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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渡口拒婚


  司馬英一雙愛侶,在蠻荒中逐步南下,這條路是小古徑,只有他兩個陌生的漢人在闖蕩。
  八月初一日,他們終于到了無量山天龍禪寺。
  他們發現,景東府附近已經不再是荒涼之區。漢人不少,景東衛所的官兵,更是一支勁旅,將這一帶開發成一處世外村,衛城的景董山共有兩個城,山顛的小城叫做月城,山麓直至北面的無量山,成了一片沃野。
  無量山土人叫蒙落山。住著一部分夷族,西面近瀾滄江附近,有部分拉祜族生息。
  總之,這一帶土著和漢人之間,相處倒也融洽,大事不生,小事不斷,也算不了什么。
  天龍禪寺是山南麓唯一的叢林,有三間大殿,僧房經閣略具規模。
  他們來得很不巧,九指魔僧的党羽,曾在十天前大舉入侵,被天龍上人擊潰,為首的异域和尚,逃過了瀾滄江。
  天龍上入一怒之下,窮追不舍,至今未返,但已留下寺中首席監院大師傳話,叫司馬英先在寺后禪房相候。
  但司馬英不能等,他告訴了監院大師,說出他的打算。
  最后說明一年之內不返天龍禪寺,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也就是說,恐怕他活不到有返回天龍禪寺的一天。
  他告別了監院大師和寺中的師兄們,踏上了到楚雄府的古道。
  從云南入川,只有一條古道,這條古道,也就是當年傅友德的大軍右翼一支攻入云南的道路,是烏蒙山區的險徑。沿途的土著烏蠻,對漢人极不友好。
  這條路從曲靖府北行,過了泰益州,官道沒有了,只有羊腸小徑,通入無盡的烏蒙山區,沿途有衛所,但之外极少人蹤,有的只是凶悍無比的烏蠻。
  從靂益州到四川的烏撤軍民府,二十三程。再進人鎮雄軍民府的西境。沿八匡河北上,便可進入敘州地境,烏撤軍民府一帶,便是平安地域。
  香益州到四川烏撒最南的倘唐,原是早年的驛路,但久已荒蕪,目下已荒草漫徑不易走了。
  司馬英和萱姑娘在曲靖府花了兩錠銀子,以入四川探親的籍口,請得了路引,餐風宿露踏上征程。
  曲靖北門外是演武場,一條大道直通白石江渡口。從演武場至渡口,全程只有三里路,古樹在兩側濃蔭蔽日,荒草凄迷。
  中秋已過了兩天,陰雨連綿,路上十分泞泥,行人絕跡。
  兩人身背包裹,披了蓑衣,不管天雨路滑,一早便向北赶去。
  白石江并不寬闊,只是濁流滾滾,渡口有兩只竹排往來渡人,可是渡夫已經不見了,陰雨連綿,誰在一大早要過渡?見鬼!
  渡頭兩側,是參天的古林,不但沒有人。連鳥獸也不知躲在何處去了。
  兩人大踏步到了渡頭,皮靴踏在泥水中,發出有節拍的聲響。
  “咦!怎么沒有渡夫?”司馬英在渡口的草棚口訝然叫。
  萱姑娘卻拖了拖木排纜繩,說:“有木排,我們自己撐過去。”
  司馬英瞥了瞥草棚內部,突然說:“且慢。晤!有打斗的痕跡。”
  萱姑娘聞聲奔入,說:“不錯,大概是村夫動了拳頭。”
  棚的外部,是旅客歇腳處,有几條簡陋的長凳。內部,是渡夫的臨時居所,有簡單的床席和家具,一張木桌和獨凳,靜靜地翻倒在地,兩只茶碗在地下四分五裂,床內粗裝凌亂。
  “不是村夫動拳頭,而是江湖朋友做的手腳。凳桌是推倒的,桌上倒人便被制住了。室中共有兩個人,一坐一臥,發覺有不速之客闖入,想將人赶走卻被人迅速制住了。瞧,地下的靴痕只有一雙,其他家具皆完好無損,闖入的以一制二輕松利落。”
  萱姑娘笑道:“我們不是來辦案的,用不著管……咦!”
  司馬英也有所警覺,低聲說:“准備撤劍,是沖我們來的。”外面有奔跑之聲,人數約有五六名。
  雨不大,用不著奔跑,听腳步聲,不是村夫的腳下所發,泥水聲不大,而且速度甚快。
  兩人沖出草棚,卻松了一口气。官道上,奔來了六名村夫,高矮不一,披著寬大的套衣,寬邊雨笠擋住了臉部上半截,只露出口鼻一段褐色的肌膚,有人留了亂胡子,有些下頷光溜溜地。
  有兩位個儿矮小,褐色的領部皺紋密布,大概是老人。
  六個人低著頭,匆匆搶入棚中,有一個身材碩長的人,掀高了雨笠,滿面堆笑。向司馬英說:“請問,你們是擺渡的大哥么?”是蹩腳的官話,土音甚重,大概是土著,亂胡子亂糟糟。
  看年紀,約在花甲左右,風霜在他臉上,划下了無數遺痕。
  “唉!小可也是過江的人。”司馬英答。
  萱姑娘一雙鑽石大眼,有意無意地向對方略一打量。臉上一無表情,只离開一側保持著三角形地位。
  她的左手,也有意無意地伸出袖口。
  花甲老人說了聲對不起,然后向同伴叫:“走!我們自己撐過江去。”
  六個人沖至河岸,七手八腳解纜。
  萱姑娘突然偎近司馬英,低聲說:“這几個人四男兩女,用拙劣的手法化裝易容,在我面前弄玄虛,可笑极了。”
  “他們化裝易容?”司馬英訝然低問。
  “是的,臉上的皺紋和色彩,全是假的。另五人不敢抬頭或開口,怕露行藏。在易容術來說,匆促之間不易裝設假牙,也找不到藥水改變眼膜的顏色,假牙和變睛藥,不常用易容術的下乘人物极難辦到的東西。這几個人未用過易咨術,初次嘗試,所以不敢泰然与人照面。”
  司馬英笑道:“萱,你大概也是下乘的手法。”
  “怎么?下乘?笑話了。”她不承認。
  “哦!你記得我曾在你還是何津時,說過你的眼睛有似曾相識……”
  “不來啦!你找麻煩么?”她笑著不依,突又偎近他說:“哥,我就是想要引起你……”
  話未完,下面先前搭訕的花甲老人向上高叫:“兩位客官,何不一同過江?”
