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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痞棍


  高郵碼頭人山人海,六十余艘北行漕船塞滿了漕運碼頭。南面的碼頭也人聲嘈雜,南來北往的商船正紛紛插篙系纜停泊。
  一艘十石扁舟靠上了碼頭,五六名舟子熟練地將舟泊妥,船主楊駝子走近站在艙面的詹云,拍拍詹云的肩膀,用大拇指向碼頭一指,再作出喝酒的手式,用目光詢問意見,似乎像是啞巴。
  詹云也懶得說話,搖頭拒絕,也用大拇指向艙門一指,表示自己走不開。
  船主搖搖頭,瞥了船門一眼,撇撇嘴滿臉有濃濃的不屑神色,踏上跳板登岸走了。
  暮色朦朧,艙內已經掌了燈。門開處,鑽出兩個穿藍袍的中年人。
  “詹老弟。”領先出艙的藍袍人說:“在下現在要与戴夫子進城會會朋友,城門即將關閉,今晚不能回船了,勞駕照顧一下貨物,小心被歹徒們打坏主意。”
  詹云點點頭,懶洋洋地向兩人揮手示意請他們放心走,目光轉向艙側站在舷板上的劉武師劉隆。
  劉隆正和鄰船的人寒喧,大概是碰上熟朋友了,并未注意艙面的動靜。
  這是一艘來自杭州的貨船,沿運河北上,目的地是山東濟南府,運送一批蘇杭有名的織錦,那位謹慎小心、態度頗為固執的藍袍人,就是貨主海安,也是濟南頗具聲譽的泰鴻布庄的管事。
  沿運河北上,按理說极少風險,河道狹窄,水流經常變換方向時南時北,南來北往的船只甚多,官方的漕舟更是絡繹不斷,船速有限。雖則全程須經過兩處大河流:揚州的大江、淮安的大河(黃河),但并無風險可言。
  唯一的顧忌是歹徒劫掠,但這种大規模的劫掠很少發生,沿途船只往來不絕,可以相互呼應,小撥匪徒真不敢妄動,何況官方為了維護漕舟的安全,不但沿途有官兵維持治安,漕舟本身也有兵勇与漕丁,擁有強大的實力。因此,有些商船有計划地跟在潛舟后面,雖則速度慢些,但安全可保無虞,當然,更小心的人為了更安全起見,少不了求助于鏢局,或者私下聘請一些武藝高強的人隨行以保安全。
  海管事非常非常的小心,這船貨資本將近三千兩銀子,如果出了事,泰鴻布庄垮定了。因此,他不但從濟南安遠鏢局請了名鏢師絕刀劉隆,快劍張全隨行保護,而且把在蘇州結識的酒友詹云也邀來同行。
  海管事這一著棋下得相當冒險,把一個在酒樓結識的酒友邀來同行,与他平日小心謹慎態度大相徑庭但他有他的打算,因為詹云對運河的環境十分熟悉,不但對各處險要知之甚詳,對沿途的江湖人活動更是所知為廣博,武藝与警覺性皆是上上之選,因此毅然邀請詹云隨行,因為詹云正好倦游北返。
  唯一令海管事遺憾的是:詹云的旅程終站并不是濟南,而是徐州。這是說,詹云只能隨至宿遷,最多到邳縣就得分手了。
  劉大鏢師絕刀劉隆,并不反對船上多載一個人,雖則這個江湖人來歷不明,但詹云對運河沿途的情勢了解甚深,比他這個經常跑運河的老江湖更熟悉,更廣博,有這种老練的江湖人在,利多于弊,所以不反對詹云同行。
  船主楊駝子其實并不怎么駝,只因為年輕時背脊被斷桅所擊中受了傷,有跑二十年運河的經驗,曾經到過京師,見過的江湖人多矣!像詹云這种人才出眾,性情隨和的江湖年輕混混,如果相處得好,是不會有害處的,所以比海管事更喜歡与詹云相處。
  總之,這一船的人雖然親疏不同,但相處倒是十分融洽的,只是楊駝子對海管事的太過小心与小气吝嗇,頗有些少怨言,無傷大雅。
  這片刻,又有一三艘客貨船泊舟,三十余艘船,已經把碼頭擠滿了。后到的船,只好在下游的河濱泊舟啦!
  一位舟子登上跳板,扭頭向詹云說:“小詹,要不要替你帶些酒食回來?船上的伙食你還沒吃膩嗎?”
  “帶些回來吧,謝啦!”詹云信口說。
  “好,回頭見。”舟子說,腳已踏上碼頭。
  絕刀劉隆向鄰船的人揮手告別,沿舷板走向艙面,向詹云咧嘴笑笑。
  “奇怪!”詹云說:“劉師父,你是他的保鏢,他怎么每到一處地方就往岸上走,每次都要求在下照顧貨物防竊盜,是不信任你呢,抑或是設法絆住在下?”
  “呵呵!小兄弟,你提的有兩個問題。”
  “對,有合理的解釋嗎?”
  “有。”絕刀劉隆肯定地說。
  “請教。”
  “第一個問題,是他和戴夫子整天耽在船上耽膩了,所以每到一處宿埠,就迫不及待往岸上走,找些吃的喝的玩的,舒服舒服聊遣旅途寂寞無聊。”
  “唔!好像有點道理。”詹云信口答,其實有點心不在焉,他的心在右鄰第三艘客船上,雖則他的目眺落在碼頭,但客船的動靜他一清二楚。
  “第二個問題。”絕刀劉隆未留意他的反應,繼續說:“他認為你熟悉各地的江湖情勢,比在下可靠些,把你絆在船上,有如姜太公在此,百邪回避,小兄弟,你知道這种自以為是的人,是不太相信咱們這种鏢師的,因為走鏢的鏢師經常發生賠鏢的窩囊事。”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詹云苦笑,搖頭:“天下洶洶,沒飯吃的人太多,難免有人鋌而走險,連天下四大名鏢局也經常在陰溝里翻船,信譽不复當年。”
  “你說得不錯。”絕刀劉隆無限地歎息一聲:“有許多生手,比妖魔鬼怪更令人害怕,他們漠視人性的尊嚴,不理會什么江湖規矩。為了一文錢,他會打破你的頭;為了出口气,他會鬼鬼祟祟在你背后捅上一刀;會不分青紅皂白,十七八個一擁而上。老天爺!這口刀口上的飯,是越來越難吃了。”
  “所以,鏢一丟就很難起回來了,留鏢一月的規矩已經沒有人理會啦!這邊到手,那邊就散了伙換了錢,換成酒肉進了肚,或者進了女人的囊。劉師父,趁早改行。”詹云似笑非笑地說,踏上了跳板:“呵呵!談起女人,我可就想起了這里秀珠閣的老相好。劉師父,回頭見。”
  “該死的!你一進了秀珠閣,今晚還會回來?”絕刀劉隆笑罵:“我看你呀!真該找份風月場的差事干干。”
  “也許我會的。”詹云在碼頭上扭頭大聲說,聲音大得壓下了人群的嘈雜聲:“人活著,除了錢和女人,還有什么值得去干的?哈哈哈……”
  在長笑聲中,他擠入人叢走了。
  第三艘客船的官艙內,傳出隱約可聞的嬌俏詛咒聲:“該死的!這人說話怎么這樣可憎?”
