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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接近了通向小窗的大樹,這是樂正中夫婦上下廢樓的通道。
  樹的四周,四支銀管徐徐泄出無色無味的奪魂霧,只要他接近至三丈內,便万無幸存之理。
  毒太陽當頂,沒有一絲風,奪魂霧凝結不散,進入散布范圍便一切都完了。
  他大踏步接近大樹,在五六丈內突然心生警兆,心潮一陣洶涌,站住了。
  古樓一無動靜,四周蟬聲震耳。
  如果他不是碰上三角臉中年人,如果他不知道有關大小羅天的消息,他會毫不在意地登樓。
  但這時,他卻謹慎地作了最坏的打算。
  大小羅天的人,是否已經迫得樂正中就范,在樓上等著他自投羅网?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他是大小羅天花了八年心血,培植出來的第一名弟子,受不了大小羅天的人間地獄生活,毅然掙脫束縛而亡命天涯。
  盡管他藝臻化境.逃亡期間依然不停地苦練,但大小羅天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是可怖的地獄。
  那儿的人,像冤魂似的苦纏著他的身心。提起大小羅天。仍令他心惊膽跳,惡夢連連。不能釋怀。
  昨晚虞允中三人遭了毒手,顯然是不倒翁透露了他的底細、對方發現他不在,前來找他乃是情理中事。
  “樂正前輩。”他叫。
  樂正中要他改名為樂正宏,叫他為宏儿,他心中一万個不愿意,叫他改口稱人為父,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叫對方為前輩,不肯改口。
  樂正中出現在窗口,不悅地叫:“你胡叫什么?還不赶快上來?”
  他搖頭,說:“咱們必須馬上离開此地。”
  “胡說!你明知我不能在晝間走動。你說,為何要馬上离開此地?”
  “大敵將至,再不走你會后悔。”
  樂正中大喜,欣然問:“你与西天門的人沖突了?如何?”
  “你怎知我与西天門的人沖突了。”
  樂正中一怔,支晤地說:“想當然耳,不倒翁不會讓你安逸的。”
  辛五已經下定決心,堅決地說:“你們如果不走,我先走一步,晚間咱們在城外南關的路旁會合。”
  “胡說!你居然想獨自行動?”
  他哼一聲,道:“那你就得立即動身。”
  “你忘了誰是主人了……”
  “我承認你是主人,我已經決定效忠你的奈何天,因此你也得尊重我的意見,否則你腿下不便,我無法保障你的安全。”
  “万一,我有了三長兩短,你死定了。”
  “至少,我還可以多活十天半月。但如果留在此地,咱們便會死無葬身之地。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宁可你死,也不愿留下陪你在黃泉路上作伴。你到底走不走?”辛五口气非常堅決。
  樂正中口气一轉,說:“好吧!走就走,快上來把行囊拾掇拾掇。”
  他不知是計,說:“早說這句話,不就皆大歡喜。”
  說完,向樹下走會。
  “樹下有奪魂霧!”上面突傳來吳倩倩的尖叫聲。
  “噗!”一聲悶聲,窗口消失了樂正中的丑惡面龐。
  “啊……”慘叫聲同時傳出,是吳倩倩。
  他駭然撇身暴退、大叫道:“樂正中,你是什么意思?”
  身后人影悄然扑來,像一頭獵食的豹。
  他警覺地屏住呼吸,扑風聲根本瞞木了他經過千錘百煉的靈敏听覺,大旋身就是一掌劈出。
  “噗!”一掌中的,劈中外來的玉鳳符貞右肋背。
  玉風符貞知道他高明,卻沒料到他竟能在震耳的蟬鳴聲中,听出身后的輕微聲息。
  本來戟指點向他的脊心穴,不但一指落空,反而挨了一記重掌。
  不等她倒下,辛五已抓住了她,像是老鷹抓小雞,飛躍丈外。往地下一丟,一腳踏住她的小腹,捉住她的手一陣好搜,將搜出的兵刃和兩支銀噴筒丟掉,然后帶著她移至另一處,重新踏住她的小腹,向上叫:“樂正中,要不要你的妻子?”