  司馬英正想舉步,萱姑娘卻低聲道:“哥,不可,這些人可疑,我的水上能耐蹩腳,万一……”
  司馬英點頭,向下叫:“在下不急于赶路,諸位請先,我們要等擺渡大哥來再走,不敢勞駕諸位。”
  “順道哩!江水雖急,但咱們的手腳比擺渡的渡夫可靠哪!請下筏!”花甲老人仍向上叫。
  “謝謝老丈好意,我們要歇會儿。”
  “誰知那兩個渡夫何時到來?不用客气,上啦!”
  萱姑娘突然高叫道:“不用勞駕,敬謝。請小心,江水湍急,万一翻了筏,你們的拙劣化裝易容術恐怕不易保持原狀哩。”
  她的叫聲像是刮刀,戮破了他們的假面具。六人一听大惊,互相一打手式,躍上了江岸。
  驀地——
  屋后草叢中鑽出一個渾身是水的青衣人,一閃便到了草棚前廣場,哈哈狂笑道:“哈哈!這家伙是雷家堡風云八豪的老七,黃河神蛟鄭章,要在江心中搗鬼。哈哈!小小的白石江不是黃河,怎容得你這條蛟?”
  司馬英心中大定,拱手行禮道:“原來是徐老前輩,一向可好?”
  青衣人是落魄窮儒徐白云,沒穿衰衣,一身破儒衫水淋淋地,像是落湯雞。
  落魄窮儒笑道:“真巧,又是你,老朽盯住這几個家伙,想不到他們盯的卻是你。”
  黃河神蛟見陰謀破露,六人掀開雨笠,脫掉蓑衣,發出一聲震天長嘯。蓑衣脫掉,現出里面的勁裝、兵刃、百寶囊,也現出了本來面目,因為他們已抹掉臉上的易容物,一看便知他們是誰。
  第一個刺目的人,是有垂地長發的綠衣陰神。
  她將長發挽在頭上,沒有垂地時那么可怕了,但毫無血色的僵尸臉其白如紙,雖清秀仍是唬人。
  另一個矮個儿,是常娥俏姑娘。
  除了大胡子黃河神蛟,五個都是熟面孔。伏龍公子仍是那般狂傲,他的兩名隨從凶悍過人。
  六個人成半弧形排開,冷峻地迫近。
  “錚”一聲龍吟,伏龍公子第一個先撤劍,青霜劍出鞘,龍吟震耳。
  第二個撤兵刃的是黃河神蛟,這家伙有兩种兵刃,腰中有劍,背上有一雙龍首護堤分水鉤,他先撤劍。
  落魄窮儒哈哈狂笑,拔出一把寒芒如電的長創,說:“徐某今天卻要管這檔閒事,雷家堡風云八豪,皆想和徐某一拚,今天他們將有遂意的机會了。哈哈!”他大踏步迎上,找上黃河神蛟。
  司馬英搶出伸手虛攔,沉聲道:“老前輩請退,讓晚輩打發他們。”
  驀地——
  身后密林中,從左起,接二連三出現了十六名黑衣蒙面人,黑勁裝、黑包頭,黑色蒙面巾,只現出一雙厲光閃閃的眼睛。
  冷峻刺耳的聲音,直薄耳膜深處:“你們全有份,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萱姑娘迅速轉身。拔劍叱道:“什么人?是何來路?”
  “要命的人,一群勾魂無常。”蒙面人答。
  萱姑娘疾沖而上,她要擋住這群黑衣人。
  落魄窮儒臉色一變,向司馬英說:“糟!后面一群人是太行山十六寨的十六凶星,咱們寡不敵眾,大事不妙。”
  “先設法突圍。”司馬英向沖出的萱姑娘叫。
  為首的蒙面人向萱姑娘大喝道:“慢來,老夫有話問你。”
  “是敵,快上;是友,离開,沒有可問的。”萱姑娘答。
  “你們如果是凶手,自然該死。如果不是,咱們用不著動手。”蒙面人答。
  綠衣陰神六個人堵住了臨河一面,蒙面人阻住退路,雙方逐漸接近,撤出不易。
  “先听他說。”司馬英叫。
  萱姑娘不再迫進,叱道:“有話快說。”
  蒙面人扯下蒙面巾,現出一張青灰色的唬人面龐,紅眼眶、勾鼻、癟嘴、灰鼠須.臉孔上滿是皺紋。
  他大踏步迎上,陰沉沉地,像是要錢也要命的債主。
  黃河神蛟突然疾沖而上。
  三名蒙面人突然截出,三把寒芒如電的長劍伸出,阻住去路,同聲大喝道:“慢來!鄭章兄。”
  黃河神蛟大叫道:“擒住他們再問,他們會吐實的,他們決不會承認,再不動手定然遲了。”
  已揭面巾的蒙面人冷冷地說:“咱們是英雄豪杰,也認為對方是好漢,是非分明,做下的事決不抵賴;他們不是無名之輩,不會自損名頭。鄭兄請稍待。待兄弟問明再動手不遲。”
  落魄窮儒向黃河神蛟一指,狂笑道:“閣下,不必管別人的閒事,等會儿咱們的過節必須交待。
  瞧,左首有塊空地,便是你橫尸之處,如果你怕死,可以眾打眾毆一擁而上,讓別人替你擋災。
  你如果是雷家堡風云八豪的一份子,即使是明知必死,也得挺身在那儿与我窮儒仗手中殺人家伙解決。你我都是武林的成名人物,你敢么?”