  “對一個混世的流浪漢來說,說得已經夠含蓄斯文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說。
  絕刀劉隆并沒听清這兩個女人所說的話,他正和船夫商量明早啟程的事。船是跟隨著漕舟航行的,行止由不了他們作主,除非自己航行,不然就得隨漕舟行動。
  跟著漕舟行動的船只,還有十余艘客貨船。那第三艘客貨船,就是其中之一,但比楊駝子的船要大一倍,載了貨也載有旅客。中艙俗稱官艙,是從蘇州跟來的,沿途官艙兩側的艙窗,從來就沒有拉開過,盡管是七月盛暑,不開窗實在并不是聰明的事。
  絕刀劉隆料錯了,詹云不但沒留在城廂風化區的秀珠閣,反而比海管事戴夫子先返船,當然已經是二更初的事,店伙的酒食已買回半個時辰了。稍后,海管事也回來了。
  城門天一黑就關閉宵禁,但碼頭卻熱鬧得很。北面的漕運碼頭雖然有不少人走動,但靜悄悄听不到人聲,戒備森嚴,到底是官与民有別。
  酒食擺在艙面,食物都用荷葉盛著,吃完就丟免得洗碗碟,這些下層社會的人,吃相不言可知。
  參加的除了詹云之外,有楊船主、海管事、戴夫子和叫張三李四的兩位船伙計。
  戴夫子是海管事的賬房,所以船伙計們有時尊稱他為師爺,這是江南人對搖筆杆出主意的人,一种并不怎么登大雅之堂的尊稱。這位夫子生得身材修長,相貌清懼,与他那些老同行一樣,顯得窮酸干癟瘦弱,瘦得頰上無肉,一雙眼也仿佛長期營養不良,陰森而無其他表情流露。留著鼠須,給人的印象是孤僻無情和冷漠,很少說話,宁可用手式示意,似乎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只關心他腰囊中的賬薄和錢財,對一切變化皆采冷眼旁觀的漠然姿態應付。
  海管事則身材壯實,方面大耳气概不凡,可惜膽小,小气吝嗇,与所有的小商行管事一樣,對替主人管制荷包學有專精,習气至死不改。
  艙口挂了一盞燈籠,舷燈也發出乳黃色的光芒。鄰船也有燈光,艙面上也有人談天。不遠處傳來一陣陣低回的簫聲,另一處有人低吟著纏綿的情曲小調。
  詹云身邊擱了一只十斤庄的酒壇,里面盛著聲譽滿南北的徐沛高粱,最好的陳年二鍋頭,酒香足可飄到百步外,喝慣江南薄酒的人,真奈何不了這种酒。
  六個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
  詹云捧起酒壇,倒滿一只酒壺,又開始替自己的碗斟酒,斟得滿滿地。
  “我說海管事。”他放下酒壺,說話已不再斯文,大概是酒的關系:“這里到淮安一帶河面,可以說是最平靜的一段路程,你天天耽心貨物的安全,煩不煩呀?”
  咕嚕嚕……他喝了大半碗酒。
  “小心撐得万年船。”海管事泰然說道:“又道是行船走馬三分險,出門哪得不小心?”
  “船真要是在水中出紕漏,再小心也無補于事。”楊船主說:“最重要的是要老天爺保佑。”
  “對,要老天爺保佑。”詹云喝掉所剩的半碗酒,重新再斟:“淮安北面的黃河水大勢猛,微山湖獨山湖陡起的滔天怪風,那可不是人力所能抗拒得了的。至于強盜打劫嘛!跟著漕船走,強盜只能光瞪眼,是不是?”
  “對极了。”絕刀劉隆說:“這些布料嘛,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小強盜搶不到,大強盜沒胃口。”
  “怕只怕海管事所運的布匹中,夾運了其他令強盜們感興趣開胃口的東西。”詹云說:“如果沒有,海管事其實沒有什么好耽心的。”
  “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沒有夾運其他的物品。”海管事鄭重地表示:“沿途經過三次納稅抄查,諸位都在場,可曾發現其他物品?”
  “所以你用不著耽心,是不是?”詹云笑吟吟地說:“要來的,終須會來的。好了,咱們談談別的。”
  第三艘船的官艙有了動靜,艙窗無聲地拉開一條縫。
  “呵呵!小兄弟,談你秀珠閣的相好嗎?”絕刀劉隆終于談上了女人:“喂!人長得怎樣?對你有情有義嗎?”
  “人是不錯。”詹云得意地說:“至少不會是斷條胳膊少條腿的人……”
  “呵呵!你這不是廢話嗎?”絕刀劉隆打岔:“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人,還能吃煙花飯么?”
  “所以你本來就問錯了,劉師父。”詹云替絕刀劉隆添酒:“風月場的女人和男人,談不上什么情和義。今天你有錢,你就是恩客;沒有錢,老鴇婆根本不許你上門。對男女間的事你如果看不開,就不要涉足風月場,要是自作多情去投河上吊,那是活該。”
  “小兄弟,你那相好的是何芳名呀?是什么珠?”快劍張全問:“要不就是什么秀。”
  “想割靴子淘水溝嗎?”詹云怪腔怪調地問:“哈哈!張師父,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千万不要走錯路。”
  “你這張嘴真厲害!”快劍張全搖頭苦笑,舉碗掩飾臉上的尷尬:“你說得不錯,這些都是你這种浪子的事情,像我這种人年老入花叢說出來也并不光彩。”
  “哈哈!年老入花叢的人,并不止你張師父一個,眼前就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前輩在,沒有什么好難為情的。”詹云向左首鄰船招手:“花花太歲程前輩,何不過來坐坐?酒為色之媒,喝足了談談風月事,豈不妙哉?”
  隔鄰是一艘小客船,一個年約半百,穿紫袍佩長劍的威猛中年人鑽出艙外,燈光下,那雙凌厲的鷹目冷芒四射,死死地狠盯著詹云。
  “你這小子牙尖嘴利。”花花太歲陰森森地說:“你居然發現程某的蹤跡,定非等閒人物,亮名號。”
  絕刀和快劍都是老江湖,當然知道魔字號人物花花太歲的底細,當詹云提起這個好色如命的老魔時,兩人都沒在意,等到花花太歲真的出現,可把兩人嚇了個落箸換碗,酒潑了一身,几乎嚇僵了。
  第一個起身的人是戴夫子,懶散地放下箸站起整衣。
  “在下姓詹名云,還沒闖出什么唬人的名號。”詹云安坐如故,右手仍握著竹箸:“過來坐,能喝嗎?”