  樂正中出現在窗口、一手抓住臉無人色的吳倩倩,推出窗門叫道:“你又要不要你的老婆?”
  他哈哈狂笑,笑完說:“如果昨晚你將女門人送抱投怀春風一度,也可稱為老婆,大概是你樂正家的門風規矩,傳出江湖,保證可以笑掉天下英雄豪杰的大牙。放了她,我將你的老婆還給你。”
  樂正中挾了奄奄一息的吳倩倩,一閃不見。
  不久,出現在大樓前,一手挾人,一手點杖,一步一跳地奔來,厲聲道:“你知道你所犯的錯誤嗎?你不想活了?”
  他哼一聲說:“不要走近,閣下。我說過我要跟你回奈何天,替你賣命,但你得尊重我的意見。你放下放吳姑娘。”
  “狗東西!處治叛逆門人,沒你的事。”
  “好,那你已表明你的態度,不管你老婆的死活,那好辦。”
  “嗤”一聲裂帛聲,玉鳳的衣襟被他撕破了。再一拉,胸圍子應手而破,飽滿洁白胸膛,暴露在他的眼前。
  “我先剝光了她再殺。”他陰狠地說。
  “天呀!你……”玉鳳尖叫,卻無法掙扎。
  樂正中急得要吐血,厲聲叫道:“住手!!你這該死的東西不是人。”
  他冷哼一聲,陰森森地說:“對付你這种人性已失的人,只有用這种手段才有效,你放不放吳姑娘。”
  “你……你可想到后果?”
  “想到了,我要帶吳姑娘走,去找人拔毒。”
  “你毫無希望……”
  “至少我得一試,總比跟隨你要好得多。”
  “不要輕于嘗試……”
  “不要為我擔心了,擔心你自己吧!哦!我有件事要問你,你為何又要用毒霧來計算我?”
  樂正中完全落于下風,硬著頭皮說:“預防万一,你不是易于就范的人。”
  “我不滿意你的解釋。先將人放過來,記主,千万不可弄鬼,免得你后悔。”
  樂正中舉動遲疑,但最后只好將吳倩倩放下說:“你也同時將人放開。”
  他收回腳,玉鳳尖叫一聲,掩住赤裸的酥胸,狂奔而走。
  吳倩倩卻仰臥在地,久久方吃力地抬起頭,叫道:“辛……郎……哇……”
  她噴出一口鮮血。頭頹然著地。
  “咯咯咯……”樂正中得意地獰笑。
  他心中一冷,劍眉一挑,咬牙道:“虎毒不食子,你這老狗……”
  “鏘!”長劍出鞘。
  樂正中向后退,也撤出長劍,扭頭叫道:“娘子,聯手斃了他。”
  玉風已登樓換衣,哪能赶得及?
  見沒來人,改向辛五說:“老夫情急下手重了些,不能怪我。跟我回天台山奈何天,我替你除毒。替你另娶一位千嬌白媚的妻子,不要錯過机會。”
  一面說,一面向樓前的石階退。
  辛五已到了吳倩倩身旁,恨恨地說:“老狗,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解藥,否則……”
  “解藥放在奈何天,目下誰也無可奈何。”樂正中大聲說。
  辛五的目光,接触到吳倩倩那動人心弦的凄苦眼神,想起答應她不向樂正中迫取解藥的承諾,不由心中一酸。
  他收劍入鞘,凄然抱起她的身体,慘然道:“我帶著你,晝夜兼程奔向岳州府。我答應你,我要娶你為妻。我錯了,我不該怀疑你。”
  吳倩倩已說不出話來,染滿鮮血的嘴唇抽動數次。無神的眸子,突然出現一絲比痛苦更深刻的笑意。
  他虎目中有淚光,顫聲道:“他打了你一掌,我會帶你去找最好的郎中,你放心,我會治好你的傷……”
  “辛……”吳倩倩吐出了—個字,微弱得只有他才听見。
  “倩倩,我們這就走。”他哽咽著說,抱起倩倩轉身便走。
  樂正中大叫道:“你就走?”