  黃河神蛟本來有點心虛,但被落魄窮儒的話所激,不由他退縮,往左側看去。
  真巧,空地本是江邊的一塊旱田。臨江一面只有一些野草攔住,距水面約有兩丈余,下面濁水滔滔。
  他先看准脫身的后路,便呵呵大笑道:“在下定教你如愿,走!”他率先舉步。
  落魄窮儒跟上去,一面說:“先別害怕,未斗心怯,正是練武人的大忌,閣下教我如愿,呵呵!豈不是自認必死了么?”
  兩人离開了現場,蒙面人并未阻止。
  “我,太行山十六凶星的老大,白虎星冉光華。”揭了面巾的蒙面人說話了,通名畢問道:“你可是司馬英?”
  司馬英笑道:“司馬英只有一個,我就是。”
  “好,冉某就要找你。”
  “請指教?”
  “咱們好友陰狼章迪,不幸落在武當的牛鼻子手中,在鎮南州西面山區,被兩個蒙面人從暗中打了一把飛刀,也擊斃了兩名老道。兩個蒙面人一高一矮,造詣惊人,連武當的太和殿主,也未能將凶手截住。”白虎星說完,從腰帶上掏出一把飛刀拋過,說:“這飛刀乃是冉某派人在武當老道手中盜來的,這是擊斃章老兄的凶刀,可是你的?”
  司馬英的飛刀是定造的,長四寸,沒留血槽,護堰不顯,刀把甚短。
  他接過刀,用不著看,入手便知是自己的東西,顧手拋回說:“不錯,這把飛刀是在下之物……”
  白虎星“錚”一聲拔出長劍,厲聲搶著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為朋友兩肋插刀,冉某人要和你一決生死。”
  “慢著!”司馬英冷笑著搖手,又道:“在下從云南縣南下到家師的卓錫處辭行,到景東即北返楚雄府,根本未過鎮南州,更不知陰狼章迪是何許人,你找錯人了?”
  “胡說,凶刀是你的,你怎能否認?”
  “笑話!司馬某人的飛刀,在江湖期間,不知殺過多少人,极少有机會收回。在雞足山,在下也殺了不少人,連一把刀也未收回。請注意一項事實,武林中不是司馬英一人會飛刀術。
  我的飛刀更不是經過細細磨雕奇形怪狀限用于某种奇特的手法的刀;也就是說,任何人也可使用這种飛刀,一無憑据,二無對證,找我司馬英太無道理,胡鬧。”
  “你敢推得一干二淨?”
  “司馬某人用不著推,做了的事用不著否認,殺一個無名小卒,犯不著坏了名頭撇清。”
  “呸!你說陰狼章迪是無名小卒?”
  “正是此意。”
  “放屁!大河以北,誰不知太行山的好漢……”
  “老兄!你嘴巴放干淨些。在下不想多說,須打發一些好朋友走路,閣下來了十六個人,如果想一口咬定是在下殺了章迪,不妨多等會儿,司馬英准讓你如意。”
  司馬英傲然地說完,轉身走向綠衣陰神五個人。
  萱姑娘擋住后面,防備十六凶星沖上。
  十六凶神全拉下了蒙面巾,略一商議,便三方一分嚴陣以待,防范司馬英和萱姑娘逃走,先作壁上觀,也趁机先看看司馬英的造詣再打算。
  司馬英向綠衣陰神為首的五個人走去,毫不將對方放在眼下。左首空坪中,黃河神蛟一對早已開始拼命。
  遠處草坪空地中,落魄窮儒惡狠狠地向黃河神蛟走去,冷哼一聲,低聲道:“寶泉山下你們風云八豪假扮天完煞神,用車輪戰想累死徐某活擒,最后讓屠龍劍客狗東西刺了我三劍,這筆債要逐步還清。姓鄭的,今天是你的末日到了,你的輕功像泥鰍,跑不掉了。”
  黃河神蛟收了劍,撤下了分水鉤,傲然地說:“那次算你命長,學兔子溜掉了,鄭某那次未輪到出手,遺憾之至。你上!先給你兩鉤開開眼界。”
  聲落人扑進,分水鉤突化一叢電光,上攻頭胸下攻腹腳,像有百十根分水鉤,凶猛地射到。
  落魄窮儒一聲狂笑,劍出風雷俱發,斜身迫進,信手連揮兩劍。但見長劍化龍,以無比迅疾的奇速,天矯騰舞迎向射來的百十道電芒,快!快得令人眼花。
  雙方都快,全力一擊,想不接触斷難辦到,何況雙方都用上了全力,兵刃變招也勢不可能了。
  “錚!錚錚錚錚!錚!”龍吟震耳,金鐵交鳴聲更震耳欲聾,火花飛濺。落魄窮儒凶猛如獅,气吞河岳地迫攻。
  每響一聲,黃河神蛟必定退后一步,一進一退,兩人纏得緊緊地。
  響到第七聲,突然爆出落魄窮儒一聲沉叱:“呔!先留下左耳朵。”聲出,劍芒從空隙中一閃。
  黃河神蛟“哎”一聲惊叫,突然用金鯉倒穿波身法向后飛射,“噗通”一聲,倒穿入白石江,濁流一卷,蹤影全無,走了。地上,掉下他一只左耳朵,几點鮮血洒落草中,被雨水一沖,看不出是血了。
  兩人交手只一照面而已,一劍兩鉤發如電耀霆擊,奮勇狂攻,十分凶猛霸道,在极短暫的片刻,优劣立判,委實令人吃惊。
  風云八豪的功力,在江湖中卓卓出群,竟支持不了片刻,落魄窮儒果然非同小可,難怪老二地煞星錢森,在清江府翡翠閣聞名遠遁。
  令人不解的是,落魄窮儒本可置黃河神蛟于死地,為何不取對方的性命?這一面的人,都有自己的事,無暇分神,所以弄不清也不愿過問其中原因。
  司馬英迫進丈余,向迎面而來的綠衣陰神冷冷地說:“當年在杉岭途中,前輩誤認在下是江湖淫賊,不問清理由便出手逼迫,至有日后伏龍秘堡的恩怨。經過這些時日,前輩仍未改變或釋念對在下的觀感么?”
