你是……”他轉身訝然問。
  “我不是你們這里的房客。”中年人反手掩上房門:“只是恰好赶上了這場的熱鬧。”
  “哦!怎么會是你?”他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熟悉的景象。
  “我又是誰?”
  “換掉了花子裝,你還相當中看呢!你怎么還敢在南京逗留?”
  “我不甘心啊!”換了裝經過化裝易容的不要狂乞咬牙切齒:“化明為暗,我要查出舍侄失蹤的內情。”
  “可有線索?”
  “有一點,剛才在廳外看熱鬧的人中,我發現了有兩個曾經在含翠樓附近走動的家伙。我欠你一份情,特地來通知你一聲,含翠樓的确是天道門一處秘窟。這是說天道門的殺手,已經在你左近潛伏窺伺了,你千万要小心。”
  “我在等他們發動呢!只可惜估計錯誤,不但失去一次大的机會,而且几乎送掉老命。他們下手真夠狠的,突然出動頂尖高手聚力一擊,令人措手不及,毫不浪費時間。前輩,可知道茅山三圣的去向消息?”
  “不知道,這三個妖道對外聲稱已返回茅山,沒有人介意他們的活動,他們只是錦毛虎花重金請來嚇阻黑道豪霸的人而已。
  “我又碰上了會妖術的人,道行十分高深,而且是個女的,會不會是你的周伴鬼母凌三姑?”
  “不可能的,鬼母已經隨同騰蚊庄的船走了,目下恐怕已到了山東。哦!還有一件事提醒你。”
  “什么事?”
  不要狂乞外走,拉開房門。
  “你是不是對龍江船行的事故,仍然怀有一份保全該行的念頭?”不要狂乞轉頭鄭重地說。
  “不只是一分,而是十分。”雍不容庄嚴地宣告:“畢竟我曾經是龍江船行的伙計,五六載的情份。周東主待我不薄。”
  “這個……”
  “你仍然想不利于龍江船行?”
  “廢話。”
  “那……前輩之意……”
  “騰蛟庄對付龍江船行名不正言不順,三名庄主都來了,居然請動了大自在公子,最后連我們宇內三妖都适逢其會參予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呀!可是……”
  “泰山壓卵,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固然因為天地不容的突然出現而情勢突變失去控制,但擺出的陣勢就超出情理之外。龍江船行有錦毛虎的加入而占了上風,徐家是唯一得到好處的人。”
  “不錯,南京雙豪已成了過眼云煙。”
  “整座留香院,應該是在天道門的有效控制下。”
  “那是一定的。”
  “這位徐老三的相好柳含煙,是留香院的紅牌粉頭。含煙小閣緊鄰合翠樓,楊含翠卻是天道門殺手。
  小老弟,徐老三与天道門之間,到底誰在利用誰?
  當然,說楊舍翠是無道門的殺手,并沒有确鑿的證据,但這是你親身經歷的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也許徐老三也一直都不知道。
  我只是覺得可疑,因此提醒你留些神,別無用意。再見。”不要狂乞鄭重地說完,匆匆走了。
  雍不容發了好半天楞,想想也覺得疑云重重。
  顯然徐義已經發現楊含翠這位粉頭,是天道門的殺手,以往徐家還不配在南京稱什么號人物。
  現在物換星移,徐家已成為南京第一號強龍,与天道門就有了利害沖突,因此雙方都小心翼翼完成即將爭霸的棋局。
  難怪在他身上打主意,要利用他對付天道門。
  徐家的兄弟真不簡單,可能早就發現留香院是天道門的秘窟了,但一直就裝聾作啞。暗中有了周詳的應變准備。
  再一想,他仍感困惑。
  他沒見過楊含翠這位紅牌艷妓,不知昨晚那位妖術道行高深的女人,到底是不是這位紅牌。
  當然,他無法證明這女人是不是天都玄女的門人小佩,小佩是不是楊舍翠?他也無法查證。
  不安的感覺涌上心頭,情勢發展得令他深感憂慮。
  周東主不听他的勸告,与徐家走得很近。假使徐家与天道門發生權力斗爭,龍江船行豈能脫身事外?
