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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飛虹鐵爪楊鈞見了白骨陰陽劍,和綠衣少女在爪尖前移動的神奇身法,惊得渾身發軟,冷汗直流。
  綠衣少女承認了他的想像,惊得如被五雷轟頂,魂飛天外,“砰”一聲坐倒在地,几乎屁滾尿流。
  長安第一條好漢,西北鏢局第一張王牌竟然被煉獄谷一個少女,嚇得精神几乎崩潰,也到了肉体渙散的地步,說來委實令人難以置信,煉獄谷的恐怖名稱,難道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么?
  早些年,武林中出了兩個頂尖高手,一男一女,他們在江湖行道,不但功力奇高,而且為人喜怒無常,行事更超于任性而乖張。与之所至,是了不起俠義英雄,情緒惡劣時,便成了人見人怕的惡魔。男的姓方名回,早期行道的綽號叫一筆勾魂,一枝一尺八寸的奇形魁筆,几乎成打盡天下無敵手。
  女的姓董名雙娥,人生得美麗超人,手下也出奇的辛辣潑野,她的劍是實刃,叫做白骨陰陽劍,据傳說,這把劍是本朗建國之前,曾經是小孤山下游馬當水怪的妖劍,殺人無算,劍已通玄。
  本朝初,助太祖打平天下的有三個奇人,一個是周顛,一是張景華,也叫鐵冠子。另一個人便是張三丰,武當派的祖師爺。周顛,有姓無名,十四歲的狂疾,在江西建昌市面做叫化子,胡說八道,狂放古怪,人皆叫他周顛。
  其實他卻是一個已修至半仙之体的怪人。太祖征陳友諒,周顛隨行,事先他已告訴太祖,平定陳友諒毫無困難,傳隊到了安慶,江風靜止,船行困難,太祖有點泄气。周顛卻要太祖下令派人上岸牽舟而進,說是將有大風助舟,果然不錯,舟動風起,船隊方能揚帆上航。
  船近馬當,馬當山下水怪出現,千百頭江脈滾滾而來,水怪即將出水施威,周顛已知大事不妙,便說水怪出現,這次平定陳友諒,將士折損必多。太祖心眼儿小,認為他妖言惑眾動搖軍心,將他綁起丟下江中。
  其實,他早有打算,要獨自下江滅妖,也藉机擺脫鏈帶老爺的束縛糾纏。他在江流中和水妖決斗,不但斬了水妖,也奪得白骨陰陽劍,馬當山下從此不再枉死水客。
  他知道太祖的為人,知道這皇帝老爺不是好玩意,日后做太平天子,功臣們將被屠殘滅盡,正好趁机會找籍口逃亡。太祖船抵湖口,他赶上了,討了朱元璋一頓飲食,表示今后不再在人間留連了,飄然辭去,隱入廬山不知所終。
  朱元璋在鄱陽与陳友諒大戰,失去了周顛,不但將士傷亡奇重,朱元璋本人也几乎丟了命,假使沒有牙將韓成穿了朱元璋的衣服替死投水自殺,大明的歷史可能要重寫,皇帝將姓陳而不姓朱,國號稱“漢”而不叫“明”了。
  鄱陽大戰,火光燭天,若大的鄱陽湖,被雙方數十万將士的鮮血使湖水盡赤,慘絕人寰。八十余万人在潮中混戰,想想那時的光景便知死傷的概略情形了。
  之后,周顛在天下間消失了。太祖怀念天下這個奇人,到處找他,也許想找他做官,也許想找他殺掉,可是杳無音訊,一再派使者至廬山尋訪,使者皆空手而回。后來,太祖親自撰寫了一部,“周額仙傳”記其事而流傳后世。能勞駕皇帝老爺親自替他寫“傳”,可知他的功勞委實不小。
  這把白骨陰陽劍隨周顛在世間失了蹤,至少如何在百余年后出現,又如何落到董雙娥手中,沒有人知道內情。
  董雙娥仗這把神劍,橫行天下所向無敵,她自己也取了一個難听的綽號,叫做魔劍陰煞,在她的白骨陰陽劍下,不知死了多少該死的与不該死的英雄好漢。
  這一雙男女,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交往,并肩行道,日久情生,終于結下白首之盟,定居在浙江天日山附近。
  可是,變生不測,結不到兩年,兩人之間起了觀念上的沖突。原來自從結婚之后,一筆勾魂認為應該不問世事,夫妻倆隱世林泉享受幸福開端,堅決反對再在江湖上蕩。
  尤其是他,殺孽過多,血腥滿手,該是蹈光養晦,修性終身的時候,也是將負起家庭重任,為儿女打算的時候了。但魔劍陰煞卻不作此想,妄定不久,便又故態复萌,不時到江湖行走,少不了伸手惹事招非。
  一筆勾魂多次勸告無效,几次沖突之后,夫妻反臉,一气之下,跑到四川云楊白頭山隱居,豈知這一來,反而不得平安,早年的仇家認為他落了單,机會來了,一年之內共來了十五批尋仇的高手,几乎旦夕有警,難以安枕。
  也因此一來,一再刺激之下,他被激起了早年的豪情,也引發潛伏在心中驃悍杰傲的潛在天性,一怒之下,立即召集他早年的好友和部下,在白頭山下山谷建了一座恐怖的地向,取名叫做“煉獄谷”,不但机關密布,也是處死入侵仇家暴尸示眾的可怖地方,殘忍的報复性風暴刮向江湖,煉獄谷的人成了江湖人人聞之喪膽的鬼地方,被押入谷的好漢,活著出來的人,如不是故意放出以示警江湖的朋友,絕不會有憑自己能力逃出的人,放出來的人,也是些面目全非,慘受折魔的怪物。因此,煉獄谷成了撼武林的恐怖鬼域。
  一筆勾魂自己,也改了綽號,叫做不光客,意思是說,他要走他自己的路子,不再做放下屠刀改邪歸正了,自喻是人間行客,往來与江湖之間。
  后來,他的妻子魔劍陰煞回到他的身邊,他的條件是,煉獄谷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被人所迫,不許主動生事。
  他們有了儿女,一男一女,都成了家,在谷中享福,不到江湖走動。自從有了儿女之后,煉獄谷的人絕跡江湖,除非有人到谷中找麻煩,他們不再外出。
  煉獄谷殺气漸消,谷中人不在江湖走動,似乎与江湖脫節,但可怖的往事仍在江湖流傳,當年慘烈報复的駭人傳聞,仍長流在江湖朋友的腦海中,難以磨滅。
  這些年,誰也沒有見過煉獄谷的子弟,白骨陰陽創和魁星筆,漸漸被江湖晚輩淡忘了。
  終于,白骨陰陽劍在這古老的長安出現了,持劍的人是個美貌絕塵寰的小姑娘,煉獄谷的人終于不甘寂寞,重新光臨江湖了。
  飛虹鐵爪惹下了大禍,找上煉獄谷的女孩子遞爪無禮了,糟!西北鏢局楊局主有家有業,即使敢和方小娟動手,或者出動所有高手大舉進攻,也許有僥幸的可能,或許可以擊斃主婢三少女,但日后煉獄谷可怖的慘烈報复,舉目江湖,能保全西北鏢局也許有,卻毫無疑問將會血流成河,敢于擔承的人太少太少了。
  飛虹鐵爪喪了膽,虛脫地叫:“方姑娘,在下有……有眼無珠,多……有有冒……冒犯……”
  方小娟突然幽幽一歎,收了劍說:“煉獄谷的女孩子走江湖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可犯人。你也太冒失了,生意人和气生財,何必如此器張?今后再不知檢點,后果不問可知。你走吧,我不殺你,請記住,剛才那位小花子与他的兩位同伴,貴局的人請高抬貴手,不然,本姑娘拿你是問。”
  飛虹鐵爪大喜,一躍而起,拾起鐵爪緊好,一躬到底說:“方姑娘手下留情,楊某心感大德,剛才得罪……”“少局主請便,不送了。”方小娟含笑搶著答,而且不受禮,閃在一旁。
  流水行云和白衣龍女并未定遠,急轉之下這變故令她們一怔,煉獄谷的姑娘并非傳聞中的可怕哩!而且這位小娟不但風華絕代,更气度超人,柔和清麗的笑容,不象是個女英雄,輕易地放過了飛虹鐵爪,這份度量委實難得。
  “這是一個本性善良的小姑娘,煉獄谷有這位姑娘,江湖幸甚。”流水行云自言自語,不住點頭。
  飛虹鐵爪還不知方小娟的用意何在,放他是真是假他弄不清,反正得赶快离開這儿逃命要緊,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赶忙行禮告退,率了一群好漢,牽著坐騎奔出官道,方敢飛身上馬如飛而遁,拼命鞭打坐騎,恨不得要馬儿多長出四條腿。
  方小娟主婢三人牽著坐騎而行,她看了白衣龍女一眼,含笑額首,有意招呼,卻又礙于有流水行云在旁,一個女孩子總不能主動向不相識的人搭訕,雖則流水行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總還是男人。
  白衣龍女卻极不友好地瞪視著方小娟,她听到方小娟警告飛虹鐵爪,不可向文昌三人尋仇,想來必与文昌有交情,這丫頭迷了心,她對文昌有好感,卻不愿別的女人對文昌有好感。尤其是方小娟如此秀美,她更不愿意啦!幸而她對于煉獄谷的可怖聲勢,所以不敢發作,不然她定會上前質問方小娟和文昌之間的交情,甚至有反臉的可能哩!女人,真是奇怪。
  方小娟卻不知內情,她感到白衣龍女的目光极不友好,對她的善意頜首卻報以凶狠的目光,令她并不計較,仍保持著明朗柔和的微笑,上馬走了。
  流水行云直至三位姑娘去遠,方与白衣龍女牽坐騎上馬,奔向府城。
  方小娟主婢三人到了存福寺,立即將消息傳出了。在她們前后五里地,共有兩批商客赶路,這些客商中,有煉獄谷的十余名無敵高手。全隱去本來面目,暗中負責保證小姐的重責,實力十分雄厚。
  府城中,兩群客商開始分散,暗中訪尋文昌三人的行蹤,布下天羅地网。
  文昌和黑鐵塔卻不在府城,他們仍在南門外逗留,而且便向南走,經過大善寺,走向樊川。他們不走大路,抄官道右方小徑信步而行。他們在等待,等待天黑光臨入城与小花子會合。
  冰雪溶解了,小徑上不太好走,原野中,小麥快露出頭了,埋在雪中越冬,當積雪溶解后小麥將以旺盛的精力盡快的生長。除了麥田之外,田間有一些小丘和地隙出現其間,凋林零星羅棋布,卻趨不到人蹤,遠處土圍子傳來三兩聲狗吠,打破四周的沉寂。
  已經未牌正,他們在一座樹林中睡了一覺然后信步而行,小徑已經不見了。
  忽地,文昌搖頭一看,“咦”了一聲說:“怪!明明看到身后有人,怎么一無所見?”
  黑鐵塔環顧一周,說:“兄弟,你大概見了鬼,原野寂靜,那儿來的人?”
