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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人終成眷屬

作者:云中岳

  “孩子,我不許你辜負她。”他沉靜地說:“她所提出的條件不管是否愚蠢,卻可以看出她對你的痴情,和對她安家的孝心。”
  遠處樹叢中,鑽出臉色仍然蒼白的永康。
  “爹,孩儿一天中,在兩位姑娘身上,經歷了兩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考驗。”永康走近說,不自覺地歎息一聲:“人總會長大成熟的,感情与對人生的看法也一樣。”
  “你的結論是什么?孩子。”
  “愛一個身心不屬于你的人,將是人生最大的錯誤和痛苦。”
  “你是指玉鳳?”
  “是的。”永康又不自禁幽幽一歎:“她是一個堅強的、有野心的、志在江湖追求名利的女人,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被愛是什么滋味。”
  “你還不是一樣。”
  “爹,孩儿總算大徹大悟了,死里逃生,孩儿懂得很多道理,包括愛和被愛。”
  “那就好。”徐華棠欣然頷首:“寒毒清除了嗎?”
  “完全离体了。要不是那位姓戚的提及以至陽奇功疏導的事,孩儿恐怕早就到陰曹地府投到了。”
  “要不是為父及時赶到,你恐怕沒有机會徹底驅除寒毒,恐將遺患終生。孩子,記住永遠永遠不要再犯這种大意錯誤。你必須將每一個人看成勁敵,絲毫大意,付出的代价是极為慘重的。回去吧,這件事,你自己好好安排,你已經長大了,為父不能替你出主意。”
  父子倆往回走,談談說說消失在北面的小徑轉向處。
  當晚,三名劍術通玄的黑影侵入安家,安家早有提防,以逸待勞借房舍狙擊。三黑影有兩名受傷,未能侵入內院中樞,狼狽而遁。
  次夜,入侵的人增加了兩倍,十個人分三路入侵,要強行攻入安宅的中樞內堂。
  可是,依然勞而無功,安家防守得有如金城湯池,入侵的人再次鎩羽而遁。有一組三個人,是從梁家的大院遁走的,梁家毫無動靜,無人出面攔阻,任由逃走的人從容遠遁。
  第三天一早,安海平帶著愛女翠鳳,登門拜訪梁家大爺啟元。兩家宅院對門居住,平時往來密切,僅最近為了應付入侵的強敵忙得團團轉,情勢緊急無暇應酬,所以顯得有點疏遠了。
  梁大爺將安海平父女迎入,兩子一女亦出廳相陪。一番寒暄之后,安海平談上了正題:“啟元兄,听說你与獨角蛟東郭宇,已經取得了某种諒解,不知可有其事?”
  梁大爺心中有數,心理上早有准備。
  “算不上什么諒解,他的确曾經派人至舍下談條件。”梁大爺泰然承認:“海平兄,你知道,敝船行并不想与那些黑道人士結怨。”
  “啟元兄當然知道獨角蛟与青獅是師兄弟,他兩人都是拔山舉鼎的死党。
  拔山舉鼎謀奪江宁船行,無所不用其极,十年來從未放棄謀奪的陰謀,不達目的他是不會放手的。青獅之所以不斷向兄弟的尚武堂尋仇,起因可說是直接牽涉到貴船行。那年拔山舉鼎的爪牙劫走貴行一艘貨船,兄弟的尚武堂弟子恰逢其會,基于道義將船奪回。之后青獅糾合狐群狗党,一而再尋仇報复,恩怨牽涉無休止,雙方死傷甚眾,仇怨愈結愈深,這些恩怨乃是眾所周知的事。”
  “海平兄,追回船貨,敝行是按行情付給貴堂十足酬金的,這也是貴堂的責任。”
  梁大爺為自己的立場辨護:“黑白不相容,与貴堂結怨的人,不止青獅那一群黑道凶魔,貴堂當然能鐵肩擔待。”
  “對,敝堂本來就一力擔待。”安海平笑笑:“所以這次拔山舉鼎傾巢而至,兄弟僅向有過命交情的朋友求救,并未期望梁兄襄助。”
  “海平兄,不瞞你說,兄弟想助也力不從心。”梁大爺苦笑:“獨角蛟已聚眾相轉,虎視眈眈,兄弟自顧不暇,委實無能為力。”
  “梁兄應該知道,拔山舉鼎志在圖謀你我兩家。”安海平正色說:“把這件事分開來說,正中了他們的詭計,他們就希望各個擊破,分而噬之。”
  “安伯伯。”玉鳳突然插嘴:“話不是這么說,冤有頭,債有主,獨角蛟是沖我梁家而來的,派人前來要求和解,在情在理,家父沒有理由拒絕。難道說,家父必須与他們周旋到底嗎?冤連怨結,家父擔待不起呢。”
  “玉鳳妹,難道你沒有看出他們的陰謀嗎?”翠鳳正色說:“在我安家仍可抗拒他們時,他們必定向你家提出許多优厚的和解條件,等到……”
  “翠鳳姐,你說得太早了,你似乎已經認定家父已經接受了他們不少优厚條件,所以堂而皇之提責難,是不是有失公允?”玉鳳搶著說。
  “咦!你……”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玉鳳說得理直气壯:“不管他們是否肯付出优厚條件和解,家父也必須為江宁船行的利益打算。”
  “梁兄,令媛的意思,大概也是閣下的意思了。”安海平憤然而起:“好,很好。
  我安海平有一件要求,希望閣下能答應。”
  “海平兄,請別生气。”梁大爺訕訕地說:“有話好說。有何所命,請明示。”
  “我安家不敢期望閣下相助,只請閣下今后,不再將尊府借道給歹徒作入侵与撤走的安全通道。這兩夜中,入侵的人皆由尊府進出。當街一面,乃是入侵寒舍的最佳捷徑,也是最安全的進出要道,從其他方向接近撤走,都會遭受重大的傷亡。
  因此,閣下……”
  “海平兄,你的意思是要兄弟阻止他們往來,等于是要求兄弟与他們正面沖突,這公平嗎?”梁大爺變色地說:“兄弟沒有卷入是非的義務。”
  “我算是完全明白了。”安海平深深吸入一口气,不再激動:“拔山舉鼎的爪牙早已到達附近潛伏,一些有頭有臉的人不時在城里城外示威,而閣下僅在家中納福,不聞不問仿佛是局外人,原來早就打定主意与他們妥協了。啟元兄,我不怪你,但請接受兄弟和忠告,那些黑道凶梟,狡詐不可信任,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是陷人的手段,唯一對付他們的安全辦法,是以堅決的行動給他們致命的打擊殘滅他們,任何听信他們甜言蜜語与他們妥協的人,都是自掘墳墓的愚蠢舉動。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安家存在一天,你梁家也可以獲得一天平安,安家一旦瓦解冰消,梁家就是他們下一個鏟除的目標。即使你把江宁船行的權利雙手奉送給他們,他們也不會放棄鏟除魔爪神鉤梁啟元的念頭,斬草除根永絕后患,是他們辦事的信條,這种例子在江湖道上屢見不鮮,過去、現在、將來,永不會改變。啟元兄,唇亡齒寒,道理你應該明白,下定決心尚未為晚。他們的主力,就集中在茅家山尊府宁園東北的天宁廟,另一批人潛伏在燕門外的寶方寺。如果集合你我兩家的實力,出其不意一舉殘除他們的主力并不太難,兄弟等你的回音,千万不可自誤。告辭!”