  “真煩人!”他不胜憂慮地自語。
  帶來六個人,有四個受了傷,其中兩個手臂骨折,損失可說相當慘重。
  可是,徐義一离開羅寡婦的家,羞憤激動的神情便消失了,不但不介意打手的傷勢,似乎也把被雍不容揍得烏天黑地的事忘了。
  打發六個打手先走,他沿大街車行,不久登上了一艘代步小舟。
  這是南京附近數量最多,最為普遍的矮艙代步舟,有三位舟子,必要時兩個舟子也可航行自如。
  徐家有好几艘這种小代步舟,可以在大江行駛。
  三個舟子立即解纜,剛挂好槳,岸上出現一位戴了遮陽笠,打扮得像窮船夫的人,矯捷地一躍而上。
  徐義与三個舟子,甚至沒向來人瞥上一眼,可知這人定然是自己人。
  小舟開始向下游划動,下游是三山門的水門。
  秦淮河城內的一段河,出三山門繞過莫愁湖南岸,与城外的一段河流會合。
  這是返回大胜關的航路,河口就是江東門碼頭。
  “如何?”
  戴遮陽笠的人在船尾坐下,并沒除下遮陽笠,雖則目下已是夕陽西下,不需戴笠遮陽了。
  “讓他揍了我一頓,讓南京的人都知道,這小子比我強。”徐義冷冷地說,眼中涌起濃濃殺机。
  “我是說,他的真才實學。”
  “臂力不差,兩膀有三百斤左右勁道,談不上武技,快捷机警确是第一流的。奇怪,短短時日里,他的膽气与拳腳功夫,居然有如此神速的進境,真有了不起的天才,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一流高手。”
  “意思是說,他不可能是天地不容?”
  “無此可能。”
  “可是,所以的證据,都顯示他雍不容就是天地不容,查證屬實……”
  “我問你,昨晚大鬧含翠樓的人,也查證屬實是他?沒弄錯?”
  “這……”
  “沒弄錯?”徐義語气轉厲。
  “只有這件事無法查證。”
  “再詳細查。”徐義說:“不要先入為主。”
  “是的。”
  “船向岸靠,戴遮陽笠的人一躍登岸。
  船重新下航,徐義入艙不再出來。
  歲月累積,不要狂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居然掩去原來花子的形象在南京活動,可知他已有周詳的准備。
  即使是最高明的眼線,也無法查出他的根底,而他卻可以局外人的身份,踩探一切可疑的征候線索。
  徐義偕打手狼狽遁走,另兩個可疑的中年人,也暗中跟蹤。
  直至小舟啟航,兩人這才放棄跟蹤,沿河北街向東走。
  不要狂乞也是跟蹤者之一,對那位戴了遮陽笠的人留了心。一
  不便跟船,老狂乞改變了目標,釘住兩個神態悠閒的中午人。
  不久,兩個中年人進人一條橫街。
  街上行人往來不絕,誰也不留意別人的閒事。
  老狂乞的打扮既不出色,也沒有引人注意气概,兩個中年人不可能知道被人跟蹤,不著痕跡地進入一座大宅的角門。
  不要狂乞在街前街后走了一圈,發覺大宅的右后側,有一條窄小的防火巷,大白天也光度幽暗,兩則都是高聳堅固的風火巷。
  防火巷大多數是死巷了,平時沒有人行走。
  不要狂乞毫不遲疑地閃入巷內。
  大白天躍登屋頂,藝高膽大,宇內三妖名不虛傳。
  推開一處兩道的廊門,劈面碰上兩名青衣大漢。
  “疾!”
  他發出一聲怪异的叱喝,左手晃動兩次,叱喝聲浪并不大,卻一點也不像是人的聲。
  兩大漢陡然發僵,張口結舌,痴立像呆鳥,睜大兩雙怪眼互相瞪視。
  大眼瞪小眼狀极可笑,痴痴呆呆但并沒完全失去了知覺。中了邪的人,就是這副德性。
  連闖三處廳房,最后推開一座室,他卻呆住了。
  室中,共有七個人,全是老相好。
  “你們怎么還躲在南京?”他不胜惊訝地問。
  大自在公子、華山四君,以及被他跟蹤的兩個中年人,七個人似在密議。
  “你們宇內三妖,不是已隨騰蛟庄的船走了嗎?”大自在公子更感惊訝:“你居然化裝易了容,大概只有你這妖邪,才能深入此地而不被發覺,佩服佩服。”
  “老夫不甘心,所以半途下船溜回來了。”
  “哦!焦庄主讓你半途下船?”
  “老夫發覺騰蛟庄的人,鬼鬼祟祟似有難言之隱,沖鬼母的交情,老夫也不便點破,因此不辭而別。
  老夫一生狂傲,最討厭就是鬼鬼祟祟的人。咦!你像是知道某些不足為外人知道的秘密呢?”
  “是知道一點點。”
  “可否透露些口風?”