  “真的,我的眼角忽見有一個灰色的人影,扭頭的剎那問卻又消失了,不是見鬼,也非眼花。”文昌沉重地說。
  “管他娘!即使有人,又能怎樣?原野茫茫,打不贏咱們同樣可以溜之大吉。咦!前面真有人。”黑鐵塔低聲叫,用手向前一指。
  他們正站在一度凋林邊緣,前面約里余有一排綿長的棗林,從東南伸延至西北,緊緊接著他們站立的凋林。果然不錯,正前面棗林邊緣,緩緩地出現一個穿老羊皮外襖的人影。相距不遠,倒還看得真切。
  有人并不足怪,但那人身上帶了刀,只要看第一眼,便知是一個輪任放風的人,因為那人半掩在樹后,借樹隱身,向四周用目光搜視。
  文昌和黑鐵塔皆掩在樹后,所以未被對方發覺。文昌注視片刻,說,“走!咱們去瞧瞧,有人在那儿為非作歹。”
  “走!由右面途樹掩近。”黑鐵塔答。
  他們向右后方慢慢地退走,不久便進了棗林。棗林不太闊,后面是一道山溝,嚴格地說來,不算是溝,而是一道地隙裂縫。寬約三五丈,風化了的斷地層形成齒牙交錯的陡壁,有些陡壁是黃褐色,有些卻是鮮明的黃土,那是垮場不變了斷層,深也有三四丈,潮濕而泥宁,看樣子,可能早已久了的一條河渠的只是還沒有水而已。形成他們不想在下面走,但棗林尖刺群生,在內行走不易。
  沿林緣急走。林緣參差,他們的路已不可能是直的,走不几里地,到了棗林最突出之處,便借樹掩身使前看去,穿半襖的人早已不見了。
  而三里外更遠處地乎線上,十余匹健馬正荒急馳,向東狂奔,馬上的人不易看清,漸漸去遠。
  “他們走了,我們不該繞道。”黑鐵塔慢慢地說。
  “且上前瞧瞧,看他們為何在這人畜不到的地方逗留,也許會留下些什么哩!”文昌接口。
  “走!”黑鐵塔叫,撒腿便跑。
  還沒有到先前發現人影之處,便感到血腥触鼻。黑鐵塔像一條發現的鷹犬,腳下加快大叫道:“狗娘食的!他們在這儿殺人。”
  文昌的輕功高明得多,吸入一口气向前急射,挫低身軀鑽入林中,循血腥愈來愈快的方向急掠。
  兩人到了土丘旁,倒抽一口气,呆立在上面,只感到毛骨惊然。
  下面靴痕雜亂,對面直削如被刀切的泥壁上,挂著八具鮮血仍在淋淋的赤裸尸首,手腳被人用堅硬的棗枝釘牢在土壁上,离地高約一尺,慘狀令人忍不睹。
  尸骨上端,有人用刀劍划了八個大字:“叛逆者戒。不許收尸。”
  之外,沒有再留下任何標記,也沒有具名,留字的人似乎知道必定有人會發現尸骨似的,所以留言示警。
  八具尸骨,處死的方法各有不同,砍開腦袋,挖掉雙目及鼻唇,破胸、剖腹、裂肢……而手腳上的棗木大釘,已足以致人于死了,何必再加折剖?凶手太過殘忍了。壁根下的鮮血仍未完全凝固,尸骨上的鮮血仍不斷地向下淌。触目惊心,偌冷的天血仍未凝,可知凶手行凶的時刻為時甚短,乃是剛才發生的事。
  黑鐵塔虎目圓睜,切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些殺人凶手太狠了。狗娘養的東西,假使讓我撞上便好了。”
  文昌一面找路往下走,一面問:“大哥,可看出是什么人下的手?”
  “看留字的口气,可能是黑道人所為。”黑鐵塔答。
  “快!看看是否還可以挽救。”
  已用不著他們費心了,八具尸骨的腦袋垂得低低地,顯然已全部死去。文昌伸手向腦腹為完整的尸骨探索,一面探一面搖頭,探到第五具,突然大叫道:“這人還有一口气在。大哥,放他下來。”
  黑鐵塔功行指尖,奮起神力分別拔出四枝棗木大釘,由文昌將人扶著,放在地下躺乎。
  文昌取出針盒,在內關,間使,曲澤三處穴道連下三針,上受百會,下拍大椎,再推拿气海,一面說,“也許可在這人的口中間出一些端凝,咱們既然管了這閒事,任何危險嚇不倒我們。”
  這具尸骨雙目已被摧殘,眼珠吊在眶外十分唬人,鼻子嘴唇全挨了刀,只留一絲皮肉吊住,小腹上被割了一刀,五髒外擠,但僅傷皮肉,內髒并未被毀坏,下手的人手法极為高明。
  片刻,尸骨竟然吁出一口气,活了。
  “老兄,你被誰所傷,貴姓大名?”文昌在尸首耳邊沉喝。
  尸骨的呼吸逐漸加強,牙嘴開始動了。嘴唇雖割掉,口腔并未傷。久久,突然用不易听清的聲音說,“金……奪……銀刀……唐河……逸客駱……”話未完,腦袋一歪,斷了气。
  文昌搖頭道:“枉費心力,無法回天。”
  黑鐵塔張口結舌,說:“我料錯了,不是黑道惡寇所為。
  “金奪銀刀是誰?”文昌抬頭問。
  “金奪銀刀是無盡令主秋痕的左右手,叫呂光祖,為人義薄云天,是個了不起的武林英雄。唐河逸客駱長城,是棗陽唐河東岸的名武師,使名滿湖廣。兩人都是白道英雄,咦?怎會做出這种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事?”
  “哼!無盡令主就不是個好東西。”文昌悻悻地接口。
  “兄弟,不可亂說。”黑鐵塔反對文昌的說法。他腦筋直率,以前文昌會對小化子說過二主同流合污暗中勾結的事,但他并不以為然。
  “事實擺在眼前,臨死的人不會說謊的”。文昌答。
  “我仍然怀疑。怪!這兩人到底是誰下的手?”
  忽地,上面傳來直震耳膜的聲音:“如海,先把人加以掩埋,人死入土為安。”
  只聞聲不見人,人足然在土岸上。黑鐵塔一怔,向上叫:“是姑娘么?”
  “蠢材!還要問?”上面的人叫,不見人影。
  黑鐵塔拉住正欲向上縱的文昌,低聲說,“那是我姑姑,佛名叫明因,她老人家來了。”
  文呂向左沿土崖走,在不遠處找到一個破敗的窟洞,原來這一帶早年有人居住,利用崖壁建了窯洞居住,年代已久,窯洞已塌大半,成了狐鼠之穴。
  兩人將尸骨拖入破窯中,再用棗木枝弄垮上端的土壁,轟隆隆倒塌聲中,破窯閉死了。
  兩人縱上崖頂。文昌怔住了,臉色一變,吃了一惊。
  那儿并肩站著兩個老尼姑,一高一稍矮。左面上首稍高的老尼姑,手執佛塵,握著一個長布包,正向文昌微笑。
  文昌一看尼姑的灰白袍,和她的佛塵和長布包,便知布包的是長劍,正是在府城中時隱時現緊釘不舍,被疑為千面師太的怪尼姑,不由他一惊。
  他想跑,老尼姑卻向他點著佛塵叫:“娃娃,過來,你想跑絕對跑不了。”
  文昌一听口音,暗叫完了,果然是千面師太,大概跑不掉,附近可以物身溜脫的地方還在三里外,怎跑得掉9硬著頭皮跟著黑鐵塔走近,乘黑鐵塔向另一老尼姑行禮,運功讓身冷冷地道:“你定是千面師太。”
  “貧尼并未否認。”千面師太微笑著答。
  “咱們還不知死在誰手,我蔡文昌并不怕你。”
  “嘻嘻!貧尼不要你伯。”
  文昌從臂套中撤下小劍,光華閃閃,立下門戶叫:
  “先接你几招,再用暗器擊你。”
  黑鐵塔臉色九變,向明因師大叫:“姑姑,你認識千面師太?娃儿要和蔡兄弟聯手斗她一斗,她沒有什么了不起。”
  “不可無禮,去見過千面師太前輩。”明因師太含笑說。”
  “不!這老尼……她老找蔡兄弟的麻煩,不理她。”黑鐵塔叫,嗓門夠大。
  千面師太卻向明因師太短首會意地一笑,說:“道友請帶令侄离開。”
  文昌乘千面師太扭頭說話的之間,抓住机會扭頭便跑,飛躍下溝,沿浮向東北展開輕功狂奔,去如勁弓离弦,耳听黑鐵塔在大吼:“不!不!我不回去,我要与那浪得虛名的千面……”
  “你敢?你造反?爬下!”明因師太喝道。
  不要為黑鐵塔耽心,黑鐵塔早已告訴文昌他的家庭狀況,明因師太不但是他的姑姑,也是他的師父,對他十分喜愛,不會對他怎樣。
  文昌全力逃走,明知不是千面師太的敵手,不逃才是傻瓜。狂奔了兩里地,土溝將盡,眼前出現了已抽苞芽的叢林,相距不足半里地看樣子定可脫身了。他扭頭瞧,身后已不見了千面師太的蹤影。
  他仍不敢大意,全力向從林方向狂奔,距林緣還有五六丈,方放緩腳程,吐出一口長气,自語道:“這老尼姑陰魂不散緊纏不休,麻煩得緊……”
  聲未落,林中灰影倏現,千面師太的語音入耳。
  “才來么?累貧尼久等了。”
  文昌大吃一惊,暗罵自己該死。山溝彎彎曲曲,像是鑽鼠洞,又看不見頂上的景物,對方僅可以直路在前面等待,等于堵住了洞口,真是昏了頭,為何不早些儿上溝頂逃走?這時已經后悔無及,除了放手一拼之外,別無他途。
  他拔出小劍。左手也扣了三枚銀羽箭,止步冷笑道:
  “不是你就是我,咱們生死一決。”
  千面師太若無其事地走近,說:“你這把小劍很好,你難道是虯髯客的門人?”
  “廢話!蔡某從未拜師受藝。”文昌冷冷答。
  千面師太笑容更濃,接著問:“你這把劍,叫做《幻電》,在雷雨交加中施用,可發出三尺光華,揮舞時如同電光連閃,無堅不摧。劍身乃是洪荒惊雷龍的巨齒所造,比神劍魚腸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劍原說被一名丹士遺留在王屋山中,而被虯髯客吳信在偶然中得到,他卻不知小劍的神异實貴,會經用來當暗器使用,几乎丟了。你如果不是虯髯客的弟子,怎會有這把幻電小劍?”
