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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風卷殘云


  埋伏布在路兩旁,江都吊客把精銳全用上了。
  九泉三魔牽著受盡折磨的小姑娘,已經在這段布了埋伏的大道上,來回走了三次,仍不死心,定下神等候魚儿入网鳥儿進羅。
  三個老魔仍是只露雙目的魔鬼打扮,像三個魔鬼,牽著一個受難的小鬼,在這條路上往复走動。
  埋伏區全長一里半,走一個來回是三里。
  速度愈來愈慢,姑娘已到了油盡燈枯境界。
  這次,到了南端的埋伏區盡頭,即將轉身往回走,但姑娘已經倒地不起。
  埋伏區的盡頭,有一組五男兩女,潛伏在路兩旁的草叢中,按預定計划,用信號告訴三魔,已經到了地頭,該折向北走了。
  “你不走,拖死了活該。”負責拖人的第三魔陰森森地,用腳挑了小姑娘一下凶狠地說:“你死了,老夫仍可利用你的尸体,引姬玄華出來替你收尸,再把他換兩万銀子。”
  姑娘已神游太虛,昏昏沉沉,任由對方拖著走,背部磨擦著地面,連里面的裘衣也開始磨損了。她感到雙手已經沒有知覺,她只是一具沒有知覺的死尸。
  但她內心深處,卻像春雷般呼叫:“大哥,不要來,不要撞進他們的陷阱里,你……走……”
  但她卻感覺出,有一股強烈的力量,正在漸漸向她接近,綿綿不絕撼動她的心靈。
  她有靈智告訴,她這股力量來自姬玄華。
  她心中呼叫大哥不要來,這股力量反而更強烈。
  姬玄華像一條毛虫,貼緊地面利用枯草掩蔽,一分分一寸寸向百步外的大道接近,蠕動爬行速度很緩慢,撥草穿越的技巧也熟練精巧,所經處枯草不曾發出任何音響,風吹動草梢,幫助他掩護撥草的動態。
  埋伏在附近的兩組人,注意力全放在前面的大道上,即使有人監視四周的動靜,也不可能發現貼地爬近的人。
  這是耐力与耐心的大考驗,心浮气躁的人決難胜任。
  他必須逃過埋伏人的耳目,無聲無息到達路旁,如果不能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先把姑娘于控制中救出,他就只有任人宰割一條路好走了。
  九泉三魔是人性已失的魔道可怖人物,會毫不遲疑,不理會任何威嚇,不顧一切后果,殘忍冷酷地把姑娘殺掉,他不能冒這种風險。
  白龍与桃花娘子這些人不同,打交道容易得多。白龍有家有小,是揚州的地頭蛇,不會和他賭命玩命。桃花娘子是風流蕩婦,貌美如花,生活如意,這种人必定惜命,本身沒有与和他偕亡的意念和本錢。
  不久,他從兩組埋伏的人中間,一寸寸穿越三十步的空隙,向大道一分分接近。
  接近區他選擇在埋伏區中段,他一點也不在乎兩端的人合圍。
  近了,大道在望。
  路南端百步外,大二兩魔走在前面,黑袍飄飄,拖著像從九泉爬出地面僵尸的小姑娘,緩緩向北邁步。
  “老二,姬玄華恐怕不會來了,見机遠走高飛啦!”大魔的注意力放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說:“他雖然是初出道血气方剛,拼命爭取揚名立万机會,富有進取野心,不惜向強權桃戰的年輕人,但知道碰上的人物他惹不起,肯定會明時勢溜之大吉的。他是一個花花公子,決不會為一個勾到手几天的小女人,拿自己的命來冒險搶救,恐怕已經逃出百里外了,咱們還在這里眼巴巴枯等。我看,得改弦易轍另打主意了。”
  “老大,不要輕估了這种狂妄的年輕人。”二魔用警覺的口吻說:“他們有時是非常固執頑強,野心勃勃志比天高。姬玄華敢向威震天下的生死一筆挑戰,為何肯在中了些少迷香之后就遠走高飛?所以我認為他會來冒險,來讓咱們賺兩万銀子橫財。”
  “生死一筆這家伙真的肯付嗎?”