  綠衣陰神白晰的秀臉上一無表情,說;“觀感确是改變了。但你已知悉伏龍秘堡的內情,所以……”
  “在下不知貴堡的內情,也從不妄論別人是非。”司馬英搶著答,表明自己不過問任何人的閒事,他的口气十分明晰,已飽含息事宁人的意思。
  綠衣陰神卻不想息事宁人,說:“目下唯一可行的事,是對你的一件要求你必須答應,不然你便是伏龍堡的死仇大敵。”
  司馬英略一沉吟,昂然地答:“前輩清說,在下如能辦到,敢不如命?”他的話夠客气。
  綠衣陰神向常娥一指,說:“我這姨侄女并非丑八怪,論才貌配你足有余裕,不會辱沒了你梅谷少主人司馬英。
  唯一的條件是,你答應做伏龍堡的東床嬌客,今后隨伏龍秘堡隱世清修。至于我姨侄与戴云天魔那黛丫頭的事,不許你過問。條件极為优厚,可說千載難逢,你答應么?”
  司馬英含笑搖頭,盯著常娥說:“司馬英仇人滿天下,而且在世俗務繁忙;常姑娘蘭心慧質,美絕塵寰,在下不敢高攀……”
  “什么?你拒絕了?”綠衣陰神厲叫。
  司馬英臉色一沉,一字一吐地說:“正是此意。”
  “那么,不是你死,便是伏龍秘堡瓦解。”
  “別無商量了?”
  “也正是此意。”
  司馬英緩緩撤劍,冷然道:“也好,早晚咱們必須解決,免得你們像枉死的冤魂,死纏不放。
  你們是一個個上呢?抑或是五人一齊上?也為了免得耽擱在下的行程,而且你們的藝業也比不上張三丰,一比一准死無疑,在下建議你們五人一起上,拔劍!”
  綠衣陰神從未帶過劍,大概知道司馬英了得,便向帶了雙劍的一名大漢招手,大漢將劍送上。
  她拔劍扔掉劍鞘,冷笑道:“你太狂妄了,五比一豈不損了伏龍秘堡的名頭?”
  司馬英舉劍迫進,沉叱道:“五個人一起上,別認為司馬英早些日子曾經敗在你們手中,便自以為了不起,上!”
  綠衣陰神迫進至一丈內,說:“老身卻要試試你的藝業,接招!”
  聲出劍出,急進兩步,劍尖一振,劍花疾吐,奇冷澈骨的玄陰真气化為劍气,從劍上發出,直迫五尺外,淡淡的劍影一閃即至,展開搶攻。一招“寒梅吐蕊”在她手上發出,瀟洒飄逸中,隱含著無窮的變化与無可抵擋的威力。
  司馬英的劍上,卻是熱流蕩漾,呈陰至陽相生相克,功深者胜,玄陰真气司馬英不在乎。
  對方毫無顧忌地搶攻,出手便是极凶的進手招術,他有點惱火。
  他虎目中神光似電,泰然左移一步,飛龍神劍上的龍影開始飛騰,龍吟虎嘯之聲懾人心魄。
  他知道,綠衣陰神的劍雖是凡器,但玄陰真气可禁受任何兵刃的打擊而不致受損,所以她才敢用凡劍斗他的飛龍神劍。一比一,她該用伏龍公子的青霜寶劍,但她不用,可知她必有所持。
  他不敢大意,撒劍疾揮,在行將雙劍相触的剎那間,突然收招疾變,劍向下沉,身形似電,從左方搶入,猛攻綠衣陰神的右胯骨。
  綠衣陰神确是了得,右旋錯步,招變“力划鴻溝”,快!快得肉眼難辨。
  “錚”一聲龍吟,冷熱兩种奇异气流在空間里激旋,呼嘯有聲,火花飛濺中,兩人同向左飄。
  司馬英一聲長嘯,身形未定便疾沖而上,劍影漫天,立即展開搶攻。
  兩人已試出對方的藝業与內力修為的程度,不再大意,各展絕學八方飛騰,在雨中放手搶攻。
  以前,司馬英有劍在手,接不下綠衣陰神的一只大袖,目下卻主客易勢。
  司馬英的“飛虹八劍”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主宰了全局,用不著以“亡魂劍法”取胜了。
  三照面五盤旋,各攻七招,招一發即收,變招如同電閃,全憑本能出招變招搶攻,一沾即走各怀戒心,招式不用老。
  而且雙方的反應都夠快,七招中含有二十劍以上,但并未發生兵刃接触聲傳出,罡風劍气迸發中,雨滴如被狂風所刮,一向四面八方飛散。
  第八招,“逸虹逐電”出手,前三劍射出,肘一沉后四劍去勢更疾,以极凶猛极迅疾的聲勢,正面突進,狂野地迫進五步之多。
  綠衣陰神連封九劍,“封”,是迫不得已的接勢,對方迫得太急太緊,閃躲不易,唯一的辦法是封,不許對方的劍尖從中宮突入,是守勢。
  “錚!錚錚……”終于又響起了雙劍的沖錯撞擊聲。
  綠衣陰神左右急閃,連退六步,仍未能將迎面連續射來的光華電芒封出,更無法迫進了。
  封到第九劍,她的呼吸和步法已亂,持劍的手微顫,劍上出現了七顆豆大缺口,再退兩步可能封不住了。
  伏龍公子大惊失色,伸青霜劍大喝道:“咱們上,斃了他。”
  四個人四把劍從四面沖上,四劍齊揮,搶救岌岌可危的綠衣陰神,聲勢洶洶。右前側是伏龍公子。