  安海平是白費一番心,這一趟是白跑了。其實他心里明白,利害相頭,道義便不值半文錢了。梁啟元自始就沒有同仇敵慨的意念,甚且有隔岸觀火的行動流露,凶魔們再施以小惠,梁家拒絕合作乃是常情。
  他心中雖然极為不滿,但也原諒梁啟元的自私理由。江宁船行与黑道朋友有直接的往來,生意人吃江湖飯,必須八面玲瓏軟硬兼施,不能得罪人,盡量避免風險。而尚武堂卻不同,堂堂正正以衛道者的面目,与黑道邪魔划清界限,發生事故,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將罪犯繩之以法,沒有妥協的余地,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不可能与凶魔們和平共存。拔山舉鼎要傾全力來對付他,向梁啟元進行分化是意料中事,他不得不原諒梁啟元的自私,易地而處,他也難保自己是否采取相同的行動來自保呢。
  第二天,對門梁家迎入六七位貴賓,一頓午宴耗去一個時辰。
  貴賓中有兩位女客,對門的安海平認識這兩個江湖上令人頭疼的女人。江湖朋友,大多數闖了几年的人,都知道她們的底細,最好不要与這兩個女人碰頭以免麻煩上身,离開她們遠一點大吉大利。
  散花仙子楚云嬋,所使用的暗器金蕊銀瓣梅花,可在人体內爆裂成五塊致命碎片,中者不死也將成殘廢。她是山東省東昌府以搶劫殺人罪處死的黑道巨擘,九變風雷聞人天豪的姘婦。九變風雷被斬決五年了,她也以俏蕩婦的面目与各地的黑道高手名宿周旋,一面培植實力,一面收拾九變風雷留下的殘局,做得相當成功。
  另一位是江湖新秀,武林三女杰之一,神針玉女孫玉燕,一個出道三年即藝惊武林的神秘青年女郎。這美麗的女郎身世如謎,亦正亦邪相當任性自負,行事不理會黑白是非,全憑當時的情緒好惡而決定好坏,并不算是真正的坏女人。至少她在兩年前,管閒事出手懲戒山西風陵渡豪霸奪命一槌劉文錦,就曾經獲得江湖正道人士的喝彩。
  婦女們的酒席先散,主人的長媳石玉貞,和長女梁玉鳳,陪了兩位女賓,在后花園散心。四個女人中,散花仙子楚云嬋年長些,已經是三十四五歲的婦人,但打扮得花枝招展未現老態,那成熟婦人的風韻,決不是一些黃花閨女和青年少婦所能企及的。
  三位少婦少女,芳名中皆帶了一個時興的玉字,玉燕、玉貞、玉鳳,因此顯得极為投緣和親昵。
  她們在園中的小畫亭落坐,提著食盒与茶具的侍女,替她們在石桌上排好果品茶點,方告辭退避得遠遠地。
  “玉鳳小妹。”散花仙子親昵地拍拍身旁的梁玉鳳的右肩:“有關你出道的事,請放一百個心。在江湖上,我有一份雄厚的實力。拔山舉鼎的人手,更是高手如云。
  兩方面的人,將全力支持你。令尊的江宁船行,今后可說信旗所至,群豪皆以禮相待。
  不消三年兩載,小妹妹,你的地位,將与孫小妹的武林三女杰并駕齊驅,前途無量。
  今后,武林三女杰將改為四女杰了。”
  “歡迎你出道參加江湖行列。”神手玉女也欣然地說:“英雄是靠人捧出來的。
  有楚大姐出面,有許多江湖前輩支持你,保證你可以在短期間名震江湖,江宁船行欣欣向榮指日可待。令尊破除成見与蒼前輩合作,乃是最正确的明智抉擇。”
  “老實說,這件事對你梁家是絕對有利的。”散花仙子的話說得极具誘惑力:“不但令尊的江宁船行,將執大江船業的牛耳,儀真也因令尊擘武林地位而增加光彩。
  一山不容二虎,安家在武林除名,尊府將成為唯一的武林世家。
  梁小妹,不要再為安家的毀滅而惋惜了。”
  “不是惋惜不惋惜的問題。”梁玉鳳淡淡一笑:“而是道義上,家父有點……”
  “嘻嘻!道義值几文錢一斤呀?”散花仙子用調侃的口吻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江湖人行事的金科玉律,誰反其道而行,將死無葬身之地。梁小妹,等你闖蕩江湖一些時日,便會深得其中三昧了。他也將會發現,那些口口聲聲以江湖道義作行事宗旨的人,很可能就是摧殘和利用江湖道義,噬人自肥的劊子手和偽君子。梁小妹,決定出道的時日了嗎?”
  “大概要等一年之后。”梁玉鳳說:“也許再多一年,或者先到家父的船行增長一些見識,再正式出道。”
  “小妹妹,愈早愈好。”散花仙子誠懇地說:“時勢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時勢。
  早些出道,机會多增一兩分,對不對?”
  “以你的武學造詣,天下大可去得。”神針玉女也擺出提攜后進的熱面孔:“你這朵嬌貴的牡丹,加上我們這些綠葉扶持,保證你將在短期間內,為江湖大放异彩。
  早些出道吧!江湖朋友將以無比熱情歡迎你。”
  十几歲的小姑娘,即使本性并不自負好虛榮,也禁不起這兩個老江湖的說服和引誘,你一句我一句,可把梁玉鳳說得心花怒放,几乎樂不可支。
  “梁小妹,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下。”散花仙子轉變話鋒:“狂丐受蒼前輩所差,在城外向你兄妹傳口信,卻被你的朋友連鬼王一起擊傷。狂傲不可一世的狂丐,竟然沒親向蒼前輩交代,急急忙忙与鬼王逃离儀真不知去向,可知必定嚇破了膽。
  小妹妹,那人是誰?”
  “楚大姐,小妹真的不知道。”梁玉鳳正色說:“小妹敢保證,不會是家父那些朋友所為。為了自保,家父把朋友都留在家中防范意外,他們也不愿過早暴露身份在外面走動。”
  “小妹,還有安家那位侍女小梅的事。”神針玉女也接著探口風:“逍遙羽士的指勁打穴神乎其神,以天玄指力閉穴封經,天下間能以手法化解的人,屈指可數。早些天老道六個人,不但沒擄獲安翠鳳,而且死了一個,听老道說,已制了侍女小梅三處穴道,封住了膽、肝、任脈。但已經證實那侍女當天生龍活虎地逃回安家,安家到底請了些什么高明人?目前隱身在安家的十几位武林朋友,還算不了高手中的高手,誰能解得了侍女被制的穴?小妹,你應該知道一些風聲,安家到底請來了哪些可怕的絕頂高手?”
  “家父所知道的人,席間已經都說給你們听了。”梁玉鳳誠懇地說:“安家如果真的請來了什么高手名宿,決不至于隱瞞的,他必須把實力顯示出來,以向家父保證必胜的信念,以便說服家父合作。”
  “這兩件事,的确令蒼老前輩有所顧忌。”散花仙子無意中透露了口風:“所以只能使用試探性的騷扰,而不愿派出高手暴露實力。連袖里乾坤和百了魔僧,也主張探出詳情后再謀對策,以免白白斷送朋友們的性命。”
  “沒把安翠鳳擒作人質,十分遺憾。”神針玉女臉上有惋惜的神情:“他們所有的人躲在屋內不出來又奈何不了他們,看來,几位老前輩不出面是不行了。”
  賓客們在未牌末辭出梁家,梁世亮偕乃妹玉鳳送客,遠送出北門外,方告辭返城。
  進入北大街,身后傳來徐永康的叫喚聲:“梁二哥,鳳姑娘,請留步。”
  “是你?”梁世亮轉身說:“有事嗎?”
  “我看到你們送客出城。”穿青袍顯得溫文儒雅的永康含笑走近:“听安大哥宇衡說,梁叔与什么歹徒合作……”
  “你給我少胡說八道?你不懂,最好少開尊口。”
  “鳳……”
  “你沒听清楚我的話嗎?”玉鳳不耐煩地搶問。
  “請給我說話的机會好不好?”永康誠懇地說:“不要把我看成什么都不懂的人……”
  “你本來就什么都不懂,在武林人的眼中,你只是一個足無輕重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种田人。”
  “种田人養雞,不但可以縛雞,也可以驅牛。”他半真半假地說:“而且更重要的是,能明時勢知興衰,明天時知地利……”
  “永康,你就少說几句不知進退的話吧。”梁世亮苦笑:“你這人平時既風趣,也聰明伶俐,怎么最近卻變得嘮嘮叨叨,像個老太婆了?”
  “不是嘮叨,而是忠言逆耳。”他有說不出的失望:“梁二哥,請听小弟的忠告,疏遠那些人。血性的朋友不嫌多,奸詐的朋友一個都嫌多了……”
  “你有完沒有?”玉鳳真要生气了:“這些話,都是翠鳳教你說的?
  哼!”
  “翠鳳決不會教我說什么不中听的話。”他溫和地說:“安、梁兩家三代有交情,互助合作彌足珍貴,不要以眼前海市蜃樓般的小利小害,來損害兩家的交情,皮不存毛將焉附?只有和衷共濟團結一致,才是自救的不二法門。鳳姑娘,愚兄不才,愿為兩家的存亡,竭盡所能盡一昏心力,請接受愚兄的協助誠意……”
  “你离開我遠一點,就是協助我的誠意表現了。”玉鳳大聲不悅地說:“天下間竟然有你這种不知自量的人,你憑什么敢向我說這种大話?”
  “我……”
  “去向翠鳳說你的大道理,為她竭盡所能吧。”玉鳳用嘲弄的口吻說:“你不會令她失望的,從小她就听你的話,真是百依百順的好姑娘。你在我面前,碰的釘子嫌不斷嗎?二哥,走,不要理會這沒出息的呆子。”
  梁世亮搖搖頭,苦笑一聲与乃妹轉身走了。
  “翠鳳的确是個溫順善良的好姑娘。”他在兄妹倆身后大聲說:“我真該去幫助她的。禍福無門,惟人自招,鳳姑娘,你們錯了,回頭是岸,并未為晚。”
  玉鳳扭頭瞪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無知!”
  目送兄妹倆的背影,永康搖搖頭,情不自禁發了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一個村夫打扮的人,正從街右的店門旁掩近他的身后,突然奇光一閃即沒。
  他本來可以洒開大步离開的,但他仍在原地相候。
  村夫終于貼在他身后了,清晰而細小的語音入耳:“你身后的背肋有一把尖刀,可以貼肋骨輕巧地貫入心房。千万不要聲張,跟我走,免得枉送性命。”
  “別……別開玩笑。”他向架住他左手的村夫說:“你要什么?”