  “他有的是錢,銀子又不是他的。”二魔信心十足:“那是他欠姬玄華的債,姬玄華不死,早晚這筆債要還的,用這筆錢可以買到姬玄華,讓他們任意宰割,他當然肯付啦!只不過有點心不甘情不愿而已。”
  “我仍然有點不放心,抓住姬玄華之后,与那老狐狸打交道,必須特別小心。奇怪,怎么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兩端都沒有信號傳來,姬玄華可能真的逃掉了,咱們白忙了一場。”
  “天色還早,急什么?”二魔的耐性高些,話鋒一轉:“有了這筆銀子,咱們到南京找朋友盤桓也風光些。听說笑面無常汪老兄,在南京混得光鮮得很。咱這次從山東南下,囊中不怎么充裕,混得也不怎么如意,正擔心臉上無光呢!有了這筆銀子,咱們也該光鮮一下了,姬玄華可算是咱們的財神爺,妙极了。”
  笑面無常汪云飛,是黑龍會的副會主,但這家伙往昔的朋友,并不知道他們的底細,黑龍會口碑太差,如果讓人知道他的黑龍會副會主身份,必定有些朋友,像避瘟疫般避得遠遠地。
  九泉三魔從山東南下,途經揚州,在江都吊客家中作客僅有三夭,還不知道黑龍會覆沒的消息,而且也不知道笑面無常是黑龍會的副會主。
  人為財死,老魔真不該貪財的。
  世間到底有几個人,能逃出名枷利鎖的羈絆?每個人都不惜拋頭顱洒熱血,向爭名奪利的崎嶇大道奮勇邁進,死而無悔。三老魔年屆花甲,依然惡性不改,依然在這條名利大道上拼死邁進。
  談說間,抵達埋伏的中段。
  他們一點也不耽心安全問題,四周皆有江都吊客的人埋伏,姬玄華不出現便罷,出現在里外便會被發現,不可能有意外事故發生,他們有充裕的時間迎接前來送死的姬玄華。
  “有空的話,我想到湖廣走走。”大魔另起話題:“南天教主近來据說大展鴻圖,香壇正向河南一帶發展,招納眾多的亡命,局面比往昔更……咦……”
  路有的旱溝人影暴起,眼角瞥見有物以高速移動,剛剛訝然轉首察看,人影已合。
  姬玄華用上了平生所學,暴起的速度捷逾電光石火,身動人到,三丈空間一閃即至。
  三魔的注意力放在后面,希望能早早看到姬玄華出現的信號,眼角余光也發現有朦朧物体閃動,但已來不及有所反應了,打擊已如雷轟電掣,一切都嫌晚了。
  后頸挨了一劈掌,腦袋像被利斧所劈,硬生生被劈斷,腦袋飛甩出丈外。
  奪過捆繩,飛快地拉斷了姑娘的手上繩圈,兩老魔正好怒吼著拔劍沖來。
  一聲刀嘯,單刀出鞘。
  “不斬碎你兩個賊老狗,絕不罷手。”姬玄華怒吼,一雙手變成血紅色,伸出的單刀似乎也變了顏色,煥幻出的的火焰似的光華。
  兩老魔是識貨的行家,倏然止步,手中劍龍吟隱隱,露在外面的鬼眼,出現惊駭的厲光。
  “純陽真火!”大魔駭然惊叫:“北天王的惊世絕技你……你不是北天王……”
  “上!兩個狗都不吃老混帳。”姬玄華厲叱:“就算你們爬在地上磕頭叫饒命,我也會毫不留情斬碎你兩個賊老狗,你們是位高輩尊的高手名宿,竟然無恥地如此迫害一個小女孩,你們不死,天道何存?”
  四面八方吶喊聲大作,埋伏的人紛紛現身向這里狂奔。
  他必須在對方涌到之前,把最強勁敵除去,以收殺雞警猴的功效,才能嚇阻大群涌來小人物。
  “老二抄到后面去……”大魔剛招呼二魔分開去奪唐姑娘,灼灼刀光已嘯風而至。
  劍一揮,劍气猛然迸發。
  刀挾風雷君臨,劍气一泄而散。一聲厲叱,刀光飛旋而入,擊破護体魔功的暴響似霹靂,洒飛出漫天血雨,猛烈飛騰的刀光令人望之膽落。
  三魔的劍晚一剎那攻出,大魔的形影已經變了。
  再一次怒吼,刀光再發連聲霹靂。
  刀光一瀉而入,血雨再次飛洒。
  姬玄華出現在姑娘身側,解腰帶將人背起,系扎停當,最近的兩群埋伏男女,共有十四人之多,吶喊著蜂擁而來。
  他們所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兩老魔被劈成几塊散飛了一地。
  好殘忍的大卸八塊,好慘烈的瞬間快刀分尸。
  “你們,是時候了。”姬玄華的刀血跡触目惊心,指向惊怖止步的十四個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還不報,時辰未到。你們,時辰到了,刀刀斬絕,決不留情,我姬玄華的刀,替你們招魂,殺……”
  另兩批人遠遠在二十步外,讓這十四個人被分尸的景象,嚇了個膽裂魂飛,三魔的無頭尸体手腳還在抽動,最強勁的三老魔已不成形,這些人怎經受得起一刀?
  十四個男女,向路兩端狂奔,急如漏网之魚,膽都快被嚇破了。
  姬玄華向北追,去勢如逸電流光,一閃便到了走得最慢的人身后,一刀便劈破了那人的后腦,越尸而進,再一刀又劈翻了一個。
  以背向敵,任由他像斬瓜切菜般大殺特殺。
  七個人沒有一個是回頭格斗而死的,全都被姬玄華從后面一刀一個砍翻了。
  第二批沖來的八個人,領先的赫然是長像獰惡的江都吊客。
  八個人眼睛目擊七個同伴,被赶上的姬玄華刀刀斬絕,想救援也力不從心,而且被惊得魂飛魄散,沖勢急劇減弱,最后停在二十步外,一個個臉無人色,如見鬼魅般不住發抖,斗志化為烏有。
  姬玄華到了,高舉血刀威猛如天神。
  “刀刀斬絕,決不容情。”他聲如雷震,血刀向前一指:“誰是江都吊客?把腦袋伸過來。姬某運刀的勁道极為猛烈,不要怕,不痛的,刀下頭落,一下子就過去了,保證別無痛苦。出來!”
  一聲惊叫,有兩個人扭頭狂奔。
  江都吊客怎敢出來?快嚇呆了。
  從南面赶來的人,看清路面的碎尸,惊得頂門上走了真魂,不約而同向后轉,一哄而散。
  江都吊客并不笨,怎肯出來伸腦袋等待刀落?猛地向后飛竄,丟下同伴不管了。
  “你走不了!”姬玄華大叫,一躍而止。
  五個男女狂叫著兩面一分,落荒逃命。
  “轉身!”吼聲似炸雷。
  江都吊客頭一縮,飛躍而起。
  刀光赶上,霹靂隨之。
  江都吊客身在空中,腦袋突然中分了。
  身后奔來臉無人色的白龍,帶了三名爪牙。
  “姬老爺,饒了他們吧!”白龍聲嘶力竭在后面狂叫:“他們身不由己,請住手……”
  刀光在一名大漢的頭頂撤回,大漢惊怖地向前狂奔。
  “你很幸運。”姬玄華轉身,血刀指向气喘如牛,臉色死灰的白龍:“殺你們這些土霸,我不會手軟的,我的女伴只剩下一息,你怎么說?”