  “他不敢。”离火魔君悻悻地說:“老邪乞,你能擺脫災殃,那是恰好是你走運。運气是有期限的,好好把握當頭的鴻運吧!赶快离開南京,愈快愈好。”
  “太鴻道人,你這些話有何用意?”不要狂乞惊問,心中疑云大起。
  “沒什么,不可問,不必問。”离火魔君太鴻苦笑。
  “老道……”
  “老狂乞,你就不必多問了。”大自在公子急急接口:“咱們對付天地不容,你要不要參加一份?同仇敵汽,歡迎你參加。”
  “你們對付得了他?算了吧?”不要狂乞冷笑:“我無意向諸位澆冷水,只想提醒你們。
  人貴自知,雞蛋碰石頭,智者不為。他已經知道你們有人在盯他的梢啦!
  他一點也不介意,可知他必定會有應付你們的把握。不要再去冒這种不必要的險,諸位!”
  “哦!老狂乞,你是說,雍不容真是天地不容?”回來報訊的中年人問。
  “如果不是,你們兩位會盯他的梢?”
  “咱們只希望從雍不容處,找出天地不容的下落而已。哼!那小子除了手腳快,深得快的其中三昧之外,連三流的高手排名也排不上,他不可能是天地不容。”
  “真的不是呀?”
  “當然不是,那雍不容只是一個只學了几招拳腳的混混,我用一指頭可以要他死一百次。”
  “哼!倒是老夫多慮了。你們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如果能成功,除了歸之于天老爺特別眷顧你們之外,實在找不出任何可胜的理由。
  老夫以為你們是天道門的殺手,所以跟來相机行事。沒想到竟然是你們,白白浪費了不少寶貴的時間,告辭。”
  “請留步……”大自在公子急叫。
  “該放手時須放手,諸位。”
  微風颯然,輕煙流瀉出室,人影突然幻沒。
  “難道雍不容真是天地不容?”另一名中年人自言自語。
  “老狂乞決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大自在公子冷冷地說:“他說是,一定錯不了,你老兄最好是相信,一個高手名宿決不會指鹿為馬。”
  “如果是,咱們得准備行動。”
  “你們的人能來得及召集嗎?”
  “毫無問題。”中年人肯定地說。
  “那就准備吧!早些了斷以免夜長夢多。”
  三更鼓聲傳來,羅寡婦的大院人聲漸止。
  夜貓子都出去了,二十余位房客都是夜間活動的族類,天黑外出獵食,天亮后回來睡覺歇息。
  有三條黑影接近了巷口的眼線。
  兩個眼線天沒黑就換班監視,無事可為,顯得無精打采。
  “怎么了?”為首的黑影問。
  “今晚他不出去混口食,大概昨晚太累了。”一個眼線說:“里面的弟兄不斷將消息傳出,他晚膳后迄今僅出房一次,目下想必已睡得個死人了。”
  “里面的弟兄進去查證過嗎?”
  “沒有,從窗隙可以看清房內的情景。這人膽子很小,晚上點長明燈睡覺,光度雖不足,但仍可透過蚊帳,隱約可看清身影。”
  “很好,免得咱們枯等。”黑影欣然說。
  片刻間,淡霧四起。
  片刻,西廂一間客房燈光倏明,有人啟門外出。
  “哎呀!怎么一回事?”有人高叫:“這种季節,怎么可能有霧?邪門!咦!誰在那儿躲躲藏藏……”
  黑影乍現,利刃破風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啊……”
  慘叫聲從另一處傳出。
  人聲暴起,房客們大喊大叫。
  黑影閃掠,刀光霍霍,劍气漫天。
  暗器的銳嘯聲,令人心膽俱寒。
  雍不容的客房門前,共有八個黑影,以快速絕倫的行動,擊破了門窗,他們狂野地沖入。
  各式各樣的暗器,先射穿蚊帳,向床上的隱約人影攢射,然后刀劍齊下,帳毀床崩。
  床上沒有人。
  薄被半卷“像”有人在內睡覺,枕上就以青巾裹成了一個小包“像”人的頭。
  “人不在!”最先用劍刺入被的人惊叫。
  街坊議論紛紛,巡捕們稍后也大批涌到。
  整座大院死了十五個人,房東羅寡婦也被殺死了。
  血案如山,人命關天。
  雍不容已經是頗有名气的人,南京的城狐社鼠都知道有他這么一個人,而且有部份蛇鼠与他小有交待。
  因此他的一舉一動,逐漸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雍不容搬了家,搬到聚寶門外的報恩寺附近,向一位老農夫租了一間看守萊園子的小屋。
  作為他休息睡覺的下處,進出城閣十分方便,唯一不便的是天一黑城門關閉夜禁,進出須冒險偷越城關。