  提起小劍,勾起了文昌的可怖回憶,江畔的老怪人那一掌一腳,几乎令他沉尸黑龍潭喂王八。他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在下不知虯髯客是誰,這把劍是一個老不死交給我的,要我把這劍替他找五髓龍角芝救命,我替他找到了,他得救了,卻要我的命,幸而我在千鈞一發中落水逃得性命,哼!你們這些浪得虛名的武林前輩全不是好東西。”
  “哎!怪不得那家伙仍然活著,非我人妖又有麻煩了。”
  文昌心中一動,想到小花子方小山告訴他的武林密聞,曾經說過非我人妖會用奇毒扎膝虯髯客的事。他想:“喂!那老怪人不是有滿臉虯貴么?定然是他,這老狗可惡。”
  他一面想,一面留意退路,道:“千面師太,不必廢話了,你為何不上。”
  他知道暗器不易奏效,從長樂門外那一飛刀便可看出千面師太确是藝臻化鏡,暗器不易近身,如無一掌必中的把握,他不愿浪費暗器。
  千面師太一聲輕笑,揚拂踏進叫:“小輩,亮出你的絕學來,接招!”
  文昌心虛,在武林十三名絕項高手之前,他一個初出道的小貓?如果說不怕,未免欺人自欺,他運功讓身,六合如一,開始八方游走,在拂影外飄掠避招,在三照面之前,他根本沒有接招反轉的勇气和准備。
  拂上傳來的暗勁潛流,迫得他气血欲敏,呼吸困難,但見四面八方全是拂影閃動,想脫身已是力不從心,他似乎已被天羅地网困住,躲不胜躲,剛避過一拂,另一拂又接踵而來,除了拼命躲閃之外,毫無辦法自救。他手中的小劍派不上用場,跟不上對方的快速狂攻招式,剛伸劍接招,但對方的招式已變,從另一方向攻到了。
  在拂影飛騰中,響起對方冷冷地喲喝:“蠢材!接招化招,乃是下乘之著,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你忘了搶制先机四字?故動我招已變,必須找机會搶攻,光挨打怎成?”
  文昌冷汗直流,閃避已是不易,如何能進招?見鬼!但他聰明絕頂,突然醒悟,一聲吃喝,小劍連划三道光環,大旋身向側一閃,誘追啪的狠招跟來。
  果然,拂塵風吼雷鳴,截住他的旋轉方向,劈面抽到,他卻在身形倏動之際,半途迅疾折向,不理會截來的拂影,佛塵自然落空,他卻到了另一面,幻雷小劍飛旋而出,搶到机會了,猛攻千面師太的左肋。
  “這才象話。”千面師太高聲地叫,急攻五招。
  文昌心中大定,他不再被動挨打了,一面用幻雷劍主動找佛塵,一面抓机會柔身追進,在對方三招狂攻下,他竟然可以回敬一招了。
  同時,他已看出千面師太的佛塵不敢碰他的小劍,而且襲來的如山暗勁,還無法攻散他的護身气及气功。因此,他的膽气也壯了些,不再心虛得畏首畏尾了。
  再換五次照面,千面師太的語出:“小心了,全掏出你的真才實學,打!”
  喝聲中,佛塵不見了,換了一雙大袖,袖口雙手不住吞吐,雙方距离拉近,几乎貼身相搏了。
  文昌吃了一惊,貼身相搏,最為危險,對方竟然收了拂塵徒手相搏,顯然胜算在握,手和衣袖也必定比佛塵更厲害不然怎敢用徒手搏他的幻雷劍?近身相搏,短兵刃占盡上風,險之又險,老尼姑太晚不起人了。他心中又惊又怒,一聲長嘯,迫進連揮五劍。
  第五劍出手,“扑”一聲響,手腕被突如其來的一掌拍中,他感到整個右手如中電极,’麻木不仁。
  另一文大袖,已經從胸膛拍入了。
  “呔!”他大吼,左手全力斜推而出,雙掌凶猛地左右齊飛,奮不顧身打個兩敗俱傷。
  “啪”一聲響,掌接袖實,巨大無比的凶猛勁道,震得他左手麻木,身不由己,飛退丈外,飛起的兩腳自然落空。
  灰影迎面迫到,如影附形,喝聲入耳,“那儿走?”
  他兩手活動不便,仍死死抓住幻電劍,但左手指縫中的三枝銀羽箭,已經碎折掉落地面,老尼姑的神勁可怕极了。
  投生的本能支持著他,立即順勢便倒,用上了高手不惜的“懶驢打滾”身法,滾出丈外。
  不等他站起,灰影又到。他大吼一聲,雙腿盤、勾、踢、踹、拔、掃,全用上了,脊背著地,奮起全力貼地狂攻。
  可惜!他差得太遠,在地上盤了兩圈,“啪”一聲暴響,右小腿外側挨了一掌,接著腳踩被人抓住,耳听一聲“起”!身軀便騰空飛起,被人拉起拋出三丈外,“砰”一聲跌了個昏天黑地,幻劍小劍脫了手。
  還沒等他掙扎,兩個指頭已制住了他璇肌穴,接著身軀被提起,抓住腰帶提入矮林中。
  千面師太將他擱在一株樹根下,上身倚在樹杆上,手掂幻電劍,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說:“你這小賊還跑得了?有你受的了。”
  文昌絕望了,但宁死不服气,切齒地道:“不要臉!咱們無仇無怨你苦苦追蹤所為何來?”
  “你不否認你做賊吧?”
  “不錯,在下從沒想到否認。”
  “你不否認你是淫賊吧?”
  “閉嘴!你放屁!”
  “哼!你倒是骨頭硬。不給些苦頭給你吃,你不會承認的。”千面師太,順手將劍插在樹上,蹲下身子,厲聲又道:“給你兩條路,任你選擇。”
  “在下耳朵沒聾,鬼叫什么?”文昌也大聲回答。
  “其一,你繼續強硬否認你的罪行,自尋死路,准備受刑,其二,隨貧尼走江湖服弟子禮。”
  “哼,向你這种浪得虛名的怪物服弟子禮?你做夢!”
  “你不怕死?”
  “在下怕死,但卻不愿恥辱地活著。”
  “貧尼俠名滿天下,隨我行道是你的光榮,怎地說是恥辱?”
  “哼你的俠名和無盡令主一般,欺世盜名而已,你既然自認俠義,為何要收我這強盜淫賊做弟子?顯然沒安好心。你的俠名在我心中,比死狗差不了多少。”
  “看來你准備受刑而死了。”
  文昌心中一動,突然說:“不!在下愿隨你走江湖服弟子禮。”
  千面師太一啊,“啪”一聲抽下他一耳光,厲聲說:“你突然改變態度,是何居心?”
  文昌口中血出,卻哈哈大笑道:“讓你猜中了,我要我机會殺你。”
  千面師太微微一笑,一把抓起他按在地上說:“浪費口舌,太不值得,先廢了你再說。”
  “叭”一聲響,她一掌拍開了所制的穴道。文昌手上的麻木感已經消失,穴道被解,本來不能立即活動,但他的气极气功乃是玄門絕學,修為精純,竟然不受影響,立即全力一掌拍出。
  可是棋差一著縛手縛腳,手一動便被制住了。千面師太“咦”了一聲,雙手立即齊動,指掌并施,向他渾身重要經脈下手,拍點扣彈拿捏揉敲,一陣凶猛的播弄,令他感到渾身骨骼象被拆散著,經脈弛后而張,伸縮不定,筋絡象被拔出絞扭,痛苦難當。
  沒有机會讓他反抗,雖則穴道并未被制,千面師太不僅下手极快,而且沉重,且有一陣陣時冷時熱的奇异暗勁,迫向他的身軀內外,沒有他掙扎的余地,痛澈心脾的感覺,也令他渾身脫力。
  在痛苦中,他想起那次漂浮在黑龍潭的情景,怪老人那一掌令他渾身發冷而麻木,他是用練气功度過難關的。
  他心中仍然清醒,強忍痛處,吸入一口气,開始運功相抗。
  真气緊而后散,散而又緊,在令人難忍的打擊下,他不灰心,一再努力凝聚真气,經過十余次的失敗,他成功了,真气開始運行,向剛被打擊的經穴運去,果然減去了不少痛苦。
  在痛苦中,他斂神內視,卻沒有看到千面師太額上出現了汗珠,她的体外霧气蒸騰。
  同時,他運真气相抗,無加細想,竟未發覺千面師太指掌打擊的方位,是按經脈的走向拍擊的。他竟未想到,假使對方僅是隨意拍擊令他痛苦,豈會有條不紊?他的真气又怎能運經被打擊的地帶?只消東一指西一掌,真气不散才有鬼,任何絕頂高手,也無法使真气在极短的剎那在各處追南逐北應付打擊。
  他忍受下來了,在玄极气功的疏導下,痛苦漸減,但仍然虛弱無法反抗,正待行功聚力作全力一擊,耳中又听到一聲“咦,”更重更深的打擊又再次光臨。
  他忍受不了,呻吟了一聲,行將昏厥,忽地,气血二門被按上兩支乍寒乍熱的手,一般尚可忍受的奇异勁流注入經脈之中,喝聲入耳:“全力行功,打通任督。”
  他靈台一清,神智一震。不久,他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气机蓬勃,玄极真气開始循二脈上升運行。得到外力的催引,事半功倍,不久,腦中嗡然一震,之后便万簌俱寂,丹田一股熱流沖開了尾閭,沿督脈升至玉枕,感到有一种奇异的震撼力令渾身如中電触,—震再震,三震之后,熱流下降,進入兩脈之交,方回降丹田。
  之后,他進入恍忽杳冥之境,物我兩忘,已不知身在何處,只全力以神卸气,對身外物無以兼顧了。
  不知經過了多久,也記不清真气循環了多少周天,反正已到了靈台清明,先天真气平靜地在体內流轉,生生不息,而且渾身似乎暖洋洋精力充沛。
  他有能力反抗了,但他不再反抗,他知道千面師太正以本身數十載的精純修為替他打通任督二脈,但他仍不明白,千面師太為何要對他一個陌生人給予如此厚重的恩施?真是不可思議。
  他正在揣摸其中緣故,耳中又響起千面師太的吆喝:“你任督已通,但仍不足以行道江湖。站起來!我教你一些保命防身及進擊的基本功夫。”
  他不站起,拜倒在地說:“晚輩誠心感謝老前輩的成全大德,但……”
  “別廢話!”