  他沉聲道:“不錯,不要來追我。”
  樂正中追問:“你不是跟我走。”
  他斷然地答:“我有我的路。”
  樂正中歎口气說:“你難道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咬牙切齒地說:“辛某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你有何打算?”樂正中不死心地問。
  “先替倩倩治傷。”
  “你既不能抱著她到府城,那樣嫌晚了,又不能向西天門不倒翁求助,也沒有同伴替你照料……”
  他渾身一震,倏然轉身,厲聲道:“你怎知道我沒有同伴照料?”
  樂正中臉色大變,急道:“你……你不是已經和同伴拆伙了么?”
  他抬頭向西望去,樓位于山坳內,四面山巔內合,古木參天,頭頂只能看到天的一角而已。
  農庄在六七里外,這里既听不到大火的畢剝聲,也看不見向西北天際飄升的濃煙。這是說,在此地根本不知道農庄被火焚的消息。
  玉鳳已換了衣衫,回到樂正中身側。
  他緊吸主玉鳳的眼神,一字一吐地問:“昨晚你兩人到何處去了?”
  玉鳳臉色大變,轉首他顧回避他的目光。
  樂正中哼了一聲道:“胡說,昨晚咱們未曾离開。”
  他陰惻惻地說:“你心虛了,你應該知道我昨晚一夜不曾入寐。”
  “你……”樂正中急急爭辯。
  “你陰狠狡詐,但并不聰明。”他打斷對方的話。
  “閉嘴!”
  “你為何殺他們?”他厲叫。
  怀中的吳倩倩發出一聲歎息,身軀突然一軟。
  他心中一震,低頭一看、尖叫道:“倩倩,情倩,你……你不能走……”
  吳倩倩气息已絕,鮮血仍從口中溢出來,沒有光彩的雙目張得大大的,瞳孔已呈現散光。
  魂歸离恨天,她死在愛人怀中,死不暝目。
  他淚下如雨,埋首偎著倩倩的臉頰,失神地喃喃低呼:“倩倩,原諒我,原諒我,我害了你。你救了我,卻斷送了你自已,我……”
  這瞬間,樂正中抓住他失神的机會,飛躍而上。
  玉鳳略一遲疑,也隨后扑出。
  他猛抬頭,一聲厲嘯,側身三丈,放下倩倩含淚叫道:“倩倩,你等著吧!”
  “鏘!”劍鳴刺耳,長劍出鞘。
  樂正中到了,長劍來勢奇疾,恍若天雷下擊,直劈而下,力道万鈞,劍气迸發,劍身隱發龍吟。
  “錚!”他斜封一劍,側飄八尺。
  樂正中更糟,斜撞出丈外,几乎撞中一株大樹。
  風雷驟發,劍虹如電,他接下了玉鳳攻來的七劍,立還顏色,連攻三劍。把玉鳳迫得連連后退。
  樂正中左腳不便,進退不夠靈活,加入搶攻,迫他放棄追襲玉鳳。
  三人就在樹下展開一場罕見的生死決斗,激烈的劍气將地上的枯葉蕩得八方飛舞,棋逢敵手,生死須臾。
  三人進退如電,像走馬燈般在林木里追逐不休。
  三十招、四十招……
  雙方都掏出了壓箱子的貨色,步步凶險,寸寸殺机。
  樂正中夫婦的合璧劍術,配合得天衣無縫,奈何天一門之主果然名不虛傳。可是,仍然無法占盡上風。
  辛五沉著地應付,他并末急于迫攻,在尋找可擊破合壁劍術的破綻。
  他要一舉將二人擊倒,以免有一個人乘机逃命。
  這兩個一美一丑貌合神离的夫妻,有一人被放倒,另一人必定逃脫,他豈能与對方在山林間追逐捉迷藏?
  他必須同時將兩人擊倒,這机會太渺茫了,樂正中夫婦藝業之高明,出乎他意料之外,太難把握了。
  另一個困難是他得向樂正中討取暫時壓制毒藥發作的普通解藥,絕對不能失手將對方擊斃。
  高手拼命,每一劍皆是可怖致命狠招,失手的机會少得難以想象。因此,他始終未能抓住雷霆一擊的好机。
  三人皆汗透衣衫,真力開始減退。
  五十招!樂正中的身法開始慢下來了。
  辛五開始察覺壓力在減輕,心中大感興奮,目光落在樂正中的左腳上,心中暗罵道:“我真該死,為何不針對老鬼的弱點下手?”
