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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天涯得助


  三絕劍空有一身惊世藝業,但艾文慈不与他接斗,仗奇奧的身法閃避游走,令他英雄無用武之地,被冷嘲熱諷得几乎气炸了肺。他想追,但看了艾文慈的去勢,便知追亦枉然,只好放棄追赶的念頭,回頭照顧兩名同伴。
  宏光老道受傷并不重,掙扎著到了洒散在地的金珠前,貪婪地將金珠一把把往怀中塞。
  “咦!這是俞施主所有的祖母綠寶石耳墜,乃是他去年十月間從杭州貨郎處得來的。”
  三絕劍攙扶著無情劍向此地走來,說:“定是那兩個小花子在府城做的好事,貴觀的金銀顯然也是他們做的手腳了。道友先前遇上的那幫人是俞五的手下嗎?看來,其中定有蹊蹺。”
  “果然可疑,很可能俞施主是追賊來的。”宏光點頭說。
  “咱們尚未追上俞五,他帶了不少高手,或可相助咱們一臂之万,留下那三個小輩出口惡气吧。”
  宏先將耳墜往怀中一塞,冷笑道:“道兄,得放手時且放手,咱們不再追究三個小輩……”
  “哼!你這家伙真沒出息,大概是見財心喜,忘了剛才所受之辱了。
  好吧,你与敝師兄隨后來,我先走一步,或許可以追上三個小輩,很可能那個小輩志在追蹤俞五,貧道要把握住這次机會。”三絕劍冷冷地說完。
  放下無情劍徑自走了。人爭一口气,佛爭一爐香,他忍不住這口惡气,必欲擒獲艾文慈而后甘心。
  右頰有胎記的小花子受傷不輕,左肩腫起,肋骨几被打斷。左頰有疤的小花子抱著同伴撒腿狂奔,遠走三兩里,右頰有胎記的小花子悠悠醒來,忍痛問:“賊老道呢?他們……”
  “郎中正在阻住他們,料亦無妨。”
  “小秋,他……他擋得住?”
  “小姐請放心,他的身法神奧無比,三絕劍無奈他何。三老道有兩個已被他擊倒,三絕劍再高明,亦不足為害,小姐傷勢怎樣了?”
  右頰有胎記的小姐噓出一口气,苦笑道:“想不到宏光賊道居然神通廣大,請來了宇內雙仙相助,我們得赶快改裝易容,賊老道确是厲害,避之為上。我的傷不要緊,賊老道這一石力道委實惊人。放我下來。”
  右面是河,左面是起伏的山岭,附近凋林密布,枯草叢生,大道迤邐北行,道上渺無人煙,最近的村落還在三里外,龜峰在望。村落北面五六里,是漢口巔谷村。谷村是府城与龍泉分道處,沒有官渡,要到府城需要乘渡船渡河。
  兩人并肩而行,小秋攙扶著小姐,向前面的村落急走,不時報頭回望,看艾文慈是否已經跟來。遠遠地,便看到村口站著四名青衣村夫。
  小秋說:“我們到村中等候,順便問問俞五那群惡賊的行蹤,小姐也可歇息,待小婢替小姐推拿活血。”
  將近村口,四名村夫之一突然惊煌地叫:“小花子追來了,快稟報五爺。”
  四個人倉惶奔入材中,走在最后的人順手將柵門扣上,急急通走。
  “好哇,俞胖豬在此地,休走!”小秋喜悅地叫,扶著小姐急追,弄開了柵門,一涌而人,村中立即雞飛狗走,家家閉戶。
  追出村北,前面半里地人影奔竄,大道穿過一座松林。俞五的爪牙們正狼豕突,竄入松林逃命。
  正追間,路兩旁的溝中突然射出七八枚暗器,兩面攢射,向兩人集中急襲。接著虎吼震耳,六名青衣打手跑出潛藏的深溝,刀劍耀目,將兩人圍住了。小秋十分机警,而且早怀戒心,暗器射來,她已先一剎那將小姐帶倒,向下一伏,暗器險之又險地飛掠頭頂而過,呼嘯著落向遠處的草叢。她拔劍跳起,怪笑道:“阻路的,留下命來。”
  小姐雖肩脅受傷,但仍可動手,只不過施展不開而已,兩枝劍一合,立即与六名打手纏上了。
  六名打手居然藝來不見,形成劍中藏刀陣,采用游斗術此進彼退,相互策應甚有章法。加以小姐畢竟欠靈活,不能用真力相搏,小秋必須負責保護小姐的安全,也就不敢大意,有點難以兼顧傷了。
  逃走了的人已經消失在松林深處,失去了蹤跡。