  “晚輩無狀;必須叩問老前輩為何……”
  “你听著,貧尼橫行江湖近一甲子,亦正亦邪,毀譽參半,但我不在乎。今后,貧尼將南下普渡清修,与武林絕緣,退出江湖,遺憾的是,直至目下為止,貧尼尚未找到一個有根基的而天資超人的人傳予絕學,深為以憾,你,在華山潼關道上,便被我發現了,直至那夜你与劍狐星的爪牙生死相決,我仍未發現你的過人天賦。黑旗令主夜襲杜氏庭園,我也赶到那儿坐山觀虎斗,你与非我人妖在室中的情景盡入我目,貧尼姑于發現你正是我要找的人,非我人妖雖坏得無可救藥,但眼界极高,假使他与你有肌膚之親,你如果是不堪造就的材料,他也不會讓你离開替他在江湖做暗目。之后,你的一舉一動,皆在貧尼監視之下,深令貧尼滿意。而且貧尼南海之行,行期已刻不容緩,急需尋到傳人免致絕學失傳。可是,你我已無緣份,你的奇异气功乃是邪門外道。貧尼雖則失望,仍愿助你打通生死玄關再上一層樓。貧尼已放棄授徒之念,以半日光陰傳你一些防身小技,也算是貧尼一點心意。今后,貧尼在普陀苦修,不可透露貧尼的行蹤。如非有關生死大難之事,不可至普陀打扰貧尼的清修。站起來,你必須好好留心領悟。”
  小花子方小山從林曲小酌村店溜走,直奔府城東南郊外藏身,二更天,他開始越牆而入,走向鼓樓。
  三更初,夜市徐散,他夾在人潮中,沿東大街扑奔鼓樓。距鼓樓還有半里地,忽地,右面一條小街上踱出三名穿皮袍的中年人,走近后突然掀起皮帽,躬身行禮,狀极恭敬。中間那人團團臉,一團和气,含笑發話道:“奉主母手諭,請公子隨屬下……”
  小花子往左退,撇著嘴搶著說:“不!半年后我會自己回家。”
  身后,是另三個從左街出來的人,一個說:“少爺,主母心情不太好,盼望极殷……”
  小花子扭頭便跑,跑不了三五步,突然站住怪叫道“你要找麻煩,我罵你。”
  那是三個同樣穿著的人,中間那人年紀大些,約六十上下,三咎長須已現灰影,一雙虎目閃閃生光,國字臉膛,獅鼻海口,不怒而威,但笑容十分開朗,背著手說:“少公子,怎么?要罵你的彭叔?赫赫!小搗蛋,年來沒听你駕我的聲音了。小少爺,你不知我是如何的惦念你哪!我真想听听你那潑野的叫罵聲,但這是大街之上,回去再駕不好?”
  小花子低下了頭,仍撅著嘴說:“彭叔叔,不要追我,半年后我會自己回去的。”
  彭叔搖搖頭,道:“你爺爺身在谷中,但你在江湖的舉動瞞不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認為你太好,到處惹事生非,恐怕有危險。這次你在府城惹上了西北鏢局,黑旗令主可能要大發雷霆。而且,你姐姐正在等老妖僧碧眼青獅,你再鬧下去,必定惹事,所以奉他老人家的鈞渝,必須持你立即啟程返回云陽。”
  “不!我有我的事,各行其事,互不干扰。”小花子答。
  “小少爺,你的事正是要再鬧西北鏢局,碧眼青獅是楊虎的師父,你再鬧,必定干扰令姐的大計哩!”
  “要不!我幫姐姐一手。”
  “不!那會打草惊蛇,你姐姐不會肯。”
  “少管我的事,彭叔叔。”小花子暴躁叫。
  彭叔態度堅決,說:“老人家曾交代過,小少爺如果不听……”
  “你想怎樣!”小花子搶著叫,向左方緩移。
  “強制返回。”彭叔沉著答。
  小花子身形疾閃,要從包圍中沖出。
  彭叔大袖一拂。大手伸出袖口朗食中二指點出,說
  “用一顆養神丹給小少爺吞下,走!”
  小花子只感到右肩夾骨上風皇入洞穴一麻,渾身脫力跌入一名大漢怀中,狂聲叫道:“不要,不要養神丹,不……”
  另一大漢已走近捏住他的牙關,將一顆丹丸塞入他口中,不由他不吃,伸指一點一送,丹丸便滑下咽喉。彭叔卻呵呵一笑,道:“如果不用養神丹,半路上你會搗蛋溜開怎成?三天吃一顆,你不僅安靜,還對你練功有益。走!”
  一群人挾著小花子走了,奔向藥門一間客舍。
  黑鐵塔被明因師太擒住,帶回府城,真巧兩人剛在東市走了一圈,在大街劈面遇上了。
  大漢半挾半挽著小花子,小花子漸漸陷入睡眠狀態。衣著襤褸的小花子夾在一群穿皮袍的人群中,确是夠岔眼。黑鐵塔走在明因師太的右側后,正在打主意溜走,虎目東張西望,留意溜走的路線。
  這晚上市面气氛有點不太正常。平時,大善寺的喇嘛曾化入黑關城門之間,除了有事必須逗留在各處寺院或者王府內庭外,都按時返回大善寺。但今晚不同,街上不時可以發現三五成群的紅衣喇嘛,目光炯炯四處巡走。
  明因師太一面走,一面低聲說:“你用不著打主意溜走去找你的兄弟了,也許千面師太已帶著人遠离府城一二百里啦!”
  黑鐵塔從三個紅衣喇嘛的空隙中,看到了后面的小花子,吃了一惊,天!精靈古怪的小花子,怎么落在對頭手中了?大事不妙。
  他是個直性人,不怕生事,一聲大吼,火速搶出叫道,“小花子,你怎……”
  他不客气,大手一仲,撥開喇嘛槍入,聲勢洶洶。
  三個喇嘛不是善類,怎肯讓他撒野從中間沖過?中間大喇嘛一聲不吭,巨手疾伸,猛抓黑鐵塔的腕脈,同時沖進,撞上了。黑鐵塔了得,發覺不對立起反應,沉肘翻掌反手便勾,兩只大手扣實了。
  “砰”一聲響,雙方也在同一瞬間接實,兩人同時“咦”了一聲,雙手分開,大喇嘛退了三步,黑鐵塔只退一步便站穩了。大喇嘛凶睛怒突,怪叫道:“大個儿,你王八蛋掉了魂?你……”
  “賊和尚,你他媽的找麻煩?”黑鐵塔搶著叫,聲如打雷。
  大喇嘛身材魁梧,黑鐵塔象個巨人,兩人碰了一肩搭了一手,雙方都反應夠快,也都深怀戒心,所以一触即分全都破口大罵。
  明因師太赶忙上前,叱道:“如海,你又鬧事?”
  彭叔己听出黑鐵塔在叫小花子,當然也知道是小花子兩位朋友之一,揮手令同伴帶人先走,率領兩名大漢迎上,先袖手旁觀。
  明因師太出聲已晚,黑鐵塔已和大喇嘛動上了手,拳掌風雷俱發,象在拼命。黑鐵塔以為小花子在大喇嘛的同伴手中了,手下豈會留情?搶入連攻三掌五拳,勢如瘋虎。
  街心人群大亂,怪叫聲此起彼落。
  另一喇嘛三聲大吼,截住了明因師太,立掌當胸作勢拍出,喝道“老尼姑,你也算上。”聲落,反掌當胸拍去。
  明因師太冷笑一聲,念聲,“我佛慈悲”!抬手一拂,“啪”一聲脆響,掌背拂中大喇嘛的脊骨。
  “哎……”大喇嘛狂叫一聲,左手捧住右腕,踉蹌后退,額上青筋跳動,雙目睜得大大地,如見鬼魅。明因師太站在那儿,用冷冰冰的語音說:“孽障!聊施薄懲,以示做成,可免爾日后殺身之禍。”
  彭叔談淡一笑,低聲向同伴說:“有明因師太在,用不著咱們耽心了,走!”
  三人往人群中一鑽,走了。
  黑鐵塔一陣狂攻,將和他相撞的大喇嘛迫退了丈余,另一喇嘛立即加入,三人纏上了。
  人群大亂,明因師太感到不對勸,搶入叫:“停手!大街之上……”
  她到了一名喇嘛背后,喇嘛一聲大喝,大旋身掌斜揮,一面叫:“斃了你……啊……”
  明因師太不動聲色,等大掌削到,突然伸掌切出,迎住對方的掌緣,大喇嘛掌骨立碎。同一瞬間,她向前揮袖,“啪”一聲暴響,大喇嘛應掌而飛,迎面跌出文外,在地上呻吟掙扎。
  似乎在同一瞬間,黑鐵塔槍入另一名喇嘛怀中。
  “砰啪啪!”三聲暴響,大喇嘛擊中黑鐵塔一拳兩掌,掌中肩拳著胸。
  可是黑鐵塔勾住了喇嘛的左肩,三記打擊由于相距過近,力道未能全部發揮,黑鐵塔挨得起。
  “砰”黑鐵塔回敬了一拳擊中喇嘛的小腹臍眼,再兩聲“扑扑”!喇嘛左右頰挨了兩記重拳。“恩”了一聲,搖搖晃晃向后倒,口中血水往外流。
  黑鐵塔一聲虎吼,飛起一腿,把大喇嘛踢翻,扭頭向人群中急沖,要找小花子的蹤跡,趁机會擺脫明因師太,溜之大吉。
  同一期間文昌在灞橋恭送千面師太東行。千面師太對他說:“你有野心,卻又不全力以赴,我感到你這人有點怪,也似乎缺乏稱霸武林的信心和勇气。”
  “晚輩并不想稱霸武林。”文昌誠懇地答。
  “你的神奇气功白練了。你很聰明,可惜不能領袖武林。”
  “老前輩明鑒,練武不在于稱霸武林,該做的事多著哩!”
  千面師太不住點頭,道:“不錯,該做的事多著哩!但愿你好自為之。不管你日后做什么,別忘了,不傷天害理,可以對天地鬼神,必將無畏無懼,事無不成。我不反對你以真面示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行道江湖,但記住我的話,總有一天你會用得著化裝易容術的。你該去了。千里搭長期,終有盡日,好自為之。”
  文昌長揖到地,說:“老前輩珍重,晚輩不送了。”
  千面師太大袖一揮,流光逸云似的向前疾射,隱沒在夜幕之中,冉冉而逝。
  文昌直持千面師太的身影消失許久,方轉身奔向府城。這條路他已經不陌生,距三更整還有一個半時辰,用不著赶路,他僅用略快于常人步行的速度大踏步急走。
  正走間,后面響起身袂飄風之聲,沒有雪光夜黑如墨,但他的目力超人,在三丈內仍可辨物。
  來人已到了身后,是三名身材雄壯,齊下挂著包裹的勁裝大漢,背上插了長劍,正用輕功赶路。
  直等到來人已到了身側,方扭頭瞥了一眼。
  在扭頭的剎那間,眼角清楚地看到三人身后有人影緊盯不舍,便猛地輕些儿。怪!确有人影,在三人的身后不足五丈,但卻向路旁一閃,鬼魅似的消失在樹林中。
  “咦!”他發出一聲輕呼,那人影身法好快,他只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長袍飄飄,之外無法分辨。
  原來三個勁裝大漢最左—人,向路旁掠出,口中說道“等我,我方便方便。”
  另兩人站住了,在路旁中等候。文昌往前走,心說:“怪!跟蹤的人,難道連人方便也算准了?這個人好厲害,可是仍難逃出我的眼下。”
  他走他的路,后面三個家伙都在路旁拉升褲子小便,并排儿小解。
  他走了十余步,再扭頭一看,心中一惊。
  三大漢一面小便一面低聲說話,包裹已挪至身后。就在他們扭頭回望的剎那問,一個黑影奇怪的身法在路石掠出,毫無聲息,象個無形質的幽靈,眨眼間欺近三大漢的身后,隨即向后掠,重新隱入出來的地方。
  他日力奇佳,已看出這黑影絕非剛才所看到的穿長袍的跟蹤人影,他想:“喝!今晚這條官道龍騰虎躍哩!”
