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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世家

作者:云中岳

  儀真,揚州府与應天府交界的小城。
  這是一座商業相當發達的小商埠,大江北岸江濱頗為富庶的小城,掌握運河口的上江漕運入口。運河在揚州南面的楊子橋三叉口分為兩支,東南支自瓜洲入江,西南支流入儀真,從下江口入江。自蘇州常州北上的漕船,從瓜洲入河北上,這是江南漕船的主要航道,而大江上游的漕船,則從儀真入河,經揚州北上。
  那時的揚州,雖然是漕運的樞紐,但還沒發展成鹽務的中心,直到后來的滿清時代,方成為鹽商的大本營,紙醉金迷的全國富豪集中地。其實,后來的富豪鹽商集中地,在儀真的東面小鎮十二圩而不在揚州大本營——儀真改稱儀征。
  城東城南是商業區,棧埠相連桅檣林立,城北茅家山北山一帶,是名胜區和園林別墅區。北郊的山僅能算是丘陵岡阜,但在本地人眼中,仍然算是山。
  出東門在運河旁的寶方寺有一條小徑,繞城向北伸展,滿眼綠野一片江南景色,田野里遍栽桑麻,池塘里荷花葉艷,天宇中鶴舞雁翔。
  小徑向北伸展至北山一帶丘陵區,連貫北鄉諸村落,平時甚少外地旅客,距寶方寺四五里,路旁的几座農舍就是本縣頗有名望的東鄉徐家,一座大院几棟瓦房,四周栽有果林修竹,几座魚池柳絲深垂,家禽与雁鳥共同生活,生意盎然,遠看恍如圖畫中的仙鄉樂土。從任何角度看,也知道這是一處富裕安祥的殷實農家。
  儀真城的人,大多數都知道東鄉徐家的主人徐華堂,是既老實又安份的老好人,正是所謂耕讀傳家的地方富戶,獲得地方人士尊敬的長者。
  進東門沿東大街西行半里地,街面街北各有一座富有園林之胜的大廈。南面是安家,主人安海平安大爺,綽號叫妙筆生花。北面是梁家,主人梁三爺梁啟元,綽號稱魔爪神鉤。
  安、梁兩家皆是武林知名的世家,在江胡聲譽甚隆。安大爺名列武林八杰,梁三爺躋身于江湖四霸之一。兩家不但是對門居,而且事業皆在南京,主人平時很少在家。
  安大爺妙筆生花,是南京金陵尚武堂的二堂主,門人子弟分布在各种江湖行業中,實力相當龐大。本城東隅的翼城(儀真衛城)的教頭,有几位就是尚武堂的出色子弟,在衛所甚有地位,獲得軍方的重視。
  梁三爺魔爪神鉤,則是南京江宁船行三位東主之一。船行附設有造船場,有三十艘行走上下江的定期中型客貨輪,規模之大可想而知,生意興隆,財源茂盛。
  城外東鄉徐家,与城內安、梁兩武林世家,扯不上任何關系,僅有時候在城晨碰頭,含笑打招呼問問好,如此而已。論社會地位,徐家當然出色。安、梁兩家只能使人害怕,名門縉紳沒有几個人看得起糾糾武夫。
  安、梁兩家不但在城內有宅院,在城外也有別業。安家的安園建在北山;梁家的宁園在茅家山東北。因此,兩家子侄往來密切,同是武林世家,彼此有深厚交情,乃是意料中事,但是,因為同是武林名人,免不了有利害沖突。
  從寶方寺前的小徑南行,沿運河到達運河的下河口。自課稅局至叉河口鎮一帶,棧埠林立,商旅云集,形成城南的江濱商業區。再沿大江江岸向西走,這一帶全是船戶和漁戶的住宅,三家兩家星羅棋布,算是城郊觀賞風景的好地方。暇時邀三五知己帶上野餐釣具,一面垂釣一面觀賞寬有十余里,帆影片片波濤洶涌的大江風景,确是人生一大樂事。
  五月初,風和日麗。
  一早,天空里水禽滿天飛翔,鳴聲悅耳,一群群鶴、雁、鳥、鴛……翔舞著迎接溫暖的朝陽。
  徐家的次子徐永康,肋下挾著一只藍布大包裹,跟在一位髯眉全白,紅光滿面精神矍爍的老者,正沿小徑緩步南行。小徑上甚少行人,僅兩側的田野里有農夫在工作。
  徐永康年屆及冠,身材高大手長腳長,但本城的人都知道,這位徐家二少爺從小雖然頑皮透頂,但長大后規規矩矩文質彬彬,偶或与玩伴吵吵嘴,但從不動手打架,因此人緣甚好佳,提起徐家的二少爺,恐怕不滿意他的人就沒有几個。當然,長大以后人生得俊,不但為人和气,而且很有禮貌能說會道,難怪被人看成佳子弟。
  “二爺爺。”徐永康一面走一面說:“听人說,修仙應該到人跡罕至的地方苦修,康儿真希望到名山幽境去苦修几年……”
  “鬼話!”二爺爺含笑打斷他的話:“渴飲山泉饑餐松實就可以成仙嗎?不餓死才怪。”
  “二爺爺……”
  “孩子,誰看過神仙了?我從來就沒告訴你人可以修成神仙。我們徐家五代以來,如果能修成仙,應該有一二十個什么散仙了,是嗎?”
  “那……二爺爺為何在黃山隱居呢?”
  “二爺爺喜歡黃山,如此而已。人老了,确是喜歡清淨無為。哦!你打算何時看望你爺爺?”
  “爺爺已派人已派人捎口信來,說年底可能回來一趟,天台山那几座山林新樹已經茁壯成林,用不著照料了,所以打算回家過年。”
  “我想,你爺爺可能要帶你到天台故鄉住一段時日。”二爺爺笑笑說:“去年他派人到黃山,說發現了張真人留在四明石室的內丹寶錄,似乎与曾祖父留下的心訣有所不同,他希望能從中參悟一些秘訣來。你的天份特高,說不定會帶你去參研那什么寶錄。”
  談說間,寶方寺在望。兩名中年僧侶,正在山門外用竹帚掃落葉,隱隱可听到寺內傳出的鐘鼓木魚聲。
  “大前天,寺內兩位走方僧挂單。”徐永康轉變話題:“一位自稱悟本的人,好象六識術根基不差,禪功的火候相當精純,不知道為何以愚拙的世相在此地逗留。”
  “悟本?”二爺爺若有所覺:“是不是左耳近腮處,有一顆大青毛痣的高瘦僧人?”
  “是的,二爺爺知道……”
  “唔!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多管閒事。”二爺爺轉頭向他鄭重地說:“他是宇內三魔僧中的百了魔僧,一個人見人怕的佛門敗類,從不饒人的魔道煞星。在父親允許你易名外出歷練之前,你必須壓抑自己的沖動,在故鄉暴露身份,這是我們徐家最忌諱的事,知道嗎?”
  “是的,二爺爺。”他順從地回答,沉默片刻又問:“那魔僧的禪功,已修至降龍伏虎境界了?”
  “很可能,反正天下間不怕他的人,沒有几個。”
  “恕康儿無禮,二爺爺也怕他?”
  “二爺爺已經不過問武林事,老了。”二爺爺笑笑:“二爺爺真的老了,你爺爺也不再年青,所以我們這些祖字輩的老人,都明哲保身,找地方享清福隱修。”
  “那魔僧也是年屆花甲的祖字輩人物。”他的語气充滿不以為然的意味。
  “他不同。”二爺爺溫和地解釋:“他所以稱魔,可知是個不講理惡毒自私的人。
  這种人從不會捫心自問,不理會天理國法人情,所以心中沒有負擔,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來。而你爺爺和我,以及你爹,你二叔三叔,都曾經按家規在年青期間,遠离故鄉易名外出歷練數年,看多了,人情世故也懂得多了,對是非也懂得深入從各方面去了解了。孩子,明辨明非并不難,真要了解是非卻不是易事。我們不是圣賢,也無德無能,做任何一件事,都會慎重考慮,心里的負擔很重,所以干脆自認無德無能,獨善其身以圖身心清淨。孩子,這就是我們徐家五代以來,從不以武林人面目出面爭名奪利原因所在。當一個人自以為比其他的人強,比其他的人更具權威,那么,這個人如不害了自己,就會害了他人,他本身就是世間的一大禍害。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二爺爺,如果魔僧在本城生事呢?”