  花花太歲踏上舷板,文縐縐地越船而至。
  絕刀和快劍打一冷戰,站起向艙門退,大概想退入艙取刀劍防險,也可能是心怯走避。
  楊船主与船伙計則起身向船頭退,海管事与戴夫子也跟著移動,似乎已知道將有可怕的事發生了。
  酒菜碗筷零落地擱在艙面上,詹云安坐如故,笑吟吟地目迎漸來漸近的花花太歲,年青的健康面龐毫無异狀。
  “你給我站起來規規矩矩說話。”花花太歲厲聲說。
  “老兄,何必呢?”詹云滿不在乎地說:“咱們都是臭味相投的酒色同道,干嗎要擺出正正經經的姿態來撐門面?酒菜還多著呢,坐下啦!我這就給你倒酒……好!”
  花花太歲忍無可忍,突然一腳踢出。
  隨著詹云的叫好聲,花花太歲踢出的右腳已被詹云扣住,信手一扔。
  花花太歲突然腳前頭后,砰一聲大震,撞在船舷上跌翻了。
  詹云人似怒豹,手腳齊出扑上,壓住了花花大歲,一雙竹箸頂牢在對方的咽喉上。
  “你的護体奇功,決擋不住竹箸貫喉的惡運,敢和在下打賭嗎?”詹云獰笑著說:“不要激怒我,閣下。”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
  戴夫子張口結舌,雙目睜得大大地,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第三艘鄰船緊閉的官艙內,傳出輕微地惊噫聲。
  花花太歲惊呆了,本來想反擊的雙手突然無力地放松,不敢有所异動。
  “你……你到底是……是誰?”花花太歲惊疑地問:“你……你手上的力道有……有鬼。”
  “你以為我是鬼?”詹云挺身站起笑笑:“記住,閣下,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花花太歲狼狽地站起整衣,狠狠地死瞪著在原處坐下的詹云。
  詹云開始斟酒,神色輕松自然。
  花花太歲的手,按上了劍靶。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愚蠢得拔劍走險。”詹云微笑著舉酒碗就唇:“如果在下怕你的劍,剛才早就繳了你的劍丟下河去啦!你說對不對?”
  “對,對极了。”花花太歲的左側另一艘船上,艙面的人拍手大聲說:“藝臻化境的高手,摘葉飛花亦可殺人于丈外,天下間最少也有三兩百位高手,舉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地。程老兄,不要死心眼,輸了就認輸,動劍爭不回顏面的。”
  是一位穿天青色長袍,气概不凡的中年人,腰帶上懸著一只精美的簫囊。說完,從容跨越兩艘船,到了花花太歲身旁。
  “哦!蕭太平。”花花太歲神色一馳,手离開了劍靶:“你的綽號叫做太平簫,但有你閣下出現的地方,一定不會太平。”
  詹云當然明白花花太歲已認了輸,笑笑喝了半碗酒。
  太平簫在一旁坐下,自己動手抓起一個碗,用酒洗碗筷,潑掉剩酒再斟滿。
  “我說程老兄,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些少挫折算不了什么,坐下啦!”太平簫替花花太歲准備了另一付碗筷說:“武學深如瀚海,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咱們這些人并不算是絕頂高手,輸了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太平簫,花花太歲不會和你同起坐,更不要說一起喝酒了。”詹云笑著說。
  “為何?”太平簫問。
  “你心里明白,不要明知故問。”
  “在下真的不明白。”
  “何必挑明了說?”
  “你也不肯和在下喝酒?”太平簫盯著他問。
  花花太歲已經回船去了,鑽入艙就不再露面。
  “呵呵!我這人是頂好說話的,而且百無禁忌。”詹云說,舉碗喝酒,以行動作為答复。
  “真的?”太平簫一面說,一面舉碗喝酒。大概酒量比詹云差得遠,僅喝了一大口。
  “當然。”詹云喝干了半碗酒:“有些人禁忌多,認為与同桌吃食的人,一定是朋友而不是仇敵,有些人走路永遠走在別人的后面,以避免走在前面發生意外。”
  “你呢?”
  “即使与死仇大敵舉行生死決斗,在下也和他先把盞言歡。呵呵!太平簫,你敢喝陌生人的酒,證明你相當有勇气,而且自負。”
  “我太平簫名列宇內八邪神之一,當然有勇气,也難免自負。”
  “可是,有勇气的人死得很快的。”
  “什么?”太平簫頗感意外地問。
  “你喝的酒,是從那一壺倒出來的。”詹云指指太平簫手邊的酒壺:“那里面被人弄了手腳。”
  “弄什么手腳?鴛鴦壺?”太平簫抓起酒壺察看。
  “鴛鴦壺只能作弄二流好漢。有一种藥囊,是用特制的黃明膠制成,溶化后絕對不帶黃明膠的腥味。包了藥放入酒壺或茶壺,用包的層數來控制溶化的時刻,准得很,藥化入酒中之后,那就是時候了。”
  “你是說……”
  “你已經喝了一大口酒。”
  太平簫放下酒壺,挾了一塊肉放入口中咀嚼。
  “你想嚇唬我?”太平簫吞下肉說。
  “你我無冤無仇,我何必嚇唬你?你現在可以叫數,自一叫至十,十數完如果不倒下,那你可以把我的姓詹字倒過來寫。現在,我來幫忙,一!二!三……”
  太平簫一惊,投箸而起。
  “你是當真的?”太平簫沉聲問。
  “五!六……”
  “是你弄的手腳?”
  “七……”詹云向船頭的船夫一指,那船夫叫張三。
  太平簫扭頭注視,船夫張三往水里一跳,噗通一聲水響,水花飛濺,人已失蹤。
  “九……”
  “砰!”太平簫倒下了,失去知覺。
  詹云的目光,凶狠地落在海管事、戴夫子、楊船主与另一名船夫李四身上。
  他重重地放下酒碗,陰森森地站起。
  “不要用這种目光看我。”楊船主惶然叫,往后退:“我,我發誓,我不知道這……這件事。”
  “想計算在下的人決不止張三一個人。”他冷冷地說:“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們已經知道在下的來意了,因為自從過了揚州之后,你們的人已經陸續赶到,而且已經發覺圖謀你們的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詹老弟,你到底在說什么?”海管事沉著地問。
  “哈哈!不要再玩什么把戲了。”他俯身抓住太平簫的衣領,將一顆丹丸納入太平簫口中,用手指塞入咽喉,對口吹口气,丹丸入腹,動作從容不迫。
  戴夫子腳下一動,卻又站住了。
  “還好,沒有人扑上走險。”他放下太平簫:“海管事,你不姓海,姓什么?”