  忽地,中間的包裹散了“扑扑扑“!衣衫雜物下墮,原來包裹已被剖破了。左首大漢一惊”叫:“大哥……你……糟!三弟……咱們……”
  右首大漢一聲長嘯,追蹤黑影入林。左首大漢一把扶住中間大漢,怒叫道:“王八蛋,靈台穴被制死……”叫聲中放了人,追蹤三弟去了。中間大漢身軀一晃,突然砰然倒地。
  三弟机警絕倫,追蹤黑影入林,向黑影發射三枝暗器,一面大喝:“朋友留下啦!你好大的狗膽,看!”
  黑影將奪來的一個小布卷揣入体中,閃在一株巨樹后,三枚暗器落空;大喝道:“你也接我一手。”
  文昌听聲音有點廝熟,心中一惊。這人的聲音,得他從遙遠的夢境中突然清醒過來,遙遠的記憶拉回現實了,黑龍潭旁的情景一道閃光在腦海中突然映現,他向路旁一閃,幽靈似的消失了。三弟追黑影時的響聲,引來在后面半里地的四個大漢,狂風似的赶來增援,赶上了。
  黑影避過二枚暗器,在樹后扔出兩把飛刀從另一面搶出,拔劍大吼道:“留下万儿,為何向咱們兄弟下手暗算7”
  黑影兩飛刀落空,人已閃到另,株樹后隱身。樹林并不密,不易藏身,被盯上后不易將人甩掉,只好拼命,一聲長嘯從側方扑出,手中一把龍首短杖風雷俱發,搶到連發三杖,掙!錚錚!”三弟揮劍便接,火星飛濺。
  另一名大漢到了,挺劍扑上大吼道:“是這可惡的老狗,纏住他。”
  “大哥怎樣了?”三弟一面攻招一面問。
  “恐怕完了,寶物已失。”大漢答,搶上從旁夾攻。
  三人在林中舍命忘死狠拼,逐漸向林中移。官道上,吼聲傳到,后到的四名大漢搶入林中,最先一人叫“紅貨怎樣了?”
  “已被吳老狗劫了,快上!”三弟大聲叫。
  吳老狗直等四名后到的人行將沖到,方哈哈狂笑道:
  “謝謝諸位相送!哈哈!后會有期”。
  聲落人已撤出圈子,去勢如電,向北冉冉而逝。
  文昌在左近隱身相后,急起從另一側狂追。他清晰地看到右前方先前曾經出現穿長袍黑影。也在追蹤吳老狗的,身法奇快,而且聲息毫無,他想:“這人不知足不是吳老狗的党羽,我得小心了。”
  后面,六名大漢追了里余,輕功相差很遠,口中不住大罵,聲音漸漸消逝,不知追向何處去了。
  吳老狗擺脫了追來的六大漢,向西一折,越野而走,不久侄看到前面出現了燈光,急向燈光掠去。他卻不知身后有人,竟然毫無所覺地飛掠。
  文昌目下的功力大非往昔可比,目力也超塵拔俗,可是,他卻無法釘牢穿長袍的黑影。穿長袍黑影在吳老狗后面十余丈,他也在穿長袍黑影后十余丈反釘。可是對方時隱時現,無從捉摸,剎時不見,又突然重現,象鬼魅幻形,輕功已臻化境,令他愈追愈心惊。
  向西。正是府城方向。文昌已有計較,放膽追。
  不久前面出現一座土崗,果林密布。崗南,有一座圍子,不大,寬廣不到二十丈,兩丈高的寨牆門樓上,懸了一盞紅色的燈籠,迎風格恍,看光景,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宅第,是只有三五間大宅的私有土寨,而非村落。
  吳老狗奔至寨門口,吹了一聲口哨。門樓上的紅色燈籠突然熄滅,暗影中有人輕喝道:“得手了么?”
  吳老狗飄入沒有寨門的破敗寨口,一面低答:“到手了,只問閣下是否也帶來了寶物。”
  這是一座寬大的古寨,寨口門是被人打破的,里面亭台處,假山園林修得十分整齊。中明是三棟祟樓,畫棟雕棵十分宏偉。可是燈光全無。空間無人。
  門樓上飄下……個瘦小的黑影,點著一根山明杖,領先踏上台階。吳老狗在側后方大踏步跟上,一面問:“你把這棟封氏別館的人全斃了”?
  瘦小黑影啊了一聲道:“封老狗冬天不在這儿住,在城里,這儿只有十來個健仆,用得著斃?你把我鬼影子孫明看成了殺人魔王了?”
  “哈哈!你鬼影子竟然大慈大悲了?”
  “不在。”鬼影子答得頂干脆。
  吳老狗站住了,冷冷地道:“你是說,你并未得到那四顆珍珠?”
  影子推開沉重的大門,里面黑沉沉,扭頭說:“孫某已在府城做了手腳,拿來了。請啦!我們到里面談交易。”
  吳老狗呵呵大笑,道:“我虯髯客成了初出道的毛頭娃娃了,你也很嫩啦!對不起,亮亮紅物。”
  “你先亮。”鬼影子冷冷地說,
  虯髯客怀中一探,突又停下笑道,“你不亮我沒有亮的必要。”
  鬼影子略一沉思,終于在怀里掏出四顆大珠,白亮亮地,在掌心閃耀,一亮即收,說:“閣下不愧是老江湖,我鬼影子第一次遇上對手了。”
  虯髯客沒有机會細看,又不能搶過來細瞧,呵呵一笑,也掏出一個小布包場了揚,一揚即收,道:“你不敢惹武當門人,我虯髯客可不信邪,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分散了才動手,手到拿來,其實他們沒甚不得了,真要硬奪,他們也無法保全這半幅秋山煙雨圖。”
  “請啦,到里面去當面相驗。”鬼影子踏入大門“咳!閣下是否帶有伴當?”虯髯客突然舉目四顧發問。
  “笑話,孫某在江湖獨來獨往,無人不知你未免膽小了!老兄。”
  虯髯客站住不走,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老兄,你先走一步,勞駕在里面先掌燈,不是吳某膽小,而是吳某老奸巨滑不想在陰溝里翻船。請!”
  請字一出,他已向側掠走,從側屋上了瓦面,跳下則院一閃不見。
  不久廳中大放光明,大廳中全是笨重的紅木家具,布置的俗不可耐,神龕上兩支巨燭,已被鬼影子點燃,拉過一張桌案自己跳上一端坐了,叫:“膽小鬼,來吧!”
  虯髯客在左后廳掠出,左手地了一個被制穴道的人,呵呵大笑踏入廳中,把人丟下道:“閣下自以為了得,這儿就有一個人沒有被你制住。老兄,你越來越不精明了。”說完,一腳把人踢飛。
  鬼影子冷冷地啊了一聲,道:“一兩個人不成气候,誰真去搜遍整座大院?”
  左側內窗突然發出一聲輕響,虯髯客手一抄,便奇快地拔出腰帶上的巴首短杖,道:“難道說,里面還有未被制住的人?”
  鬼影子暴急地叫:“老兄,你大名頂頂的老奸巨滑虯房客吳信,竟然是個疑神疑鬼膽小如鼠的小混混,不象話,你有個完沒有?”
  虯髯客卻不理他,閃至內窗旁仔細搜索片刻,方定下心走到長案的另一端,怪眼不住向鬼影子打量,道:“本來,交換的地方應該由我指定……”
  鬼影子一躍下案,向外走,不悅地說:“好吧,今晚我們不換了,由閣下指定交換的所在,再見了。”
  虯髯客呵呵笑,怪聲怪气地道:“來吧!你他娘的不必再搗鬼了,即使是另訂交換處所閣下同樣可以事先埋伏下党羽的。”
  鬼影子沉著臉回到案端,怪叫道:“老賊,我該宰掉你這疑神疑鬼的髒小貨。”
  “你為何不下手?哈哈!”虯髯客怪笑,“砰”一聲把布包按在桌案上,又道:“我們按規矩交換。”
  鬼影子把四顆珠子放在一個小盒中,放在案的另一端,緩緩向右外方繞,一面道:“我們都是江湖中大名頂頂的人物,卻效這种無信鼠輩的交換贓物方法,日后傳出江湖,真要令人笑掉大牙。”
  虯髯客向另一方向繞定,歪著嘴道:“笑掉大牙是他們的事,天下問該笑的事多著哩!你我都是老狐狸,如此公平交換彼此不吃虧。”
  兩人繞至中心,一聲冷喝,兩人同向另一方搶去,伸手把紅貨抓在手中,也几乎同時大吼:“王八蛋狗養的,假紅貨!”
  虯髯客“叭”一聲掌拍在長案上,四顆珠粉碎了,怒叫道:“假的!四顆粉珠中,該有一顆毫無疑義,內中藏有亮寶圖一幅。王八蛋,你瞧瞧是真是假?圖呢?”他把珠粉信手—抹。确是中無別物。
  鬼影子把布包殘圖劈面扔過,吼道:“狗養的看看你劫來的秋山煙雨圖是啥玩藝?是他媽的素女經。孫某人一生不喜女色,要來有屁用。老狗賦,你定然吞沒了原因,騙大爺的珠寶,今天你如不交出……”
  虯髯客看了扔來的殘圖,吃了一惊,見鬼!那有什么秋小煙雨圖?而是一卷手妙的黃帝素女經。据說,這是研習房中術的春畫,不知是那一位缺德鬼寫的,卻假借黃帝的圣名作為著者,說是黃帝御三万女而成道,寫成此經云云,胡說八道。這本經原名叫做素女秘道經,另有一付稱素女方,大概是出于玄門方士之手,算是古籍之一。至于是否有用,天曉得。但歷代帝王的宮庭內,卻必定有這种淫書存在,不是奇聞。
  他楞在那儿,鬼影子已經一閃即至,山藤杖猛地砸下罡气呼呼厲叫。
  虯髯客不得不接,對方攻勢极激极猛,他更不甘示弱,一聲怒吼,龍首短杖全力揮出,“扑”一聲響,兩人皆被震得側飄八尺,同聲怒叫,再次發起搶攻。
  大廳中寬敞,足以施展,兩人的修為半斤八兩,激斗二十余招仍未出現敗象,旗鼓相當,廳中的家俱遇了難,摧枯拉朽般的紛紛碎裂。
  激斗中,燭輝搖搖,一個長袍飄飄的黑影突地幽靈似的出現在大廳中,燭光映照下,原來不是黑影而是黑白相問的怪影。
  隱伏在側廂的文昌看清了怪影,倒抽一口涼气,暗叫不妙,不是冤家不聚頭,又碰頭了。半點不假,正是象貌堂堂的七幻道白鶴散人。
  文昌心恨虯縱容十年余前在黑龍潭畔對他思將仇報,誓要親自報复,卻不愿假手于人,深恐虯髯客死在七幻道之手。輪不到他出面報仇,他目下功力大進,任督已通,但按修為進境來說,只算一半功,距化境仍遠之又遠,想和宇內十二高手論長短,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七幻道的出現,令人心中發毛,他想退走,卻又心中不甘,想出面,不啻以卵擊石,划不來,他進退兩難,只好留下來靜觀其變,一面准備好暗器,必要時准備一拼。老實說,他并不很怕武林十二高手,黑夜中脫身并非難事。七幻道在老君谷無緣無故打了他一袖,几乎要了他的小命,此恨刻骨銘心,他不會輕易忘怀。他深信結算之期不會很遠,七幻道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兩人之問,早晚有拼個你死我活的一天,除非他不再在江湖浪跡,還過達一天必定會降臨。
  七幻道的出現,并未影響激斗中的兩個人,依然放手狂攻,都不想停手,事實上兩人功力相當,撤手不易,誰收招先退,弄不好卻有性命之憂,自陷絕境。
  七幻道在地上拿起素女經,略一流覽,笑道:“呵呵!假貨。素女經不下百十种,真品已散失不存。這一卷是龍彪山老雜毛邵元節所寫的,只值半文錢。喂!你兩個蠢材給我住手,爬過來听候吩咐。”
  他的嗓門大,喝聲如沉雷,大廳中回音翁翁震耳。激斗中的兩人嚇了一跳,同時喝聲“開”!飄身暴退掠出圈外文余,轉身扭頭一看,臉色全變了。
  鬼影子擦掉臉上的汗珠,變色叫:“你……你是……是七……七幻道白……白鶴仙長?”