  “走,有事要向你請教。不許出聲,不然宰了你。”村夫凶狠地說。
  “好,我……我跟你走。”他惊恐地說,因為他已看到了抵在肋下的光亮尖刀。
  村夫挾住他,進入一條小巷,在一家土瓦屋的側門叩了五下。
  門開處,門后人影一晃,村夫將他向里面一推,轉頭看看左右無人,跨步進入順手掩門上閂。
  一個臉形長得像老山羊的中年人,架住了永康。
  “這小子勸梁家兄妹与安家合作。”村夫向中年人說:“所以在下把他弄來問問。
  朱前輩,高前輩在不在?”
  “不在,他在安家附近調度人手。”中年人說:“這小子身材魁偉,手上沒有十斤八斤力道,是個繡花枕頭。屋里沒有人,咱們也不必問口供了。”被扭轉右手被制的永康說:“要問,該我來問。”
  “哎呀……”扭制住永康的中年人惊叫。原來永康身形順向一轉,左手半分不差,五指如鉤,扣住了中年人的天靈蓋,像獵鷹抓住了一只小雞,爪向里收,真力驟發。
  “咦!”村夫打扮的人大惊,不假思索地扑上,伸手猛劈永康的耳門,要劈昏永康搶救同伴。
  永康的右手,已掙脫中年人的掌握恢复自由,手一伸,奇快地扣住了村夫的右手脈門,舉右腳輕輕一踹村夫的小腹丹田要害。村夫的臉色登時大變,渾身發軟,惊恐地呻吟一聲,軟棉棉地向地下挫倒,像條脫力的病狗。
  “現在,我們來玩玩官老爺問案的游戲。”永康向頭蓋骨被扣有如中風失魂的中年人笑道:“這几天,在下探出了許多許多消息。你們的口供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么,你們將有苦頭吃了。在下手上雖然沒有十斤八斤的力道,但在你們身上戳几刀的力道還是有的,那位仁兄用來行刺的尖刀鋒利得很呢。”
  半個時辰之后,一位大漢在門外叩出信號,但沒有人開門,而門被發現是用凳頂住而非上閂。這种方法是一些偷懶的人經常使用的外出自動關門法,事先將條凳靠在門后,出門后輕輕將門帶上,凳因隨門移動而將門頂住了。
  屋內的兩個人,各自在房中沉沉大睡,被喚醒時一問三不知,只知自己感到精神不濟,糊糊涂涂睡著了。
  夜來了新月如鉤,眾星朗朗,初更天街上夜市剛收,安宅附近气息一緊,殺机隱伏。
  這附近沒有夜市,行人皆匆匆而過,那些從不過問外事的局外人,不會受到這种特殊緊張气氛所感染。只是一些知道風聲的人,知道附近將有可怕的事故發生。
  新月已隱沒在西天的地平線下,二更已盡,鼓樓傳出三更起更的鼓聲,低沉、嗚咽、蒼涼,与戰鼓令人振奮的情調完全不同。
  三條聲影象夜梟,無聲無息地飛越宅右的鄰舍瓦面,接近了安宅的東院。
  東面的廂房屋頂,兩個黑影長身而起,向電射而來的三個黑影沉聲低喝:“留步,諸位,瞿某留駕。”
  領先的黑影一身灰袍,輕靈地電射而來,一面發話:“擒龍手姓瞿的,你還不配。”
  “砰噗噗”拳掌著肉聲暴起,兩人以全速接触,快得令人目眩,狂野地一触即分。
  “嗯……”留駕的擒龍手悶聲叫,身形斜飛而起,然后在砰然大震聲中,拋落在兩三丈外的屋脊上,骨碌碌地向下面的院落飛墮而下。
  几乎在同一瞬間,第二位出面留駕的人,也被電射而來的另一個黑影,擊倒在瓦面上向下滾。
  三個黑影未曾停頓,輕靈地飄落東院,快速地掠向不遠處的一排住宅。
  房屋的暗影中,連續出現五個人,兩面一分,當中屹立的人嘿嘿笑,一聲劍吟,長劍出鞘。
  “尚家驊恭候大駕。朋友,可否按規矩改走大門?”
  三黑影倏然止步,在三丈外屹立。
  “尚武堂的三堂主赶到,倒是相當神气的。”早先擊飛擒龍手的黑影說:“冷劍尚小輩,老夫高興怎樣來就怎樣來,你還不配攔阻老夫。”
  “閣下口气不小,尚某請教尊駕高名上姓。”
  “竇天奇。”
  “北人屠!”冷劍尚家驊大駭,不自禁地退了兩步:“竇……竇老前輩……”
  “你還打算攔阻老夫嗎?”
  “老前輩……”冷劍几乎語不成聲。
  另四位現身攔阻的人,也吃惊地向后退。
  “叫安小輩來,老夫要和他講理。”北人屠厲聲說。
  三人身后,鬼魅似的出現另一個黑影,青袍飄飄,披頭散發,星光下,可看到臉部嚇死人的怪像,黑白幅射紋花臉,一雙畫了大白圈的怪眼,比傳說中的花面鬼王更恐怖,更嚇人。
  “北人屠,你不是來講理的。”鬼怪似的黑影,用刺耳的京腔官話說:“你身上帶著令江湖人喪膽的七星狹鋒寶刀,削鐵如泥絕壁穿銅。拔山舉鼎本來打算把你當作壓箱的法寶,今晚突然改變主意,將你掏出來嚇唬人,以便先聲奪魄,把安家變作屠場,以后的人便可任殺任剮了。主意是打得不錯,可惜估計錯誤,安家雖不是金城湯池,但你一個北人屠成不了事,你已經老得快進棺材了,何苦活現世斷送一世凶名?”
  說完,最后是一聲輕蔑不屑的獰笑,聲如鬼哭,刺耳之极。
  這一番話相當刻毒,嘲笑的口气十分明顯,這位名震天下的老凶魔怎受得了?气得須眉倒豎,灰袍外張袖口也無風自搖,無形的懾人心魄殺气如怒濤澎湃。
  “哈哈哈……”北人屠怒极反笑,聲如梟啼,一面怪笑一面向鬼怪般的人緩步接近:“好小子,你罵得好痛快,好狂好刻毒,老夫如不碎裂了你,北人屠從此在江湖除名……”
  “北人屠的綽號不會從此在江湖除名消失,可能另有其他的人被取名為北人屠。”
  花面鬼嘲弄地接口:“除名的僅是你竇天奇。至少在一百年以內,沒有另一個姓竇名天奇的人被稱為北人屠。我敢給你打賭一文錢,你決不會完整地离開安家,除非你現在乖乖道歉滾蛋。”
  對街的屋頂上,准備接應的高手們皆在等候机會殺入,不但沒听到殺聲傳出,卻清晰地听到了傳來的雙方的對話。
  安宅各處隱伏待變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惊,暫時忘了先前老凶魔通名的恐懼。
  有些人离開了埋伏區,想看看嘲弄老凶魔的人是誰。
  安海平帶了長子安宇衡和安翠鳳,就在這緊要關頭赶到,另五位助拳的朋友,亦隨后到達。
  “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北人屠居然沉得往气,在丈外止步:“但不知你是哪一方的降妖伏魔大菩薩?老夫佩服你的膽气,破例請問你的高姓上名。”
  “在下不是菩薩,你沒看清在下象個鬼?”花面鬼的聲音比北人屠的語音更刺耳,更難听:“鬼是用不著通名道姓的,你就叫在下為花面鬼好了。你的綽號叫人屠,想屠鬼卻沒有那么容易呢。唔!你激怒得快發瘋了,要發作了,要動手了……”
  一聲刺耳的怪吼發自北人屠口中,一拉馬步右手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掌露出袖口,踏出一步,一掌劈出。
  花面鬼离開了原位,毫不緊張地向左挪了一大步,恰到好處地避開劈空掌勁的威力圈中心,可怕的掌勁潛流余威從他身右呼嘯而過,右手大袖被刮動獵獵有聲。
  “在下高估了你的魔罡修為。”花面鬼說:“這一掌,你已經耗掉精力三分之一。
  上了年紀的人,用這种拼全力發勁硬攻的愚蠢打法,比喝醉了酒去跳河更危險,要不了三下五下,你就會像拉不動車的老牛,气盡力竭口吐白沫躺下去啦。”
  他一面說,一面輕靈地移位游走,北人屠則步步緊迫,找机會再發起致命的攻擊。
  北人屠不敢亂發招了,身形逐漸加快追逐。
  花面鬼游走的圈子逐漸加大,進退挪移也逐漸加快。
  “你如果想等到出招的好机,會等得頭發掉光的。”花面鬼一面閃動一面說:“你移位沒有在下快,耐力也差。你听,你的呼吸已經不平靜了……厲害!”