  “本城有安、梁兩武林世家,都是武林中聲譽极隆的高手,魔僧即使想生事,恐怕也會有所顧忌不敢亂來的,你耽的什么心?怕他找上我們徐家嗎?不會的,孩子,魔僧不會因謀財而行凶,我們徐家也沒有余財可招引盜賊,魔僧也不是盜賊。
  哦!好象客船要開了,得赶兩步。”
  前面就是叉河口,也就是大江碼頭,上下行的船只皆在此地下客貨。行駛運河的客貨船,則停靠河碼頭。
  天色已經大明,碼頭方向傳來了開船的鑼聲。
  “你可以回去了。”二爺爺取過他所攜帶的包裹說:“明年你要出門歷練,行前二爺爺會來看你。”
  “二爺爺好走,祝順風。”他恭敬地行禮相送。
  二爺爺含笑向他揮手,轉身大踏步走了。
  碼頭附近是一條長街,顯得忙碌非常,碼頭泊了不少客貨船,人聲嘈雜。
  徐永康等二爺爺走了許久,方悠哉游哉從街東進入長街,接近碼頭,目送已遠出三里外的上行客船揚帆飛駛;船上有他在黃山落戶的二祖叔二爺爺。徐家人丁旺,田地卻不可能增購,因此除了本支長房子孫之外,不得不至外地置產落戶;這是太平盛世人丁增加的必然結果。家中的田地不需要他照料,所以他利用送二爺爺的机會,到城里走走,打算會會朋友。离開碼頭,他走向到南門的大道。碼頭一帶他很少前來,所以沒有人認識他。
  剛出街口,后面腳步聲入耳,來人走得匆忙,而且人數不少。他本能地移至路側,讓赶路的人先走。
  四名穿勁裝佩了刀劍,帶了行囊的中年人,昂然闊步超越。經過他身旁時,一位虯髯佩劍人扭頭瞥了他一眼,眼神极為凌厲。
  他穿了一襲青袍,人才一表极為出色。虯須人僅瞥了他一眼,便徑自大踏步走了。
  “大概是安、梁兩家的武林朋友。”他想。
  對這些武林豪客,他常常本能地暗中留意,因為他年滿二十歲之后,即將离家外出至江湖歷練,多了解一些江湖動靜,對他是十分有利的。
  這條路上往來的人很多,誰也懶得去管陌生人的閒事。里外,高大的南門城門樓在望。他慢吞吞地信步而行,先后有不少人超越到前面去了。
  前面出現三個熟悉的人影。他一怔,腳下一慢,臉上因喜悅而出現興奮的神情。
  是兩男一女。人當然熟悉,梁家的二少爺梁世亮,和世亮的妹妹梁玉鳳姑娘,另一位是梁家的老仆梁儀。
  梁世亮已經成家,妻子王美瑤据說是南京武林大豪的千金小姐,人不但美,拳劍也极為出色,但這位二少爺脾气火爆,在本城是有名的霹靂火,整天在外面与三朋九友玩樂,似乎并不怎么喜歡与美貌的嬌妻相處,成家兩年,好象沒過几天甜蜜日子。
  玉鳳年方十八,是梁家的天之嬌女,身材剛發育成熟,美得象一朵富貴牡丹花。
  美麗的姑娘本來就免不了自負驕傲,加上家傳武學佼佼出眾,她自負驕傲乃是意料中事。
  徐永康偏偏鬼迷心竅,從小就喜歡這位梁家的大小姐。玉鳳小時候就是一個小美人,經常出城游玩,与徐永康做了好几年玩伴,迄今仍然保持良好的友誼,只是她對徐永康相當的不滿,因為徐永康拒絕學武。這种不滿,因為年歲的增長而加深,但并不影響他們的友情。
  漸來漸近,徐永康首先含笑招呼:“梁二哥鳳姑娘,早,出城來玩嗎?儀伯伯帶了釣具,江釣的好時光已過了呢。”
  梁義帶了四根釣竿、魚簍、食盒。這种長竿用在江釣,江釣以夜釣与晨釣最适宜。
  其實釣魚的去處多得很,到處都有湖蕩港汊,連稻田里都可以捉到半斤重的肥魚,小溝里也可釣得到三兩斤的鯉魚,路旁的水溝也到處可見鰍鱔魴等等魚鮮。
  “是啊!約了朋友到下面舊江口垂釣。”梁世亮欣然說,這位梁二少爺對徐永康一向并不怎么客气,今天顯然比往昔友好:“怎么一早就從碼頭回來?有理嗎?”
  “送家二祖叔動身。”徐永康的目光落在玉鳳身上:“鳳姑娘也上船?想必另約了女伴了。”
  玉鳳一身短打扮,窄袖子細花短襖,扎腳褲短蠻靴,把玲瓏凸透的美好身材襯得极為搶眼,也平添五七分剛健婀娜的英气。她一雙會說話的明亮大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徐永康。
  “沒約翠鳳,沒掃你的興吧?”玉鳳說:“你大概是想進城找她玩的,可惜,你今天約不到她了,她家這兩天好象來了不少客人。”
  翠鳳,是指安家的女儿安翠鳳,比玉鳳大一歲。安翠鳳由于經常往南京跑,在乃父主持的尚武堂幫幫忙,見過世面,人不但生得美,性情也溫柔,在外出時,很少象梁玉鳳一樣穿短裝,穿衫裙象個淑女。在本城,兩位姑娘被稱儀真雙鳳。
  安翠鳳外表毫無武林女英雄的气概,其實她的武功根底相當扎實,人緣要比梁玉鳳好得多,本城的大戶人家佳子弟,怕梁玉鳳怕定了,但對安翠鳳大都具有好感。
  安翠鳳對徐永康特具好感,每次到北山安園小住,皆不走北而繞道東鄉,順便到徐家探望永康的嫂嫂張瑞芬。永康的兄長徐永宏,曾經在縣學寄讀三年,妻子張氏是城中的名家淑女,与安翠鳳是手帕交。但張瑞芬心中明白,安翠鳳之所以到徐家走動,主要的目的是要見小叔子徐永康。
  問題是徐永康喜歡的人是梁玉鳳。全城的美麗姑娘多的是,徐永康卻對那些淑女們不感興趣,反而對野丫頭打扮的梁玉鳳情有獨鐘,确是令人大感詫异。
  糟的是梁玉鳳并不接受他友情以外的感情,經常取笑他和作弄他,他卻不以為忤。
  這件事,連他的嫂嫂也為安翠鳳叫屈,溫婉的安翠鳳不論任何方面的條件,都比梁玉鳳要高出一品。
  感情方面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只能任其自然發展。
  “我不是去約她的。”徐永康臉一紅:“我怎能無緣無故,去約一位姑娘?不被安老伯用大棍子赶了出來才是怪事。鳳姑娘,如果我約你……”
  “我也會打斷你的腿。”梁世亮也半真半假地笑笑說:“花前月下那一套,已經過時啦!”
  “二哥,你怎么胡說八道?”玉鳳大發嬌嗔:“你沒讀過几天書,少掉文免得出乖露丑,用錯典會落人話柄的,花前月下四個字你說得出口?”
  路旁的竹叢中,突然傳出哈哈兩聲狂笑,閃出一個穿破衲衣的老花子,拖著打狗棍挾著討米袋,灰白色的亂胡子,湊上一對布滿紅絲的大環眼,高大的身材相當嚇人。
  “這种傷風敗俗的話,出于一個無聊文士口中比較像樣些。”老花子用充滿嘲弄的口吻說:“江宁船行是江湖行業,江湖人的子女說這种話平常得很,用不著大惊小怪,是嗎?”
  梁世亮綽號稱霹靂火,怎受得起撩發?玉鳳更不是好說話的人,暴怒地一聲嬌叱,急沖而上出手揍人,一招雙龍戲珠疾攻雙目。
  玉鳳的身材,比老花子矮了一大截,用指攻上盤吃力不討好,不但招式狂妄,本身也破綻百出。
  “粉腿利害!”老花子怪叫,顯然認手為腿老眼昏花,而且飽含輕薄成份。
  “大妹小心!”梁世亮同時大叫,疾沖而上。
  老花子身形乍閃,快逾電光石火,奇妙地避過玉鳳的虛招雙龍戲珠,与及隨后的狠招蝴蝶雙飛。原來玉鳳隨后用雙腿連環飛踢,凌空飛躍,腿勢极為猛烈,可惜藝差一籌,反被老花子看破先机,腿招落空。而就在雙方相錯而過的剎那間,老花子的打狗棍已反掃玉鳳的腰脊,有如電光一閃。
  梁世亮及時到達,已來不及搶救乃妹,掌如開山巨斧,劈向老花子的腰脊。老花子如果想擊中玉鳳,也必定傷在梁世亮的鐵掌下。
  老花子不愿兩敗俱傷,仰面斜退出兩丈外,身動棍退。大意的玉鳳逃過一擊,在兩丈外落地,惊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哈!”老花子狂笑著遠出十余步外,笑完說:“回去告訴魔爪神鉤梁老三,叫他准備接待老朋友,不久信息可傳到,回頭見,哈哈哈……”
  狂笑聲中,老花子越野而走,腳下如行云流水,片刻間便消失在竹影樹叢內,象輕煙消失不見,這短暫間的接触,可反映出三個人的功力和經驗深淺程度。玉鳳畢竟缺乏經驗,几陷危局。梁世亮綽號霹靂火,不僅不魯莽沖動,而且机警果斷,圍魏救趙的斷然行動,獲致百分之百成功,在在皆顯示出他不是一個性急暴躁的人。
  兄妹倆追之不及,震惊之余,也不敢放膽窮追。
  “咦!這老花子是何來路?”梁世亮悚然自語:“好快捷的身法,他為何要攔路嘲我們?”
  “二少爺,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狂丐歐明峰。”老仆梁義說:“邪道中高手中的高手。可能是沖三爺來的,這件事得赶快向三爺稟告,不要去釣魚了。”
  “對,看來最近將有重大的變故。”梁世亮警覺地說:“大叔,你去碼頭知會陳家的人,我這就与妹妹回城。”
  “好的,我這就前往,早去早回。”梁義說完,腳下一緊,向江邊急奔而去。“玉鳳回到路中,向盯著狂丐消失方向發愣的徐永康說:“你發什么呆?走吧,一同回城。”
  “這個老叫花會飛。”徐永康搖頭苦笑:“一跳三丈,真象個鬼。”
  “這叫做輕功提縱術。”玉鳳睥睨著他:“如果早年你肯拜我爹為師練武,你也可以一跳三丈,誰叫你不爭气不肯學?”
  “鳳姑娘,學了武有什么用?”他笑笑舉步跟在后面:“打架?我宁可不學。”
  “蠢材!練了武可以強身保命,你懂不懂?”玉鳳扭頭教訓他:“你可看到,如果我和二哥沒練武,或者練得不到家,結果將會被那老花子所傷,甚至會送命呢。”
  “鳳姑娘,如果你們与老花子無仇無怨,他……”
  “人家打破你的頭,并不為了与人家無仇無怨。”玉鳳搶著說。
  “沒練武就不會气壯,气不壯就會知道忍讓,忍讓就可以免生是非炎禍……”
  “永康弟,你就少抬杠吧。”梁世亮不耐地說:“你那些大道理人人都懂,但世間的事,不是忍讓兩個字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忍字心頭一把刀,總有一天你會忍無可忍,忍得心頭滴血,到頭來連老命都會送掉。記住我的話,有一天,你會知道忍字的后面是什么,那將是血和淚。千年万世之后,練武仍然是防身保命的不二法門。”
  “沒出息。”玉鳳悻悻地說。
  徐永康一面走一面發怔。他當然明白忍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逆來順受并不什么好德性,那是助長凶焰,斷送人的尊嚴,不足為法,忍應該是有限度的。今天,他并不同意玉鳳的先下手為強作為,這舉動已超出防身范圍以外,不是防身而是任性的攻擊,如果老花子身手不夠高明,就很難逃得過玉鳳的猛烈猝然襲擊。
  但他原諒了玉鳳,事實也是老花子主動挑釁的。不論男女,對自己所愛的人所犯的錯誤,常會找出种种理由替對方辨護,要想訴之所以理性,太難太難了。
  玉鳳說他沒出息,他心中暗笑。
  “至少我不必擔心有人無緣無故打我。”他笑笑說:“真要不講理,我會上衙門去告他。衙門里的李巡檢李罡是個鐵面無私的人,本縣的歹徒誰不怕他?”