  “你……”
  “你認識煞神郭安吧?”他嘴角噙著令人難測的陰笑:“在杭州府號稱活閻王,卸任知府樓芳的貼身保鏢,杭州百姓人人皆欲將他食肉寢皮的晏飛,就是煞神郭安的師兄,樓知府把杭州的地皮刮得天高三尺,兩年前替國賊魏忠賢建生祠,足足賺了十万兩銀子淨利。”
  “你向我提這些事有何用意?”海管事沉聲問。
  太平簫悠然蘇醒,挺身坐起猛搖腦袋。
  “在下只是將緊要的事告訴你而已。”他臉上陰森的气氛已經消失了,回复無所謂的神態:“樓狗官是本月初卸任的,正在准備上京候命高升,誰也沒料到他把金銀換成了珠寶。珠寶匣長二尺寬高各一尺,如果能平安到達京師,變賣二十万兩銀子綽綽有余。”
  “你……”海管事變色說。
  “藏在兩百匹綢緞中,真可說神不知鬼不覺。”他的話越來越大聲:“可惜,活閻王晏飛的手下走漏了風聲,聞風而至的人越來越多,太平簫就是其中的一個,花花太歲也是其中之一。哈哈!煞神郭安,你把我詹云看扁了,以為可以隨意控制我利用我。”
  “胡說八道!”戴夫子悻悻地說。
  “好,就算胡說八道好了。”他的目光落在絕刀劉隆身上:“朋友,你不是認為我到秀珠閣找老相好嗎?你錯了,我去跟蹤海管事,卻不知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后,被他安排在此地的眼線發現了,所以知道不妙,迫不及待地向我下手,沒料到太平簫糊里糊涂……哎呀,糟!”
  太平簫大吼一聲,猛扑戴夫子。
  詹云一把沒抓住,太平簫的沖勢太快了。
  戴夫子冷哼一聲,踏進一步一掌拍出。
  “折!”雙掌擊實,響聲并不大。
  “哎……”太平簫惊呼,背部加快撞退。
  詹云總算接住了太平簫,沒讓太平簫倒下。
  “蕭兄,我跟了這位仁兄快二十天了,到現在還沒摸清他的來歷。”他向惊怖莫名的太平簫說:“你冒冒失失扑上去動爪子,手沒斷算你祖上有德。”
  “在下要和他拼骨!”太平簫惊怒地想拔簫。
  “算了,蕭老兄。”他按住了太平簫的手:“我敢保證他下一次出手,必定會毀了你。”
  “你……”太平簫果然被鎮住了。
  “我不是滅你的威風,知道嗎?走吧!我取了行李一起到碼頭上找地方安頓。”
  “可是……”
  “放心啦!珠寶跑不了的。”他向艙門走:“再說,讓你搜你也搜不到的,慢慢來。”
  當他提著包裹出艙時,戴夫子已站在跳板口嚴陣以待,擋住了去路。
  “你無奈我何。”他輕松地向戴夫子說:“我姓詹的敢跟你們走,自然有三五分把握。再見,哈哈哈……”
  在長笑聲中,他躍過鄰船,連續飛躍到了第三艘船的艙面,再躍登碼頭如飛而去。
  太平簫也抓住机會躍回自己的小船,不久也提著行囊登岸走了。
  后面,花花太歲隨后跟蹤。
  “楊船主,夜間能開船嗎?”海管事向楊船主問。
  “這……可是可以。”楊船主期期艾艾地說:“可……可是……高郵湖的湖寇……”
  “不要怕,咱們的船會在后面跟來。”海管事拍拍楊船主的肩膀:“浪里蛟那數十名湖寇,還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咱們已警告過他的眼線,他們不敢妄動的,開船。”
  “好吧!”楊船主拍拍手大叫:“准備解纜,伙計們,勤快些。”
  正在忙,后面的舵工突然惊叫:“哎呀!老大,舵不見了,糟!”
  要把舵弄走,并不是太難的事。把舵柱抬起,拔掉插座銷,手一放,舵便沉落下去了,力气夠的人,兩個人就可以辦妥。
  “該死的東西!”戴夫子盯著舵艙的水漬咒罵,顯然是有人從水中潛登,乘前面混亂時把舵弄掉了。
  沒有舵,走不成啦!必須找到附近的造船場買一座新舵。如果沒有現成的,還得訂制,那可不是三天兩天就可辦妥的事。
  運气不好,第二天,楊船主跑了三家造船場,船場沒有這种下江船的成品,必須訂制,加工赶制也得三天工夫,他們只好留下來等。
  漕船已經啟航,他們失去了漕船的保護。但在碼頭停泊是安全的,沒有人敢明火執仗登船搜索,想把船拖走也不是易事。
  他們得到消息,詹云已從陸路走了。
  走陸路腿如果放快些,速度至少比船快三倍。
  淮安府,黃河南岸的大城。
  那時,河奪淮入海,在清口會合洪澤湖的水直下淮安,經淮安城西北的清江浦(淮陰故城)与運河會合,繞淮安新城北,浩浩蕩蕩東下入海。
  這座城的格局很特殊,市面相當繁榮。南面是舊城,中間稱聯城,北面叫新城,成長方形,共有十三座城門,四座水門,規模之大可想而知,運河經過舊城西郊,進入已淤塞了一半的管家湖,這里也是至滿城的舊運河河口碼頭。再往北延伸,至清江浦与黃河會合。船只從清江浦入河,橫渡北濁南清的黃河,在北岸的童家營巡檢司進入運口,沿北運河北上山東。
  漕舟很少在管家湖泊,大都集中在清江浦等候渡過黃河。但鹽城來的船只,皆在望云門碼頭停泊。
  仁濟橋把管家湖分為南北二湖,湖濱一帶棧埠林立,舟船往來不絕,入夜時分便成為熱鬧的夜市,与城內冷清清的景況完全不同。
  沿河濱向北,發展成一條小街,接近新城西門外的西義橋(西鐵橋),夜市其實以西義橋為中心。但如論真正吃喝玩樂的地方,還是以仁濟橋以北,至聯城一段該算是心髒地帶。
  淮陰客店,就在這一段心髒地帶內,淮陰縣早就廢除了,但本地人卻念念不忘,或許是對韓信的的怀念吧,這里以淮陰為店名的各行各業為數不少,稱淮安的反而不多。
  淮陰客店規模不小,店伙計有數十名之多,一進進的客院連廂疊房,但真正高貴的旅客,很少在該店投宿,這說明了這家店不夠高級,有身份的人不愿上門。
  店有五間連棟門面,最北一間是附設的酒樓。隔鄰是一家糕餅店,店旁向東伸出一條小巷,巷底附近,就是最原始最雜亂最肮髒的地方。
  所謂最原始,指兩樣行業,一是指女人,一是指男人。女人靠肉体的本錢過活,男人靠拳頭刀子混日子,都是古老的原始行業,在這里,花兩吊錢就可以找一個女人快活片刻。花五兩銀子可以找一個人替你把普通仇人打個半死;要捅一刀,可得花十兩銀子以上了。
  詹云就落腳在淮陰客店,他是昨天傍晚落店的。
  在外面混了一天,掌燈時分,他回店轉了一圈,下一步就是到酒樓報到。
  樓上雅座,食客不少,鬧哄哄地,比較像樣的是:靠窗一帶擺了几座高屏風,可以隨意隔成便于女客飲食的廂座。
  當然,敢到此地來的女人,決不是什么大家閨秀豪門千金。
  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女人按規矩根本就不許上桌的,信不信由你。
  叫來了酒菜,他一個人自斟自酌,懶得理會附近的食客,嘈雜聲影響不了他的酒興。
  四壁挂滿了燈籠,牛油燭的臭味和人們身上的体臭汗臭,与酒菜的香味混在一起,真令那些愛洁的人受不了。
  三碗酒下肚,身旁不知何時來了一個黑凜凜,狀似門神的大漢,敞開胸襟,露出長滿卷毛的結實胸膛。
  “听說你找我。”黑大漢說。
  “你才來呀?”他指指對面的座位:“坐,等在下請你嗎?”