  七幻道丟了素女經,滿臉堆笑,背著手說:“不錯,尊駕倒沒忘了貧道的名號。”
  虯髯客咬了咬牙,向廳門緩緩后退,道:“吳某罪惡滿身,卻不想和你這比我更坏的人打交道。”
  “姓吳的,你想走?好吧!你不要命請便。”七幻道笑容可敬地說,身軀也未移動,根本不將虯髯客看在眼下,委實令人受不了。
  虯髯客站住了,銅鈴眼閃閃生輝,他有點心虛,進退維谷,怒聲道:“道長,意欲何為?”
  “小事情,想勞駕閣下代辦一件小事。”七幻道若無其事地說,語聲平靜,談笑依舊。
  “吳某除了自己,不知別人,要辦事,必須有代价。”
  “我七幻道只知道有我自己,不知有別人。當然啦!貧道是個買賣人,最重視代价,既能勞動閣下的大駕,少不了要分些利潤給你,但不能給你很多,貧道的巨大宏麗宮現還未完工,尚需黃金万兩方可竣事。”
  “你說吧!”虯髯客無可奈何地說。
  “你繼續盯牢武當的俗家門人,留意那半幅秋山煙雨圖的下落,伺机下手,貧道以罡气玄功相酬。你得注意,武當門人是在華陰一間小客店尋得的半幅秋山煙雨圖,但据我所知,該圖半幅在鬼臉山堂手中,另半幅已被黑魅谷真所取走,貧道決不食言,假使是膺品,又當別論。”
  “一言為定。”虯髯客一字一吐地說。
  “好,一言為定,得手之后,可在江湖找我”。
  “在下告辭。”
  “不!且慢,等會儿再走。孫施主。我們也有交易。”
  鬼影子已恢复了疲勞,冷冷地道:“孫某是江湖毛賊。但還不想向仙長購買下五門的迷香春藥,交易不做也罷。”
  “貧道諒你也買不起這些玩意,貨賣与行家。你不是貧道的好主顧。那四顆大珠,你從何處弄來的?”
  “從一家珠寶店弄來的。”鬼影子說了實話。
  “封老狗的真品呢?”
  “在下晚來一步,已被人捷足先登取走了”。
  “是誰所為?”
  “据說是在長安酒肆中,被一個小混混蔡文昌所得。”
  虯髯客在黑龍灘畔,并未詢問他的姓名,所以听鬼影子說出蔡文昌三字,并不感到詫异。暗中藏身的蔡文昌,卻嚇了一大跳。”
  “證實了嗎?”七幻道續往下問。
  “證實了,目下長安風風雨雨,就為了這個無名小輩,西安鏢局被鬧得雞飛狗跳。”
  “那人呢?我指的是蔡文昌。”
  “已從城南逃出,不知下落。”
  “孫施主,費心找到那家伙,不擇手段,務必將珠子弄到手,四珠之中,有一顆經名匠妙手做了手腳,將一幅藏寶圖藏在珠內,价值連城。珠子的主人,是本朝初年巨子大奸陳友諒。陳友諒兵敗都陽湖之前,在湖濱南康府星辟縣埋下了大批金寶,据說是在落星湖附近,珠內藏著尋寶秘圖,陳友諒中流矢而死,這四顆珍珠不知落在何人手中,輾轉相傳,終于落在吸血鬼姓封的手中。這消息是由封家護院教師爺恨地無環毛興邦傳出的,也不知确否,未得手證實前,貧道不想先下諾言,得手之后,如果是真的,我們按圖掘寶二五均分。孫施主明入,不認為貧道很貪吧!恩?”
  鬼影子不住點頭道:“一言為定。”
  “孫施主答得很爽直,是否另有……”
  “仙長多疑了。老實說,在下如果得到秘圖,也不可能獨立成事,目下消息已泄,江湖人不貪財的并不多見,孫某自問無力獨掌大局,有仙長出面,何樂而不為?”
  “施主确是所料不差,但愿我們如意,也免貧道在江湖費勁找金銀起宮觀安身子。施主請便,日后多聯系。”
  “后會有期。”鬼影子行禮告退,急急掠出大門如飛而去。
  七幻道背著手,走近虯髯客伸出右手道:“吳施主,貧道向施主討一些小東西。”
  虯髯客一惊,退了兩步問:“道長要什么?”
  “施主早年被非我人妖用毒藥制使,竟能生還,更四出騷扰入妖的各地秘窟,果能洪福齊天。据貧道所知,你曾經在青城隱身半年之久,偷了威靈仙松風丹土一瓶九轉玄丹,所以得以不死。九轉玄丹大概很妙,貧道想見識見識,可否給貧道開開眼界?”
  虯髯客臉色大變,退了兩步道十余年來:“九轉玄丹早用完了。”
  “胡說!”七幻道沉下臉冷喝,又道“凡是大補圣品,不可多服,多服而不善用,必死無疑。九轉玄丹乃是松風丹土花三十年心血集天下奇藥而制煉,一顆之量,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一瓶八十一顆,即是你一年吃上三顆,也還有一半在。吳施主,識時務者為俊杰,你不想吃罰酒?”
  虯髯客搖搖頭,平靜地道,“不敢相瞞道長,為了化解非我人妖的奇毒,九轉玄丹确是用完了。”
  “我不信。”
  “道長不信,吳某有口難辨。”
  “貧道要搜。”七幻道厲聲道。
  “什么?你要搜吳某的身?”虯髯客怒聲叫。
  “不錯,那是閣下的圣榮。”
  虯髯客怒不可遏,正待發作,一触七幻道那雙冷電四轉的怪眼,心中一寒,略一遲疑,突地道:“好,這是吳某的圣榮,能勞動道長親搜,委實不易,”他先解百寶囊,遞出道:“請先過目。”
  七幻道雙目冷電始終沒离開虯髯客的臉部,伸手去接百寶囊,一面笑眯眯地道:“得罪了,吳施主……你找死!”
  原來虯髯客在對方伸手的剎那間,三把飛刀從抽底飛出,化為三道電芒,躬向七幻道的胸口,相距很近,想閃避難是登天。
  豈知七幻道早有准備,他已從虯髯客的眼神中看出了危机,身形右飄,大油向左猛揮,罡气怒發,厲厲刺耳,三把飛刀貼身飛出五丈外,翩翩落地。
  暗中隱伏的文昌一咬牙惋惜地暗道:“真糟!這家伙极貪心,妄想三把俱中,卻全部落空。”
  他不愿虯髯客死在七幻道手中,准備乘机槍入。
  虯髯客一聲沉喝,一枚斜截,足尖疾點,疾逾閃電。可惜,慢了半步。“啪”一聲暴響,七幻道一掌擊中龍首短杖,把虯髯客震得不住后退,后而向左飛飄八尺,几乎脫手丟杖,落地還連退三步方穩下身形,七幻道的掌力委實惊人。
  “你該下地獄!”七幻道高興地叫,他如影附形地迫到。
  虯髯客走不了,心膽懼寒,即使七幻道不拔劍,赤手空拳,便足以制他以死命,為爭一口气,這條命可能會斷送在這,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后悔已來不及了。
  他勉強壓下心頭的恐怖,不再正面接招,八方游走,開始游斗,希望找机會進入后廳門口。他不敢出大廳門,在空敞之處逃跑不了。
  換了兩個照面,七幻道的一雙大袖罡風滾滾,風雷殷殷,袖拍之下,宛若万斤巨錘打擊,迫得他气血翻涌,甚至無法站穩。
  “打!”七幻道叫,左袖一揚,“啪”一聲震開龍首杖,右袖再扔,“啪”一聲抽個正著。
  虯髯客百忙中抽掌自衛,恰好和大袖相触感到左手如中電擊,象是廢了,“哎”一聲惊叫,無可抗拒的潛勁將他震飛丈外,“砰彭”兩聲撞翻了長案同時滾倒。
  七幻道一聲長笑,大踏步走近。一面道:“你死定了,身上的東西全是我的。”
  走近后不待虯髯客爬起,舉腳向下踏。
  突地,燭光突滅。同時,一道淡淡的銀色亮球閃電似地射向老道的左肋、也在同一剎那,長笑一聲震耳,喝聲亦至:“老雜毛,算賬的人來了。打!”
  來人是文昌,他用兩塊木片擊滅了巨燭,掠出側廂門。飛刀也隨聲出手,他對飛刀沒有多大指望,就是想阻一阻老道下毒手。
  七幻道驟不及防,也大意了些,并未運功護身,飛刀來勢极速,旋轉而至,可破內家气功,等他發覺時刀已近身,“嗤”一聲從他胸下掠過,划開了八卦大袍的前襟。假使他不是向后微仰,肋下可能受傷,因為飛刀触衣的厲叫聲有差別,他知道高手來了。
  “打!打!打!”文昌在廂門口大吼,吼完一閃即逝,三段小木片連連飛出,飛行的叫聲十分古怪。
  七幻道領教過飛刀的厲害,再一听厲叫特別,還弄不清是啥玩意,大廳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怎敢大意?他顧不得地下的虯髯客,向旁急閃,折向狂赶,一面叫:“死囚,你好大的狗膽!”