  “我……我……”
  “都是你害的。”
  “天啊!我……我敢拒絕生死一筆的要求嗎?”
  “你要負責。”姬玄華厲聲說。
  背上的小姑娘,已經恢复知覺。
  “大哥,饒……饒了他們吧!”小姑娘顫聲說:“他們固然貪婪,但情有可原……”
  “小華,你感到怎樣?”姬玄華柔聲問。
  “還撐得住,我……我怕你中伏,心里一直祝禱你不要來……”
  “我非來不可。小華,我抱歉,昨晚我手腳發軟,眼前發黑,不得不丟下你逃命……”
  “我好高興你逃掉了,大華哥,今生今世,我只想和你活在一起,不想一起被人殺掉……”
  “不要說話保住元气,我們先找地方替你詳作檢查。”血刀轉向白龍一指:“雖則我的女伴受到嚴重傷害,但我答應你的交換條件,你如果不遵守,我一定再大開殺戒,刀刀斬絕,決不留情。”
  “我發誓,我會全力相助。”白龍咬牙說:“生死一筆那些混蛋,害苦了咱們揚州群雄。”
  “好,帶我先找地方安頓,派人追回我們的包裹。”
  “請隨我來。”
  殺神在蘇州大開殺戒,已令江湖朋友心惊膽跳。揚州群雄死傷甚慘,消息傳出,江湖朋友更為不安,大多數地方豪霸收斂了許多,有些人干脆不過問江湖事,以免惹禍招災,尤其忌諱強出頭助惡尋仇的事,好朋友上門一概謝絕。
  船逆水上流,五名舟子全力以赴。
  一天,兩天。這天一早,船駛离了揚州碼頭。
  不能升帆,北風勁烈,寒气砭骨,只能靠四枝大槳趲赶。
  船分三艙,是漕河行走的船只中,速度最快的所謂巡江快船,本來是江防水軍專用舟,后來民間的富戶也依式建造,不但減輕了重量,在外型上也逐漸發展成特有的型式,速度也提高了許多。
  淮安至揚州這段河面,是白龍朱海的勢力范圍。他的山門在揚州,沿河各碼頭都有他的死党坐鎮,他的船只不分晝夜,皆可通行無阻,連擔任河防的官兵,也認識他的旗號標志。
  這艘快船,就是白龍所提供的。他自己不敢出面,所以船上沒插有他的旗號。
  當然他不敢公然与東厂專使為敵,姬玄華對這件事,相當諒解他的困難,同時也不希望風聲走漏,婉拒他派心腹隨行的好意,悄然秘密動身北上追蹤。
  唐季華小姑娘安頓在中艙,門窗閉得緊緊地,艙內不受寒流侵襲,也避免受到有心人的窺探。大白天,艙內仍點起一盞气死風圓形照明燈籠。
  姑娘的內外傷勢,正以奇快的速度复元,經脈的禁制早就解除,內傷也有良好的藥物治療。
  由姬玄華用導引術相輔,复元得更快。
  背部僅擦傷肩胛的几處肌膚,僅手腕的勒傷稍為嚴重些而已。
  姬玄華把她當成病人,不許她走動。
  艙窗僅拉開一條縫,以便察看往來船只。
  姬玄華倚艙壁而坐,小姑娘倚在他怀中,不住伸頭向窗縫察看,顯得神采奕奕。
  “不要再看了,有白龍的這几位弟兄,還用得著你指認他們的船只?”姬玄華將她按下,擰擰她的鼻尖,逗得姑娘笑縮成一團:“半個時辰之后,就可以赶上生死一筆的船,這家伙心虛,逃得還真快呢!”
  “我想,我是你的累贅。沒有我,你早就追上他們了。”小姑娘泄气地說:“一個人盲人瞎馬似的在外闖蕩,真是危机重重遍地荊棘。大哥,你認為我的武功造詣,比得上高黛嗎?”
  “武功根基,你比她扎實高明,輕功她要比你高一分半分。”姬玄華實話實說:“你的六合解脫神功火候精純,她望塵莫及。她格斗的經驗比你丰富,只要你能穩扎穩打撐過百招,她不但奈何不了你,而且胜算不會超過三成。小華,千万不要气餒,江湖上能擊敗你的人為數不多,連生死一筆也休想穩占上風。”
  “可是,迄今為止,我還沒和任何一個強敵交手,便已九死一生,几乎……”
  “所以,一個武功蓋世的人,并不一定能成為威震天下的風云人物,而一個下三濫卻有成為大豪大霸高手名宿的可能。每天都有豪气干云,武功出類拔萃的年輕人,豪勇地踏入莽莽江湖,而大多數在出道初期便喪志以歿,因為憑武功高強,并不能保證成功立業,用各种卑陋手段殺人多得很。小華,這件事辦妥,我先送你回蘇州。”
  “你……你不管我了?”小姑娘臉色一變。
  “小華,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姬玄華輕撫她的秀發,語气無限溫柔:“你要知道,愛一個人,不憑感情的沖動,須兼具情義和責任。你不要騙我,說你爹讓你保護荀家的船過江。”
  “這……”
  “你是偷跑出來的,我一定要送你回去,向你爹說明白,除非你爹首肯,我不會帶你遨游天下。就算你爹首肯,我也不會讓你涉及我的江湖生活,帶你真的逍遙自在遨游天下開眼界,而不要你在刀光劍影中浪擲你我的生命。世間美好的事物太多,為何要在殺人与被殺中虐待自己?”