  “不必了,三言兩語,交代了就走。”黑大漢冷冷地說:“我鐵門神有自知之明,還不配与你游魂詹玉平起平坐。”
  “你客气。”他笑笑:“如果你不把自己當人看,把自己看得比別人低一級,那就像奴才一樣,站在一邊唯唯諾諾好了。”
  鐵門神一怔,黑臉上居然出現紫紅色。
  “在……在下沒料到詹爺如此豪放四海,与傳聞的狂傲狠辣不一樣。”鐵門神在對面坐下說:“不瞞你說,接到詹爺的口信,在下真嚇了一跳,是來准備挨揍的。”
  “這……在下小毛小病是有的,還不至于喪心病狂。”
  “那就好,喝酒。”他舉碗:“敬你,但愿你的小毛小病不至于變成大毛大病。”
  “借花獻佛,詹爺,在下該敬你。”鐵門神雙手捧碗相敬,一口喝干了一碗。
  “好,你并不粗魯呢!呵呵!”他重新替對方斟酒,卻被鐵門神客气地將酒壺奪走了。
  “我來。”鐵門神替他注酒:“回頭咱們再談,有事要借重你老兄的鼎力,當然,在下不會讓你白跑腿喝西北風。”
  “詹爺的事……”
  “我明天在什么地方可以見到你?”
  “在杏花村。”鐵門神用手指指西方,橋對岸就是杏花村,頗為幽靜的好去處。
  “好,在下辰牌正准到。很抱歉,得請你走了,按估計,在下要等的人快到啦!”他下逐客令:“請記住,你那些弟兄,有頭有臉的,明天早些离開。”
  “詹爺的意思……”
  “即將有不少江湖高手光臨貴地,那些人是無所不用其极的。找當地的地頭蛇協助辦事,這是江湖人的金科玉律,殺人滅口也是金科玉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是的。”鐵門神悚然离座:“在下明白,告退。”
  “請便。”
  鐵門神走后片刻,樓梯響,人上來。
  “閣下走得真快。”走近的花花太歲強笑著說:“听店伙說,閣下昨天傍晚就落店了,可能嗎?”
  “世間沒有不可能的事,程老兄,你落店了?”他含笑問,神色友好。
  “剛落店。”花花太歲在左首落坐:“晝夜兼程,赶了兩天一夜才赶到,而閣下……”
  “我是飛來的,有時也借土遁。”他嘲弄地說:“程老兄,你來追我,是不是找錯了對象?”
  “不瞞你說……”
  “不是來找我報受辱之仇吧?”
  “在下不想和你纏夾不清。”花花太歲說:“我你談合作,利益分沾。”
  “劫樓狗官的珍寶?”
  “你知道他們藏在何處是不是?”
  “那位改名為海管事的煞神郭安精明得很,眼睛無時無刻皆盯住我,我哪有机會去查珍寶藏處?”詹云不住搖頭:“如果在下知道,還用等你合作?”
  “詹兄,你不像一個輕易罷手承認失敗的人。”
  “但命比珍寶重要得多。即使把天下所有的珍寶都給你,而你沒有命享受,要來陪葬嗎?”詹云的語气充滿嘲弄意味:“老兄,那艘船不但有鏢局的人保鏢,而且有來歷不明的絕頂高手暗中保護,還有几艘滿載高手的人待机策應,想劫那箱珍寶,不啻插標賣首,省些勁吧,老兄,已經到了黃河,該死心了。”
  “那么你宣布退出了?”
  “哈哈!有道是善財難舍,是你替在下宣布吧?”
  “那么,咱們合作,二五均分,如何?”
  “抱歉,在下此刻毫無興趣。”
  “那你有什么條件,不妨說來听听。”
  “在下從不与人談條件,無可奉告。”詹云一口拒絕,態度堅決。
  “詹老弟,獨柱撐不了天。”花花太歲誠懇地說:“多一個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老弟,交一位朋友,比樹一個強敵有利得多,是不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詹云似乎有點意動:“如果不合作,你就會和我爭。”
  “那也許會兩敗俱傷。鶴蚌相爭,漁人得利。”
  “也許。”詹云笑笑說。
  “好吧!你再狠,也只有一雙手兩個拳頭,加上在下的一雙手兩個拳頭,而且,聞風前來奪寶的人很多。”
  “好吧!你老兄很有說服力。”詹云終于首肯:“獨木不成林,多一個人畢竟多一分力量,咱們言之在先,二一添作五,你的朋友肯答應嗎?”
  “在下沒有朋友。”
  “太平簫呢?”
  “他是個競爭者,礙手礙腳,必要時,哼!”花花太歲陰森森地說:“我有把握除去他,他的真才實學有限得很。”
  “先不要管太平簫,而要留意其他的人。”
  “你是指……”
  “解語花朱燕,是從揚州跟來的。”
  “好哇!那鬼女人工于心計,把她交給我打發。”花花太歲興奮地說:“自命俠義的人,最好打發了。”
  “你打發不了她,老兄。不過,你可以試試,但在她沒礙咱們行事之前,最好不要樹她這個強敵。”詹云鄭重地說:“听你狂妄的口气,便知你并不認識她。”
  “好,在下听你的。說實在的,我只听說過這個女人而已。”花花太歲舉碗:“來,為咱們未來的合作成功干一碗。”
  “對,應該,應該。”
  兩人不再談論珍寶的事,開始談些江湖見聞。四五碗酒下肚,詹云臉不改色,花花太歲已是臉紅似火,舌頭有點發脹發麻了。
  不知何時,近窗一面已用屏風隔了一付廂座,里面不知到底有多少食客,但听聲調,顯然有女人在內。
  詹云听到了些什么突然將舉起的酒碗放下沉思,臉上的神色有了几微的變化。
  花花太歲仍是清醒的,迷著紅絲密布的醉眼盯著他。
  “女人!”花花太歲短著舌頭低聲說:“在下知……知道她們的……的底細。”
  “我知道,花非花羅秀秀,月華仙子冷翠華。”他劍眉鎖得緊緊地:“這兩個風塵艷姬怎么也來了?邪門。”
  “老弟,這兩朵花驕傲得很,帶有刺,沾不得。”
  “在下所想的,不關風月事。”
  “那……”
  “想不起來了。”他神色又變得輕松起來:“姑娘家有了五七分才藝姿色,驕傲理所當然。在下知道她們對瞧不上眼的,從不屑假以詞色。但并不是不可征服的。”
  “你敢和我打賭嗎?”花花太歲半真半假地問。
  “打什么賭?”
  “我賭你沾不上她們。”
  “她們?你以為我是撿垃圾的,有物就撿?”
  “就賭其中任何一個吧。”
  “賭什么彩頭?”
  “這……”
  “你的一半珍寶,如何?”