  “哈哈!你以為李巡檢管得了這些無根無底,孤魂野鬼似的江湖邪魔?”
  梁世亮轉身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吧,人爭一口气,佛爭一爐香,江湖的恩怨千斤一肩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三刀六眼自行了斷,死了認命,誰也不愿輸口气到處喊冤。永康弟,你是規規矩矩的人,可不要牽涉到這种事情里來,离開我們遠一點,對你是有好處了。”
  “也許我能幫得上忙……”他遲疑地說。
  “哼!你去報官求李巡檢嗎?”玉鳳姑娘撇撇嘴挖苦他:“你想替我梁家丟人現眼嗎?豈有此理!离開我遠一點,免得……”
  “鳳姑娘……”
  “你沒听清楚是不是?”玉鳳不客气地說:“有你這沒出息的膽小鬼窮扰和,我梁家有臉面……”
  “鳳姑娘,不要把我看得那么沒出息。”他大聲抗議,年輕人畢竟受不了激:“必要時……”
  “必要時,你擄衣瞪眼強出頭?你行嗎?”玉鳳毫不客气嘲笑他。
  “為了你……”
  “啐!什么為了我?你說話可得當心點。”玉鳳薄怒地扭頭正色向他提出警告:“你去幫安翠鳳吧,她安家可能碰上天大的困難,有人要挑她爹的尚武堂,她安家也許用得著你幫忙。她不是很喜歡你嗎?”
  “你……”
  “我說錯了?据我所知,她三天兩天便往你家跑,叫徐二哥叫得怪親密的。”
  “如果我沒記錯,早些年你也叫我徐二哥。”他笑了,瞥了加快腳步已走到前面去了的梁世亮一眼,聲音放低:“小鳳,記不起從什么時候起,你不再叫我的名字,我也改口叫你梁姑娘,我們已經逐漸生疏,過去的歲月不再回來,是因為我們都長了嗎?”
  “我知道你以往對我好。”玉鳳緩下腳步与他并肩而行,語气變得溫柔多了:“但你知道,我不要做一個平平庸庸的人。”
  “哦!小鳳……”
  “再過一兩年,我要跟我爹到外地見見世面。”玉鳳打斷他的話:“當今武林三女杰,她們的武功并不比我強多少。我正在苦練最上乘的先天真气,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超越她們,我將要取代她們的武林地位,名頭比她們更響亮,你明白我的意思和希望嗎?”
  “小鳳,你這种想法很危險。”他率直地說:“論財勢,你家在本地外縣都是第一流的,令尊名頭壓倒了四霸天之一,用得著你拋頭露面替家門增光錦上添花嗎?小鳳,名利誤人不淺,就算你的名頭壓倒了武林三女杰,不見得是幸事……”
  “你不懂,最好別胡說。”玉鳳微慍地截斷他的話:“人活著,就得活得光光彩彩,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庸庸碌碌過一生,与禽獸又有何區別?你除了知道种庄稼外,還懂得些什么?我們都長大了,想法的差异愈來愈大,你將枯守你的家園,我將舉劍揚名天下。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在我身上存什么幻想。”
  “小鳳,你准備在外面闖蕩多少時日?”他轉變話鋒,不再作無望的勸解。
  “很難說,也許要三年五載。”
  “我等你。”他堅定地說。
  玉鳳轉頭凝視著他,神色是庄嚴的。
  他也用目光表達自己的心意,神色也是庄嚴的。
  片刻的沉默,他們的腳步并未停頓。
  “你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嗎?”玉鳳終于沉聲問。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么。”
  “是承諾嗎?”
  “是的。”
  “你不覺得荒唐可笑?”
  “小鳳,你把我對你的情意當作荒唐可笑的事?”
  “事實如此。三年五載,你知道變化有多大?你已經年屆弱冠,眼看要成家……”
  “我等你。”他沖口而出。
  “我現在早已拒絕你的情意,三年五載之后,更不可能接受你的情意。”
  玉鳳用凜然的神色坦率地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實說,你根本不配說這种話,不配提這种荒唐的要求,也無權提這种可笑的承諾。你早該知道,家父一直就反對与你們种庄嫁的徐家往來。”
  “你并不反對……”
  “那只是童年游伴感情,現在我們都長大了。”
  “這……”
  “永康,繼續保持這种童年的感情吧,不要再希求什么,對彼此都有好處。”玉鳳正色說:“你應該和翠鳳好好相處,我知道她對你相當痴情。快進城了,請不要跟我們進城,免得招惹閒話是非。”
  南門在望,玉鳳大踏步跟上乃兄,丟下止步發愣的徐永康,頭也不回地走了。
  梁玉鳳拒絕他的感情,露骨的明白表示已經不是第一次,以往他從不因此而灰心,也從沒有打退堂鼓的打算,但今天,玉鳳的態度已經有了一些改變。
  這是一种令他懊喪的改變,一种令他灰心的不吉之兆。以往,玉鳳雖則拒絕,但那是委婉的,甚至是嘲弄性的,保持若即若离的半真半假的女性特有矜持,讓他存有希望未絕的感覺。但今天,他從玉鳳眼中,已找不到絲毫珍惜情誼的神韻,看到另一种追求名利的特有光芒。
  玉鳳毫無留戀地走了,他真該死心。
  “是那個什么狂丐,挑起她爭強好胜的念頭吧?”他呆呆地自語。
  城門行人進進出出,早已看不見玉鳳的背影。他的目光終于依依不舍地离開城門,似乎下定了決心,毅然轉身往回走。
  到了先前老花子退走的地方,他毫不遲疑地循蹤覓跡。
  遠出里外,足跡消失在一條小徑上。這是一條田中的小徑,附近農家下田干活的人,絕大多數穿的是草鞋,老花子穿的是也是草鞋,所以很難分辨了,他還沒有這种尋蹤術的經驗。
  小徑通向西面的鄉野,那是城西南的肥活鄉村,田野中有人干活,竹叢柳樹中可隱約看到星羅棋布的農舍。
  “且往前走問問看。”他自言自語。
  繞過一座池塘,迎風送來一陣陣荷花的清香。陽光下,田田荷葉上散落著一串串晶瑩的露珠,千万朵尚未完全綻放的荷花象動人的花海。他無心觀賞風景,沿小徑急走,想在前面里余的村落,打听老花子的去向。
  繞過池塘,驀地他站住了。
  四野無人,死一般的靜。
  沉默片刻,他終于緩緩地轉過身來。年輕人耐性有限,這种寂靜的气氛是令人難耐的。
  身后十余步,荷池旁的一株柳樹下,站著不言不動的狂丐歐明峰,貼樹而立不象是活人。
  “你是來找我的?”狂丐眼中有強烈的警覺表情:“我不信你背后長了眼。老夫長身而起,未發出任何輕微的聲息,但你确是在老夫挺身站起時止步的。”
  “你在這附近隱身?”他答非所問:“很好,很好。”
  “老夫不知你的來路,但在梁家兩子女動手時,老夫便知道你是可怕的勁敵。”
  “有理由支持你的判斷嗎?”
  “有,在你的眼神中,看不出絲毫情緒上的波動。”
  “理由并不充分。”
  “在老夫眼中,已經夠充分了。再就是看到有人打架,而有一方是自己人,情緒如不波動的人,這人如不是白痴,那一定是沒有知覺的死人。老夫敢保證,那時你的手掌心一定沒有出汗。”
  “對。”
  “證明你已經修至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神化境界。說吧,找老夫有何用意?”
  “請老丈遠离儀真,有多遠就走多遠。”
  “大膽!”狂丐冒火了:“舉目江湖,沒有几個人敢在老夫面前說這种狂妄的大話。”
  “也許在下用詞不當,但在下是當真的。”他溫和地說,臉上神色泰然。
  “如果老夫不走呢?”狂丐一面舉步走近:“你在威脅老夫嗎?”
  “豈敢豈敢。”他屹立不動:“老丈如果不走,一切后果自行負責。”
  “你貴姓大名呀?”狂丐站在八尺外獰笑問:“在我狂丐面前敢如此無狀,你是破天荒第一個。”
  “不要問在下的來歷,在下只要知道老丈到底走不走。”他毫無警覺地說:“在下不允許任何人打扰梁家的安宁,老丈請不要誤解在下的用意。”
  “小輩,你也不要誤解老夫的意思,老夫……”狂丐話未說完,打狗棍出其不意掃擊而出。
  雙方相距不足八尺,面面相對伸手可及。狂丐右手所握的打狗棍本來就支點在身前,信手劈出決無不中之理,以老花子的超凡身手与丰富的相搏經驗,突襲一個后生小子,割雞用牛刀必定百發百中。
  可是,怪事出現了。打狗棍驟發,快如電耀霆擊,但狂丐只覺眼一花,一棍落空,而頭頂微風颯然,有物自頂門上空一掠而過,感到發結一緊,腦袋不由自主順拉勢后一仰。
  噗一聲悶響,惊怖的狂丐發現自己的屁股蛋挨了一記重擊,本來被拉得向后仰的腦袋也來及恢复原位,就樣被可怖的力道把身軀震得向前飛拋。
  狂丐果然了得,斜飛出兩丈的身軀半途被意志力恢复控制,收腰吸腹扭正身形,重重地沉落雙足著地,惊恐地轉過身來。
  徐永康站在狂丐原先所立的位置,手中拂動著原屬于狂丐的黃竹打狗棍,臉色正常,但微有怒意,狂丐象是見了鬼,惊恐地死盯著徐永康,眼中疑云重重,似乎不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實。
  按情理,受到攻擊的人閃避,必定往后退,以便脫出兵刃控制的威力圈。
  這是一种趨吉避凶的本能,但狂丐發現徐永康是從自己的頭頂上空越過的,半轉身前空翻快速絕倫地起落,翻越時抓住了狂丐的發結,落地時一腳將狂丐踢飛,而且不可思議地奪獲了打狗棍。
  “你……你是人是鬼?”狂丐的語音大變,變得慌亂失措,語無倫次。
  “大太陽當頭,你怎么語無倫次說鬼話?”徐永康大聲說:“老丈,你怎么偌大年紀,出手攻擊不按規矩偷襲?不要臉!”