  北人屠乘他向反方向閃動的剎那間,抓住好机閃電似的截出,快速絕倫地連發兩掌,气勢之猛烈,駭人听聞。
  可是,花面鬼身形連閃,快得有如鬼魅幻形,連環雙掌一一落空,似乎連衣袂也沒沾上,花面鬼已從澈骨裂肌的掌勁潛流空隙中,連換四次方位,最后遠出兩丈去了。
  北人屠的兩位同伴并立觀戰,花面鬼的背影恰好在兩人的面前,相距不足八尺。
  北人屠畢竟老了,身法不如花面鬼靈活,兩掌落空,耗了不少真力,立即斷然放棄追逐,一聲龍吟,拔出所佩的七星狹鋒寶刀。狹窄的刀身嵌有七顆金星,星光下,晶光与金芒閃爍不定,森森刀气懾人心魄,令人望之毛發森立渾身發冷。
  這瞬間,一名黑影一聲不吭,閃電似的扑上了,身形一動,便已到了花面鬼身后,五指如鉤,猛扣花面鬼后頸,真力驟發。
  花面鬼像是背后長了眼,在千鈞一發的重要關頭右移半步,左手上伸從右肩上接住了抓頭頸的手爪,向前猛地一拉。
  偷襲的人沒料到變生意外,手爪被抓已來不及撤回,而且凶猛的拉力傳到,身不由己向前沖,貼上了花面鬼的背脊,本來准備后續攻擊的左手,也來不及應變,只感到胸肋一震,如中雷殛。
  胸肋挨了一肘尖,最下面的三對肋骨全部斷裂,骨腑也受到重如山岳般的力道所撼傷。
  花面鬼放了偷襲的人,并未轉身查看結果,仍然面對著挺七星刀徐徐欺近的北人屠。他手中,多了一根怪异的黑黝黝重家伙,三尺六寸五分長,一寸見方的九合銅母量天尺,正是偷襲他的人,原來插在腰帶上的兵刃。
  偷襲他的人,正是江湖上令人心惊膽跳的宇內三魔之一,翻天覆地聞人俊才。
  說是尺,不如說是方形短棒來得實際些,力道夠的人,一尺下去,保證可以將磨盤大的巨石劈成碎屑。
  “來得好!”花面鬼豪情万丈地欣然叫。
  刀光如電,花面鬼根本不再与北人屠比賽身法的靈活,改弦易轍硬碰硬接招,揮尺接招豪勇如虎。
  “錚錚錚!”響起惊心動魄的金鳴,火星直冒,罡風四蕩,勁气直迫三丈外。
  人影乍分,雙方接触快逾電光石火,乍合乍分為期极暫,如何交手的?連位于兩丈外左右的另一名黑影也無法看清,僅看到刀光飛舞,倏起倏落而已。
  一只白色的發結,被罡風刮出三丈外飄墮。
  北人屠斜飄兩丈外,几乎屈膝摔倒。
  “你的七星寶刀完蛋了。”花面鬼站在原地,拂動著量天尺說:“在下贏了賭注,留下你的發結。北人屠,你欠在下一文錢,還了賭債,你可以走了。”
  北人屠盯著自己心愛的七星寶刀,刀因手猛烈發抖而不住顫動。刀身上半段,缺了三個拇指大的大型缺口。刀身的寬度本來就狹窄,僅在一寸二分,缺口斷裂了七分以上,這把寶力算是報廢了。
  “我的寶刀!”北人屠發瘋似的扑上揮刀狂嚎:“我給你拼了!我……”
  狂嚎聲中狂風似的扑上,刀揮出左手也悄然抓出。
  “錚!”七星寶刀終于折斷,前半段刀身,飛出三四丈外,碰撞在牆壁上爆發出一串火星。
  北人屠也被無可抗拒的力道,震得飛退兩丈,砰然大震中,仰面摔倒,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你把這位仁兄背走。”花面鬼向那位惊得渾身發軟的黑影說,將量天尺往翻天覆地聞人俊身旁一丟:“不要再來,閣下,下一次就沒有這樣便宜了。”
  黑影打一冷戰,惊恐地將翻天覆地背上,發著抖向不遠處黑暗的東院牆下退走,量天尺不要了。
  北人屠吃力地掙扎而起,搖搖晃晃地站穩,手中仍死死地緊握著斷刀。左手伸出,五個指頭軟棉棉地下垂。
  “留下名號。”北人屠有气無力地說:“天下間,沒有人敢硬接老夫的七星寶刀,沒有人能接得了老夫的奪命三刀,更沒有人在奪命三刀下胜得了老夫。告訴我,你…
  …你是誰……”
  說到最后,似乎力气已盡,喘息气清晰可聞。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北人屠,你仍然這樣自負。”花面鬼冷冷地說:“沒有通名的必要。你走吧,在下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早早逃出在下的視線外。像你這种殺人如麻人性已失的人,應該受到化骨揚灰的報應。”
  北人屠打一冷戰,丟掉斷刀悚然后退。
  安海平舉手一揮,率子女与朋友急掠而出。
  “不可阻攔。”花面鬼低聲說:“百了魔僧与几個可怕的人物,正在外面接應。
  你們這几個人,無法擋住他們的快速攻擊,將有重大的損失。”
  “哦!前輩……”安海平剎住腳步,舉手示意跟來的人停下:“這凶魔凶殘惡毒已無人性,如不乘机除他,后果极為可怕。”
  “問題是你們擋不住接應的人。”花面鬼屹立的身形一晃:“我已被老魔所暗算,中了他畢生功力所聚的元精借手爪偷襲,傷了气机短期間難以复原,無法幫助你們,千万不可冒失地沖上。”說完,身形又是一幌。
  安海平身后的翠鳳吃了一惊,本能地搶出伸手急扶。
  “前輩,不要勉強支撐……”翠鳳低聲焦灼地說,扶住了花面鬼的腰背和手臂。
  “我支持得了,赶快招呼你們的人散去。”花面鬼低聲說:“退!不要讓他們起疑。”
  北人屠已退抵牆根下,背了翻天覆地的人已躍登瓦面。
  兩個黑影悄然飄降,無聲無息,輕功駭人听聞。
  “背……我走……呃……”北人屠脫力地叫,人向下挫倒,口中又噴出一口鮮血。
  一個黑影扶住了下挫的北人屠,將人屠放上同伴的背部,兩人躍登屋頂,如飛而遁。
  扶住花面鬼的翠鳳,突然掀動鼻翼猛嗅,嗅的聲音令人大感怪异,她似在尋找某些奇异的气味。
  眾人退入房屋的暗影中,隱起身形。
  “諸位不可隨意走動。”花面鬼低聲說:“如果你們按規矩与他們一比一公平相搏,必定凶多吉少。處理非常事,要用非常手段。放開我,我得走。”
  “前輩……”翠鳳惶然低叫:“你的傷……”
  翠鳳關心花面鬼的傷勢,不自覺地手上突然加了三分力,沒料到花面鬼的本能反應強烈,手一動,翠鳳感到一股渾雄的力道及体,被震得斜沖丈外几乎摔倒。
  “哎呀!”花面鬼低聲惊呼,想伸手相扶,但見翠鳳并未摔倒,立即收回手,身形乍閃,向北冉冉而去,隱沒在連進房屋的暗影中。
  “老天爺是慈悲的。”安海平情不自禁輕呼:“誰知道這位救星的來歷?
  他在本宅往來自如,怎么從來沒有人發覺他?”
  “是位不重名利的江湖俠隱,武林中几位傳說中的神秘老前輩之一。”安宇衡猶有余悸地說:“爹,今晚如果沒有他出面,咱們不知將有多少人遭了那惡毒人屠的毒手,咱們任何人也禁不起七星寶刀致命一擊。”
  “他不會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前輩。”翠鳳肯定地說:“他一而再嘲笑人屠老了,可知他必定不是老前輩。爹,他的話很有道理,惡賊們突然派出頂尖儿高手突襲,咱們事先不明底細,冒失地逞匹夫之勇,与他們公平搏斗,后果极為嚴重。”
  “好,他們既然不光明正大入侵,咱們也就不用著死守住規矩,自命英雄与他們死纏。”安海平咬牙說:“明天好好商議,咱們不能等他們纏得我們筋疲力盡。”
  次日午后,城北五里地的天宁廟。
  這是一座有兩進殿堂的廟宇,本來住了三位香火道人,但近來卻成為一群神秘人物的居所,三個香火道人被軟禁在后殿,不許离廟失去行動自由,還得打起精神應付前來敬神的香客,誰也不知道里面藏著一些可怕的陌生人。
  梁啟元偕次子梁世亮与女儿玉鳳,匆匆踏入廟門。這里距梁家的宁園僅兩里地,廟位于大山丘的頂巔,可看清下面西南的宁園。但廟本身比東面的北山寺要低些,從北山寺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廟附近的動靜。
  徐永康就藏身在北山寺的楓林內,留心天宁廟附近的動靜,看到梁家的人匆匆入廟。
  梁啟元是申牌初离開的,孤零零地奔向北門進城。
  不久,兩個人伴著世亮兄妹下山,隱沒在宁園中,從此不見再外出。
  梁啟元回到家中,臉色不正常。晚膳后,內堂門窗緊閉,燈光明亮,仆人們在外面戒備森嚴。
  堂中,梁啟元与長子世鈞臉色都不正常。對面一排交椅上,坐著五位知交好友,其中就有虯須人与那位被玉鳳稱為胥叔叔的人,都是反對梁啟元与拔山舉鼎和解的人。
  “啟元兄,到底發生了什么重大變故?”姓胥的問。
  “糟了!”梁啟元絕望地說:“咱們上了大當。”
  “到底怎么啦?”