  花花太歲先是臉色一變,接著陰陰一笑。
  “好,一言為定。”花花太歲借酒裝呆胡亂答應。
  “一言為定。我要……”
  話未完,花花太歲放在桌上的右手一揮,抓住手邊的酒壺拂出,一聲輕響,一枚快得几若電芒的梭子鏢,直貫入酒壺,只露出兩寸余長的梭尾。
  一名酒客已飛越窗外,飄落街心去了。
  “謝謝。”詹云注視著梭子鏢的梭尾說:“這家伙是暗算我的。”
  “我知道。”花花太歲放下酒壺,指指梭尾:“要看看嗎?老弟,是你的仇人?”
  “不必了,用這种鏢的人很多,查不出什么來的。不過,顯然有人和你老兄一樣,嫌在下礙事,要除之而后快,他差一點成功了。”
  食廳引起了陣騷動,騷動的原因并非為了有人暗殺,而是自雅座的屏風后面,出來了兩位美麗的妙齡女郎。
  “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訝。”花花太歲說。
  “你是指這兩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嗎?”他指指即將越過桌旁走道的女郎:“抑或是指那位行刺的凶手?”
  這兩位女郎的确美得令人心跳,穿的大膽也令人惊訝。薄的窄袖子羅衫,把高聳的酥胸襯得更為惹火,走路起來水蛇腰夸張地款擺,簡直就在誘人犯罪。粉面桃腮,那雙水汪汪的媚目,真的有勾魂攝魄的魅力。
  兩名膀寬腰圓的中年大漢,跟隨在后,像是隨從。
  “你知道我說的是凶手。”花花太歲的醉眼,煥發著特殊的光彩:“你的肚量也令人佩服,毫無追究的意思。”
  “人都跑了,追究什么?反正下次……嗯……不對……”
  啪一聲響,詹云的碗失手墜落桌面,酒潑在桌上,想撐桌站起,卻失去了支撐的力道。
  同一瞬間,花花太歲大喝一聲,將食桌掀起,杯盤酒菜齊飛,向扑來的兩名中年大漢砸去。
  兩位美女郎則回身急搶,快速絕倫。
  詹云因食桌被掀倒,亦隨之向下一仆。
  花花太歲身形倒飛而起,兩起落便到了窗下,飛躍出窗一閃不見,完全沒有醉態。
  兩大漢為了避食桌,慢了一步,無法追上輕功超人的花花太歲。
  一位女郎抓住詹云的背領拖起,美麗動人的臉龐不再可愛了,將他向前一扔。
  折回的一名大漢接住行將失去知覺,渾身發軟的詹云,扛上肩頭領先向樓門走。
  另一大漢哼了一聲,向惊惶失措的食客,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吼叫:“坐下來!不許走動,就不會有人受傷。”
  兩男兩女在惊惶過度的食客們注視下,帶了終于昏迷不醒的詹云,下樓揚長而去。
  近樓門的角落里,那一桌坐著一位英俊的年青書生,頗感興趣地注視這突然發生的變化,而且神態顯得悠閒,大有隔岸觀火的意味。
  四男女一走,書生也离座會賬下樓。
  這是巷底的一座連進樓房,位于風化區的最末端,這附近沒有門燈照耀,巷中昏黑,往來的几乎全是不体面的人,你不用看我,我也用不著知道你是誰。
  二進的天井暗沉沉,一位黑衣警哨不時往复巡走。二樓的明窗燈影搖搖,但光度并不明亮。
  這是一間相當洁淨的臥房,而且是女人臥房,妝台有女人用的物品。榻上羅帳高挑,床口坐著一位女郎。
  桌上點了一枝燭,燭火搖搖,一旁坐著另一位女郎,手里握有一根專用來揍人的皮鞭。
  那張原來該安置在床前面的長春凳,被移至床与桌的中間,派上了用場,一端頂靠在牆壁上。
  詹云就被安置在凳上,赤上身背倚著牆,雙手被拉開平張,分綁在左右牆間的兩根大釘上。雙腳平伸捆住足踝,足后跟有一塊大磚,把雙足升高。膝部上面用繩索穿了一塊厚木板,粗繩連捆住凳面,下面設了絞棍。
  這与老虎凳差不多,只要絞動下面的絞棍,木板便會將雙膝向下壓,這滋味真不好受。
  他已經蘇醒,但已沒有抗拒的能力,原來背部的督脈,已被特殊的制脈手法所制法,身柱失去控制,成了軟綿綿的平常人。
  他臉上已經沒有酒意,但也沒有恐懼害怕的表情。
  “你完全清醒了嗎?”坐在桌旁的美麗俏女郎笑問。
  “差不多。”他說,呼出一口長气。
  “那就好。你知道你的處境嗎?”
  “當然,鞭子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老虎凳,第三步可能是分筋錯骨,最后一步是活埋,或者綁塊大石頭沉入河中腐爛。”
  “只要你听話,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事。”坐在床口的女郎說。
  “听起來像是不錯。”
  “本姑娘的條件十分优厚。”桌旁的女郎說:“只要你把樓狗官的藏珍處說出來,三一三十一,你我三分均分,你不但免受痛苦,而且……”
  “而且,有你們陪在下上床。”他尖刻地說:“條件的确优厚……”
  “住口!你的口好髒。”坐在床口的女郎怒叫,站起臉罩寒霜:“該死的東西……”
  “別罵別罵。”他搶著接口:“你花非花羅秀秀從來就不嫌髒……”
  花非花气沖沖地搶近,俯下身抓住絞棍猛絞。
  他雙膝徐徐下沉,臉上出現頰肉抽動的神色,身軀扭支,雙手被吊拉著,無法脫离春凳。
  “我警告你。”花非花停止絞動:“不要激怒我,我對你們這些臭男人是毫不容情的。”
  “姓詹的,你愿意說嗎?”持皮鞭的女郎走近問。她,正是江湖上艷名四播的月華仙子冷翠華。
  “快死了這條心。”他沉靜地說:“把我剮了,你們毫無獲得珍寶的希望,我如果說出藏珍處,痛苦是不會再受了,但會立即進入鬼門關。活著受苦,總比立即被殺滅口好得多。冷姑娘,你的皮鞭可以抽下來了。”
  “我不信你受得了。”月華仙子冷笑,拂動著皮鞭:“鐵打的金剛,也支持不了多少時候。”
  上面是呼嘯的皮鞭,下面是逐漸絞緊的壓膝板,挨了百十下,詹云不但成了一個血人,雙腳也變了形。
  “你招不招?”月華仙子問,停止抽打。
  兩個女人對血無動于衷,對詹云的痛苦毫不介意,心腸之硬,無以复加。
  詹云咬緊牙關,忍受無邊的痛楚,肌肉反而逐漸放松,不再呈現被抽打時的反射性抽動。
  他閉上雙目,猛烈地咬著牙喘息。
  “這臭男人熬型的本事不錯。”花非花放了絞棍站起:“叫人取碗鹽來替他擦一擦,看他還能熬多久?”