  “你小子存心戲弄老夫,老夫和你拼了!”狂丐咬牙切齒怒吼,疾沖而上,左手一引,右拳來一記沉重如山的黑虎偷心,拳風虎虎,內勁千鈞,真是存心拼命了。
  徐永康不接招,也不退縮,身形奇快地向下一挫,丟掉打狗棍,出右腿掃擊,好一記快速絕倫的俗招掃堂腿,由他使用出來,俗招也成了令人無法躲閃的絕招。
  “砰!”狂丐這次終于摔倒在地。
  徐永康轉了一圈,身形轉回原位長身而起。
  “你這老不死拳上真有五百斤以上的力道。”他拍拍手說:“起來!在下要替你拆骨。”
  跌得并不重,但脛內被擊中處痛入心脾。狂丐忍住痛楚翻身而起,耳中還沒听清徐永康的話,打擊已雷霆似的光臨,砰砰噗噗一陣暴響,小腹肋接二連三挨了五六記重拳,已運功護体的身軀,如受無數万斤重槌,連續重擊,挨了几下之后,便气散功消失去護身的功能。
  “砰!”狂丐第二次仰面便倒,只痛得眼前金蠅亂飛,渾身痛軟了,不知人間何世。
  “原來你練了一种古怪的气功。”徐永康說:“我卻不信邪,倒要看你能支持得了多久。”
  狂丐只知道自己渾身虛脫,想反抗力不從心,感到被人抓起,首先是左右頸根挨了兩劈掌,然后腹部一震胃部上擠,然后左肋挨了沉重一擊,然后……
  然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徐永康吃了一惊,怎么把人打死了?赶忙俯身察看,一捫老花子的口鼻,這才松了一口气,輕拍老花子的臉頰,輕叫:“老丈,醒一醒,醒一醒……
  咦!“西面不遠處,一個人影來勢如電射星飛,冉冉而至。
  他放下狂丐,挺身而起。
  是一個穿青袍佩長劍,面貌威猛的中年人,右胸襟上,繡了一只拳大的銀色鬼頭圖案。
  來人在丈外止步,臉有惊容。
  “咦!這不是狂丐歐明峰老兄嗎?”來人的目光落在昏厥的狂丐身上,然后轉投向永康:“老夫在遠處,親眼看到你痛打他。”
  “不錯,他該打。”他點頭承認。
  “你……你能用……用雙拳打……打昏他?可能嗎?”
  “你何不把他弄醒問問?”
  “你……你一定使用了見不得人的歹毒玩意。”
  “在下身上只帶了几錠銀子。”他拍拍腰袋說:“听口气,大叔你是老花子的朋友。”
  “不錯,老夫与歐老兄結伴而來的。”
  “那么,請把他帶走,遠遠地离開儀真,走得愈遠愈好,走了不要回來。”
  “哼!老夫与歐老兄,是為人助拳而來的,想必被你偵知內情,先下手為強打昏了歐老兄。小輩,想這樣打發老夫是不容易的。閣下能赤手空拳打昏歐老兄,定非等閒人物。老夫鬼王賀飛,閣下亮名號。”
  “在下一個小人物,沒有通名的必要……”
  鬼王賀飛突然暴叱一聲,乘永康說話分神的好机,猛地飛出一拳。相距約一丈左右,手一伸拉近了三尺,按理決不可能傷得了七尺外的人。
  永康畢竟缺乏經驗,料定鬼王不動手則已,動必拔劍相搏,估計錯誤遭了殃。不等他有所反應,一股陰柔而直逼內腑的詭奇掌力及体,感到渾身一震,冷流起自尾閭,沿脊上升。
  他大吃一惊,也暴怒如狂,大喝一聲,拼一口元气,踏進一步雙手齊推,虛空攻出一記推山填海,鬼王剛收掌,剛張口哈哈狂笑。
  “哈哈哈哈……嗯……”
  一陣可怖的潛勁涌到,鬼王的身軀突然倒飛而起,砰一聲大震,倒撞在身后兩丈外的一株大柳樹上,枝葉搖搖中,鬼王跌昏在樹下像個死人。
  永康也站立不牢,虛脫地挫挫跌在地,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如紙,然后逐漸轉青,渾身在發抖,口角有血溢出。
  他手腳一松,軟綿綿地躺倒。
  久久,他戰栗著掙扎而起,瞥了兩個昏倒的人一眼,轉身邁動抖索的雙腿,踉蹌舉步往回走。
  冷得受不了,天空中炎陽似火,但他卻感到冷焰起自內腑,冷得如同掉在冰窟里,冷得如同處身在极北的万載玄冰內,牙齒顫抖似乎要震碎滿口鋼牙。
  他拾了一段枯竹,支撐著不受控制的身軀,憑強烈的自信心,走向他希望的道路。
  許久許久,樹下的鬼王尚未醒,臉色灰敗的狂丐首先醒來,看到口中溢血昏迷不醒的鬼王,惊得血液快要凍結了,誰把這位被稱為天下凶人的鬼王打成這鬼樣子?
  打他的年輕人已經不見蹤跡,難道鬼王也栽在這個年輕人手中的?他忍著全身的疼痛,救醒了鬼王。
  鬼王傷得比狂丐更慘,胸腹被奇异的暗勁接触處,皮下淤血一片暗紅,全身每一條肌肉都發痛,每一根骨頭皆又酸又麻,雙腳失去支撐身軀的力量。
  狂丐拖著衰弱的身軀,到附近請來了三位鄉民,兩個抬了鬼王,一個攙扶自己,心惊膽跳走向汊河口碼頭。
  徐永康是抄小道走的,在水門附近方走上北行的小徑。這里,已是大東門附近了,小徑上行人稀少,很少有外地人利用這條道路。
  距他的家還有三里左右,他得支持下去,必須回家求救,体內的冷流愈來愈強烈,再拖下去,很可能會凍僵。強烈的求生意識支撐著他,他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家園。
  他听到身后傳來腳步聲,但已無暇理會來的人是誰,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憑本能掙扎著歸巢。
  “咦!這人有病。”身后傳來清晰的語音。
  “大熱天他抖得厲害,象是發冷,何不替他看看?”另一人已到了他身側說。
  兩個人扶住了他,強勁有力的手將他挽至路旁扶在樹下靠坐在地。
  他眼前朦朧,渾身猛烈地戰抖。
  “請……請帶……帶我到……到前……前面徐家……”他拼全力大叫。
  其實,齒戰得厲害,他以為自己在大聲叫嚷,其實聲音小得可怜,聲音壓縮在咽喉內發不出來,發出來也走了樣,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些什么。
  一雙大手在他頭面撫動,在他身上各處探索,片刻,那位最先發話的戚兄悚然地說:“侯兄,這人不是患病,也不是痢疾。”
  “戚兄,那是……”
  “渾身冰冷,皮膚收縮,寒意內生,四肢將僵,口中呼出的寒气有特殊的腥味,這人被一种怪异的寒毒奇功所傷。”戚兄一口說出致病的原因所在。
  “咦!寒毒功?這……”
  “這人已經沒有救了。”戚兄斷然宣布結果。
  “哦!戚兄,冷魔常壽昌老前輩,不是先到安園附近待机嗎?他的冰魄神丹,正是寒毒功的克星圣藥。”
  □□□□□□徐永康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但他的靈智仍然是清醒的。听兩人的口气,像是對傷毒极有經驗的行家,怀有慈悲心腸的好人。
  “來不及了。”戚兄頹喪地說:“寒毒已發,這人只能再支持片刻,半途心脈一斷,被村民看到,咱們就得打人命官司了。”
  “真的沒救了?”
  “沒救了,除非馬上有練了至陽奇功,而且已練至陽极陰生境界的人,先替他以先天真气收聚体內余溫,保住心脈,再徐徐疏導運行,排出寒毒再用藥相濟,才能暫時保住性命。”
  “總不能見死不救。”侯兄慨然說:“咱們赶兩步,帶他去找常老前輩。”
  “這……”戚兄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又說:“常老前輩孤僻古怪,心硬如鐵,決不會舍得用珍逾拱璧的冰魄神丹,救一個不相關的陌生人。”
  “值得一試,是嗎?反正這人已到了這步田地,能否救得了他,看他的造化了,走,我來帶他。”
  侯兄相當熱心,將徐永康抱起。
  “這樣能抱多遠?扛在肩上走吧!”戚兄說。
  “扛在肩上,不顛死才怪,走。”
  走了一里左右,戚兄赶上說:“換手吧,給我。”
  抱人走路是十分吃力的,強健的人也支持不了一里半里,何況徐永康高大魁偉,而侯兄卻干瘦矮小,所以走了一里左右,已經汗流浹背喘息聲可聞了。
  戚兄剛將人接過,便駭然惊道:“糟!這人已經死了。侯兄,你抱的是一個死人,居然毫無所知?”