  他到了廂門旁,雙掌連環狂拍,掌勁以排山倒海之勢,攻向先前文昌站立現身之處。雙方交手不過是剎那間的事,他的身法奇速無比,料定文昌脫身不易,這兩掌任如一流高手也難禁受。
  轟隆隆隆!廂壁禁不起如山掌力的拍擊,紛紛倒塌。
  文昌不在那儿卻在里面發出哈哈狂笑,進了東廂走廊,愈走愈遠。
  “王八蛋,我不信你逃得上天入得了地。”七幻道怒叫如雷,緊迫狂赶。
  “哈哈,老雜毛,咱們來玩玩。”文昌一面走一面叫,三兩轉折,早已閃入重廊复室之中,不見了。
  虯髯客吊著麻木的左臂,忍痛爬起溜入后廳,往暗房中一鑽,逃之天天。
  七幻道追丟了人,心中大怒,忍住沖口而出的粗話,靜下心神,開始運耳力逐屋搜尋,象一頭貓追捕逃鼠。
  整個封氏別館死靜無聲,廳房极多,樓上也是重重房舍,要搜談何容易?按得他火起,點起一把無情火,自己站在另一所大樓的瓦面上,當心細看是否有人逃出。
  火光沖天,直至所有的房舍全部起火,仍不見有人逃出連老鼠也沒有發現半個。
  文昌早就走了。他先躲向后廳,看到一個黑影踉蹌而來,赶忙迎上低叫:“吳信么!來!由后面土丘溜走,老雜毛可怕。”
  虯髯客踉蹌前奔,一面虛脫地道:“那狗妖道可惡,此仇不報誓不甘休。”
  文昌一把架在他胳膀上道:“報仇是以后的事,目下逃命要緊,我助你一臂之力,快走兩步。”
  兩人逃到后面土丘密林,下面封氏別館火光已現,文昌架著虯髯客全力狂奔,一面道:“你可以運功療傷,不過手臂要廢。”
  “不要緊,老道這一袖我還禁受得起,目下就是稍有些麻木,先天真气已可運至掌部了。”虯髯客答。
  兩人奔了兩里地,到了一道干溝旁。兩排光突突的白楊樹向西延伸,扭頭回望,但見東邊天際一片火紅,大火已不可收拾。
  “不怕妖道找來了,歇會儿。”文昌說,放開虯房客,自己靠在一株樹干上。火光照耀下,人的五宮清析畢現,他死盯著虯髯客,暗暗切齒。
  虯髯客也靠在另一株樹干上喘息,一邊伸展左臂,發現文昌正用奇怪的眼神死盯著他,心中一惊,問:“老弟台,你為何用這种眼神盯著我?”
  文昌冷冷一笑,道:“在下要認清閣下的尊容。不錯,不過蒼老些而己,倒是風采更盛當年。”
  “咦!你認得老朽?”
  “不錯。”
  “老弟台尊姓大名?”
  “我亡命客蔡文昌。”
  “啊,你就是偷走吸血鬼封老狗珠子的蔡文昌?”
  “正是區區在下。”
  虯髯客開始用奇怪的眼神注視文昌,久久方道:“珠子老朽不要了。”
  “哈哈!要不要是你的事,給不給在我。”
  “老弟台,今晚多蒙臨危援手,銘感五衷,他日有緣,容圖后報。”
  “哼!在下也不敢接受閣下的后報了。我這條命還得留著,被你報死了豈不甚冤?”
  “啊老弟台,你話中有骨頭。也可能你誤會了,咱們索不相識,少見哩!”
  “确是少見,但少見并不算沒見過。”
  “老朽不是健忘的人,更非忘恩負義之輩……”
  “哈哈哈哈[”文昌用一陣狂笑打斷他的話,笑完道:“事實上你的話言不由衷,全錯了。咱們是老相好,十余年前的生死之交。同時,你不但是忘思負義之輩,更生著一付狼心狗肺。”
  “什么?你胡說八道,你……”
  文昌站正身形,緩緩道:“想想看,十年前龍駒寨甫邊丹江河畔,虎頭峰下黑龍灘旁,那個曾經怜惜你,以生命作賭注下水底替你……”
  虯髯客如見鬼魅,一步步往后退,伸出顫抖著的大手,指著蔡文昌嘶啞地叫:“你……你就是……是……是那……”
  “不錯,區區正是被你打下黑龍灘幸而不死的小娃娃。”文昌一字一吐地答,稍頓又道:“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在十年后又碰頭了。老狗,你想不到我蔡文昌仍未死吧?你沒料到十年后仍然見面的一天吧?天网恢恢,你難逃公道。你的報恩手段我領教一次足夠了,現在輪到我報复你了。”
  “你……你為何又……又救……救我”虯髯客几乎語不成聲。
  “報仇雪恨,我蔡文昌不想假手他人,所以引走妖道,好好謝謝你當年恩將仇報的洪恩。”
  虯髯客渾身冷汗直流,突地轉頭便跑。
  文昌一聲冷哼,沖上伸手便抓。虯髯客知道走不了,是拼命的時候了,一聲大吼,反手就是一記“倒行金鐘”。
  文昌向左一閃,手掌掠過對方的肩背,指尖勾斷百寶囊的挂帶,一勾之下,百寶囊被他順手牽羊抓在手中。
  虯髯客心痛如割,揮舞著龍首短杖大叫道“還給我!還給我的百寶囊……”
  文昌將百寶囊納入怀中,左右飄掠,一面激他道:“你的命也保不住,還要百寶囊?乖乖束手待斃,免得死前受苦。”
  在迅速輕靈的飄掠中,輕易地閃讓對方八招十四杖的瘋狂進攻。自任督二脈打通,承受千面師太的指點授藝之后,這是他第一次与高手相搏,感到六合如一,神意清明,對方的一招一式,似乎全在他意料之中,只消對方手腳初動,他便知道將向何處下手了。加之先前一飛刀几乎命中七幻道,他對自己的造詣有強烈的自信。
  虯髯客攻出第九招,“青虹入地”攻向下盤,放膽搶入,突地翻腕上搭,暗勁如山,砸向文昌的右肩肋,變化十分迅速靈活,果是不凡。
  文昌已決定回敬,不退反進,突地從對方身側切入,右掌一勾,便搭中龍首短杖外側,疾逾電光石火,左右上托,扣住對方的胳肢窩、旋身、出腿弓背,喝聲“滾”!
  虯髯客大吃一惊,起初他以為文昌要用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奪他的龍首短杖,做夢也沒想到文昌能走險貼身制他,就顧運勁掄杖,身体己貼上文昌的左肩背,腳下又被絆住,巨大的拉力將他的上身拉飛,下面一震,卻反而向上蹦,身不由己,躍空翻起。在他還弄不清怎么回事之前“砰”一聲背脊著地,跌了個天昏地黑。
  文昌不想太早要他的命,將人摔出雙手己放,不過他的右臂准完。如果再乘机加上一腳,性命交關。
  還是文昌在儿童時代的摔跤絕著,加上出其不意借力打力的巧勁,以及意到手到搶占机先的超人反應,所以敢大膽欺近將人摔倒。這种手法十分冒險,用來對付高手更險之又險,如果反應不夠靈,對方的左手可以反擊腦袋擠兩敗俱傷,右膝也可以致命一擊。
  “不算,不算,再來一次,爬起來。”
  虯髯客羞憤難當,爬起狼狽地道:“小狗!你使奸,你是武當的門人?”
  武當倔起武林百余年,內家拳威鎮江湖,借力打力以軟克剛的拳術名鎮天下,所以他誤認為文昌是武當弟子。
  “你不必問,反正你今天非死不可,”文昌答。
  虯髯客一聲怪叫,急沖而上,連揮兩杖。
  文昌仍泰然閃避,一面道:“這一次你必須得爬下,爬!”
  喝聲中,飛速地從杖旁閃入,到了虯髯客的右側,虯管客乘勢扔杖,叫:“你該死。”杖隨叫聲猛掃文昌右肋。
  怎知文昌貼著他肩背旋轉,杖勢將盡,仍未夠上,卻被文昌一掌拍中杖身,杖向下沉,接著左掌出如閃電,“扑扑”兩聲悶響,兩劈掌擊中他的琵琶骨下方,沉重如山的打擊力,不但使他無法伸直,雙腳也難支撐他的沉重身体,一聲狂叫、扑倒在地。
  文昌飛起一腿,將龍首短杖踢飛,退后兩步道:“站起來,你這浪得虛名的二流高手。”
  虯髯客不住喘息,費力地搖動肩背,掙扎著踉蹌站起。身体還未挺直,一個黑影己劈面飛到,那是文昌的大拳頭。他想舉手架開,可是力不從心。琵琶骨乃是雙臂的力源,受傷之后舉動不靈活,心想動力卻難發,反應太慢,手還未抬起,拳已著肉,“砰”一聲暴響,下巴挨了沉重一擊,巨大的凶猛沖擊力,將他打翻在地。
  他吐出滿嘴血,血沾在他嘴邊刺蝟般的虯須上,狼狽地撐起上身,一聲怪叫,突地全力躍起。
  不等他站穩,“砰砰砰”兩拳一掌落實,左右頰以及左頸旁,挨了個結結實實。他感到眼前漆黑,天旋地轉,搖搖晃晃沉重地跌倒,在地上扭動,含糊地叫,“吳某誓……誓記此……此夜,除非我死……死了。”
  他感到腰帶已被人抓起,身体上升,接著心向下一沉,人向上飛,心再向上猛升,“砰”一聲貫倒在地,渾身骨頭就要崩散,神智漸昏,耳听文昌在耳旁大吼:“老狗!你這忘思負義的賊种!在下小小年紀便知道舍命救你的狗命,你卻恩將仇報要置我于死地,你還算是人?狗東西,殺你污我之手,你這种人該叫野狗替你收尸,蛆虫替你埋骨,去你娘的蛋。”
  聲落,虯髯客雙腳被文昌抓起,摔出兩丈外,立即昏厥。
  文昌打開奪來的百寶囊,發現里面有不少珍寶,几瓶金創藥和解毒藥,早年盛放九轉會丹的玉瓶中,還有十二顆九轉玄丹,他塞入怀中鼻中聞到一陣醉人幽香,猛地旋身掠出八尺外,叫道,“什么人?怎么在黑夜中從人背后欺近?”
  不錯,身后來了人,夜黑如墨,但仍可看出來人的輪廓,裙服飄飄,亭亭玉立,不是一個,而且有三個之多,并肩而立,距先前他站立之處不足三尺,看不清面容,但可以看到她們挂在纖腰上的長劍。他心中暗惊,正道,“我的耳力反而退步了,慚愧!被人欺近身后三尺仍未發現,嗅覺反而救了我,這几個女人的輕功,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也許我真遇上鬼了。
  “啊,”中間女郎發出一聲輕叫,可能也被文昌的超人反應所惊。
  文昌听出是少女的聲音,心中大定,是人而不是鬼物,沒有什么可怕的,他運功護身,冷冷地問:“丫頭們,有何見教?”
  中間少女的一雙星目如午夜朗星,好明亮,用甜甜的聲音輕問,“尊駕在這儿何為?遠處的火是閣下所放的?”
  “你料錯了,姑娘,動火是武林惡賊七幻道白鶴散人所放,与在下無關,在下不是打劫,而是報十余年前的宿仇大恨。”
  “你殺了人?”