  “好,我去叫人取鹽來。”月華仙子放下皮鞭說。
  拉開房門,門外站著手握摺扇的書生。
  月華仙子剛想喝叫,摺扇已閃電似的點在她的咽喉下,太快了,毫無閃避的机會,接著耳門一震,被書生一掌劈昏了。
  書生的動作迅疾無比,抓住搖晃著要往下倒的月華仙子,拖至門旁放下。
  花非花正在檢查壓膝板是否松動,居然沒听到任何可疑的聲息。
  “我的天!”書生吃惊地叫:“你們這樣對待他?”
  花非花大吃一惊,倏然轉身,發覺書生站在她身后,相距不足三尺,伸手可及。她反應超人,不假思索地伸右手,食中兩指閃電似的點向書生的七坎大穴。
  “啪啪!”兩記正反陰陽耳光,把花非花打得眼中星斗滿天,哎一聲尖叫,仰頭向后急退。但她的右手,卻熟練地往腰帶的羅帕掏。
  “噗”一聲響,書生一腳踢中她的右小臂。
  “你想施放銷魂香?省些勁吧。”書生冷冷地說:“你這妖女……你敢走?”
  花非花不但敢走,而且走得很快,快得像一陣風,撞開內間門閃入,溜之大吉。
  書生沖入內間,發現花非花已從明窗逃掉了,回身走近詹云,從大袖內取出一把短匕,著手釋放詹云。
  詹云許久許久方能活動雙手,被皮鞭抽破肌膚的鞭痕已不再出血。
  “可怜!”書生慘然地說:“我以為你跌入溫柔鄉艷福不淺,豈知卻吃足了苦頭。”
  “你……”
  “不要說了,你走得動嗎?”書生阻止他說話:“屋子共有男女九個人,已有八個躺下了,但是否會有其他的人來,難以逆料,不早些走……”
  “在下的督脈,被太陰手所施的閉經手法所制。”他強打精神說:“尊駕必定可以解這种禁制,用迫脈手法自陽關至神道共十穴下手,片刻可解。”
  “這……”
  “不便下手嗎?”
  “在下可……可以試試。”
  “在下的雙腳,在半個時辰之內無法行走。”
  “這……”書生神色遲疑,最后收了摺扇說:“好吧,好人做到底,給你一根拐杖……我扛你走,把你送回客棧。”
  “在下感激不盡,容圖后報。”
  詹云住的客房在第二進二樓,旅客甚多。書生把他送回之后,便告辭走了。
  他被書生扛在肩上送回,的确引起一陣騷動,店伙少不了前來問長問短,都被書生打發掉了。
  三更已過,他開始用自己的雙手推拿,滿室都是藥味,他的藥功效出奇的好。
  門上傳出叩聲,他臉色一變,在被子下取出几枚斜開鋒的洪武錢,臉上涌起無邊殺气。
  “誰呀?”他高聲問。
  “是我。”門外的回答聲又低又輕。
  他神色一懈,呼出一口長气。
  “赶快回房,千万不可再來。”他急急地問。
  “可是,詹爺,我……我知道你……你受了傷……”
  “不要管我,快走,危險。”
  “這……”
  “快走!”他忍不住斷然沉喝。
  門外站著一個幽靈似的小人影,從走廊后端退走,繞過轉角處,廊燈朦朧。
  原來是一位十歲左右的小娃娃,在一間客房前止步,悄悄推開房門閃入,正想掩門,身后跟入的書生突然將小童向里一推,跟入掩上了房門。
  小童吃了一惊,正想張口呼叫,卻被書生挾住掩住了嘴,掙扎不得。
  床上,躺著一個虛弱的老人,正惊駭地坐起,惊惶地注視著挾住小童的不速之客。
  書生走近木桌,將小童向床口一推,信手將燈火撥亮,眼中有困扰的神情。
  “小弟弟,不要叫嚷。”書生微笑著說:“你應該認識我。”
  “是……是的。”小童縮在床頭發抖:“公子爺是……是將詹爺送……送回來的人。”
  “對,所以你不必怕我。”書生坐下說:“小弟弟,你姓什么?”
  “我……我姓藍,叫藍小亮。”
  “哦!床上那位老伯……”
  “老……老朽藍……藍福。”老人惶然答。
  “詹云是你們的什么人?”書生追問。
  “這……”藍福欲言又止。
  “你們不要怕。”書生和气地說:“詹云被人家打得很慘,是我冒險把他救回來的,我不知道他的為人,更不知道他為何与人結下生死大怨,如果我不了解他的為人,就無法幫助他,你們希望我幫助他嗎?”
  “這……這個……其實,老朽的确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姓詹。”
  “這就奇怪了,你們与他……”
  “事情是這樣的。”藍福似乎已有所決定:“老朽与小亮,是杭州鳳凰山趙家的佃戶,去年趙家……”
  “且慢!”書生搖手阻止藍福:“杭州鳳凰山趙家,是不是五年前的六安州知州,因吏部尚書趙南星罷官,憤挂冠報疾致仕的趙大人趙玉屏?”
  “是的。”
  “奇怪,你們……”
  “趙大人已在去年破家,破在杭州知府樓狗官手中,狗官是國賊魏忠賢的干門生……”
  “這個我知道。”
  “趙大人對破家的事并不在意,只是有几件四代家傳的珍寶被樓狗官所吞……”藍福似乎气力已盡,猛烈地嗆咳。
  “老人家,慢慢說,不要急。”書生溫言勸慰:“把詹云与趙家的關系說給我听听,其他不重要的事就不必提了。”
  在詹云的房中,又發生了意外。
  他除了躺在床上養傷之外,已失去了自由活動的能力,雙膝受傷不輕,用拐杖行動也支持不了片刻。這時如果有人入侵,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毫無希望。
  又響起了叩門聲,再次令他心中發緊。
  “誰呀?”他問,右手扣牢了几枚金錢鏢。
  “是我。程江。”外面的人低聲答。
  “哦!程老兄。”他心中一寬:“有事嗎?”
  “來看看你怎樣了。”花花太歲說:“開門吧,妖女們不會來找你的。”
  “在下行……行動不便……”
  老江湖備有特殊的工具撬門,客房的門,只有簡單的單門閂,費不了多少勁便可以撬開。
  花花太歲開了門,剛將門推開,后腦便挨了一擊,像死狗般隨門沖入,仆伏在地像個死人。
  進來一位腰懸朱漆酒葫蘆,腹大如鼓的中年大胖子,腰帶上插了一把連鞘狹鋒刀,進門用腳將昏倒的花花太歲撥開,信手掩上門向床前走來。
  “呵呵!游魂詹,認得我……”
  “你是醉賈王士珍。”詹云有气無力地說,扣金錢鏢的右手擱在棉被外面:“我想,你是來与在下談買賣的人,三句話不离本行。”
  “對,在商言商,我醉賈是個童叟無欺的殷實商人,与在下交易有從無急言。”
  “閣下所要談的交易,在下已經知道了。”
  “知道就好,以免多費唇舌。”
  “可惜,已經有人占了先。”詹云說:“利潤是五五對分。閣下,你不至于要詹某一物兩賣吧?”