  徐永康的身軀已經不再顫抖,呼吸已經停止了。
  “大概是舉步不久后斷的气。”侯兄苦笑:“我只發覺他猛烈地抖動了几下,以后由于赶路,便無暇分心留意他的變化了。把他放在路旁吧,咱們已盡心了。”
  徐永康靜靜地躺在路旁,渾身冰冷。這條路甚少人蹤,不知要等到何時,才會有人發現他的尸体。同一期間,東大街梁家門前,三位神气的中年人,叩動梁家大院門的大獸環。
  院門開處,老門子梁孝當門而立,用頗感惊訝的目光,迎接三位不速之客。
  “諸位爺台……”梁孝遲疑的發話。
  為首的魁梧中年人,從袖中取出一封大紅拜貼。
  “相煩通報。”中年人將拜貼遞過:“霍山天柱三雄,前來拜會梁三爺。”
  梁家已有應變准備,但似乎沒料到來人會是天柱三雄,所以梁孝大感意外,客气地將客人往里請:“三位爺請進,小的這就入內稟報。”
  院子很大,顯得空曠無人,大概閒雜人等已經先一步遣走了,讓來客摸不清路數。
  梁三爺平時很少在家,在南京江宁船行照料,恰好在大前天返回儀真,可能已听到儀真將有重大事故發生的風聲,所以回來就不走了,以往他總是逗一天兩天就會船行照料的。當然他并是碰巧回家的,因為有不少朋友同來。
  宏大的客廳中,梁三爺,長子世鈞、次子世亮、長女玉鳳,親自接待來客。兩位老仆奉茶畢,悄然退去。
  雙方客套畢,梁三爺話峰轉上了正題:“諸位遠道而來光臨寒舍,梁某深感榮幸,但不知有何見教,可否給予明示?”
  霍山是六安州的主山,主峰稱天柱。天柱峰下建了一座庄歸云小建筑,住了三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號稱天柱三雄,他們是絕劍趙天柱、三陰手鄭初、魔爪王王士信。這三位爺各怀惊世奇學,是黑道中的大豪。歸云小筑的格局有如山寨,是包庇歹徒的禁地。由于三雄并未在官府落案,官府無法名正言順對歸云小筑采取行動,也沒有采取行動的力量。群山深處別有洞天,陌生人接近至三里內,訊號傳警瞬息可至,到了山庄也找不出絲毫罪證,所以官府無可奈何。
  “在下兄弟這次前來府拜望,三爺想必已經知道咱們的來意了。”絕劍趙三柱豪气飛揚地說:“貴友拔山舉鼎蒼應龍看得起趙某,差趙某前來轉達口信。”
  “哦!蒼老兄已經來了吧?”
  “還沒有,他和几位朋友沿途游山玩水,要晚几天才能赶到。”
  “這么說來,狂丐歐老与各位兄台一樣,只是先遣人員而已。”
  “對,這叫做打旗儿的先上。我想,三爺邀請助拳的朋友,大概早已到達貴地了吧?”
  “來了几個。”梁三爺笑笑:“梁某在江湖還有几分實力,朋友們為朋友兩肋插刀,盛情可感。趙兄,蒼老兄的口信有何見示?”
  “且慢提口信。”絕劍有意拖延:“歐老兄在南門外碰上令郎令媛,疏狂慣了言詞中難免得罪人,三爺竟派人追蹤,把歐老兄和鬼王賀飛老兄打得半死,是不是太過份了?”
  梁三爺大吃一惊,兩子一女也愣住了。
  “趙兄,別開玩笑。”梁三爺訝然:“不瞞你說,兄弟決沒料到諸位來得這么快,所以毫無准備。前來助拳的朋友只有五位,全在舍下靜養,決無派人出城生事貽人口實的事發生。歐老兄固然了得,鬼王賀老兄的寒魄誅心掌更是武林一絕,梁某即使有鉤在手,也無法与賀老兄赤手空拳相搏,誰能把他們打得半死?”
  三雄大感意外,絕劍不住打量梁三爺的臉上神色變化,似乎覺得三爺的話不像是假的。
  “三爺要在下相信嗎?”絕劍冷笑。
  “信不信悉听尊便,希望趙兄不要把這件事作為提前發動的借口。”梁三爺冷冷地說:“歐、賀兩位老兄既然半死留得命在,當然知道被誰所傷,問一問不就明白了。”
  “他兩位派人傳口信,語焉不詳,已乘船到南京養傷去了。”
  “哦,諸位似乎少了兩位好手。”
  “少兩個人,并不影響實力。”絕劍的神色突然松懈下來了,豪气和自信消退了許多:“三爺,蒼老兄的口信,三爺想必樂于听聞!”
  “在下正洗耳恭听。”
  “蒼老兄的意思,是請三爺置身事外,不要過問妙筆生花与青獅涂廣之間的恩怨是非,彼此都有好處。”
  梁三爺愕然注視著對方,要在對方的神色上尋找可疑的變化。
  絕劍三個客人,現在的表情有了明顯的轉變,先前那不可一世的神气表情已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客气与平和,臉上甚至有近乎討好的笑容。
  “并不是在下要過問安兄与青獅涂廣之間的恩怨。”梁三爺不胜困惑地說:“而是青獅涂廣的師兄獨角蛟東郭宇,要借雙方的爭端,乘机向在下結算五年前鎮江焦山下撞船的宿怨,一舉鏟除儀真梁、安兩武林世家。月前在南京,東郭老兄已先后弄翻了在下四艘船,共殺了在下十六名伙計,仇深似海,無可化解。揚言毀在下基業的人是獨角蛟,請朋友一而再向在下示威的是獨角蛟,聲稱要鏟除儀真梁家的人是獨角蛟,派狂丐向犬子示警的人是獨角蛟。而現在,尊駕盛气而來傳蒼老兄的口信,前倨后恭,要求在下置身事外,到底是何用意,委實令人莫測高深。”
  “三爺大概是把事情想歪了。”絕劍笑笑解釋:“在下替貴友拔山舉鼎傳口信,而非獨角蛟,貴友的意思,也是獨角蛟的意思。在下与貴友有過交情,与獨角蛟僅是道義之交。獨角蛟极為尊祟貴友,所以貴友能左右獨角蛟的決策。”
  “在下明白,拔山舉鼎其實是焦山江面撞船的幕后主使人,獨角蛟只是馬前卒子。”
  梁三爺冷冷地說:“拔山舉鼎要謀奪江宁船行的陰謀,已不是一天的事,糾纏十載,仇怨愈結愈深,早晚要來一次徹底解決。這次他利用獨角蛟出面,策略不算高明。至于青獅涂廣与安家海平兄的尚武堂的恩怨,兩件事其實為一。獨角蛟是青獅的師兄,青獅糾眾向安兄尋仇報复,兩件事正好乘机一并解決,在下豈能坐視?唇亡齒寒,這道理連三歲小童也明白。蒼老兄居然要求在下脫身事外,你們解決了安家,梁家還能獨存?閣下,你不感到這要求可笑?”
  “一點也不可笑。”絕劍仍采取低姿態說服:“蒼老兄當然有先決條件,而且是雙方都有利的优厚條件。”
  “先決條件?”
  “是的。今后,三爺与獨角蛟的過節,從此一筆勾銷。蒼老兄与三爺之間過去的誤會,也化干戈為玉帛,不記恨不記仇。青獅与妙筆生花之間的恩怨,的确深得無可化解,青獅五位愛徒,有四位死在尚武堂弟子之手,這件事請三爺放手讓他們自行解決。當然,蒼老兄与三爺協議的條件,在下兄弟負責敦請几位江湖有聲望的老前輩,出面調解三方面共同保證,請一些朋友協調履行,以昭大信于天下江湖同道,不知三爺意下如何,有何條件提出,在下兄弟負責轉達。”
  條件之优厚,完全出乎梁三爺的意外,皆因雙方結怨十年,江宁船行在明,拔山舉鼎与獨角蛟在暗,一直都是江宁船行吃虧損失重大,如能和平解決,當然對江宁船行有利。梁三爺正求之不得呢!正式的商號,与這些江湖凶梟長年結仇,吃虧的當然是正式商號,拖下去江宁船行早晚會垮的,除非能一舉鏟除這些隱梟,但事實不可能辦得到。
  梁三爺怔住了,死盯著絕劍,想看出對方到底有多少誠意。
  絕劍的神情是真摯的,不象是說謊。
  “在下兄弟敢以人頭保證,蒼老兄是誠意的,沒有詭計,沒有陰謀。”絕劍乘胜追擊,語气极為誠懇:“出面調解的人,目前蒼老兄舉出兩位高人,一是百了魔僧,一是袖里乾坤駱長江。兩位老前輩都是當今江湖上,位高輩尊至臻化境,聲譽滿天下的高手名宿,三爺認為他們擔當得起嗎?”