  “在下不想被這种狗賊的血污手,沒殺他。你一個小姑娘多管閒事,不象話。幸而在下有大事待辦,不過……哼!”
  說完,扭頭便走。左面少女一幌即至,阻住去路叫道:“不過怎樣?慢點走。”
  文昌虎目一瞪,冷笑道:“不怕你們后悔不及,生死兩難,讓開!”
  小姑娘冷哼一聲,恨恨地道:“听口气,你定也不是好東西。站住!待我們查明真像,方可決定你可否离開。”
  文昌亦不甘示弱,道:“在下不想沽名釣譽,用不著你們道好坏,你的口气不小,可否說出來路。”
  “先別問來路,好好等著。”一少女冷冷地答。
  右面少女緩緩掠向地下虯髯客,略一探索便轉頭道:“告小姐,這人昏迷不醒,頭面有傷,但并不重。”
  中間少女是小姐,用甜甜的清脆嗓音道:“救醒他,務必問明內情既被我們遇上,管事管到底。”
  文昌站在那儿,愈想愈不是滋味,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再往下拖便赶不上和小花子、黑鐵塔在鼓樓的約會啦!這三個少女岔出來管閒事,他怎能听命在這儿等虯貴客醒來?依稀中,看清八尺外的少女清麗的臉容,鼻中聞到一縷醉人的幽香,只感到怦然心動,但他急于要到府城赴約,已無尋幽探胜的興趣,同時,少女倔傲的語音和神情,也激起了他的豪气,高聲道:“小母貨,你真不讓太爺走?”
  少女也惱了,嬌聲道:“狂徒,你的話太肮髒,你……”
  文昌以行動作為他的回答,一拳飛出,等少女向后稍退,立即一腿疾掃,攻勢十分凶猛。
  少女驟不及防,被迅速的拳腳迫得退了三步,一聲嬌叱,雙手上下齊出,拂拍之下,凶猛的奇怪掌力發如山洪,直迫心脈,出招之迅疾,比文昌更為狂急,上攻頭面下擋來招,閃動如幽靈,著著迫進搶攻,在极短的瞬間,連攻五掌八指,連封帶打反而搶回了三步之地。
  文昌吃了一惊,假使是午間之前,他無法接下達五掌八指,這少女好高的造詣。
  碰上敵手了,他不甘示弱,定下心神,全力周旋,不再后退,開始硬接,要貼身相搏了。對方的指掌不住在他的各處穴道前飛舞,但他居然毫無所懼,閃電般的左封右拔,不時攻出鐵拳,疾逾閃電雷霆。
  “咦!高明。”旁觀的小姐脫口叫。
  “扑”一聲,鐵臂与玉腕相交,硬接了一記。
  他左掌立即抓住机會,猛戮姑娘的右肋。
  姑娘向左一扭嬌軀,左纖掌已攻出一記,“鬼王拔扇”拍他的右耳門,奇速無比不但避開戮來的一掌,更搶得了先机出招狂攻。
  他仰身避掌,半旋身軀,一腿橫拔,第二腳立即跟上。
  姑娘确是高明,跟著他旋轉,挫腰扶掌,來一招,“力划鴻溝”攻他的胰關節,反應快极,要被她划中,這條腿后果可伯,她的纖掌品瑩如玉看去柔若無骨,但由暗勁上估計,大概皮肉之体難禁受一擊。
  姑娘出手太快,他心中一惊,雙腿先后攻出,想半途撤招太困難了,而且對方太快,事實上已沒有机會變招,唯一的自救辦法,是縮腿弓身利用前沖的慣性伸手扑上,女孩子動手最怕貼身,事急哩!他必須不擇手段自救。
  他一聲虎吼,全力縮腿,上身前扑,“餓鷹搏兔”雙手齊出,扑上了。
  “啪”姑娘沒打中膝蓋,打中了他的右小腸外側,一聲之下,他感到腿象被火烙,沉重的勁道直迫骨髓。
  但他挨得起,無极气功令他護住了骨肉,只將他震得下体向左蕩。同時,他的手已扣住了姑娘的右肩。
  “哎……”姑娘惊叫,一時大意,被他用無懶的打法纏住了,左手一勾,反扣住她的右肘臂,食中二指壓下曲池穴。
  兩人上身几乎相貼,生死一發。他左手突出,抱住了姑娘的小彎腰,他的手大指又長,几乎控制了姑娘的大半腰干,指力突發,姑娘渾身發軟。
  “誰敢上?站住!”他大吼,站穩了。
  小姐見侍女遇險,剛掠近身側,被文昌的吼聲所鎮,站住了,冷冷地道:“放下我的人,不然你將后悔。”
  被制住的姑娘右肩被制了一半,小腰更是致命的要害,但仍不放開扣在文昌臂上的手,嬌叫道:“小姐,用彈指絕脈制他。”
  但文昌手上又加了一成功,并將俘虜推向小姐方向。暗中運气壓下右小腿的麻木和疼痛感,一面厲聲道:“誰敢上前,必定有人后悔,咱們無冤無仇,在下不想和你們為敵。亮万,在下要知道你們到底是誰,日后也可提防些。”
  被制的侍女被面對面貼身制住,羞憤難當,大概她這輩子第一次被男人拉得如此接近,不但又羞又急,而且文昌的男性气息和奇怪的体溫,叫她心中發慌,顫聲叫:“小姐,制……制住這狂……狂徒。”
  “再叫,制死你的穴道。”文昌凶狠地叫。
  姑娘在他手中掙扎,那叫他熟悉而難以言傳的感覺,也叫他血脈噴張。
  他依稀覺得她似乎變成了黑魅谷真,更象非我人妖的手丫美侍女,假使不是在生死關頭,他可能要放肆了。
  小姐站在八尺外,另一少女已离開逐漸蘇醒的虯囂客,伸手拿劍,小姐搖手止住待女拿劍,道:“小蕙,亮本谷名號。”
  小蕙俏生生一字一吐地叫:“白頭煉獄,反來者不歸。”
  文昌嚇了一聲,變色問:“你們是煉獄谷的人?”
  “你要本姑娘再說一遍?”小姐泰然問。
  文昌夾持著人往后退,道:“難怪,一名侍女也几乎比在下高明……”
  怀中少女搶著叫:“不要臉!我根本沒有全力對付你,也沒用重手法……”
  “在下同樣未用重手法,不許你亂叫。”文昌搶著叫。
  “偏要叫,你用無懶打法,不要臉!”
  文昌應了一聲,向小姐叫:“不許跟來!”
  “放下本姑娘的同伴。”小姐答。
  “十丈外再放,在下惹不起煉獄谷的人。”
  文昌往后退,小姐果然不敢跟來,但被刺住的姑娘卻不安靜,抬頭向文昌打量,相距很近,呼吸几乎可聞。
  首先,她發現文昌是個英俊的小伙子,其次,她感到眼熟,定神再看,惊喜地叫,“天!你是,你……”
  文昌以為被她看出面容,也許她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對頭,也許是黑魅谷真的手下,吃了一惊,突地將她推出,叫:“不許赶來,免得有人濺血在暗器之下。”
  叫聲中,放開少女,轉頭全力狂奔,三五個起落便隱入夜幕之中,去如脫兔。荒野中林深而又泥泞,女孩子想追赶确是不便。
  小姐奔到一把挽住小女,急問:“小蘭,你沒什么事么。”
  小蘭指著文昌的去向低叫道:“追!小奴沒事……”
  “他是誰?你認得?”
  “小姐,他是和少爺在村店出現的大個儿青年……”
  “哦!是黑大個黑鐵塔?不象哩!”
  “是另一個,那英……英俊的高個。快追!少爺的下落定可從他身上問出。”
  “追不上,算啦!彭叔已在府城等候,小搗蛋逃不掉的。”
  三位姑娘正是曾在林曲小酌出現的人,小姐是方小娟,兩侍女一叫小蘭,一叫小蕙。和文昌動手的是小蘭,她的內力修為比文昌差點,指掌上的造詣卻比文昌胜了一籌。雙方無仇無怨,用不著下殺手,而且她大意,沒想到文昌的內力修為如此高明,雖先扣住文昌的曲池穴,仍被文昌所制,假使真拼命,還不知鹿死誰手。
  三女回到虯髯客身畔,并肩站在一旁。虯髯客慢慢的,身上的割裂疼痛叫他呻吟出聲,含糊地叫:“冤冤相報何……何時了?放我一……一條……生路,放我……我……我不要死,不……”
  他掙扎著半撐起上身,伸手去抓眼前的一只小弓鞋,竭力大叫:“還我的百寶囊,除了九轉……玄丹,都……都給我。”
  弓鞋不見了,耳中傳來悅耳的嗓音:“閣下清醒清醒,你的對頭他走了多時。”
  他心中一震,拉回了神智,喘息著費力地坐正身形,定神看去,只看見三個模糊的入影,心中大定,嘎聲問:
  “尊駕是誰?你是說的人,他走了?”
  “不錯,人,他走了,老伯尊姓大名,何故落得如此狼狽?”
  他心神一懈,几乎躺倒,喃喃地道:“他……他……不殺我,為何?為……為何?”
  “老伯,為何?你自己該知道。”
  “老朽姓吳名信,是諸位出手救了老朽么?”
  “也許是。哦,尊駕定然是為惡江湖的虯髯客吳信。”
  虯髯客似未听清,發狂地在身上探索,最后恨聲狠叫“他搶走了我的百寶囊,我的九轉玄丹,我的金珠……天那!這小狗該受惡報。”
  “咦!你為害江湖至今未受惡報,用不著咒人了。”
  虯髯客總算听出是女人說話,惊奇抬頭問:“咦!你們……”
  “別問我們是誰,將你的遭遇說來听听,也許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說啦!”
  虯髯客長歎一聲,凶焰盡消,黯然地道:“不必說了,也許确是我的錯,十年前他還是個小娃娃,拼死救了我一命,我卻恩將仇報反而殺他,不知怎地他仍能活命,今晚他又在七幻道老雜毛手上救了我,帶到這狠狠打了我一頓,不過他搶走我半生心血和仗以防身保命的九轉玄丹,我不會放過他,他非死不可。”
  “那就是你的不對了。”方小娟不悅地說。
  虯髯客哼了一聲,暴躁地叫:“不要管我老夫的事,走開,走開!”他在地上摸索,找他的兵刃龍首短杖。
  “那人姓甚名誰?”小娟仍往下問。
  “叫蔡文昌,十年前,他是一個備受虐待的孤子,目下是江湖的小賊強盜。”
  小娟轉頭便走,与兩婢向西行,惑然道:“原來是今天大鬧府城的蔡文昌,奇怪,小弟聰明人,為何竟會和這种小賊交朋友?”
  小蘭急忙分辨道:“不!蔡文昌不是小賊,小賊不會有如此高明的造詣,更不會輕易放過曾經對他恩將仇報的虯髯客。”
  “這就是古怪之處,走!回府城,明晚我們要在這攔截碧眼青獅,必須養精蓄銳,今晚賊禿不會來了,小蕙,你到官道設伏處知會富叔叔一下,我和小蘭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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