  “可是……”
  “不要多說,好嗎?”姬玄華掩住她的小嘴:“你爹就很聰明,壯年便急流勇退,他日子不是過得很愉快嗎?我知道他對南金剛的所作所為,心中怀有歉疚,他決不會允許你承受衣缽,做一個女金剛。我把這件事辦妥,立即回程,而且從現在起,不許你跟在我身邊動劍。”
  “人家……”
  “誰都不行,這是我和生死一筆的債務。”姬玄華鄭重地說:“我只想和你并肩攜手游出玩水,不希望你像女金剛一樣和我揮劍并肩殺人。”
  姑娘正要爭辯,艙門已響起叩擊聲。
  “左舷,兩艘船,正點子。”門外的舟子叫。
  姑娘跳起來,湊近窗縫向外瞧。
  “對,就這兩艘。”姑娘興奮地說。
  左前方五六十步外,兩艘快船相距三十余步,每船有六枝長槳,以相當快捷的速度上航。
  “能超越嗎?”姬玄華問。
  “可以,我們比他們快。”外面的舟子答。
  “超過去,兄台。”
  “可是……姬爺,超越犯了追蹤的大忌……”
  “在下的目標,是另兩艘船。”
  “我知道。姬爺,他們很快要會合的,主將在這兩艘船上,不可能遙控其他船只行動,因此將很快會合,盯牢主將的船錯不了。”
  “好吧!”姬玄華同意對方的看法:“兄台,今明兩天如果他們仍沒會合,我要赶到前面去。我不希望他們在淮安府會合,淮安府有魏奸賊的几個大奸大惡坐鎮,會派兵護送他們。一進淮安府,就不易找他們討債了。”
  “好的,姬爺。”門外的舟子應喏著走了。
  生死一筆精明干練,是東厂的檔頭中,不可多得的好人才,离京辦案的經驗极為丰富。這几年來,他以緹騎專使的名義,多次遠至天下各地,搜捕東林党的忠義志士,滿手血腥賺了數十万造孽錢。這次下江南支援前兩批專使,他算是完全失敗了。
  但他另一任務,卻是百分之百成功。這任務是替國賊魏奸邪,運走忠實走狗織造太監李實,所搜刮江南的金銀珍寶,支援專使不是他的主要任務。
  他始終搶先一步,走在姬玄華前面。
  姬玄華以旱天雷面目,搶劫虎丘魏奸生祠,生死一筆卻早了兩個更次,天一黑就把秘密藏在生祠的金銀珍寶運走了。
  其他的金銀,他利用荀秋陽南貨的雄厚資本,換用庄會票交回專使孫百戶攜帶,三十二万兩銀子只有一張紙,誰搶到手也毫無用處,只能算是一張廢紙,因為會票的提款人是東厂衙門,十分安全可靠。
  所帶的私貨,也裝在荀秋陽的貨船上,有一部份人保護,加上荀秋陽本身的護航武力,威力強大的軍器更令毛賊們喪膽,誰也休想打私貨的主意。
  姬玄華找的是他,他也希望姬玄華以他為目標,由他引誘姬玄華追逐,貨船与隨行的專使船只,必定不受干扰,如意算盤打得很精。
  而藏匿珍寶的秘舟,走在他的前面,完全不引人注意,安全得很。
  他卻不知,姬玄華也是老江湖,知道因勢利導的技巧,早已逐漸了解他的部署,摸清了他的詭計,雖則始終晚了一步。但在他達京師之前,妙計還不能算是成功。
  在揚州時,他一知道姬玄華逃脫天羅地网,便知道江都吊客一群揚州群豪靠不住,急急奔返府城,船立即啟航逃之夭夭,不需打听結果了。
  船晝夜兼程,到達高郵州,他心中大定。姬玄華解決揚州群豪,不是短期間便可解決的事,再被南京回航的五艘專使座舟所吸引,耽誤的時間更久,再也休想追上他啦!
  正如白龍朱海的水路弟兄所料,他不可能遙控先走的藏寶舟,緊張的情勢一松,他必須与藏寶舟會合,以免發生意外。重要的人手不在藏寶舟內,碰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另一些英雄好漢,豈不災情慘重?
  他又不敢把重要的人手,部署在藏寶舟內,万一被姬玄華赶上了,他便沒有人手可用啦!