  梁三爺嚇了一大跳。這兩個魔頭如果是拔山舉鼎主請來的人,梁三爺如果不答應和解,后果极為可怕,還沒听說武林中有能克制兩老魔的人呢。
  “三爺,請相信蒼老兄的誠意。”三雄的老二三陰手鄭初接著施加壓力:“兩位老前輩目前到達貴地,如果三爺同意蒼老兄的條件,在下兄弟可以立即安排,由兩位老前輩登門就教,協議三方會晤的細節。”
  “在下得考慮考慮。”梁三爺慎重地說。
  “當然,這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解決的事,三爺理該与另兩位東主商量。”
  絕劍含笑說:“青獅与安家的事即將進入解決階段,所以愈早議定愈好,等吃過三爺与蒼老兄的和解筵席,也就是青獅發動的時候。”
  “三爺,不客气地說,妙筆生花安海平這次是栽定了,他所請來助拳的人,沒有几個能派得上用場。”老三鷹爪王王士信加重壓力:“三爺是明白人,請接受蒼老兄的和解誠意,大家都有好處。”
  “這樣吧,三天工夫夠不夠?”絕劍笑問:“三天后同一時辰,在下兄弟前來討回音,拖久了夜長夢多,彼此都沒有好處。”
  “好叫!三天。”三爺沉聲說:“不管結果如何,梁某必有肯定的答复。”
  “在下兄弟靜候佳音。”絕劍欣然說。
  主客雙方各說了一些應酬客套,然后客人喝完茶告辭,火藥味盡消,主人怀著不安的心情送客。
  梁三爺送客返回大廳,廳中已有十余位朋友相候,一位虯須人臉色沉重,說:“啟元兄,你認為這三個混帳東西的話,有几分誠意?態度的轉變委實可疑。”
  “這些家伙的話決不可信,乃是盡人皆知的事。”梁三爺憂心忡忡地說:“連他們那些黑道朋友,也不會相信他們的保證,天柱三雄的口碑不值几文錢。”
  “爹,女儿認為,他們態度的轉變,定与狂丐与鬼王的受創逃离儀真有關。”玉鳳的目光掠過上首一位臉色蒼白的中年人身上:“能對付鬼王的寒魄誅心掌,恐怕只有胥叔叔可以辦得到。”
  “好侄女,可不要抬舉愚叔。”臉色蒼白的中年人搖頭苦笑:“纏住那鬼王,愚叔或許可以辦到。想傷他,愚叔不是有意滅自己的威風,那是不可能的。依常情推斷,這三個家伙前來試探的企圖,已經至為明顯。拔山舉鼎姓蒼的,決不會輕易放過這次毀滅梁家的机會,在緊要關頭居然要求和解,顯然另有极大的陰謀。問題是,他們的目的何在,如何進行。”
  “先分化安梁兩家,再分而食之遠交近攻。”虯須人接口:“這种詭計相當惡毒,而且相當有效。”
  “似乎他們用不著施用這一詭計。”梁三爺顯得不安:“安梁兩家本來就各自應失望,兩家都自顧不暇,不可能聯手自保。向安家進擊的人以青獅為首,獨角蛟听拔山舉鼎的指使向兄弟尋釁,分別叫陣表面各自為戰,所以兩家沒有聯手的理由。如果他們先向安家發動襲擊,咱們事實上不可能派出人手支持安家,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派人支援安家,咱們自身豈不危險?因此,他們根本用不著要求梁家不与安家聯手。
  那么,他們的目的何在?”
  “啟元兄,你錯了。”臉色蒼白的胥叔苦笑:“安梁兩家對門居,任何一家發生大變故,不可能不波及另一家,難道相搏的人糾纏到尊府附近,甚至追逐而入堂入室,啟元兄,你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嗎?這种情勢是很可能發生的。”
  “爹,女儿認為,關鍵可能在狂丐和鬼王受創的事件上。”玉鳳提出相當正确的結論:“鬼王的真才實學,并不比百了魔僧差多少,狂丐也是高手中的高手,竟然一同受創,來不及交代便亡命急急逃离,可知重創兩魔的人,必定是足以令凶魔們聞名喪膽的人物,凶魔們必定已經心生恐懼了。天柱三雄顯然是奉命前來探口風的,探不出口風便另生毒謀。依女儿猜測,他們用分化的詭計,用意是爭取時間,以便查出那暗中幫助我們擊傷鬼王狂丐的人是何來路。爹,他們已經達到目的了。”
  “發動襲擊的主動權本來就操在他們手中,他們根本不需要使用緩兵之計。”胥叔叔鄭重地說:“侄女的判斷,倒是得重視的事。可是,啟元兄,咱們的朋友中,有誰具有一舉重創狂丐与鬼王的超凡造詣?”
  “這……”
  梁三爺不住的搖頭。
  “連宇內雙神与五龍八駿,也不可能令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道望影而逃。”虯須人大聲說:“目下最重要的事,是三天后他們要求和解的可怕后果,只要百了魔僧与袖里乾坤拔山舉鼎一些人,踏入梁家一步,梁家宣告向凶魔們妥協,安家……老天爺!啟元兄,你想到后果嗎?天下俠義道英雄,對梁家有何种看法?江宁船行今后能得到正道人士的支持嗎?”
  “這……真的和解了,未始不是江湖之福。”梁三爺長歎一聲:“兄弟只擔心他們沒有誠意……”
  “誠意?你在与虎謀皮。”胥叔叔不客气地說:“雙方結仇十載,死傷枕藉,這种不死不散的局面,由已占优勢的一方提出优厚條件要求和解,能有多少誠意?這种惡毒的陰謀,啟元兄,你應該可以看得出來。”
  “安家一毀,下一個必定是你。”虯須人沉聲警告:“啟元兄,千万不要上當,你在与魔鬼打交道,你一軟弱,便大事休矣!”
  “還有三天工夫,咱們從長計議。”梁三爺不胜煩惱地說:“看能不能找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解決。咱們這几天留心些,也許可望見到重創鬼王狂丐的人,咱們可以听听他的意見。”
  這期間,北山安園附近鬼影幢幢。
  對面梁家宁園附近,也殺机隱伏。
  其實,安、梁兩家的重要人物皆在城內,安園与宁園僅住著一些供使喚的人照料,凶魔們派人在這附近潛伏,用意僅在于制造緊張气氛,想引誘兩家的人分散實力派人來防守,可惜未能如愿。
  十余名高手,不費吹灰之力侵入安園,反客為主,安園就在風雨來臨之前,被凶魔們占住作為居所。
  梁家的宁園也同時被侵入,但稍后天柱三雄赶到,凶魔們立即撤走,以表示和解的誠意。照料宁園的仆人,派小廝奔回城中向梁三爺稟報,梁三爺終于上當,認為對方确有和解的誠意,城中梁家的警戒,自然而然地松懈下來。
  對門安家卻積极備戰,尚武門的子弟不斷陸續從各地赶來助陣,助拳的朋友亦絡繹不絕于途。
  北山安園被占的消息傳到,妙筆生花安海平并不在意,也不想借官府之力將入侵的人赶走,以免引起更大的沖突,官府出面干涉,對方就有了安家不守江湖規矩的借口。
  近午時分,兩個小廝打扮的清秀小后生,悄然溜出安家的西側門,從小巷折出北大街,不久,又鑽入一條小巷,左盤右折,最后出現在東門城根的小巷中。
  走在前面的小廝閃在一處屋角,向跟在后面不時向后張望的同伴說:“有人跟蹤嗎?”
  “沒有。”同伴低聲說:“一直沒發現有人注意我們。已經繞了好遠的路,就算有人跟蹤,也不能可跟得上呢。”
  “那就好,准備出城。”
  “他們在北門派有眼線,決不會派守在東門的,走!”
  兩人出了東門,岔入北行的小徑,不再發現有行人往來,兩人的腳步逐漸加快。
  不久,他們身后半里地,出現兩個穿蓑衣的農夫。
  “我想先到徐家走走。”身材稍高的小廝說,姜黃帶病容的臉上涌上笑意:“也許這附近的人,知道匪徒們藏身的地方。”
  “匪徒們一定在安家聚集,這附近查不出什么線索!他們已經用不著躲躲藏藏了。”
  “真正的高手不會露面的,占住安園的決不是首要人物。反正是順道,去問問也許有用呢。咦!前面路旁有一個倒臥的人……”
  兩人腳下一緊,向前急奔。
  “哎呀!是徐二哥……”身材稍高的小廝惊叫,飛躍而進:“他……
  他……他……永康……“小廝急急伸手去扶徐永康的上身,大眼中涌起惊恐的神色,焦灼的叫喚說明心中的恐懼。
  “天!他冷了……”小廝發狂般尖叫,伸手試永康的脈息:“永康,永……康…
  …”
  另一小廝也搶著按永康的心口和口部,惊呼:“小姐,他……他已死,死了多時……”
  “不!他還有一絲脈息。”小姐肯定地宣布,大眼中熱淚盈眶:“幫我替他推拿,助气脈流動,我先喂他一顆護心丹。”
  她是安家的愛女安翠鳳,十七歲的大姑娘化裝易容,居然神似一個小廝。
  同伴小梅,是她家中的侍女。
  她從怀中掏出一個小布包,取出一顆丹丸,捏破腊衣,一手捏開永康的牙關,將丹丸塞入。
  永康沒有任何反應,丹丸無法入喉。
  她略一遲疑,突然俯身用口蓋住永康的嘴,將丹丸度入咽喉。
  兩人撕開永康的上衣,開始用推拿術替永康活血。久久,永康的冰冷的身軀無反應。
  兩個穿蓑衣的農夫,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旁。
  “哈哈!你們在救一個死人。”出現在右面的人大笑著說:“你們兩個大閨女,不避嫌疑救人值得敬重。”
  兩女大吃一惊,警覺地挺身而起左右戒備。
  “但老夫不能放過你。”先前發活的農夫繼續說。
  “你們……”翠鳳惊問。
  “你們一出家,便落在咱們的眼線監視下,眼線將你們送出城,城外由老夫兩個人接手。”那人得意地說,向北一指:“走吧!老夫送你們回安園。你們是不是要到安園偵查敵蹤?不必費心了,老夫帶你們去見見安園的人,不希望對你們用強迫手段,因為老夫敬佩你們。”
  翠鳳沉著地打量對方,先前的惊容已消失無蹤。
  “你們無法強迫我。”她鎮靜地說:“兩位有事請便吧,請不要打扰本姑娘救人的要事。”
  “老夫知道你是妙筆生花的愛女,武功修為相當深厚精純。”那人傲然地說:“但在我淮安雙煞大煞石英面前,你畢竟太年輕了。”
  “請兩位赶快离開,救人的事耽誤不得。”翠鳳沉聲下逐客令。