  左前側是常娥,她身劍合一切入,要搶救綠衣陰神,有點奮不顧身,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
  四人加入搶進,人近身慘劇已生。
  第四劍剛攻出一半,綠衣陰神臉由白轉青,劍向下沉腕左壓想架開這一劍,她的反應已不太靈光。
  司馬英卻突然將劍先一步下沉,突然反振,划出一道弧形電芒,從左下拂至右上,身形亦向左略偏,亡魂劍法的“厲鬼追魂”出手了,先分后聚,快逾電光石火。
  這剎那間,他看到綠衣陰神慘白泛青的臉膛,泛起了恐懼絕望的神色,她的劍已不可能收回自救了。
  彼此之間本來無冤無仇,而且綠衣陰神本來就不是坏人,司馬英心中一軟,招出一半立刻撤招,不進反退。
  像電光一閃倒掠三步,后面劍風壓体,他也大旋身一聲叱喝,一劍揮出,左手劍訣亦伸出了一把扣住止不住沖勢,因而沖入他怀中的一名大漢。
  “錚!”聲斷劍墜地。
  “哎呀!”綠衣陰神慘叫。
  “滾!”是司馬英的大吼。
  “呀……”有兩個人滾倒在地。
  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說來話長,旁觀的太行山十六凶星,連萱姑娘也算上,皆未看清其中驟變。
  綠衣陰神踉蹌后退,她圍繞在頸上的長發,紛紛斷落,右肩上,鮮血泉涌,右臉頰也有一條淺淺的寸長創口。
  假使“厲鬼追魂”使老,她活不成了,她的劍無力地下垂,一退再退,踉蹌退了七步方停下身形。
  常娥從兩人之間沖過,到得晚了些。
  右后方大漢的劍齊鍔而折,飛龍神劍一揮之下,不僅劍折了,大漢的下顎也丟了一層皮肉,顎骨外突,血如泉涌,劍折了人仍向前沖,被司馬英一把扣住了右肩井,五指如鉤扣得結結實實,順勢向后扔。
  大漢狂叫著飛起,撞向搶到的伏龍公子,變化太快,且事出突然,伏龍公子大吃一惊,百忙中撤劍,免得傷到了自己的人,撤得了劍,“砰匍”兩聲,兩人撞倒在泥泞中。
  司馬英的飛龍神劍,卻點在另一個大漢的背心上,沉喝如雷:“住手!誰不惜命?希望你們自愛些,司馬英不為已甚。”
  大漢高舉著長劍,木然不動,恐怖的神色爬上他的黑褐色臉龐,凶焰盡消。
  伏龍公子狼狽地爬起,咬牙切齒地說:“常某人不領你的情。”
  常娥粉面鐵青,說:“除非你重回伏龍秘堡,不然你不會平安。”
  綠衣陰神卻丟了劍,注視了司馬英好半晌,突然舉步便走。
  穿越太行山十六凶星讓出的空隙,頭也不回奔向曲靖大道,遠出十丈外,綠衣陰神突然回頭幽幽地說:“孩子們,走罷!我們該慚愧。”說完,身形加快;地下,她肩上洒下的血跡成了點點桃花。
  司馬英收了劍,閃在一旁,抱拳行禮道:“在不恭送登程,真不愿放過在下,日后亡魂谷再見,在下在那儿恭候。”
  伏龍公子領先便走,常娥走在最后,經過司馬英身畔,她生硬地說:“我希望你到伏龍秘堡,我等你。”說完,長歎一聲走了。
  萱姑娘看了她那凄然幽怨的神情,也搖頭苦笑道:“常姑娘珍重,英大哥不會到伏龍秘堡的,他已經有了未婚的妻子了。”
  常娥停步轉身,痛苦地向司馬英問:“誰?是凌云燕么?唉!那賤人乃是雷少堡主的姘頭,奉命隱身在你身邊,要取你的性命,探听雷家堡主所要知道的事,你卻……唉!我祝福你,小心為上,她不可靠,忘了她吧!珍重。”
  說完,凄然走了。
  司馬英呆如木雞,好半晌方神魂入竅,突然切齒叫:“是她,這賤婦!透露我要到雞足山的是她,藏劍圖易位也是她所為。
  天完煞神在九重崖下立帳相候,絕不是巧合。天!天完煞神定然是雷家堡的党羽。”他痛苦地低下頭,顫聲說:“她臨死之前,叫我小心雷家堡主,我卻認為她指的是四海狂生。她在后一段日子中,定然已對我動了真情,我卻恨她,連尸骨也沒替她收殮……”
  一只溫柔的小手,搭上司馬英的肩膊,萱姑娘柔婉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輕響:“哥,不必自疚,我已將她塞在石縫中,他日有暇,我們走一趟斷魂崖收殮她的靈骨。走吧!”
  落魄窮儒怔在一旁,狠狠地盯著常娥逐漸去遠的背影,誰知道這位武林中的俠義英雄的心中,在轉什么念頭?
  司馬英吁出一口長气,大踏步向江畔走去,一面低聲向萱姑娘說:“你先走一步,我打發十六凶星。”
  果然,身后的白虎星沉喝傳到:“沒交代清楚,你敢走?站住!”
  司馬英沒回頭,大聲說:“在下沒話可說,總之,殺陰狼章迪的人,絕不是我司馬英,信不信由你。”一面說,一面拾起蓑衣舉步。
  司馬英的目光,在俯身時已看清了身后的情景。
  十六個人向前急掠,落魄窮儒奇快地撤下長劍,喝道:“慢來,想怎樣?”