  “昨晚拔山舉鼎請北人屠出馬入侵安家,同行的還有天翻覆地与陰魂不散。”梁啟元的語音飽含恐懼。
  “老天爺!拔山舉鼎請得動這几個魔頭?”虯須人惊呼。
  “接應的人是百了魔僧和袖里乾坤。”
  “那……安家完了……可是……”姓胥的惑然說:“可是,昨晚他們好象偃旗鼓息鼓悄然撤走了。”
  “北人屠不但被毀了七星寶刀,而且丟了發結,左手被震得掌指骨成了碎屑而皮肌不傷。”
  “老天爺!”眾人同聲惊呼。
  “翻天覆地更慘,斷了三對胸骨,內腑重傷,可能永遠不能再練功,量天尺也丟了。”
  “這……這可能嗎?”姓胥的意似不信:“那百了魔僧呢?”
  “兩個魔頭根本不敢進入,僅救了人溜之大吉。”
  “哦!安家請來了三仙二佛?”
  “不知道。”梁啟元搖頭苦笑。
  “那……啟元兄,這件事与你……”
  “拔山舉鼎扣留了世亮和玉鳳。”
  “什么?”姓胥的几乎跳起來。
  “那可惡的惡賊,要求我梁家合作,要我替他們辦妥兩件事。”梁啟元痛苦地猛捶桌面:“其一,把他們的人,埋伏在我家。其二,要我出面,邀請安海平偕子女過來商議,以便讓惡賊們下毒手除去安家的人。”
  “我的天!”虯須人拍桌怒吼:“反了!那狗東西怎會做出這种絕事來?
  啟元兄,你……你有何打算?你答應了?你知道后果嗎?”
  “我已六神無主。”梁啟元心亂如麻:“情勢迫人,他們是勢在必行,咱們沒有反抗的能力,把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也擋不住那几個功臻化境的老魔。”
  “這就是与那些心狠手辣,凶殘惡毒黑道凶魔妥協打交道的結果。”姓胥的咬牙切齒說:“啟元兄,一誤不可再誤,与安家合作還來得及。”
  “可是,世亮玉鳳……”
  “啟元兄,你還沒看出結果嗎?”姓胥的厲聲說:“就算你依從他們,毀滅了安家,他們會容許你梁家存在嗎?你除了摘下江宁船行的招牌,投入他們一伙驅策宰割之外,試問你如何應付這种局面?”
  “我可以不顧世亮兄妹的死活。”梁啟元沮喪地說:“問題是咱們無法阻止他們先向咱們下毒手……”
  “与安家攜手合作,就可以挽回覆沒的噩運。”姓胥的斬釘截鐵地說:“我和你一樣,不忍心犧牲世亮玉鳳。但死一雙不如死一個,兩害相權取其輕……”
  “好一個兩害相權取其輕。”陰森冷厲的語音刺耳已极:“無影刀胥強,我知道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眾人大惊,堂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內堂門本來是關閉的,不知何時已被人打開了。顯然,在門外負責警衛的人,已遭了毒手。
  “孤魂戚浩,野鬼侯坤!”姓胥的臉色大變:“兩位本來是江湖上獨來獨往的無韁之馬,何苦自緊韁繩听任拔山舉鼎驅策?”
  “咱們得了蒼老兄的好處。”孤魂戚浩冷冷地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儀真的事了結之后,咱們仍然是江湖上的孤魂野鬼。姓胥的,咱們要帶你去見蒼老兄,你挑撥梁東主反叛……”
  “住口!”無影刀胥強怒叱:“你說什么反叛?反叛什么?海平兄与拔山舉鼎并無……”
  “在下不管梁東主与蒼老兄之間有何關系,只知道他們是一体的伙伴。”
  孤魂戚浩搶著說:“在下負責留意梁家的一切動靜,必須將所見所聞向蒼老兄奉告。你是乖乖跟在下走呢?抑或是要在下動手請你走?”
  無影刀淡淡一笑,舉步向堂下空敝處移動。
  “來吧!胥某等你動手請。”無影刀冷靜地說,轉向梁啟元招呼:“啟元兄,還來得及。”
  虯須人手一搭腰,一聲龍吟,白芒閃動,拔出一把出自浙江龍泉的軟劍。
  “啟元兄,表明態度吧,生死榮辱,在你一念之間。”虯須人沉聲說,向野鬼侯坤接近:“生死等閒,沒有什么好怕的。姓侯的,不是你就是我。”
  “哈哈哈哈……”孤魂野鬼兩人同聲狂笑,孤魂笑完說:“姓梁的,你真的想反叛?”
  “爹,拼了!”梁世鈞憤然而起,拔出了護手鉤:“等到他們毀了安家,日后不知會用何种惡毒手段宰割我們了,這些人有如毒蛇猛獸,是不可以同群的。”
  “好!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光榮地拼死。”梁啟元攘臂而起:“人總是要死的,名利都是身外物,今天,我總算夢醒了。”
  門悄然大開,逍遙羽士當門而立。
  “哼!袖里乾坤駱施主料事如神,果然料中你們這些有勇無謀的匹夫,會不顧一切狗急跳牆反抗。”逍遙羽士陰森森地說:“梁東主,休怪咱們心狠心辣,你已經沒有任何机會了。”
  砰一聲響,首先是無影刀直挺挺倒下,雙手的指縫中,共跌出四把長僅四寸,又小又薄的柳葉刀。
  “逍遙香!”一位文士打扮的人脫口叫,向前一栽,倒下就爬不起來了。
  剎那間,七個人全倒了。
  “戚施主,勞駕。”逍遙羽士向孤魂說:“出城去把蒼老施主請來,可以立即占住梁家了。”
  “好,在下天亮就去跑一趟。”孤魂欣然同意,指指失去知覺的梁啟元:“這些人……”
  “這些人還有用,破气門制死經脈,他們就會服服貼貼了。”逍遙羽士說:“姓梁的畢竟是主人,沒有他出面,會有大麻煩的,至少官府無法找出干預的口實。這些事,袖里乾坤駱施主早已計算停留了。現在,先捆上制了穴道弄醒,貧道要先取他們听命的承諾。”
  三個人把七個人分別捆在交椅上,制了穴道再在臉上潑冷水,最后各吞了老道一顆解藥。
  最先蘇醒的是無影刀,看清了處境,不由失聲長歎。
  “啟元兄。”無影刀向接著醒來的梁啟元慘然說:“我悔不當初,當初我應該堅決阻止你与魔鬼打交道的。”
  “你這一輩子,都要与魔鬼打交道。”逍遙羽士坐在上首的交椅上獰笑著說:“姓胥的,你就認命吧!人只能死一次,死了就沒有什么好指望了,一頭死的虎豹,不如一只活的螞蟻。姓胥的,識時務者為俊杰,貧道給你一次机會,千万不要錯過了。”
  半掩的堂門緩緩大開,踱進鬼气沖天的花面鬼。
  “老道,能不能替我花面鬼留一次机會?”花面鬼怪腔怪調地說:“听說你的道行很高,你就超度超度我吧。唔!你又在散放什么逍遙香了,饒你不得。”
  花面鬼遠在三丈外,右手一伸,淡虹脫手而飛,一閃即沒,快得肉眼難辨,他像在玩法術。
  “嗯……”剛從交椅中站起的逍遙羽士,張口呼叫渾身一震,然后重重地跌回交椅內,像個死人。胸口的七坎大穴上,露出一段牛油大燭。那是院門外的門燈內,所點的灰白色蜡燭。
  “花面鬼!”孤魂惊怖地叫:“廢了北人屠的花面鬼!不……不要過來!
  不要……”
  孤魂野鬼兩個人,快要崩潰了。
  “你……你來,在……在下就……就殺了姓……姓梁的……”野鬼勒住梁啟元的脖子叫,叫聲不像人聲。
  花面鬼在丈外止步,發出一陣敖敖怪笑。
  “真好笑。”花面鬼笑完說:“姓梁的被你殺死,与我花面鬼何干?多了一個鬼伴,不是很好嗎?黃泉路上很寂寞,你拖一個人作伴,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不過,你恐怕殺不了他。”
  “你……”
  “你已經渾身發僵,你已經指揮不了你的手腳,你正在神魂出竅,你正要往下躺。”
  “砰!”野鬼果然重重地仰面摔倒。
  “放我一馬!”孤魂虛脫般狂叫,搖搖欲倒。
  “把野鬼帶走。”花面鬼近身說:“你兩個家伙總算有點良心,還沒喪盡天良。
  看在你們曾經出手救助一個病危的陌生人份上,我花面鬼大發慈悲,放你們一馬。但條件是你兩人立即出城离境,有多遠就走多遠,而且要快逃,走了就永遠不要回來,不然,哼!快走!”