  六名打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明顯地表示志在遲滯追兵,死纏不放,避實擊虛前后呼應,不時抽冷子用暗器襲擊,令人防不胜防,甚為有效,兩個小花子不但沖不破他們的包圍,而且不能不接斗,想脫身追赶俞五勢難如愿。
  如果小姐不負傷,六名打手決難支持片刻。假使僅小秋一個人,六打手也休想纏得住她,小秋已看出形勢不利,向小姐低叫:“先突圍,再收拾他們。”
  她想將小姐先送至安全處,再獨自對付六打手。可是,六打手已看出机微,怎肯讓她如意?同聲怪叫,陣勢一緊。
  許久許久,小秋漸感真力損耗甚巨。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小姐得躺下啦!正焦灼不安,遠處人影來勢如電射星飛,艾文慈的叫聲也及時傳到:“留几個給我,休放他們走了。”
  六打手聞聲失惊,一聲怪嘯乍起,六人同時撤招跑退,向兩側落荒而逃。
  “是俞五的走狗,俞五已走了許久啦!”小秋向急掠而來的艾文慈叫,保護著真力將竭的小姐,不敢放膽追赶逃散了的打手。
  等艾文慈赶到,六打手已遠出二三十丈外,備奔東西,有兩個逃至河邊,不顧一切跳水逃命,不在乎溪水徹骨奇寒,逃命要緊。
  艾文慈奔近,惶然向小姐問:“老弟傷勢如何?快找地方歇息,還有九還丹嗎?快吞下一顆保住元气。”
  小姐強打精神,苦笑道:“不要緊,左肩脅各挨了一擊,已經吞下了九還丹,只是力竭而已。”
  “快!我扶你找地方歇息。”
  “不可,救人如救火,俞五約在前面兩里左右,追,我還挺得住。”
  “這怎么可以?你必須……”
  “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終,你豈能因我的輕傷而半途而廢?不要多說了,快追。”小姐斬釘截鐵說,語气极為堅決,奪步便走。
  他先是一怔,然后大踏步向前,猛地雙手一抄,突然抱起小姐,喝聲“走!”舉步如飛,展腳急赶。
  小姐略一掙扎,最后閉上了眼睛,問:“三絕劍惡賊道呢?”
  “在下扔脫他了。”
  “你胜了他?”
  “不曾真正交手,他無奈我何。真要拼搏,還不知鹿死誰手。在下并未低估他,他可能是在下一大勁敵,但我并不怕他。”
  “你的身、步兩法神奧莫測,可否以師門見告?”“在下藝自家傳,身、步兩法乃是不久前,一位陌生僧人所授,名稱在下不曾問及,只知确是奇奧而已。”
  “難怪你可以輕易扔脫惡賊道,你与紅娘子有何仇怨?”
  他淡淡一笑,神色徐變地說:“在下很難解說,總之,在下与那賊女人勢不兩立,只怪在下學藝不精,曾經一度栽在她手中,几乎送掉了命。
  總有一天,在下台和她算總帳的。”
  “‘你怎知紅娘子曾在府城出現過?”
  “這個……江湖上以穿紅出名的人不多見,除了紅娘子以外,還有一位以懲貪官治惡霸享譽江湖的隱紅姑娘,那晚在俞家出現的紅衣女人,并不否認是紅娘子,所以猜想必是她了。”
  “宇內雙仙兩個妖道,不是說紅娘子在江西贛州大風山庄嗎?”
  “傳言并不可靠,須待證實。”
  “你認識隱紅?”
  “不認識,聞名而已。老弟,在下有一件事百思莫解。”
  “兄台對何事生疑?”
  “老弟的劍術,在和雙仙交手時,似未發揮威力,看老弟的為人,不像是怯戰的人,為何對老道似存怀念?听說雙仙是武當的逐徒,而老弟身怀武當至寶九還丹,其中是否另有隱情,雙仙為何來的如此突然。”
  “咦!你怀疑我与雙仙有勾結不成?”小姐睜開雙目訝然問。
  他淡淡一笑說道:“這就是可疑之處,兩位不像是雙仙的合伙人。
  三老道為金銀而來,但在下身怀巨金,兩位并無所知,似乎不勞兩位費心。同時,你們如果是同謀,便用不著以寶貴的九還丹,救在下的性命了。”
  “那么,你認為……”
  “在下認為是巧合,但愿雙仙不是俞五的走狗。”
  “如果紅娘子是俞五的幫凶,你應付得了?”