  “一物三賣也無妨。”醉賈撫腹大笑:“哈哈哈!我醉賈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做生意只要有錢賺,買主多多益善。詹老弟,在下只你一句話,肯不肯?”
  “如果不肯,如何?”
  “那就是霸王項的事了。”醉賈裝腔作勢地說:“你是知道的,霸王項項虎是個非常非常暴躁的人。”
  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滿面虯須身材如鐵塔的霸王項走了進來,左手挾著的霸王鞭重量不少于三十斤。
  “對待服貼的人,我霸王項是相當溫柔的。”霸王項的大嗓門像打雷:“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詹小子,你愿和誰談交易?”
  “人無信不立。”詹云咬牙說:“在下已經和別人談妥了,就不能失信。”
  “你和誰談妥了?”醉賈獰笑著問。
  “這是秘密,恕難奉告。”詹云的態度十分固執。
  “老項。”醉賈向側方讓開:“現在,姓詹的是你的主顧了。”
  “好,看我的。”霸王項傲然地向床前走。
  詹云的右手已蓄勁待發。
  門口突然出現了太平簫蕭太平,像是幽靈幻現,毫無聲息發出,似乎他已經早就站在那儿了。那支斑竹尺八簫,一端已含在口中。
  太平簫不是在吹蕭,而是發射簫內可怕的吹針。
  霸王項的右手已經伸出有如巨靈之爪,抓向詹云的胸口,要將詹云從床上拖下來。
  “嗯……”醉賈突然悶聲叫,搖搖欲倒,右手反伸至背后,摸索背心的异物。
  同一瞬間,詹云的三枚飛錢,全部鍥入霸王項的咽喉要害。
  霸王項重重地向前一扑,扑倒在詹云身上,床被沉重的身軀壓得吱吱響,雙手猛烈地亂抓亂扣。詹云無法掙扎,被壓住難以脫身。
  醉賈終于扭身摔倒,手腳一陣抽搐,身軀扭動、收縮、蜷曲,口中有气出沒气入。
  太平簫走近,冷然拔出醉賈背心上的吹針,伸手把仍在抽動的霸王項拖下床。
  “現在,我太平簫沒欠你什么了。”太平簫向委頓的詹云說:“原來你就是江湖上頗有名气的游魂詹子玉,為何要改名為詹云?”
  “在江湖上混玩命的人,誰沒有几种身份?”詹云苦笑:“蕭老兄,你不該离開運珍寶的船,提前赶來……”
  “船已經到了淮安。”太平簫搶著說:“泊在南湖,來得很快是不是?”
  “是很快。”詹云點頭同意:“大河老龍來不及聚集人手了,阻滯行程的計謀未能成功。”
  “听說你吃了苦頭,真的?”
  “真的,雙腳几乎被廢了,她們好惡毒。”
  “所以,你也失敗了,你本來打算在淮安下手的,對不對?”
  “打算歸打算。”詹云說:“成功或失敗誰也不敢說有絕對把握,在下确是失敗了,明天他們就可以過黃河,而在下只能在床上吃藥睡覺。”
  “沒有你參加,少了一個勁敵。”
  太平簫拖走了兩具尸体。詹云掙扎下床關門上閂,回到床上半躺在床頭假寐。
  半個時辰之后,花花太歲悠然蘇醒,挺身坐起猛然搖腦袋,似乎想將昏眩感搖落。
  “咦!這是……”花花太歲盯著燈光訝然說,總算完全清醒了。
  “你被醉賈敲昏了,腦袋沒破,可喜可賀。”詹云泰然地說,神色顯得頗有生气。
  “那……該死的!他呢?”花花太歲站起,向床口走,不住揉動著后腦被擊處。
  “在下打發他們走了。”詹云不想提太平簫的事,以免替太平簫帶來麻煩。
  “他們?除了醉賈,還有……”
  “還有霸王項。”
  “哎呀!那家伙名列江湖三大神力王之一,你……”
  “在下也把他打發掉了。”
  “真的?”花花太歲大吃一惊:“你……你還能……”
  “在下不是好好的嗎?”
  “哦!對。”花花太歲不再走近,反而在桌旁落坐:“那么,那兩個妖女并沒有傷到你的要害了。”
  “她們的用意不但要毀在下的腿,而且要逼供滅口。哦!她們沒找你?”
  “沒有。我是不放心你,所以來看看,沒料到……”
  “謝謝你的關心,是怕在下說出藏珍處所嗎?”
  “有一點這种想法。”花花太歲毫不臉紅地說:“那么,你一定知道藏珍的處所了。”
  “你說呢?”
  “放心啦!在下不是輕于言諾的人。對不起,在下要歇息了,拜托拜托從窗戶走,在下不愿下床關門呢。”詹云下逐客令,他也的确需要充足的睡眠。
  “好,改天再來看你。”花花太歲說完,跳窗走了。
  詹云挑暗了油燈,不久便沉沉睡去。
  同一期間,北湖湖濱展開了一場血腥的火并,淮安的巨霸大河老龍龍觀海,与一些聞風前來劫寶的江湖高手,全受到一些來歷不明的人襲擊,死傷枕藉。
  而楊船主的運布船卻停泊在南湖碼頭,未受到任何騷扰。天亮后,船沒有啟航的跡象。
  船停泊三天,毫無動靜。
  大河老龍那天晚上僅受了輕傷;水路群豪已陸續到達,這就是運布船停泊不走的原因所在。
  第四天晚間,船被人鑿了几個大洞。
  海管事忙得焦頭爛額,設法另雇船只,兩艘船的船夫同時動手,將布匹搬到新船准備駛往清江浦過河。
  安頓妥當,已是黃昏降臨,船解纜准備連夜駛往清江浦,但還沒离開碼頭,中艙又開始漏水。
  船修了一夜,好像越修越糟,堵得東來西又漏。
  海管事又開始雇船,可是,沒有人敢承運這批多災多難的貨物。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几乎所有的船夫,都知道這批貨物是不祥的妖物,沾不得。船沉了不要緊,被江湖朋友們砍下腦袋,可不是什么快活的事。
  据說,海管事已經派人北上,要在山東帶船前來接運,由安遠鏢局派總鏢頭金刀伏魔楊波前來押運。
  已經是第八天了。淮陰客棧中,詹云已經可以活動自如。
  由于運布船出了意外,更換船只,所謂藏珍箱也必定更換藏處,有心人對詹云的利用价值已不再重視,所以不再有人前來打扰他的安宁。
  連花花太歲也不再來探望他了,他只是一個被遺棄了的病狗。
  這天巳牌左右,他出現在仁濟橋頭,臉色姜黃帶灰,說明他的健康情形并不太妙,脅下撐了兩根拐杖助力,可知雙腿仍需一段時日調治,是否能完全康复,恐怕得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他沿碼頭向南走,一步一停頓,神情似乎相當悠閒,但那形諸于外的吃力情景,說明他心中的痛苦,決不如外表那么悠閒輕松。
  該离埠的船早就离開了,碼頭上只有一些上下貨的貨船在忙碌。這里,要到傍晚時分才能看到雜亂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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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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