  附近是些菜圃,老農夫的農舍遠在兩三里外,菜圃草已荒蕪,因此小屋久已無人居住了。
  想遺世孤立,這里是頗為理想的穩居處所。
  四野無人,便于找他的人大舉侵犯。
  知道他搬來的人很多,計算他的人當然也知道。
  兩天過去了,毫無動靜。
  這天晚膳畢,他坐在門前的屋旁大樹下磨刀。
  是一把兩尺二寸長的尖刀,厚背、狹鋒、薄刃,刀身的孤度小,所以叫尖刀。
  刀有孤度,砍劈時感覺出特別鋒利,封架時可以減少震力,而且容易迅速從爭取到的空門突入反擊。
  他磨得十分專心,刀身顯得晶亮鋒利,冷電森森,光可人。
  身旁多了一個人,默默地注視著他不言不動。
  “你很細心,耐心更令人吃惊。”這人終于說話了,是改了裝的不要狂乞。
  “利用磨刀的机會養气持志,可以掃除緊張、激忿、憤怒等等情緒,很管用。”他并沒抬頭,一下一下輕柔地磨刀:“刀一定可以磨得又快又利。”
  “其實,你這种人手中有沒有刀劍,已無關宏旨,刀劍利不利毫不重要,一根棉線在你手中,也可以成為殺人的利器。”不要狂乞苦笑:“摘葉飛花也可以殺人,你實在不需把刀磨利的。”
  “本來我對用刀劍興趣缺缺,但應付功臻化境,有致命兵刃在手的超等名家,有刀劍比較穩當些。對付大群可怕的高手,我必須有強而有力的兵刃來應付劫難。”
  “你知道凶手的底細嗎?”
  “我查看過所有的尸体,有四分之三是被暗器殺死的。”他眼中有熾盛的火焰:“所以不必多費工夫,天道門必須負責。我并不想藉口替這些死者复仇,只為了自己。”
  “這次,恐怕你找錯對象了。”
  “前輩得到證据?”
  “我曾經見過他們,做夢也沒料到他們是濫殺無辜的貨色。”
  “他們?他們是誰?”
  “那天你赶走徐家的人,看熱鬧的人中,有他們兩個眼線,我是跟蹤他們才發現他們的藏身處。”
  “不是天道門的人?”
  “大自在公子与華山四君,還有一些牛鬼蛇神。”
  雍不容一怔,沉思久久。
  “你不相信?”不要狂乞正色問。
  “深信不疑。”雍不容眼中有冷森的光芒暴射:“我知道該如何找至他們。”
  “抱歉,我不能幫你。”
  “前輩應該置身事外,這是道義。”
  “謝謝你的諒解。另一件事,也許你會感興趣。早些天,天道門派出不少殺手,向鳳陽方向追殺千手飛魔,似乎進行得不順利。
  因此昨天有一批更高明的殺手赶往策應,因此近期內南京不至于發生重大事故。咱們保持聯絡,再見。”
  不要狂乞走了,高不容坐在樹下發呆。
  原來千手飛魔父女,是從鳳陽走的,天道門消息靈通,派人躡尾追殺。
  想起龍絮絮,他怦然心動,自從龍絮絮走了之后,他有了嚴重的失落感,龍姑娘的音容笑貌,依然鮮明強烈地在他心中涌現,經常會產生殷切的思念。
  也許,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令他對异性感到心動的人,就是龍絮絮了。
  一听天道門全力追殺千手飛魔的消息,他心亂了。
  “我得赶往鳳陽策應!”他突然跳起來自言自語。
  點起了燈,他開始收拾行裝。
  他的行裝很簡單,一只竹編的背囊,成長方形,精巧方便,里面盛了換洗衣物与日常必需品。
  一只百寶革囊,重要的物品盛在器內比較安全。平時赶路,刀系在背囊側方,有警時改插在腰間。
  頭上,一頂可遮陽也可擋雨的竹笠。手上,是一根問路兼打狗的黃竹手杖。
  他本來可以扮成邀游天下的貴公子,但卻打扮成一個江湖浪人。
  他准備停當,將所有的物品擺在桌上,作最后一次檢查。
  出遠門他不是第一遭,但獨自行腳云游卻是頭一回,以往皆隨船往還,日常生活不需他操心。
  但現在他獨自邀游,每件事都得靠自己了。
  柴門是虛掩著的,屋內窄小狹溢,小小的堂屋容納不下几個人。
  屋外虫聲卿卿。
  蛙聲震耳。
  這根本不可能听得到屋外的細小的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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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mwjw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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