  “紅娘子已被在下認出身份,她是朝廷要犯,豈敢再在俞家逗留?
  應該也不敢出面幫凶,在下大可放心。”
  已經是已牌末,天色逐漸轉坏,天宇中烏云密布,罡風愈來愈勁烈,狂風掠過山林荒野,聲如万馬奔騰,看光景,晚間极可能有暴雪。
  漢口巔漸近,谷村在望。人得材來,但見家家閉戶,野犬狂竄亂吠,似乎村中人已逃避一空了。
  三人疾赶渡口,下游兩河合流處水聲隱隱,急流嗚咽。道路分道處在村西,渡口在西北腳。
  渡口不見有人,渡船泊在對岸,不見渡夫。
  “他們過去了。”小秋說。
  “他們為何不弄沉渡船?”他雙眉深鎖地說。
  “船在對岸,帶走渡夫,便不怕咱們過河追赶了。”
  “咱們出錢找村人將船弄過來,遲早會赶上他們的……”
  “我去找人來弄船。”小秋急接口,重行人村。
  他將小姐放下,口中仍喃喃:“此事大有蹊蹺,也許咱們上當了。”
  不久,小秋找來了五名村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村民找來了木板和干竹,迅速地扎了一座木排,小秋在村民口中,問出不久前确有一批人過渡,威迫村民閉戶,不許外出探視,因此人數不詳,但确是渡過河岸去了。耽擱了許久,三人終于平安渡過河對岸,仍由艾文慈抱著小姐,撇開大步狂追。
  他們卻不知,老奸巨猾的俞五好似鬼,發覺小花子追來,便知大事不妙,逃不掉的,只好改道,派一部分渡河赶回府城,引誘追兵向府城。
  他自己帶了另一半爪牙,帶著俘虜改走至龍泉的大道,希望赶到云溪左岸的武溪績。那儿是云和与龍泉兩縣交界處,西距云和四十里,從谷村到武溪巔,僅三十里左右,是縣西的要道,也是西面的要隘。
  巔下有一座小鎮,稱為武漢隘,最險要的地方,是隘東十里的七尺渡,那儿群山西谷,溪流橫豆其中,疊石架梁以通行旅,有一條間道可以北至松陽縣。
  七尺渡的東西,是武溪亭村,那儿住了一位浙南頗有名气的土霸,姓冉名峰,綽號稱飛天鼠,据說,這家伙是個坐地分贓的大盜,与浙西浙南一帶的綠林匪寇稱兄道弟,潛勢力极為雄厚。武溪亭的人,對這家伙的底細略有風聞,但誰也不敢胡說八道,在飛天鼠的高壓手段下逆來順受,噤若寒蟬。村中有近百戶人家,皆靠山產過活,誰要是拂逆了冉爺或冉爺手下狐群狗党,必定平白失蹤或橫死山野溪底。
  冉峰在府城設有一家山產店,以掩護他的身份,与俞五交情不薄,也是俞五唯一不敢得罪的人。俞五為逃避兩個小花子的追逐,想到了武溪亭村的冉峰,用上了金蟬脫殼計,帶著俘虜奔向武溪亭村投奔冉峰暫避風頭。到了武溪亭村,已經是申牌正末之間了,冉峰的宅第,是一座倚山面水,仿中原碉寨型的建筑,壘石為牆,依山建壁。只留一面進出,前有深壕,上建吊橋,一旦有警,拉起吊橋便与外界斷絕往來,附近半里之內,不許村民建屋采薪,列為禁地,不許任何村民走近。前面半里地,可以看到溪流石梁可通龍泉的路。
  骨瘦如柴的冉峰,与肥胖如豬的俞五,形成強列對比,极不相稱。
  這家伙恰好在家過年,接到稀客大喜過望,少不了熱情相待。
  俞五帶了十八名打手,不好意思說是被兩個小花子所追逐,謊稱帶人擒了三個對頭,在此等候已赴龍泉的次子花花太歲返回。冉峰倒也相信,殺豬宰牛款待臭味相投的府城巨富。
  這一來,冉峰毫無戒心,并未派人至村中潛伏,也未派人加強警戒。
  艾文慈中了俞五的金蟬脫殼計,追了三十里方發覺上當,抓住了俞五的几名爪牙,問出內情,惋惜不已,赶忙往回赶。經此耽擱,到達武溪亭村,天色已晚,踏入村口已是掌燈時分。
  天气奇寒,下了一陣小雪,村中家家閉戶,不見燈火。
  小秋主仆已可行走,小姐不需艾文慈抱持而行。人得村來,艾文慈說:“看地勢,這儿想必是武溪亭村了,咱們先拔地方打尖,找机會摸清形勢,知己知彼万無一失,不能冒險從事。”