  “浪得虛名的老狗,你也敢出頭架梁子?”是另一名凶星怒吼。
  接著,風雷聲大作,劍气厲嘯,四個人纏住了落魄窮儒,狠斗倏起。
  十二名凶星形成半環,急沖而上。
  司馬英似若未聞,仍泰然向前走。直待后面的人已接近至丈內,方簌地大旋身,但見電芒一閃,奇快地撤劍出招,決得如同鬼魅幻形。
  “錚”一聲脆聲,白虎星的劍被飛龍神劍的劍脊抽中,向右急蕩。空門大開。
  “誰不要命?”司馬英大吼。
  他的劍尖,點在白虎星的胸前七坎大穴上,溫熱的劍气,直追對方的心脈。
  同一瞬間,萱姑娘也大發雌威,狂野地反扑,長劍左蕩右掃,搶在司馬英的左側。她不傷人,劍下留情,一沖措之下,人影暴退。
  “錚!錚錚!”兩名凶星的長劍,脫手飛拋五丈外。一名退得快,另一個臉無人色,站在那儿發征,低頭死盯著抵在胸前的劍尖喘气。
  三個人沖得快,眨眼間一退兩被制,不由他們不惊;其余的人心中發毛,不敢再進,深怕司馬英下毒手。
  白虎星心膽俱裂,他感到劍上的小飛龍在張牙舞爪,要撕咬他的腹胸,奇异的熾熱劍气,迫得他的護身真气裊裊而散,渾身力道全失,想反抗根本不可能。
  “你下手,反正太行山的弟兄,已和閣下勢不兩立。”他硬著頭皮發話。
  假使他不怕死,便會退走或者揮劍硬上,可是他卻站立不動,斜舉著劍待宰。
  司馬英談談一笑說:“在下單人只劍,也敢上雞足山闖虎穴龍潭。老兄,你十六個人,功力修為并未登堂入室,怎行?我再告訴你一次,陰狼章迪之死,与我無關。咱們萍水相逢,亡魂谷太行山遠隔數千里,一無利害沖突,二無仇怨,犯不著濺血丟頭。你走吧!不要讓真正的凶手暗中笑我愚蠢。后會有期,請代司馬英向貴山的弟兄問好。”說完,收了劍,泰然轉身,与萱姑娘走向江畔。
  落魄窮儒已退在一旁,這時也走向江邊。
  白虎星閉上眼睛深吸入一口气,向同伴叫:“十二弟和六弟下去掌筏,送司馬英渡江。”
  兩名凶星應諾一聲,收劍急急奔下江畔,解下了纜繩左右相候,同聲叫:“請少俠登筏。”
  司馬英說聲“有勞兩位”,抱拳一禮從容登筏,萱姑娘后上,用傳音入密之術說:“哥,他們在上,危險著哩,我的水性……”
  “萱,請放心,這些江湖好漢從不服人,服了之后絕不會玩花樣,他們重視江湖道義,不會找我們的麻煩。”司馬英也用傳音入密之術答。
  落魄窮儒正想上筏,但竹筏已箭似离開江岸,一名大漢橫篙沉喝道:“姓徐的,你如果縱上,我會將你喂王八。”
  司馬英本想請落魄窮儒同行,只好把話咽住了,他知道,這些綠林大盜,對白道的俠義英雄耿耿于心,出面打圓場便會自討沒趣,只好向落魄窮儒歉然一笑。
  筏到江心,前面掌篙的人突然扭頭低語道:“姓徐的老狗在曲靖,曾和黃河神蛟的党羽走在一塊,兩位須特別當心才是,那家伙不是好東西。”
  司馬英一怔,隨又笑謝道:“多承關照,只是……徐前輩已削下黃河神蛟一只耳朵。”
  大漢淡淡一笑,自去撐他的篙,自語道:“江湖波詭云譎,無奇不有,万事小心為上。”
  司馬英知道對方是沖他而說的,抱拳行禮道:“司馬英深感盛情,今后定然多加小心。”
  說話間,筏已抵岸,司馬英借萱姑娘躍上江岸,行禮道謝說:“謝謝兩位仁兄相送,多謝盛情,請上覆白虎星冉兄与諸位兄台,日后大駕光臨江西,尚請賞光至亡魂谷小駐,兄弟當倒履相迎,把臂暢敘。”
  兩人也抱拳行禮,同聲說:“司馬少俠如駕臨太行山,尚請至山寨一敘。再會了,珍重。”
  “珍重再見。”司馬英誠懇地說。
  竹筏离岸,兩人冒雨奔向前程。
  由于太行十六凶星的好意關照,司馬英開始對落魄窮儒怀有戒心,他從清江翡翠閣初次見面時,直至江岸斗黃河神蛟止。細想起來,未免太巧了,似乎落魄窮儒是他的影子,緊跟不舍,扔都扔不掉哩!
  “晤!真怪!他似乎在明暗中都在助我,萍水相逢,似乎他對我极為關心,原因何在?”他不住的想。
  他想到那次在迷谷,獨腳金剛所說的話,這人早年曾是追求他母親最力的一個,怎么他會一再相助而不記仇?
  翡翠閣相助脫險、亡瑰谷出面斗天完煞神、埋葬江湖客岳老爺子、古道中殺蠻人解圍、雞足山拔劍相助、砍下伏虎掌一條左臂、江岸擊敗黃河神蛟……怪,這人似乎總在最重要的關頭出現,真夠朋友。
  “哦!一個江湖怪人,他常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行徑,也許為世俗所不諒,像在翡翠閣眷戀一個名妓,便是大違武林禁忌的事,這人真不可思議。”他往下想。
  “他既然已和雷家堡主翻臉,自然和黃河神蛟也是死對頭。在曲靖盯住黃河神蛟并非奇事,十六凶星大概誤會了,只看到他們在一塊儿,卻不知他們之間的恩怨哩!”他在心中為落魄窮儒辯護。
  在大雨滂沱中,踏入香益州,經知州衙門交水,然后踏入州城南門。這州城很怪,知州大人住在城外交水,州城卻讓土司建了衙門。
  出北門走了三十里,開始進入崇山峻岭,向上又向上,空山寂寂,遠古森林綿綿無盡,千峰万巒之中,除了黑夷沒有漢人。
  第二天,進入了四川地境。那時,云南北部有一部分屬于四川,今天的鎮雄、會澤、昭通……全屬四川省,會澤是最南的一府,叫東川軍民府。
  踏入敘州府境,麻煩來了。算起來,這儿距峨嵋山已不算太遠,已是峨嵋派的勢力范圍。
  有關峨嵋派,傳說很多。早年,峨嵋的和尚各自為政,但本朝建國后,大刀闊斧整頓天下寺院,小的寺院划為大剎管轄,有了統一的典章、制度,掌握了大小寺院的僧人。峨嵋寺院共有七十余座,便形成了一個勢力龐大的集團,因此一來,暗地里居然形成川南赫赫大派。
  至于峨嵋山,沒有什么爭論的,反正釋道兩教都是在漢朝發韌,釋教是外來的宗教,道教卻是咱們的土產,不管任何宗教,它本身必定具有侵略性,不然怎能傳播?