  野鬼精神來了,背起了孤魂,倉惶而遁。
  梁啟元七個人呆呆地目送野鬼背人遁走,轉頭一看,花面鬼已經失了蹤,如何走的?誰也不知道。
  梁啟元發出數聲大叫,內宅里的人終于赶到。
  五更天,安海平率次子安宇祥与長女翠鳳,突然越牆進入梁宅,求見梁啟元。
  暗影中閃出一個人,劈面攔住了。
  “是世鈞賢侄嗎?”安海平戒備地問:“不久前,那位赶走北人屠的前輩通知小女,說令尊愿意商量合作事宜,所以……”
  “安叔請隨小侄內堂相見,家父正打算趨府拜望呢,請。”梁世鈞欣然說。
  午后不久,翠鳳穿一襲黛綠衫裙,匆匆踏入縣前街的福記酒坊,這是本縣頗有名气的酒坊,所釀的酒有口皆碑,前面開設了兩間店面,和一間供酒客小酌的店堂,專門招待真正的酒徒,附帶供應一些下酒的小菜燒鹵。意不在酒的人,不配作此地的座上客。
  壁角的一桌,坐著徐永康,和捕房的巡檢李罡。桌上有几碟小菜,店伙剛送上兩壺酒,顯然兩人剛到不久。
  徐永康剛替李巡檢斟酒,便看到進入店堂的翠鳳姑娘,咦了一聲,似乎大感意外。
  李巡檢扭頭一看,不由一怔。
  店中常有來勢洶洶的婦女出入,大都是把醉貓丈夫抓回家的婦人,大閨女前來,大概极為罕見。
  “我知道你可能來福記。”翠鳳向永康笑笑,轉向李巡檢打招呼:“李爺好,最近公忙吧?”
  “鳳姑娘,坐。”李巡檢指指左首的座位:“為了你家的事,确是忙得不可開交。”
  “李爺,真抱歉……”
  “沒有什么好抱歉的。”李巡檢苦笑:“令尊不報案,歹徒們精明,沒遺留任何罪證,只好暗中留神防范。你們這些人,唉!真是的。永康今天來找我,他在逼我出頭。鳳姑娘,你是知道的,這种事我管得了嗎?你們這些武林人,一個個自命英雄,是非恩怨講的是自行了斷,以武犯禁無法無天,沒有苦主沒有人證,更找不到受害人,官府如何處理?你勸勸他吧,也許他會听你的話。”
  “李爺,你這几句話可把武林人嘲罵得痛快哪!”翠鳳在一旁坐下燦然一笑:“我會把事情向永康哥說明的。”
  “那你就陪他談談。”李巡檢知趣地笑笑:“他把我拖來嘮叨,我正苦于脫不了身,事情忙得很呢!現在我正在執行公務,他硬要拖我來喝酒,被縣太爺查出來,我可要挨板子了。你來得正好,正好替我解圍。”
  “李爺……”永康站起伸手要抓要巡檢留客。
  可是,李巡檢已哈哈大笑,离座揚長出店了。
  “徐二哥,不要留他。”翠鳳含笑相阻:“李爺管不了這件事,也無從管起。怎樣,病完全好了?”
  “謝謝你的關注。”他衷誠道謝:“翠鳳,那天如果沒有你,恐怕我尸骨早寒了。
  人活在世間,想完全脫出紅塵是非外,真不容易。”
  “不要說這种話。”翠鳳凝視著他,眼中有綿綿的情意:“那天即使是不相關的人,我也會這樣做的。”
  “宅心仁慈,說明你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他也凝視著對方,以往他總是回避翠鳳的注視:“也許,你家的事我幫不上忙,但我的确在盡力……”
  “謝謝你。”翠鳳突然伸素手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千万不要卷入武林人的恩怨是非中,你的盛情我心領了。看到你生龍活虎般恢复了往日的神彩,我好高興,那天,差點儿把我的膽都嚇破了。你真的完全康复了?”
  “完全康复了。哦!你們和歹徒們的事怎樣了?”
  “有了轉机。”翠鳳臉上涌起了愁云:“梁家總算受到了教訓,終于答應合作共御強敵了,但已經遲了些,梁家的一些得力朋友已經离開,沒有几個可派上用場的人手。”
  “哦!梁二哥和玉鳳姑娘,豈不是太危險?”
  “咦,你……你怎知道梁二哥和小鳳妹的事?”翠鳳大感詫异。
  “哦!是李巡檢說的。”永康赶忙解釋:“昨天他的人在北山辦案,親見他兩人被兩個歹徒,挾持著從天宁廟押赴宁園,宁園目下已經成為歹徒們的巢穴了。”
  “原來如此。唉!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勢殆危,實在顧不了他們兩個了。”
  “你們兩家合作,有何打算?”
  “放棄梁家,兩家的人同在我家嚴密防守,走一走算一步,歹徒們不可能長期滯留此地的。”
  “哦!斗賊于屋內,就算把賊赶走,屋內的家具大概也沒有几件完整了。”永康一面說一面搖頭:“今晚歹徒必定會在宁園聚會,商議如何向你們進攻。如果不能在他們出動之前把他們擊潰,明天,尊府恐怕將會濺滿鮮血了。”
  “這……”
  “他們必定以為你們死守,不敢出城活動。翠鳳,你希望一切皆在他們意料之中,听任他們予以予求嗎?”
  “永康哥,你不明白我們的困難,他們的人太強了。”翠鳳愁容滿面:“我們完全失去了主動,找不到人能對付那几個极為可怕的凶魔。”
  “听李巡檢說,有人暗中幫助你們。”
  “有這么一回事。可是,這位神秘的人不和我們見面,我們沒法找他商量,誰知道他會不會出面幫助我們呢?”
  “他既然曾經幫助你們,自然會管事管到底。”他一面斟酒一面說:“你們武林人最講道義,他能半途撒手置身事外嗎?我敢和你打賭一文錢,你們任何行動,他都會在明暗中參予。”
  翠鳳的眼中,突然幻出奇异的光彩,凝視著他的目光,突然移開,然后閉上明亮的眸子,作深長的呼吸。
  “翠鳳,你做什么?”他拈起酒杯訝然問。
  “沒什么。”翠鳳睜開鳳目,注視著他嫣然一笑:“你說得對,不能斗賊于屋內。”
  “本來就是如此,那是下下之策。”他一口喝完干杯中酒,眼中有贊許的表情。
  “所以,乘他們料定我們不敢出城,我們就將計就汁,出其不意用暮色,一舉攻入宁園,与他們徹底了斷。”
  “對,這才是上策。”他點頭稱善:“只是,利用暮色,就必須提早出城,會不會走漏消息?宁園离城僅有三四里,歹徒們要攻打你家,一來一去要不了多少時辰,他們決不會早早入城,免得引人注意。你們只要算好他們動身的時刻,在他們動身時突然發動襲擊,保證令他們措手不及,斗志消去一半,胜利自在意中。”
  “咦!你……永康哥,你怎么懂得這些事?”
  “呵呵!別忘了我曾經在學舍寄讀了兩三年。”永康笑笑:“學舍里有兵策這一門功課,對不對?”
  “還有騎射呢?”
  “可惜我沒興趣學,提不起刀槍拉不開弓,上了校場沒有一次不挨罵的。”他笑得更真:“我好后悔,如果當初學好了騎射,這次我就可以幫你的忙了。”
  “你已經幫了大忙了。”翠鳳第二次握住了他的手:“不然今晚將會發生慘痛的結局。今晚二更正,歹徒們必定興高彩烈動身,也就是我們發動攻擊的時候。”
  “祝你們胜利。”他斟酒,舉杯。
  “永康哥,你想玉小妹會有危險嗎?”翠鳳避開他的目光,答非所問。
  “她是很勇敢的。我想,她會有勇气面對危險的。”
  “你不關心她嗎?”翠鳳幽幽地問。
  “她不需要我關心,我不是她所需要的人。”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翠鳳如釋重負地說,目光又回到他臉上,沉默片刻:“我祝她平安。”
  “她真的需要你的祝福。翠鳳,敢喝兩口酒壯膽嗎?”
  “不,我所需要壯膽的不是酒,你不祝福我嗎?”