  她從小就對徐永康有好感,隨著年齡的增長,好感也日漸增濃,從好感變為喜歡,喜歡變為戀情,在她的心目中,永康已是她心目中的終生好伴侶。她知道,永康真正喜歡的人,是刁蠻潑辣的梁玉鳳,她心中雖然感到失望和幽怨,但并不灰心,她默默地將愛向永康毫不保留地奉獻。因為她早已知道,梁玉鳳根本沒有在成名之前嫁人的打算,梁玉鳳要嫁的人,是在江湖叱吒風云的青年俠客,決不可能下嫁家鄉一個沒出息的田舍郎。她相信終有那么一天,永康會放棄玉鳳接受她的愛。
  她的個性与玉鳳完全不同,她沒有成為江湖女英雄的野心,沒有在江湖闖蕩的興趣,她從沒夢想到一個女人在江湖成名的滋味。她的希望是單純的,動刀舞劍的生涯不适合一個女人,武林人的悲劇她看得太多了,她父親的尚武堂子弟,至少有武技在身,平時可以強身,离亂時可以保身,任何時候碰上意外,也可以有精力應付和自保。
  所以她練功之勤,連乃父也大覺惊奇,事實上她的修為和成就,都比兩位兄長深厚和高深。
  今天,她在風雨滿城中膽敢化裝外出偵查敵蹤,可知她在碰上危難時,仍然有比男子漢更佳的膽識和勇气,來面對危難應付挑戰。
  她不象梁玉鳳那么驕傲好胜,面對強敵神色依然從容。徐永康的生死令她五內如焚,但神情上依然顯得鎮靜沉著,依然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是個外表柔順內心堅強果斷的小姑娘。
  “你知道老夫淮安雙煞的身份,竟敢如此狂妄?”大煞石英冒火了:“丫頭,你在逼老夫教訓你。”
  “不要逼我。”她逐漸有所激動:“請不要耽誤我救人的事,救人如救火……”
  “老夫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薩,你給我乖乖听話。”大煞石英打斷她的話,踏進兩步大手疾伸,右手五指像鷹爪,半抓半伸抓向她的左肩。
  已經無可避免,她必須爭取時間。一聲嬌叱,左掌出如電閃,啪地一聲掌背拂中大煞的右手小臂,反應快得不可思議,大煞根本就來不及反應,更無法變招。
  “噗”一聲響,她的右掌已隨身形的快速搶進而擊中大煞,劈在大煞的左肩頸,真力及体。
  “哎呀!”大煞惊叫,疾退丈外,几乎失足摔倒,肩頸這一掌真有點受不了。
  對面的二煞吃了一惊,往前沖進搶救大煞。
  侍女小梅怎肯讓二煞沖過?也嬌叱一聲,雙掌連環攻擊,繽紛的掌影罩住了心中惊駭的二煞。
  二煞不得不定下心神,一聲怒吼,与小梅拳來掌往展開一場空前猛烈的惡斗。
  大煞穿了蓑衣,舉動顯得笨拙,一照面便挨了兩記,難免有點心虛,僅支持了十余招,便被逼退了三四丈,應付不了翠鳳那如電耀霆擊的快速打擊。
  “老大,急不在一時。”与小梅打成平手的二煞急叫,已看出這是一場勢不均力不敵的無望惡斗,拖下去絕對占不了便宜,叫聲發出,立即首先飛退。
  大煞當然也看出情勢不利,立即虛攻一招,飛退丈外脫离糾纏。
  “你已經進退無路。”大煞站在三丈外恨恨地說:“老夫沒料到你那么高明,算老夫走了眼,回頭見,咱們前途相候。”
  兩煞互相一打手式,往南急撤。
  翠鳳無暇阻攔,奔回徐永康身旁,暗叫一聲糟。
  永康毫無變化,渾身冰冷,呼吸几乎令人難以察覺,臉色青灰毫無血色,与先前施救前一樣像具死尸。
  “小姐,糟什么?”小梅急問。
  “我們不能呆在此地施救。”翠鳳不安地說。
  “對,難在我們不知道他所患的是什么病。”
  “也不能把他帶回他家救治。”
  “為什么?”
  “淮安雙煞一定有接應的人。”
  “對,恐怕就在后面不遠。”
  “所以,把他帶回家,必定替他家帶來滔天的大禍,我罪過就大了。”
  “小姐……”
  “我背上他,先擺脫那些惡徒,快!”
  兩人离開小徑,向東越野而走,繞過不少田野湖塘,慌不擇路向東又向東。
  可是,不久后面出現了飛掠追擊的五六個人影,其中有淮安雙煞,兩煞的蓑衣已經丟掉了,追得最快的是一位穿道袍的佩劍人,縱躍如飛身形輕似飛絮。
  “小姐,他們果然追來了。”斷后的小梅不安地發出警告:“得找地方躲一躲,不將徐少爺放下,決難扔脫他們的,這些人的輕功高明极了。”
  “我決不將他放下。”翠鳳堅決地說,腳下加快:“必要時,和他們放手一拼。”
  “這……他們有六個人……”
  “這樣吧,你背徐二哥,我在后面阻擋他們。”
  “也好。”
  不等小梅跟上接人,翠鳳鑽出一叢野林,叫聲糟!前面是一條小河,擋住了去路。
  她記得,這是運河的一條支流,是從焦家山一帶流下來的。河寬五六丈,泥深不可測,人掉下去如果浮不起來,必死無疑。河水深僅及腰,掉下去也必定浮不出來的。
  “往南走!”她折向沿河岸狂奔。
  這一來,追的人便可斜向截出,等于拉近了距离。
  老道最先追到,斷后的小梅知道無法脫身,急叫:“小姐快走,我阻擋他們。”
  “哈哈哈哈……”老道狂笑著追近:“我逍遙羽士要你們留下……來得好!”
  小梅已回身攻擊,袖中取出一枝小型判官筆,這是安家的秘學,妙筆三十六巧打。
  妙筆生花安海平,就是以一枝尺八絕魂筆享譽武林。
  老道年約四十五歲,心智与体能皆臻于顛峰狀態,輕功出類拔萃,閃避的身法更是靈活,經過長途奔跑的小梅,相形之下自然見拙,連攻五六招,皆被老道靈活地閃開了,貼身搶攻的判官筆連衣袂也沒沾上。
  “很不錯。”逍遙羽士一面閃避一面獰笑:“一個侍女也足以名列高手之林,安家的秘學名不虛傳。哈哈!你給我躺下!”
  笑聲中,老道的右手戴指虛空疾點三指,遠在八尺外的小梅身形一頓,如中雷殛,先是右肩井穴一震,右半身麻木,判官筆脫手飛擲墮地。然后左期門一麻,渾身發僵,頓時身形一晃,气海穴又被指勁奇快地擊中,終于向前一栽,失去了活動能力。
  其他五個人正陸續赶到,淮安雙煞到得最慢。
  翠鳳已在小梅回身阻敵時,將永康放在一株柳樹下躺平。她的体力已耗損得差不多了,背了一個体重超過她一半的人奔逃,是十分吃力的事,她知道逃不掉,逃不掉只好一拼。
  她剛撤出藏在衣下的判官筆,小梅已倒下了。
  “哈哈哈哈!”逍遙羽士一面狂笑一面接近:“安姑娘,你花了裝易了容,扮成這難看的鬼樣子,瞞不了貧道法眼。”
  她懶得多說,判官筆一引拉開馬步立下門戶,眼觀鼻鼻觀心,寶相庄嚴,吸口气功行百脈,凝神待敵。
  “貧道稱號色中餓鬼。”逍遙道人不住獰笑:“名義上,貧道是為青獅涂施主助拳而來的,其實是為了儀真雙鳳而來。哈哈!你要和貧道拼骨嗎?”
  后到的五個人,已將她團團圍住了。
  大煞石英站在永康身側,好奇地伸手俯身撫摸永康的口鼻身軀,搖搖頭苦笑一聲,伸腳將永康撥開。
  一聲劍鳴,逍遙羽士撤劍出鞘。
  翠鳳的判官筆尖,映著烈日發出的耀目的光華,驀地身形漸進,風生八步,筆影以惊雷排空而出。
  “錚錚錚……”逍遙羽士百忙中揮劍接招,連續封住十一筆,卻退了八步,真被翠鳳狂野的搶攻逼得有點手忙腳亂,似乎沉重的劍,崩不開輕巧的判官筆,所以封架中搶不到空隙反擊,事實證明翠鳳的內力修為,以及筆上的勁道皆稍胜一籌。
  最后一劍封出,老道斜飄八尺,臉色一變,鬼眼中殺机怒涌,一面移位一面咬牙說:“小潑婦,貧道不上你的當,不會讓你有拼個兩敗俱傷的机會,貧道要活擒你。
  你等著,小心貧道的逍遙香,大羅金仙也難逃大劫,天下間決無防范逍遙香的解藥,任何辟香散也排不上用場。”
  已完成合圍的五個人,立即紛紛向外圍移動,怕被逍遙香所熏倒。
  翠鳳心中一涼,毛骨悚然。她當然知道逍遙羽士這個人,知道逍遙香的可怕。剛才她出其不意突然搶攻,用意就是希望快速解決妖道,不給妖道使用逍遙香的机會,可惜突襲無功,妖道比她所估計的要高明多多。
  “妖道,你不是說為本姑娘而來的嗎?”她強作鎮定地問。事急矣!她咬緊牙關作最后的打算。
  “不錯,為儀真的兩位美人而來。”逍遙羽士說:“儀真雙鳳,你是翠鳳。”
  “目前你們已穩操胜券,你們人手眾多。”
  “貧道一個人就夠了。”
  “你的劍術,如此而已。”
  “哈哈!小鳳儿,不要用激將法激貧道与你公平決斗,一傷了你,貧道豈不大感遺憾?而且,貧道不是什么大仁大義英雄,沒有理由放棄貧道用以橫行天下,武林獨一無二的逍遙香。”
  “不必勞駕你施用逍遙香,本姑娘跟你走。”她庄嚴地說。
  “什么?你……”逍遙羽士反而吃惊,很難相信所听到的話是真的。
  “本姑娘有兩大條件。”
  “這……貧道從不与人談條件。”
  “你非談不可,因為本姑娘任何時候皆可以自盡,你將永遠遺憾。”
  “你……好吧,說你的條件。”逍遙羽士終于讓步。
  “其一,讓本姑娘盡全力救助這位重病的人。”翠鳳指指身后柳樹下斜躺著的永康。
  她立身處,已遠距柳樹十五六步了,先前她逼退妖道,搶進了十余步了。
  這時的永康,已在包圍圈以外了,連被制了穴道僵臥在地的小梅,也在包圍圈之外。
  “那人已經死了,安姑娘,不必你費心了。”大煞石英苦笑接口:“姑娘,你是天下間最愚蠢的人,也是最可敬的人,你已經盡了心力,本來你可以丟下這個死人遠走高飛的。”
  “他并未死。”翠鳳強忍心中的酸楚:“如果我救不了他,他斷气我就放手。如果他一息尚存,我要把他帶走設法救治。”
  “好,這一條件貧道答應你。”逍遙羽士欣然說。
  “其二,你帶我遠离儀真,不再幫助青獅向我安家尋仇,有多遠就走多遠。”
  “這……”
  “你不能欺騙我,答應我你就得履行條件,你必須指天發下宏誓,我才會跟你离開。”
  “哈哈哈哈……”大煞石英狂笑:“逍遙羽士雖然披了道袍,但從不信世間有鬼神,他發的誓還能信?而且,他是拔山舉鼎的好朋友,你要他离開青獅他可以答應,卻不可能离開拔山舉鼎,拔山舉鼎已發誓連根拔掉安、梁兩武林世家,姑娘你還不明白嗎?”