  他預定与藏寶舟會合的地方,訂在偏僻的小縣城寶應附近,那一帶,正是洪澤湖与射陽湖的兩湖水賊,最活躍的地方,必須集中全力,防備水賊和各路不怕死的亡命搶劫。
  但他內心深處,姬玄華的陰影一直揮之不去。
  船駛過界省鎮,已經是未牌初,算是离高郵湖地區,進入漕河地勢最低洼,人煙最稀少、盜賊橫行最多的廣大沼澤區。
  初冬時節,秋風已過,河水漸低,大規模的漕運已經停止,因此河上往來的船只漸稀。
  從界首至淮安的山陽縣黃浦鎮,全程八十里。再北,十里徑河口,再十里平河橋,這一百里水程,最好不要夜航,在大白天也可能出意外。
  今晚,他們不可能赶到寶應縣,界首至寶應有六十里左右,夜航太危險,船一沉,什么都完了。
  暮色蒼茫,船靠上了池津鎮碼頭。這一帶風浪甚大,比高郵湖的聲勢弱不了多少,夜間行駛相當凶險,不遇賊遇上風同樣糟糕。
  船是從蘇州雇用的,蘇州的舟子膽子小,不敢冒險,也無冒險的必要。
  這是漕河旁的一座小小市鎮,不是宿站,更非漕船碼頭,戶不滿百,居民十之七八是打漁人家,附近的几座大湖,魚鮮之丰今人難以置信。大湖都是有水道相通的,中間是廣闊的沼澤區,几十斤重的大鯉魚平常得很,還有水怪(江豚或白豚)、豬婆龍(鱷——鱷的一种)、巨鰻……四十余年前掘河遠离凶險的泛光湖,据說就發現了兩條蛟龍。
  人都在船上住宿,吃膩了船上的飯菜,有些人急急上街,在最大的一家食店大快朵頤。
  這些人大半是北地的旱鴨子,在船上過日子,大有度日如年的感覺,江南的軟巴巴稀飯,簡直倒盡了胃口,他們需要的是大塊肉大碗酒。
  生死一筆与七個首要人物,剛好湊上一桌,強逼著店家宰了頭羊,几只雞鴨,從船上搬來一罐徐沛高粱燒,赶走店伙開怀暢飲。
  酒酣耳熱,話題從天南地北,提到蘇州的大災禍,一個個气憤填膺,大罵姬玄華出气。
  死了不少人,姬玄華仍然像纏身的冤鬼,怎能不罵?
  另兩桌也有十几個人,也在罵,而且怨天恨地,恨不得馬上把姬玄華抓來生吞活剝下酒。
  鏡花妖也在座,她顯得憂郁,落落寡歡,她實在罵不出口,在內心深處,她明白,姬玄華并沒負她,反而是她負疚良多。
  “咱們這次算是栽到家了。”二煞冷梅喝了三碗酒,死人面孔有了血色,說起話來仍然冷森森:“這几年來,咱們跑遍天下捉人殺人,無往而不利,何等風光?沒想到這次在蘇州,竟栽在個初出道的姬玄華手上。這個人咱們東厂的檔案內,竟然一無所知,他到底是從哪一塊地上冒出來的狗雜种?韓小妹,你曾經和他同食共枕,難道竟然對他一無所知?”
  鏡花妖心中憤怒,卻又不敢發作,這鬼女人罵姬玄華是狗雜种,豈不是嘲笑她与狗雜种同食共枕嗎?
  “他口風緊得很,我怎知道?”她強抑憤火,委委屈屈地說:“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多,唯我居士把我逼得很緊,最后甚至不許我和他見面,我探口風也沒有机會呀!”
  “不要為難她了,斗智斗力她哪是姬玄華的敵手?”鄰桌的勾魂無常大聲說,阻止二煞冷梅逼迫鏡花妖:“你們听我說,我在怀疑,姬玄華与旱天雷之間,是不是有關連?該不會是巧合吧?諸位可曾想到這兩人的關系?”
  包括生死一筆在內,全都緊皺眉頭沉思。
  從來沒有人,把姬玄華与旱天雷聯想在一起。
  也難怪他們無疑,旱天雷出現蘇州第一次露面,姬玄華已經在蘇州落店好几天,毫無跡象表示兩者之間有何關連,何況姬玄華的一舉一動,皆在三家走狗的有效監視下,無所遁形。
  旱天雷搶劫生祠的同時,生死一筆的人,确曾嚴密監視姬玄華的舉動,直到太湖蛟率領水鬼襲擊座舟,才失去姬玄華的蹤跡。而那時,十几里外的虎丘生祠,旱天雷已大開殺戒,一鼓作气洗劫生祠飽掠而去。
  “不可能有關連。”接引使者馮賢說得斬釘截鐵:“姬玄華与五岳狂客一群混蛋合作,走得很近。俠義道英雄与江洋大盜,會走在一起嗎?五岳狂客嫉惡如仇,決不會自坏以一生心血得來的名聲。再說,他搶走了魏公生祠數十万金珠,犯得著和我們死纏不休?”
  “不要多說了。”生死一筆懊惱地說:“多說徒亂人意。不管他是不是旱天雷的化身,追究也無補于事,反正兩個都是咱們的心腹之患,都是咱們誓必殺之才甘心的人。目下該擔心的,仍是姬玄華,這混蛋冤魂不散,不及早宰了他,咱們休想安逸。咱們最好不要和前面的人會合,干脆留在后面等他,集中全力斃了他永除后患。”
  “算了吧!”勾魂無常冷笑:“咱們這几個人行嗎?除非把燕山三絕那些人全用上。長上,咱們在船上是安全的,姬玄華一個人,決不可能用船追上來撒野,能甩脫他才是上策。”
  “不可能把燕山三絕那些人,調過來全用上。”生死一筆搖頭苦笑:“上次在揚州,追魂神膽陸檔頭就明白表示過了,他們護送珍寶回京是唯一要務,不會和姬玄華拼命。上次他們死了十几個人,到現在還埋怨我調度不當呢!其實他們已嚇破了膽,在揚州逗留片刻便急發航,要他陪我威脅江都吊客,他如坐針氈迫不及待匆匆走了。我又不能直接指揮他們,孫大人不在,誰也休想調動他們。万一會合后,姬玄華追來了,珍寶如果有所失閃,他一定會把責任往我身上推,所以我想和他們會合,以免日后有大麻煩。”
  “他們并非嚇破了膽。”勾魂無常為其他的人辯護:“而是保護珍寶第一,如非必要,不想暴露實力,不希望犧牲有限的人手,會合之后,就可以看到他們如何對付姬玄華了。因為姬玄華肯定會追來,揚州那些牛鬼蛇神,決不比魚藏社的殺手高明,阻擋不住姬玄華的雷霆搏殺。”
  “天殺的!我已經感覺出,這狗東西距离我們愈來愈近了。”神拳鐵掌是吃過苦頭的人,對姬玄華特別敏感:“他認為吃定我們了。任何一個人,認為對手軟弱得像待宰的羊,一定會毫無顧忌下手攻擊的,決不會手軟放棄兩万銀子之事。”
  他說姬玄華愈來意近,真有人神色大變。
  “不要說蠢話扰亂人意。”生死一筆不悅地叱喝:“我算無遺策,迄今為止,仍然能有效地控制他的動靜,不再威脅到咱們的安全。我估計揚州方面,最少可以纏住他三至五天,這時就算他動身追赶,永遠也追不上咱們了,你們沒有風聲鶴唳的必要。明天會合之后,他最好死在揚州算了,免得讓咱們剝他的皮示眾天下,哼!”