  “我已經祝過了,在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坎:“有些話,不說出來比說出更為真摯。”
  “我明白。”翠鳳凝視著他,眼中有异樣的光彩,緩緩地,依依不舍地:“謝謝你,永康哥,有許多事的辦理,我該走了。”
  “千万小心。哦!翠鳳,有些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別忘了出其不意四個字。
  好走,我不送你了。”
  當新月落下西方的地平線下,已是二更正了。
  宁園的确被歹徒們占据了,歹徒的巢穴從天宁廟遷入了宁園,當然是少園主世亮作主,把歹徒們請入宁園的。
  大堂上,六桌酒筵杯盤狼籍,四十八名男女高手已酒足飯飽,有些提早离席的人,正在檢查自己的兵刃、暗器、衣鞋……有些仍坐在堂下的兩列交椅上打盹。
  正席上,八名首腦人物仍作最后的協調。為首的拔山舉鼎蒼應龍生得龍形猿臂,花甲年紀依然須黑眼明亮极具威嚴。當今黑道風云人物袖里乾坤駱長江,臉色蒼白天生一張債主面孔,工于心計殘忍陰險,對任何意外的變化皆毫不動容。百了魔僧不避葷,酒意上臉有了五七分醉態,怎么看也不象一個有道高僧,獨角蛟東郭宇和青獅涂廣,皆人如其號長像凶猛獰惡,散花仙子楚云嬋頰酡紅,更增三五分嫵媚,風情万种,她与神針玉女象一雙姐妹,美得出奇艷得好濃。最后一位是那晚背走翻天覆地的人,身旁擱著沉重的怪兵刃九合金絲天王傘。那晚這家伙与北人屠侵入安家,黑夜中不愿暴露身份,并未帶去這把武林朋友心惊膽跳的怪兵刃。
  獨角蛟習慣地摸摸自己印堂上那只指大的肉瘤,然后輕撫著已現花白的胡子說:“天柱三雄挾持著梁世亮兄妹打先鋒,令對方投鼠忌器止不敢放手拼命,好象實力嫌薄弱了些。最好能把第二批接應的人手中,抽出四或五位予以加強,必可吸引他們的大部分人手,讓當家的這一路主力一舉圍殲。不然,人手一走散,就不易斬草除根了。”
  天柱三雄分坐堂下,絕劍趙天柱虎跳而起大聲抗議:“東郭兄,你不信任在下兄弟嗎?即將出動,你要臨時推翻前議,不是瞧不起人嗎?”
  “好了好了。”袖里乾坤不耐煩地搖手制止:“臨時改變計划,确是自亂腳步的笨主意。安海平一堂之主,見過大風大浪,決不是浪得虛名的莽夫,他決不會集中人手妄想搶救梁世亮兄妹的。時辰不早,可以動身了。”
  “這才像話。”絕劍悻悻地說,轉向三陰手鄭刀:“二弟,去把人帶出來,咱們准備動手先走一步。”
  宁園占地甚廣,位于山坡下,四周全被竹叢果林所圍繞,只有一條大道向東伸展,与兩里外的至縣城大道會合。
  園門外本來有兩名警哨把守,監視著唯一的入園大道,外人接近至里內,門外的警哨皆可居高臨下看得真切。大道在星光下發出灰白的光影,有人行走當然無所遁形。
  兩個黑影從園右的果林接近,有如鬼魅幻形。接近至右面的粉牆下,一個黑影悄然上升,手一搭牆頭,引体滑入牆內去了,毫無聲息發出。
  兩名警哨的注意力皆放在大道上,貼在園門側不言不動,黑暗中真不易被發現。
  先入的黑影出現在園門內,突然身形疾閃,到了右面警哨的身側。
  左面的警哨,恰好迷迷糊糊坐倒。右面的警哨眼角余光瞥見身旁突有人影出現,還來不及定神察看,耳門已挨了重重地擊。
  外面的黑影,及時一閃即至。
  “這里交給我,你先進去救人。”外面搶入的黑影低聲說:“安家的人快到了,要快。”
  從園門到大廈前的練武廣場,須經過一座小花園,和一座上建小拱橋的四五畝大荷池,小拱橋也就是出入的道路。再往前走,三十余步是座路亭,亭前面就是大廈的練武廣場的東口了。
  進入的黑影是花面鬼,樹蛙似的貼在橋柱下。
  不久,大廈前出現不少人影。
  不久,第一批先出發的人,通過古香古色的寬闊路亭,沿花徑大踏步走向拱橋。
  絕劍在前面領路,三陰手牽著雙手被反綁的梁世亮,最后是牽著梁玉鳳的鷹爪王王士信。
  “你們已制住了在下的經脈,還怕在下兄妹逃走嗎?”梁世亮沮喪地說:“解了在下兄妹的牛筋索,我們絕不反抗跟你們走,是不是可以走得快些?”
  “你給我少廢話!”三陰手凶狠地說:“用不著快,進城要不了片刻工夫,三更正發動,早得很呢!不牽著你們,沿途有不少池塘,你們往池里一滾,想找你們豈不耽誤正事?快走!”
  絕劍首先踏上拱橋。橋身長約五六丈,弧度并不大,頂點距水面僅丈五六。橋下荷葉田田,荷花的清香扑鼻。
  絕劍通過了頂點,三陰手到了頂點中心。
  右面的橋欄有物閃動,黑影朦朧。
  三陰手一步踏虛,仰面滑倒。
  被牽著的梁世亮,首先听到耳中有用傳音入密絕技傳來的聲浪:“伏下躲避!”
  然后才看到几乎無法看到的朦朧怪影,出現在右欄旁。
  牽著玉鳳的鷹爪王王士信,剛看到可疑的黑影,便覺得鼻梁一震,眼前一黑,一朵未開的荷花似乎象大鐵槌,重重擊中鼻梁,雙目立即失明。
  “哎……”鷹爪王叫了半聲,被震得仰面便倒,砰一聲把后面牽著的玉鳳也撞翻了,兩人跌成一團。
  這期間,前面的三陰手剛好臀部著地,往后一躺,躺下就起不來了。梁世亮也机警地向前一仆,手腳伏地。
  這說明變故几乎在同一瞬間發生,四個人全倒了。
  已走出七八步外的絕劍,終于听到后面傳來的异聲,本能地扭頭回顧,驀地大吃一惊,身形疾轉,劍已出鞘。
  絕劍所看到的景象是:四個人倒下的身軀尚未靜止,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橋中間。
  劍出鞘,身形尚未轉正,剛張口要發出警嘯傳警,聲音尚未發出。
  “噗!”一朵荷花已經擊中眉心,几乎把絕劍的腦袋擊破,可怕的打擊力道,把絕劍打得仰面飛退,在兩丈外背部著地,頭下腳上直滑至橋頭方行靜止,劍丟了,人也失去知覺。”
  “何處經脈被制?”花面鬼蹲下替梁世亮解綁,語音刺耳:“但愿不是什么特殊的獨門手法。”
  “气海。”梁世亮說:“陰手上挑陰交穴,同時制住任脈沖脈。”
  花面鬼毫不遲疑地拉開世亮的腰帶挪至腰下,不客气地撕破肚臍附近的衣褲,露出拳大的破孔,略一探索,立即雙手齊動,上推下拂,掌吸指壓相當迅疾熟練。气海与陰交兩者相距僅半寸,气海也稱丹田,被制住相當麻煩,疏解不易。陰交是任脈少陰沖脈之會,更麻煩。
  “還好。”花面鬼放手站起:“他們還不打算廢你,幸好不是什么獨門手法,但你們的兩家人中,恐怕沒有能解的人,這是逆經封穴輪回手法,還不算是絕學。哦!
  令妹呢?她……”
  “同一個人所制,同一部位。”梁世亮狼狽地爬起:“是一個陰毒的女人下的手,散花仙子楚云娘。”
  玉鳳正手足無措地掙扎而起,踉蹌走來。
  “糟!我不能替令妹疏解。”花面鬼遲疑地說:“你帶令妹走,我去捉散花仙子逼她疏解。你們的人可能已經接近了大廈,你最好從左面走与他們會合。”
  “老前輩,黑夜中不易找得到那鬼女人。”玉鳳盯著花面鬼,居然敢正視那嚇人的面孔:“晚輩不想冒險,還是請老前輩慈悲疏解。事急從權,晚輩感激不盡。”
  “這……那……你躺下吧!”花面鬼期期艾艾地說。
  梁世亮借机回避,奔向橋頭的絕劍,拾起滑落在一旁的長劍戒備。
  玉鳳閉上眼睛等待,等她發覺腹部已沒有動靜,張目一看,花面鬼已經不見了。
  大堂前面是寬廣的院子,前面就是前進大廈的大廳。院子兩側的廊前,擺設了不少盆景。
  大堂門涌出一群人,是第二批人出發的時候了。這些人不走左右的廊廂,直接通過院子。
  兩廊人影暴起,火光一閃,點亮了第一支火把。
  “我鷹爪神鉤回來了。”右廊沖出的梁啟元大喝,鋒利的分水鉤在火光下晶芒四射。
  “我妙筆生花安海平与諸位了斷。”從左廊出現的安海平,手中有他威震江湖的絕魂筆。
  “哈哈哈哈……”拔山舉鼎仰面狂笑,笑完說:“你們都來了,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但來得好,無任歡迎。”
  四十余人占住了大堂的前階,兩面一分列陣。
  安、梁兩家人不足三十人,占住了兩廊。
  “這几個就敢來送死?”