  我不該与他拼匹夫之勇的,只要擊倒其中一個,另一個能逃得了多遠?我真太過愚蠢了。
  心念一轉,立即付諸行動。
  “錚!”一聲震開玉鳳攻來的一劍,身形一轉,人化旋風,以快速絕倫的身法閃至樂正中的身左,劍疾沉而出,招發“飛電沉雷”,但見劍芒發電光石火,射向樂正中已受傷的左膝。
  樂正中旋身沉劍急封,玉鳳的劍同時襲向辛五的腰肋,迫他放棄樂正中自救,死纏著不放。
  他早已打定主意,扭腰下挫、突然接招斜掠而出,劍虹一帶,削向樂正中的左腳,緊鍥不舍。
  樂正中一封落空,火速旋退。恰好落入他的計算中,左腳完全暴露在他的劍下。“啪嗤!”兩聲輕響,代腳的杖先中劍一折而斷,左膝蓋骨應劍而碎。
  “哼!”几乎在同一剎那,他反手接了玉鳳刺來的一劍,劍气乍斂,人影倏分,胜負已判。
  “哎……”樂正中惊叫,“砰!”一聲跌出丈外。
  玉風連人帶劍被震飄八尺,身形尚未穩住,劍虹已像電火流光,快速絕倫地指向她的小細腰。
  她花容變色,發狂般以“云封霧鎖”封架,“錚錚!”兩聲狂震,火星飛濺,總算封住兩劍,第三劍卻排空直入,她想招架已力不從心。
  一聲劍鳴,辛五信手一拍一絞,她的劍脫手而飛,虎口崩裂,劍尖也絞破她的右小臂一塊皮肉。
  “哎呀!”她惊恐地大叫,向后急退。
  辛五順勢一劍反拍,“啪!”一聲拍中她的右大腿外側。
  她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身形拋起再摔出丈外,掙扎難起,暈頭轉向。
  她仍不死心,伸手想拔右袖內的奪魂霧管塞子,已嫌晚了些,左肘被辛五一腳踏住了,接著七坎要穴挨了一指頭,渾身一震,如中雷殛,完全失去抵抗力。
  左膝蓋骨碎了的樂正中,已一跳一跳地逃出三丈外,逃至石階,正想向大樓內逃,突听到身后傳來長劍入鞘聲。似乎就在耳畔,本能地奮余力扭身就是一劍。
  一劍落空,右腕被抓住了,只感到渾身發麻,腕骨破裂。
  接著,凶猛絕倫的掀力傳到,身不由己來一記前空翻,“叭”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有骨折聲傳出,右臂骨斷了。
  人仍在昏眩中,左肩關節又被拉脫,接著胸腹被一只膝蓋頂住,壓得他五髒六腑似要從口腔擠出,痛苦難當。
  “劈啪!”兩記重耳光著肉。眼前金星直冒。
  辛五搜身,沒發現任何丹丸。
  “解藥呢?”辛五咬牙切齒地問。
  樂正中神魂入竅,發出一陣刺耳的怪笑。
  辛五將玉風拖至一旁,冷笑道:“你笑吧!等會你就笑不出來了。”
  他拔劍削了四段樹枝,每根長八寸,粗兩寸。
  樂正中頗感困惑地問:“你要干什么?”
  “我要將你倒釘在樹上。”他一面削釘一面答。
  “釘死了我,你也找不到解藥。”
  “給不給悉听尊便。”
  “跟我回奈何天……”
  “你永遠回不了奈何天了。”
  “你要……”
  “我要將你釘在此地,然后……”
  “然后又怎樣?等死?你大概還有七八天可活。”
  “比你多活七八天,我已經心滿意足。我死了,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沒有人替我惋惜,沒有人替我掉眼淚。而你,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你將在羞辱中死去,死不暝目,大名鼎鼎的奈何天主人,在無比羞辱中死去,江湖朋友怎么說?”
  “你要如何羞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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