  “姓石的,你這是什么意思?”逍遙羽士怒叫,凶睛中殺机怒涌:“你膽敢煽風拔火,破貧道的買賣?我看你是活膩了。”
  “老道,別生气,生气會老得快的,你不是在練長春術嗎?”大煞冷冷地說:“在下無意破尊駕的買賣,只不過不希望這位可敬的姑娘,受騙上當落在你手中被糟蹋而已,你大可不必用威脅的話來嚇唬我姓石的。”
  “逍遙道長,算了吧,不要和石老兄計較。”一名壯漢出面作和事佬:“辦正事要緊,自己人窩里反,畢竟不是什么好事。”
  “安姑娘,貧道答應你的條件。”逍遙羽士怨毒的目光從大煞身上收回,轉投在翠鳳身上:“不要听姓石的胡說八道。貧道如果不信鬼神,又何必跳出三界外修仙學道?貧道的誓保證可信。”
  “本姑娘相信你。”翠鳳已別無抉擇。
  “丟下你的判官筆以表示誠意。”
  “本姑娘先察看病人。”
  “好,你去看吧。”
  眾人徐徐轉身,驀地,她愣住了。
  小梅應該躺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的,可是,已經失了蹤,被壓折的草痕仍在,人卻不見了。
  更讓她吃惊的是,柳樹下的永康也失了蹤。
  “咦!”她脫口惊呼。
  逍遙羽士是第一個發現有异的人,悄然飛扑而上。
  “小心!”大煞石英急叫。
  翠鳳十分机警,人如怒鷹飛射而起,越過一名壯漢的身側上空,飛越蘆葦,一聲水響,落入小河向下沉。太快了,而且變生倉猝,從她身后扑上的逍遙羽士扑了個空,壯漢也來不及攔截。
  壯漢心中一急,不假思索地躍起追赶。又是一聲水響,壯漢已跳落河中。
  “哎呀!浮泥……救……我……”壯漢狂叫,但已在叫聲中急向下沉,沉入數丈深的浮泥中瞬即沒頂。
  翠鳳小時候經常与徐永康一群玩伴,在這一帶游玩,早已知道小河的狀況,她落下時是平墮的,僅平陷入浮泥一二尺。她的水性不差,北山安園有兩座清澈的大池塘,她的水性就是在池塘里練的。
  在壯漢落下時,她已經游出兩丈外了。
  沒有人再敢往河里跳,眼睜睜看著她爬上對岸。
  逍遙羽士大怒,轉身死盯著大煞石英。
  “你這該死的東西!”妖道切齒怒吼:“你吃里扒外,你……”
  “呸!石某又怎么啦?”大煞也怒目睜圓毫不示弱。
  “你叫那小潑婦小心……”
  “在下叫顧老弟小心,叫砸了嗎?你瞧,顧老弟果然不小心葬身在河里了。逍遙羽士,你誤了大事,想要在下頂罪背黑鍋?豈有此理,顧老弟的死,你必須負全責。”
  二煞拔劍出鞘,厲聲說:“妖道,要不講理,就在此地放手一拼,淮安雙煞不見得怕你。”
  “算了算了。”一名佩劊刀的人插入中間勸解:“事情已經發生,埋怨誰皆無補于事。咱們來查查看,尸体和被制了穴道的侍女,到底是怎樣失蹤的?
  咱們六個一等一的高手,居然讓一具尸体和一個受制的女人從身側消失,卻毫無所覺,簡直不可思議,怎么可能?難道他們都是會飛會變化的鬼魂妖魅?“查不出任何結果,除了被壓折的草跡,未發現任何异狀,附近百步方圓內一無所見。
  對岸,安翠鳳不知躲何到處去了。
  五個人毫無所獲,最后回到原處,希望打撈顧老弟的尸体,但經用樹枝探索,發覺泥深不可測,只好放棄打撈的念頭,失望又惊疑不安地走了。
  翠鳳躲在對岸的蘆葦叢中,直等凶魔們去遠,方入水游回原地,渾身泥污,發狂般找尋永康和小梅。
  “永康!永康……”她四面大叫,叫聲充滿焦慮不安。
  她心中明白,叫破了喉嚨也沒有用,永康不可有活著回答她。她与逍遙羽士几個一樣,感到不胜惊疑。小梅即使能自解穴道逃走,尸体是怎樣失蹤的呢?
  她不得不及早离開,第一個念頭是到徐家通知永康的父母說明經過。
  行前,她看到一處草叢中有閃光,找出了小梅遺落的小判官筆,不由心中一陣慘然,小梅恐怕已遭不幸了。
  她覓路往回走,不理會渾身濕淋淋滿是污泥。接近先前离開小徑向東越野逃走的地方,前面小徑在望。她閃在一叢小樹內,向小徑張望,看是否有岔眼人物行走。
  小徑空蕩蕩,里內不見人蹤。她的目光,卻被先前安置永康脫衣急救處的景物吸引了。
  不錯,有一個人躺在原處,隱約可看到模糊的輪廓,是一個人,不是衣物。
  她心中一動,向小徑飛奔。
  “小梅!”她難以置信地狂叫,飛奔而上。
  小梅躺在路旁,神色安祥,像是睡著了,她蹲下伸手一摸小梅的口鼻,心中一寬。
  “小梅,小梅……”她輕拍小梅的面頰急喚。
  小梅身軀一震,雙目突然睜開,接著吃惊地挺身坐起,張目四顧。
  “咦!小……小姐,我……我怎么了?”
  “你睡在先前徐二哥躺倒的地方……咦!你的穴并未被制?你……”
  小梅已無意中挺身站起了。
  “咦!是啊,我可以活動手腳了。”小梅迷惘地活動手腳:“小姐把我救來的?
  妖道那些人呢?”
  “小梅,你不知道自己怎樣到此地來的?”
  “小姐是說……”
  “你不是被妖道的可怕勁指擊倒嗎?”
  “是啊!三處穴道被擊中,妖道的指力可怕极了。”
  “你是怎么离開河邊的?”
  “离開?不知道呀!”小梅茫然地說。
  “把你最后所記得的事說出來听听。”
  “這……我摔倒之后,側臥在草叢中,渾身發僵只能絕望地等死。”小梅凝神敘述所記憶的事:“我耳中只听到小姐与妖道打交道的語音,听清了該死的妖道与大煞的爭論,以后……以后……唔,好象耳中只听到一陣微風……對,一陣微風。以后……以后更失去知覺,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來就看到了小姐。”
  “奇怪!”
  “什么奇怪?小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翠鳳苦笑:“我比你更糊涂。毫無疑問地,有位像神仙一樣的人,在眾多高手身旁,用不可思議极為神奇的手法,把你救來此地,不但替你解了穴道,也點了你的睡穴,而且算定我會從原路回來,在這里与你會合,這人真是神乎其神,已修至來無影去無蹤境界了。我想,徐二哥也是被他救走的,必已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我放心了。”
  “小姐,到底……”
  “我把經過詳情告訴你,一面走一面說,我們先到徐家……咦!徐伯伯?”
  前面北端的樹叢后,踱出一身農裝的徐華棠。
  徐華棠年約半百,身材修長,須發黑膏如漆,紅光滿面,像個健康的三十歲壯年人。穿的雖是農夫的褐衫,但气度風標依然出眾超群。
  “翠鳳姑娘,真得謝謝你對永康的關照。”徐華棠臉上有慈祥的笑容:“一個長得像南极仙翁似的老公公,要我看守著小梅,說是姑娘你必定會前來。徐伯伯將信將疑,沒料到姑娘果然來了。”
  “哦!永康二哥……”
  “他很好,謝謝你。”
  “他是……”
  “也是那位白胡子老公公送回此地來的,我已經打發他回去了,他得休養一些時日,這場病來得真怕人。”
  “哦!徐伯伯,那位老公公呢?”翠鳳如釋重負地說,鳳目中因喜悅而熱淚盈眶,真情外露:“老公公一定是神仙……”
  “是不是神仙無法知道。”徐華棠笑笑:“他將人交到就飄然而去,既不留名,也不許問,真是個怪人。翠鳳姑娘,赶快回家去吧。”
  “這……永康二哥……”
  “他不要緊。老公公說,邪不胜正,這場劫數很難避免,姑娘務必請令尊以靜制動,不可胡亂出擊予敵可乘之机,當可減少傷亡。以后千万不可出城冒險。你們快走吧,遲恐有變。”
  “侄女這就回城,請代向永康二哥致意,祝他早日康复。徐伯伯,侄女告辭。”
  “徐伯伯不送你們,好走。”
  兩女行禮告辭,放開腳程南奔。
  徐華棠背手卓立,目送兩女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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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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