  百了魔僧不屑地說:“真是愚蠢已极,貧僧一個人就可以宰光他們。”
  十余枝火把皆插在地上,加上大堂透出的燈光,整座大院已經夠明亮了。
  “還有我們呢!”右廊的屋頂傳來刺耳的語音,接著跳下相貌猙獰,握著一根尺八風磨銅短護手棍的花面鬼。
  “誰要想群毆。”右廊屋頂接著傳來暴雷似的語音,直撼耳膜,像大鐵錘擊腦門,令人如置身在轟鳴的大鐘內:“我老人家保證他斷條胳膊少條腿,不信邪的人給我站出來試試看。”
  又是一個鬼怪般的人,上身僅穿了豹皮背心,豹皮短褲,豹皮牛統靴,露出外面的肌膚黑漆發亮。左手,有一面繪豹頭的尺長小盾;右手,是一柄前面多一根尖刺的雷錘,站在瓦面上,有如惡魔重現人間。
  “三十年前失蹤的神秘怪人呼雷豹。”有十余位仁兄同聲駭然惊叫。
  人群騷動,有五個人像老鼠般竄入大堂,一去不回了。
  三十年前,江湖突然出現一個專向黑道大豪挑戰的神秘怪人,自稱呼雷豹,他的來歷底細無人知悉,象狂風般撼動江湖,把當時的十大殺星五路煞神,以及魔道中的怪物三君四怪五枝花,赶得銷聲匿跡大快人心。呼雷豹神出鬼沒闖了整整四年,最后突然失去蹤跡,沒有人知道他的來處,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像一顆橫掃天宇的慧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貧僧不信你就是當年的呼雷豹。”百了魔僧挾著方便鏟出列大叫:“你下來,貧僧要看看你是什么東西……”
  花面鬼突然疾沖而上,怒吼:“出言無狀,你才不是東西!”
  沖勢奇猛,速度駭人听聞,聲到人到。百了魔僧大駭,大吼一聲,掄鏟便掃,行迅雷一擊。
  花面鬼大手一伸,奇准地抓住了沉重如山的鏟頭,右手的尺八護手棍急如驟雨,連敲三記,兩中肩,一中光頭,暴響聲清脆悅耳。雙方接触有如電光石火,強存弱亡。
  百了魔僧身形下挫,腦袋下縮,但居然禁受得起,又是一聲大吼,奮神力奪鏟,也想用鏟柄反挑。
  “我不信你是金剛。”花面鬼怒喝,噗噗噗又是三下,全敲在和尚的光頭上,左手抓住的鏟頭抓得死緊。
  百了魔僧支持不住了,哀嚎一聲,仰面坐倒。
  護手棍疾下,行致命一擊。
  “不要開殺戒!”呼雷豹的沉喝及時傳到。
  光亮的護手棍,壓在百了魔僧的頂門上。
  “你的禪功火候,如此而已。”花面鬼沉聲說:“但在下得承認,你的腦袋比石頭堅硬百倍,值得驕傲。給你一次隱世苦修的机會,下次如讓在下碰上,一定敲破你的光腦袋,決不食言。滾!”
  手一松,百了魔僧連人帶鏟躺倒掙扎難起。
  拔山舉鼎惊得渾身冒冷汗,旁邊的袖里乾坤悄然開溜。
  “你們一個一個上。”花面鬼大叫:“在下一個個廢了你們,打發你們上路,免得你們再到儀真來鬼混。”
  百了魔僧丟掉鏟踉蹌爬起,搖搖晃晃站穩了。
  “北……北人屠是……是你廢了他的?”百了魔僧問。
  “不錯。”花面鬼說。
  百了魔僧打一冷戰,扭頭便走,搖搖晃晃腳下虛浮,像是喝了十斤酒的醉貓。
  “拔山舉鼎,你給我站出來。”花面鬼用棍指名叫陣,一步步向前逼進。
  夜風蕭蕭,他那猙獰可怖的形狀懾人心魄,附近似乎鬼气沖天,緊張的气氛令人受不了。
  沒有人發聲,沒有人敢移動。每個人都不住發抖,臉無人色。安、海兩家的人,也緊張地屏息以待。
  只有一個人臉上有笑容,是安翠鳳。
  廊下出現的梁世亮玉鳳兄妹,也屏息著不敢透大气。
  “在下遠……遠走八……八荒,永……永不再回……回來。”拔山舉鼎戰栗著叫:“放……放我一……一馬!”
  “不行!”
  “放……我……”拔山舉鼎的聲音完全走了樣。
  “老前輩,放他一條生路吧。”翠鳳的悅耳語音是熱切的:“給他一條自新的路,呼雷豹老前輩不是早已饒恕他了嗎?”
  花面鬼轉頭凝視著她,她嫣然一笑。
  “你走,你最好是改過自新。”花面鬼將棍藏入衣袖,揮手赶人:“你已經死過一次了,重生是不容易的。”
  僅片刻間,歹徒們走了個無影無蹤。
  呼雷豹不見了,花面鬼也不見了,像是突然消失了。
  次日一早,翠鳳穿了一襲黛綠衣裙,手挽盛禮物的竹編禮盒,裊裊婷婷出現在徐家的大門外。
  徐永康站在階上,拾級而下含笑相迎。
  “我不是來探望你的。”姑娘輕笑:“而是來拜望你爹娘,歡迎嗎?”
  “你永遠受到徐家的歡迎。”永康含笑接過她的禮盒。
  “真的嗎?小鳳呢?”
  “哪一頭鳳?”
  “玉小妹呀!”
  “她有她的道路,她有她的方向……”
  “她發誓不出去做女英雄了。”
  “歸巢?也好。”
  “拜候了伯父伯母,帶我去逛北山,好不好?求你。”
  “好吧!請進。”
  北山滿山楓林,北山紅葉是儀真八景之一。兩人不走登山至北山寺的大道,而是走東面繞山而行的小徑。涼風習習,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山徑相當寬闊,但姑娘似乎弱不禁風,大膽地挽著永康的手臂,整個嬌軀快倚在他身上了。
  “永康哥。”她抬螓首凝視著永康,笑得好甜:“伯母說,你將出門謀生,真的嗎?”
  “是啊。”他說:“你是知道的,田地有限,只傳長子。我家五代以來,弟兄們都得离鄉另置產業,所以几乎親友滿天下,他們在外縣都過得很好。”
  “何時動身?”
  “明年。”
  “不回來了?”
  “三年兩載回來一趟。”
  “我等你。”姑娘勇敢地說,臉紅似一樹石榴花。
  “翠鳳,我……”
  “要不,我跟你走。”
  “什么?你……”
  “你最多在外行道三四年,我不放心你……不,是不放心我自己,我怕我得不到你的愛心……”
  “你說什么行道?”
  “那又是什么呢?游戲風塵嗎?伯父行道四年,把江湖闖得風風雨雨,威震天下,群魔望影心惊,好教人敬佩。你用何种面目出現呢?當然不會是呼雷豹。”
  “你……你這丫頭,你都知道?”他訝然問。
  “猜的。”姑娘挽緊了他,嫵媚微笑。
  “你告訴你爹了?”
  “我誰都不告訴。”
  “哦!奇怪,你是怎樣知道的?”
  “永康哥,自小你我一塊儿長大,一塊儿游玩,你心里明白,我是多么的喜歡你,雖然玉鳳小妹讓我心惊膽跳,但我仍然經常依在你身旁,盡管我知道你喜歡的是玉鳳妹。你身上的气息,我能不熟悉嗎?”
  “哦!”
  “昨天在福記酒坊,我終于證實了心中的猜測是對的。記得那晚你擊走北人屠嗎?
  我嗅到了你的气息,當時就有點疑心是你,但卻不敢相信。你和北人屠打賭一文錢,在福記酒坊又和我打賭一文錢,口吻完全相同,我就再次留心了,果然又嗅到我熟悉的气息,終于斷定是你了。哥,你瞞得我好苦。”
  翠鳳終于壓抑不住,伏在他怀中哭了。
  “翠鳳,不要哭。”他挽住那輕微顫抖的嬌軀,輕撫著發著幽香的秀發,語音無限的溫柔:“這是不得已的事。徐家的子弟,不許為名利所累。人如果受不了名利的誘惑,就會蒙敝的靈智迷失了自己,因為誰都不敢保證子子孫孫都是具有大智大勇的人。因此,我家的祖訓,就是三年五載行道江湖磨練膽識,一旦天下大亂,有能力自衛保家。這三五年中,不論有否成就,期滿立即還我本來,安份守己從事正業,只許在万不得已時,才能用武技解決困難。翠鳳,你是第一個未成為徐家的人之前,發現我徐家秘密的人。”
  “永康,我不怪你,反而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我。”他的手緊擁著翠鳳:“翠鳳,有件事我忍不住要告訴你。”
  “我在听,永康。”翠鳳抬起含淚的明眸,情意綿綿地凝視著他,眸子里煥發出璀燦的光彩。
  “我爹我娘。”他用雙手深情地捧住那沾有淚痕的動人面龐,熱切地說:“都想把你看成徐家的二媳婦,翠鳳,你肯嗎?”
  翠鳳先是大感意外地一呆,接著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哦!天!”翠鳳興奮得几乎跳起來,忘形地、羞喜莫名地踮起腳尖,在他頰上親了一親,臉頰貼在他腮下:“這……這還用問嗎?哦!我等你這句話,等得太久太久了,我以為會等到頭發發白呢!永康,抱緊我,永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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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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