  “不可落店,咱們找一座村旁的住宅借宿,免露行藏。”小姐說。
  “老弟有道理,在下上前叫門。”他點頭道,向村頭走去。
  小巷的盡頭,有一棟位于梅林中的小木屋,屋四周栽了六七十棵腊梅,落花凋零,但余香猶存,他上前叩門,并朗聲叫:“打扰主人,小可是錯過宿頭的旅客,尚請主人方便,請開門。”
  久久門縫中漏出燈光,里面有個婦女的聲音說:“毓儿,開門看看是些什么人。”
  “是,孩儿遵命。”宏亮的聲音答,聲浪直透屋外。
  大門徐開,燈光耀目。門內站著一個雄壯如獅的少年人,眉清目秀笑容可掬,跨出門外閃在一旁,含笑欠身道:“新春期間,气候惡劣道路難行,旅客不多見。諸位請進,歡迎光臨。”
  艾文慈一怔,看少年人器宇不凡,談吐不俗,荒山小村有此熱誠好客的主人。委實罕見,赶忙抱拳施扎,笑道:“小可三人從府城來,錯過了宿頭,且因囊中羞澀,無力落店投宿,不得已打扰老弟台一宵,尚請方便。”
  一面說,他的目光掃過廳堂。廳堂不大,正面是神案,供著尚氏歷代祖先的神位,一看便知主人姓尚,按姓氏猜測,不像是祖籍本地的人,廳中收拾得一塵不染,四張竹椅,兩條短几。八仙桌上一盞油燈,翻開一本書,廳側有一座紡車,一位中年婦人坐在紡車前,停下紡紗的活計,正沉靜地注視著來客。婦人五官清秀,年約四十余,有一雙依然明亮的眼睛,荊釵布裙,掩不住她雍容的气質。
  她徐徐整衣起立,离坐招呼道:“諸位爺台不必客气,貴客光臨,篷蓽生輝,只是蝸居不堪,只恐招待不周,尚請諸位爺台休嫌簡慢,諸位請坐。毓儿快奉茶。”
  艾文慈本來就年輕;兩個小花子又矮又小,在這位气度雍容的中年婦人面前,怎敢放肆?放下行囊謝坐,顯得有點拘束。
  毓儿奉上三杯香茗,笑吟吟地說:“諸位大哥請用茶,辛苦了。”
  艾文慈离座接茶,笑道:“謝謝你,兄弟。小可姓李,行三,請教老弟中年婦人含笑接口道:“老身尚氏、小犬名毓,今年十八歲。寒家在此落村十年,自耕自足尚能度日。”
  右頰有胎記的小花子放下茶杯,說:“小可姓蕭,名玉,那是舍弟,名秋,流落江湖,浪跡天下,好教伯母見笑。”
  尚氏不住向兩人打量,眼中涌上神秘莫測的微笑,說:“三位貴客想必尚未進食,毓儿陪客人聊聊,為娘下廚替客人准備食物。”
  “媽,孩儿去捉只雞來,可好?”毓儿興沖沖地說。
  “不要你插手,為娘自會張羅。諸位請小坐,老身少陪。”
  “打扰伯母,甚感不安。”蕭玉欠身說。
  “哪里哪里,客人言重了。荒村僻野,難得住客光臨,諸位皆是在外見過世面的人,幸勿見笑,毓儿,男儿志在四方,你不是也想出外見見世面嗎?可以向三位大哥請教了。”尚氏含笑說完,下廚去了。
  蕭玉破近桌旁,隨手翻過書面,念著書名道:“圣學心法,卷四。”
  尚流赶忙走近,掩上書笑道:“蕭大哥見笑,閒來無事讀書消遣。
  蕭玉淡淡一笑,問:“恕兄弟魯莽,請問令尊在否?”
  “這個……家父不在……”尚毓臉色變了。
  “出外謀生嗎?”
  “不……不知道……”
  “尚兄讀過經學?”蕭玉追問。
  “讀過。”“讀過經學,再讀圣學心法,第四卷是子道。那么,尚兄自然是知道令尊的去處,孝思可感卻又無可奈何,惟有讀此書以自慰,尚兄,你是個孝子。”
  “蕭大哥……”
  “尚兄,有何困難,尚請見告。賢母子一片赤誠,待人難真,值得小弟為賢母子協助解決困難,幸勿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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