  佛教說:峨嵋山是普賢菩薩騎著六牙象帶三千弟子東來開山。
  道教說:這儿是秦王手下天皇真人的領土,開始是由張道陵教主的門徒唐覽統治的。更遠些,說是軒轅皇帝曾在宋皇評商道于天皇真人廣成于。
  不管誰是誰非,都是鬼話,反正和尚盤据著峨嵋山,驅逐玄門方士卻是事實。近來,只有張三丰敢來;后來,是光明老道(明末清初的事),住不了多久,仍被和尚們赶下山。
  嵋峨派徒子徒孫在四川多如牛毛,自從擄來了雷璇姑,風聲鶴唳,集中在附近要對付司馬英,麻煩大了。
  當司馬英和萱姑娘踏入四川的地境,便已落在峨嵋派門人的監視下了。他倆的一舉一動,全在峨嵋派的掌握之中。峨嵋派的高僧們,不乏無人無我与世俗絕緣的人,可是斤斤計較名利的和尚為數更多。早年,派中兩位實力派的大師至剛、至真,离山与其他門派的弟子夜襲天心小筑,名義上是為曾死在游龍劍客手中的門人子弟報仇,名正言順,似乎無可非議。只是他倆人事前并未稟明掌門師兄枷藍尊者至善大師,替山門招來天大的麻煩。
  后來,枷藍尊者雖知其中經過,也未深責他們,只警戒他們不可再惹事招非,留在山上苦修,安度了二十年歲月,倒也相安無事。
  一個性情剛愎,自命不凡的人,做事极少替別人著想,做錯了也不容易認錯。兩個闖禍的和尚,就是這种人。
  這种人一旦發現自己的錯誤時,有兩种顯著的反應,一是暗中設法掩飾,一是在明里歪曲爭辯,只消在他爭辯時略加留心,便可發現他的弱點,聲音愈大,他的錯誤也愈大。
  至剛和至真兩僧,本來就是實力派人物,他倆主持著大峨寺,也管轄著四川上千名俗家高手門人。上次亡魂谷大會,他自己不去,卻令師侄笑羅漢普遠和尚,帶了丁家雙俠和一群俗家弟子應武當之召前往,鬧了個灰頭土臉,丁良朋的愛女也橫尸亡魂谷中。
  至剛和尚不僅不痛悔前非,反而惱羞成怒,以致再有雞足山大會的慘劇重演,派人擒來了雷姑娘,藏在歸云閣挾為人質,專等司馬英前來送死。
  嚴格地說來,歸云閣方算得是峨嵋派的山上最下一座寺院,以下的寺廟都不听峨嵋派的驅策。那時,下面的解脫庵還沒建造,往下數第一座古剎是伏虎寺,伏虎寺根本不理睬峨嵋掌門的威福。
  反之,從歸云閣之下,卻是玄門弟子与山上的和尚苦斗的据點。像云閣后面的玉女峰,是天女的浴盆。棺木坪是軒轅訪天皇真人問道處,這都是玄門弟子的古老地盤。
  但玄門弟子敗得很慘,目下唯一的据點,是嘉定州峨嵋縣南門外的慈福院,俗稱老寶樓,住了五十名道侶。可惜他們人數太少,勢力日衰,終于在正德三年垮台,被改建為圣積寺。從那時起,玄門弟子一敗涂地,全部退出峨嵋山,天皇真人廣成子斗不贏普賢菩薩。
  歸云閣也就是后來的華嚴寺,是唐朝福昌達道禪師的道場,目下卻是至剛和尚的大弟子野愚和尚竺德主持。
  歸云閣占地不廣,三間大殿,兩列禪房,寺左是玉女峰,附近的岩石,像無數卷云涌起。
  入暮時分。這一帶峰壑云霧升騰,形成奇觀。
  主持野愚和尚,已經年近花甲,但性情孤僻古怪。甚至有點乖戾。他的徒弟最多,也最不听約束。但怪的是他和丁家昆仲卻感情甚篤,而丁家昆仲卻又是俗家門人中頗具俠名的英雄。
  在峨嵋六僧鎩羽歸來后,至剛至真兩僧赫然震怒,立即暗中傳諭本門弟子,准備一雪前恥,設下彎弓擒猛虎,安排金鉤釣蛟龍。他不替山門著想,動了無名。由于他倆是實力派的元老人物,掌門師兄又遠在金頂苦修,正好讓他們搗鬼。
  要來的事終于來了,司馬英一雙愛侶膽大包天,堂而皇之進入了四川,更令峨嵋門人憤慨,未免欺人太甚嘛!兩人便敢到峨嵋山索人討野火,峨嵋門人怎受得了?