  “你們實在應該花錢消災,早些把兩万銀子給他的。”鏡花妖歎口气說:“他以花花公子的面目遨游天下,花的錢像流水,有机會多賺些,他怎肯放過?你們這次下江南賺了好几十万……”
  “女人,給我閉嘴!”生死一筆大為光火:“這不是花錢消災的問題,而是東厂威信的尊嚴不能損毀,你懂不懂?我問你,他到底善用哪一种兵刃?身邊暗藏了些什么歹毒器械?”
  “他身上根本沒攜有兵刃暗器,買來或奪來的兵刃用后即丟。”鏡花妖說:“我想,十八般長短兵器都精通,摘葉飛花也可殺人,不需攜帶兵刃遨游天下。”
  “鬼話,你在長情人的志气。我想,他對你可能仍有几分溫情。”
  “長上,你這話有何用意?”鏡花妖臉色一變:“你饒了我吧!請不要再從我身上打主意。”
  “嘿嘿嘿……”生死一筆發出一陣陰笑:“那對你也有好處呀!你也該為自己好好打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得到好處咱們也跟著沾光,何樂而不為。”
  “你……”
  “你放心,我會替你好好安排,嘿嘿嘿……”
  船頂著凜冽江風,輕靈地滑過小村鎮河面,可以清晰地看到碼頭上,所泊靠的二十余艘大小船只。生死一筆的兩艘船燈火全無,不見人跡。鎮街上也燈光稀少,這小地方沒有夜市。
  從艙窗縫向碼頭察看的唐小姑娘,用肘輕碰姬玄華的手膀。
  “這時向他們討債,正是時候哪!”小姑娘低聲說:“再這樣無所事事跟蹤,煩都煩死了。”
  “跟蹤本來就是無聊最煩人的事,沒有耐性的人難以胜任。”姬玄華輕松地說:“傻女孩,這時找上他們,能討得到兩万銀子的債嗎?”
  “這……”
  “只有傻瓜才會帶了笨重的金銀,在數千里長途中冒風險,我保證把他們剝光,最多只能搜到三兩百銀子,距兩万兩差了十万八千里,何必費神?”
  “收一兩算一兩……”
  “你老爹是百万富豪,你怎么這般小家子气?呵呵……我要他們前面的人償付。”
  “他們也不可能帶有兩万銀子呀?”
  “珍寶折价,抓一把就夠了。”
  “你是說……”
  “那兩艘船,其中一艘藏著從虎丘魏奸生祠,搬走的价值數十万珍寶,我要定了。”姬玄華眼中閃爍著冷電:“大奸大惡竊國,我竊大奸大惡的珍寶,虎狼相殘大快人心,我心安理得,殺起人來理直气壯勇气百倍。”
  “哦!旱天雷搶劫了生祠……”
  “他搶了好几處生祠,連魏奸的故鄉最大的生祠也搶了。”姬玄華眼中,肉食猛獸的厲光更為熾盛:“珍寶對富有的人,只是一种玩賞物。但對家破人亡的窮苦百姓來說,卻是救命的靈丹。我把這些珍寶,讓富有的人玩賞換取他們的金銀,救助瀕死的百姓,各蒙其利,我做得于心無愧,手段是暴烈了些。但我問過蒼天,請蒼天指示我有否更好的手段做得更好?”
  “大華哥,蒼天怎么說?”姑娘的嗓音也變了。
  “蒼天什么也沒說,他是袒護大奸大惡的。”姬玄華獰猛的神情极為懾人:“家父號稱天王,自以為替天執法;你父親自以為是金剛,可以掃滅天下邪惡。結果,兩人心灰意懶,枉勞心力不可回天。”
  他的嗓音變得很可怕,一雙拳頭握得緊緊地。
  “十二年前,記得那個派太監至各地征稅的皇帝嗎?那是万歷四十三年。從七月就開始鬧旱災,蝗虫遮天蔽地。直至四十四年四月,旱蝗再起,餓死了二十余万人,饑民易子相食,男子殺妻充饑。我從山西、湖廣、南京,几位親朋好友運糧進入災區救災。前后三年,我家的千万家財,以及万畝的大田庄,三易其主,在這三年中僅剩下草屋一間,家財散盡后繼無力,眼睜睜看著万千饑民在痛苦中填于溝渠。小華,我就是在那种慘絕人寰的環境中成長的呀!那种欲哭無淚的無力感,使我覺得如果沒有錢,你連救一條虫也不從心,所以……我能怎辦?我能正正當當憑一雙手規規矩矩賺錢來救助蒼生嗎?我能賺多少呢,養活自己也不容易哪!我只是一個匹夫,我不懂用仁義道德救世的大道理。當我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狂奔百里去催請另一救災站紫急撥糧,踏過滿地餓殍的原野,我只有一個念頭:你已經無法用仁義道德去救他們了。”
  “大華哥,你……你也無力救天下蒼生呀!”姑娘感到眼前朦朧,伸手輕撫他的臉頰,摸到滿手淚水。
  “我知道。”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我只能有一步走一步,做一個匹夫所能做到的事。天下大亂將起,我不知道日后的道路該如何走。也許,我會像你爹和我爹一樣,心灰意懶不再問人間疾苦,找地方躲起來頤養天年。”
  艙門響起敲擊聲,惊醒了倚偎著睡在窗下的愛侶。
  “有事嗎?”姬玄華掀被而起。
  “看到燈號了。”門外的舟子說。
  白龍的組織相當龐大有效率,信息的傳遞十分迅速确實。兩天之內,沿河各埠頭策應的人便已准備就緒,布下了綿密的策應网。
  拉開窗,便可看到右前方黑沉沉的河岸,一星暗紅色的光芒不住閃爍,綿綿不絕呈現一長三短的閃光,固定在原地不會晃動。
  “這是什么地方?”姬玄華問。
  “那是涇河鎮,已經進入淮安府地境了。”
  “他們的船在這里?”