  司馬英踏入敘州府城,便發覺有盯梢的人,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現不友好的敵視目光,他知道,他倆已到了滿是荊棘狼而無朋友的惡劣環境中了。
  這一天,是進入四川以來最晴朗的一天,涼秋的太陽暖洋洋地,晴空万里無云,黃葉在凜凜秋風中飛舞,官道上旅人行色匆匆。
  一早,他們离開了鍵為,這座在江邊沒有城牆的縣城,面臨平原卻人煙不多。兩人知道風聲日緊,早已結扎停當,兵刃暗器齊全,外面罩了長青衫,小包裹挂在肩上,隨時准備丟棄。
  遠遠地,三岔江口在望。那是四望溪口,流入大江。只有一條木橋可通行旅,溪寬約有十二三丈左右。橋沒有扶攔,且闊有兩丈,倒還堅實,可通車馬。左面不遠,岷江滾滾而下。
  兩人踏上了溪口橋,前后看不到半個人影。
  司馬英踏上橋頭,挽住萱姑娘的纖手,笑道:“每一次過渡走橋,我都恐怕你望水心惊,呵呵!你已在一只可靠的手中,引領你走向平安的彼岸。”
  萱姑娘明媚地微笑,挽緊他說:“油嘴!我可不是旱鴨哩!哦!倒是你的手,确是可靠,不然,我怎會……怎會……”她的粉頰紅云上升,笑著住口。
  司馬英突然低頭附耳笑道:“萱妹,我替你接下去。不然,怎會委身于……”
  “不听!不听!坏!”她笑叱,裝腔作勢地掩上耳朵,并推了他一把。
  萱姑娘是男裝,兩個大男人調情,不像話。
  一襲青衫,掩住她曲線玲瓏的身材,卻掩不住她胸前的尷尬,大概她不用硬的胸圍子,沒帶半絲儿頭巾味,像人妖。
  司馬英看了她那俏甜的秀臉,嚼起的小嘴宜喜宜嗔,只覺心中一蕩,剛伸手挽起她的小腰儿,突然放手抬頭,虎目中神光似電。
  萱姑娘臉上的笑容也倏然退去,神情一冷。
  “果然來了!”司馬英冷冷地說。
  橋對面,一字排開五名披大紅袈裟的中年和尚,和六名勁裝中年大漢。六名中年人中,丁絳珠的父親丁良朋赫然在焉。十一個人,是從橋側草叢中掠出來的。
  “橋上礙手礙腳,退!”萱姑娘急急地說。
  “晚了,進退兩難。”司馬英答。
  萱姑娘扭頭看,點頭同意。后面橋頭,三名老和尚和十二名穿青色勁裝的大漢,已經堵住了退路。
  司馬英向前走,低聲說:“他們堵不住我們,必要時從右方躍上溪岸。”
  “殺!”萱姑娘恨聲說。
  “不!請不必傷他們。”
  “為什么?”
  “我已答應了丁姑娘,不傷峨嵋弟子。”
  “我可……”
  “不!你我不可分,請不要令我為難。”
  萱姑娘早已知道他与丁絳珠之間的故事,吸口气說:“如果不傷人,唉!突圍實非易事。”
  “我們盡可能制他們的兵刃,非必要不令他們見血。”
  “好吧!我依你。”
  距橋頭還有五六丈,中間的中年和尚已點著方便鏟迎到,單掌打問訊,說:“阿彌陀佛!施主請了。”
  司馬英止步行禮,說:“司馬英來得魯莽,大師海涵。請問大師父上下如何稱呼,有何措教?”
  “貧僧普真,特前來迎接施主大駕。”指了指萱姑娘,又問:“這位施主貴姓大……”
  “在下何萱。”萱姑娘冷冷地接口。
  “大師是引領在下到貴山歸云閣的么?”司馬英問。
  “正是。”
  “有勞大師。”
  普真談談一笑,說:“貧僧奉命下山促駕……”
  “不敢當,大師遠出三百里接引,在下深感惶恐。”司馬英語中帶刺。搶著答。
  普真沒听出話中有刺,往下說:“施主乃敝派貴賓,不遠千里而來,理該遠迎以表敝派誠意。”
  雙方客客气气,但和尚并無讓路請行的意思,而橋兩端的人一個個怒目而視,像一群面臨獵物的猛虎。
  “在下無能無德,愧當貴派禮遇。”司馬英不動聲色地答。
  “施主從云南抵川,果是信人,貧僧甚為心折。請將兵刀行囊交与貧僧代攜。”普真的口气上了正題。
  “區區微物,在下尚可攜帶,不敢有勞大師法駕。”
  普真臉上的笑容斂去了,伸出大手說:“請拿來。”
  司馬英也不愿往下拖,沉下臉說:“在下不敢勞駕。”
  “施主如果沒有誠意,雷姑娘恐怕不能平安离開峨嵋山。”
  “在下抱有誠意而來,大師定然是知道的。”
  “既有誠意,唯一的表現是先放兵刃。”
  萱姑娘大為不耐,脫口叫:“大和尚,你要我們束手就縛?豈有此理。撈人為要挾,卑鄙!尤其是擄一個小姑娘,峨嵋派怎能被稱為堂堂俠義門派?怪事!”
  普真勃然大怒,怪叫道:“司馬英殺害一個他自己曾保證安全的小姑娘,錯之在先,敞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牙還牙,有何不可?”
  司馬英也忍無可忍,冷笑道:“其一,貴派門人違約進入亡魂谷,保證在貴派門人踏入谷口時已失效,用不著責怪在下。
  其二,丁姑娘被人用柳葉刀所傷,力竭而死,在下不僅未傷她一毫一發,反之卻曾經救過她一命。”
  丁良朋一聲怪叫,搶出悲憤地大吼:“狗東西!你敢否認?我女儿的腹旁刀口,分明是你的飛刀所傷。”
  司馬英“呸”了他一聲,大聲說:“閉上你那張含血噴人的臭嘴!在下頂天立地,殺了人決不會否認。”
  丁良朋已紅了眼,怎听得進?“噌”一聲拔出長劍,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伸劍,一步步徐徐迫進,厲聲道:“鬼才相信你的話。狗東西!你也有人落在丁某手中了,難得你膽大包天,竟敢以區區兩個人闖峨嵋山。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報應臨頭,你得死!血債血償,還我女儿和本派弟兄們的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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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至尊武俠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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