  “信號指示是的。”
  “在偏僻處靠岸,謝謝。”
  “不客气,遵命。姬爺請小心。”
  “我會的。”
  “我是說,氾津鎮那批人,可能易船赶來了,他們的人手倍增。”舟子說:“三更天就發現后面有一艘船跟來,時遠時近十分可疑。”
  “讓他們來吧!正好一网打盡。”姬玄華凶狠地說:“免得浪費時間,回頭再收拾他們。”
  船向右岸靠,已經是五更初正時分了。
  涇河鎮也是一座小鎮,官道從這里開始北伸,寬度增加了一倍,而且平坦筆直。從淮安南伸的百余里耳堤,延伸到寶應,官道就在堤內,堤与路形成极為壯觀的景色,工程极為浩大,至府城約五十里。
  涇河在鎮南,是一條經過人工整修的泄洪支河,深六尺寬五丈,河口建了一座巨大的水閘。每當漕河水淺,便閉閘管制水位。洪水暴漲,則啟閘泄洪水灌入射陽湖,從湖東流入大海。
  涇河鎮比氾津鎮大一倍,赶不上宿頭的零星漕船,可以在這里泊靠、修理,所以碼頭的規模不小。
  碼頭泊了二十余艘船只,兩艘毫不起眼小型貨船,泊在碼頭最北端,平平凡凡毫不引人注意。
  天終于亮了,船只先后發航。
  這兩艘小貨船,卻沒有啟航的跡象。艙面有人走動,打扮与一般水客毫無二致。
  姬玄華出現在碼頭,墨綠長袍穿得像仕紳,袍袂掖在腰帶上卻又粗野不文,擼高大袖像個打手,手中的碼頭工人大手鉤像個工人,站在那儿不倫不類,盯著艙面上活動的人邪邪地笑,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怀好意的人。
  兩艘船的艙面,各有兩個船夫打扮的中年大漢,魁梧的身材与剽悍的气質,可不像真的船夫。
  四雙怪眼全落在姬玄華身上,眼中涌起警戒的神色。
  “喂!你們在等會合的船嗎?”姬玄華亮大嗓門叫:“不要等啦!他們兩條船出了禍事,不會來了,是禍躲不過,也躲不掉的。”
  “你胡說些什么?”一名中年大漢沉聲問。
  “你知道我說些什么,是嗎?”
  兩個大漢上了碼頭,直逼近至丈內。
  “老兄貴姓?”為首的大漢怪眼中凶光暴射,聲如洪鐘:“咱們少見。”
  “你們一直躲在虎丘那座奸祠內,當然少見啦!”
  “咦!你……”
  “姬玄華,殺神姬玄華,記起來了吧?”
  艙門急開,躲在里面的人紛紛搶出。
  “狗東西!你欺人太甚。”大漢大吃一惊,也勃然大怒,猛地挫馬步踏進,一記現龍掌吐出,掌出風雷發,無儔的掌勁涌發如駭浪惊濤,內家掌力极為雄厚,急怒出手威力万鈞。
  “且慢動手……”最快登上碼頭的人大叫,是曾經与生死一筆光臨江都吊客大宅的人,追魂神膽陸新,京都大名鼎鼎的十三太保之一,手中一對鴛鴦鐵膽,五十步內可擊破內家高手的頭顱。
  這位陸大檔頭的地位,其實与生死一筆相等,但在京都的聲威人望,都比生死一筆高。由于在東厂的地位相等,所以難免面和心不和。這次隨孫貼刑官出使,追魂神膽只听孫百戶的指揮,對生死一筆愛理不理,生死一筆所定的一切妙計行動,必須透過孫百戶才能推行,大有縛手縛腳的障礙存在。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追魂神膽只完成自己的份內任務,不理會生死一筆是人之常情。
  生死一筆透過孫百戶,逼追魂神膽派了十四個人,要一舉埋葬姬玄華。結果十四個人從此平空消失了,為了這件事,雙方曾經鬧得很不愉快。
  姬玄華竟然追來了,不是好兆頭。
  生死一筆可能已經遭了殃,招出運金珠船只的秘密,不然姬玄華怎會找到此地來?
  追魂神膽不但武功超絕,而且險詐陰毒,口中高叫且慢動手,意思是有話好說,引誘對方分心。叫聲中兩枚鐵膽已破空電射,破風聲似綿綿殷雷。那是高速飛行中,空气在鐵膽后形成急劇渦流。所沖擊而發的聲浪。但鐵膽飛行比聲音快,前面的人不可能听到這种殷雷破風聲。
  手鉤一揮,猛烈的掌風擋不住鉤,鉤貫入大漢的手腕,大漢的身軀猛地蹦起。
  這种碼頭工人使用的手鉤,長僅尺余,鉤粗如手,可以鉤住一只百斤貨袋拖或拋上丈高,使用十分靈活,鉤住一個人甩出,輕而易舉。
  鐵膽來勢如奔電,猛地在兩尺上空,啪一聲相撞擊,稍大的一枚右飛,貫入大漢的胸膛深處,擊出一個寸六大小的血洞。
  稍小一分的一枚左射,落人姬玄華手中,有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不見了。
  “還給你!”姬玄華沉叱,左手一揮,鐵膽破空,速度更快,見光而不見影,殷雷聲更為懾人心魄。
  同一瞬間,鉤光臨第二名大漢身前,一聲震開大漢刺出的匕首,順手一拂,鉤住了大漢右脅一帶,大漢狂叫著向側飛拋,脅上也出現了血洞。
  “呃……”到了十步外的迫魂神膽仰面便倒,鐵膽陷入肚腹,內髒爛成一團,死在自己的鐵膽上。
  “不殺光你們,決不罷手。”姬玄華揚鉤怒吼:“你們永遠沒有机會,返回京師害人了。”
  共上來了二十六個人,倒了三個,二十四個弧形列陣,一個個咬牙切齒。
  中間的五個人,都是年近花甲的高手名宿,一看便知是首腦人物,卻都是船夫打扮。
  但他們的手中,卻有各式各樣的殺人利器。
  “長上完了……”救助追魂鐵膽的人狂叫:“肚……肚子好像炸…炸坏的……”
  “你…你好狠……”那位留了山羊胡的人,咬牙切齒伸劍厲叫。
  “老狗,閉上你的狗嘴!”姬玄華怒吼:“姬某是光明正大,和你們這些武功超絕的人玩命的,你昧著良心,竟然指責我狠。蘇州民變的受害人周順昌大人,你們是如何凌虐慘殺他的?你們這五年來,到底在魏太監的指示下屠殺了多少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女老少?到底是誰狠?誰毒?誰喪盡天良?你說!說不出道理,我活撕了你這老狗王八,說一不二。”
  一聲怒吼,首先瘋子似的沖上五個人,兩劍兩刀加上一根虯龍棒,分三方同時發起瘋狂攻擊,上中下三盤同時發招。
  人太多,不可能同時一擁而上,爭先沖上的人,一定是最為自負武功出眾的高手。
  第二批搶出的人中,有兩個搶先發射袖箭和飛刀,從前面五個人的空隙中穿越,暗器比人先到。
  街上有不少人遠遠地旁觀,沒有人敢上前管閒事,有些是鎮民,有些是其他船只上的旅客。
  兩個年輕的旅客,腰間一佩劍一佩刀。
  “這算什么?混蛋!”佩刀的年輕人虎目怒睜,手按上了刀把:“羅兄,咱們插上一手。”
  一旁靠來一位中年人,伸手虛攔。
  “兩位,去不得。”中年人好心地勸阻:“出門人閒事少管為妙。”
  “哪能不管?他們倚多為胜……”
  “老弟,無所謂倚多為胜,這可不是江湖名利之爭,更不是豪強爭霸之斗。”
  “那他們……”
  “他們是朝廷的欽差,東厂的堤騎。”
  兩個年輕人一怔,傻了眼。
  “罷了!”佩刀的年輕人歎息著說。
  “你怎知道是東厂的惡賊?”佩劍的年輕人不死心追問。
  “我從蘇州跟他們來的。”
  “你……”年輕人臉色一變。
  “我不是他們的人。”
  “那你……”
  “不要過問,小兄弟,你們冷眼旁觀好了,那位年輕人應付得了。”
  兩個年輕人駭然變色,張口結舌倒抽涼气。
  就這几句話的時間里,碼頭已成了血肉屠場。
  慘號聲此起彼落,飛擲的人体洒了一地。
  姬玄華像一頭沖入羊群的猛虎,左手所及處人体暴退,右手的鉤可怕极了,鉤住人便往其他的人刀劍上甩,利用人体制造攻擊的机會,指東打西逐一收拾,兵刃暗器皆無法接触他快速閃動的身軀,他用上了真才實學,招不虛發,所向披靡。
  三沖錯五盤旋,四周擺平了十二個人。
  “殺!”他胸中發出壓迫而出的破聲,震耳欲聾令人聞之毛發森立。
  被鉤住頸背的人飛擲而出,撞向山羊胡老人。
  山羊胡老人非常了得,身形下挫高不及三尺,從人下竄進迅捷無比,劍平射人頭前腳后,身劍合一扑上了。
  “錚!”鉤奇准地擊中劍身,鉤反揮人切入手下絕情,鉤背重重地擊中老人的鼻梁,腦袋的上半部,硬生生被鉤像刀砍般打飛了。
  再一次殺聲,鉤勾住了從側方搶人的一名大漢大腿,右手一揮,大漢斜飛而起,運鉤的手法靈活万分。
  “這小子真有万斤神力,久斗而精力不減。”中年人背著手,泰然地觀賞屠場的慘烈惡斗毫不動容:“比他老爹年輕時強多了,真是后生可畏。”
  “大叔,他……他老爹是……是誰?”佩劍的年輕人語聲抖切,被慘烈的屠殺嚇坏了。
  “北天王。”中年人簡要吐出三個字。
  年輕人大概听說過這號人物,打一冷戰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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