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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他跳窗走了,走院角的防火巷扑奔三進院。
  其實,他是想看余豪的態度,如果余豪打定主意幫助廖巧巧,他再另作打算。他已看出余豪對廖巧巧頗有好感,說不定對廖巧巧情有所鐘,他如果從中作梗,豈不破坏他与余豪的友誼?因此他希望看到結果。
  剛折人一處屋角,對面牆根下站著勾魂陰判。
  “喂!你真是那天晚上,擋住神鷹的小伙子?”勾魂陰判陰笑著問。
  “不錯。”
  “也就是六年前……”
  “給你十兩銀子進卑田院養老的小伙子。”他泰然走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連家師笑夫子也走了眼,居然不認識你這大名鼎鼎的陰判。”
  “其實,令師的名頭,并不比老夫低,宇內六怪武林九絕不相上下,老夫也沒認出令師的身份。哦!你真是這些日子以來,轟動江湖的姚文仲?”
  “是的,樂前輩。”
  “妙极了。”
  “妙什么?”他一愣。
  “九華山庄的人,表面上說是來江左訪友,暗中協助廬州的武林名人賽吳剛吳成棟,支持吳成棟角逐江左姥山英雄會的江左盟主。賽吳剛這家伙名義上是白道英雄,表面上贊成江左群豪繼續閉關自守,暗中卻极端反對將黑道名頭惡劣的人与及巢湖水賊加盟。這一來,不啻在江左群豪中制造糾紛,各划壁壘各分門戶,不引起軒然大波才是怪事。他借助几華山庄為奧援,神鷹那些人一到場觀禮,那些打算以黑道凶梟与水賊作為靠山的人,當然不好也不便表示意見,誰敢公然表示与凶梟水賊同流合污?結果可想而知。”
  “樂前輩,与你何干?”
  “我也是江左人,不愿見江左群豪自相殘殺的局面發生,所以我要沒法阻止。只要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就可以牽制住九華山庄的人過不了湖。”
  “樂前輩,你想得真妙。”他笑起來。
  “怎么啦?”
  “晚輩与九華山庄的人有交情。”
  “什么?”
  “神鷹是一個長者,毫無自命俠義門人的可憎嘴臉。梅姑娘也天真活潑,心直口快,比工于心計的廖姑娘好一百倍。九華山庄的人,也對我那兩位隨從坦誠相處,認為他們改邪歸正值得稱許。所以,你找錯人了。”
  “你不幫我?”
  “抱歉,不能。”他一口拒絕:“其實,你所說的事我一點也不感興趣、江左群豪這十几年來閉關自守,本來就結合了各門各道人馬,黑白与水賊綠林四方大結合,才能有今天的局面。賽吳剛即使想高舉正義之旗,也不會有人附和贊同。相反的是,我知道目下大下豪霸齊集,各展神通,不擇手段收買江左群豪,准備分化瓦解姥山英雄會,很可能讓那些外力不至太過囂張,能保持相安的局面,就可以避免自相殘殺的情勢發生。”
  “胡說八道!”
  “樂前輩,你受哪一股外力所差遣?”他臉色一沉:“風云會?黑龍幫?南昌廖家?滌塵庄?我只知道這四股外力,其他恐怕不下于十股之多,前輩是哪一股?”
  “唔!似乎你知道得不少。”勾魂陰判眼中凶光暴射,白果眼不見了。
  “不錯,的确不少,已可猜測的是,前輩不屬于風云會,也不屬于南昌廖家,那么,該屬誰?你勾魂陰判無惡不作,陰險聰明,不會与那些實力不足的人合作聯手,聰明人必定會投向最有希望、成功的机率最高的一方,所以只要深人分析,不難估計前輩是那一方面的人了。”
  “老夫倒是小看你了。”
  “還來得及。”
  “來得及除去我,是嗎?本來,我對你极有好感,所以希望繼續保有良好的印象,也希望你打消這愚笨的主意。再見,樂前輩。”
  他含笑抱拳為禮,轉身欲行。
  “要走嗎?”勾魂陰判陰笑著問。
  “是的。”
  “老夫不信你走得了。”
  “呵呵!樂前輩,你還沒体會我的話,你存心要消除我對你的好感,何必呢!再見。”
  他只走了兩步,身后勁气壓体。
  一晃身,他已到了另一面的牆腳下。
  勾魂陰判是武林九絕之一,勾魂爪是武林一絕。但在姚文仲看來,決比不上地府雙殘的天魔攝魂爪可怕,論爪功,地府雙殘的天魔攝魂才算爪功中的無上絕技,只不過地府雙殘往昔很少在江湖走動,只在四川把精力和興趣放在造反打江山上,不屑在江湖浪費精神。
  他懶得接招,所以輕靈預告躲開一爪,果然不出所料,勾魂爪的虛空抓勁還不及八尺。
  八尺,足以在武林獨步,內家高手如果火候不夠,八尺內將一抓重創,甚至喪命。
  “你一定還沒見過銀衣劍客,不知道薛勇已經受了重傷,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銀衣劍客一定沒派人救他。”他微笑著說。
  勾魂陰判一抓落空,心中暗惊。
  “你說什么?”勾魂陰判似乎甚感惊訝。
  “呵呵!樂前輩,你知道我說什么。”
  “鬼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知道的,赶快去找銀衣劍客,他會告訴你天魔攝魂爪也奈何不了我姚文仲。”
  “胡說八道。”
  “你攻了我一爪,我不介意,你可以走了。”
  “老夫決不放過你。”
  “你奈何不了我。”
  “這里動手不便,你敢与老夫到鎮外一拚嗎?”
  “我不接受無謂的挑戰。”他一口拒絕。
  “老夫將放出消息,說你是怕死鬼。當年老夫根本沒把你師徒當人看,目下仍然如此,憑笑夫子那种浪得虛名的貨色,能調教出什么好徒弟來?大概所謂挑戰銀衣劍客的事,是你故意放出以抬高身价的流言。呸!你是這樣成名的?混蛋!”
  提起他的師父笑夫子,辱及他的師門,他冒火啦!
  “你贏了。”他心中火起,但神色依然從容。
  “贏什么?”
  “到鎮外一拚,在下答應了,你的激將法很高明。”
  “跟我來。”勾魂陰判大喜過望。
  兩人沿街的小徑出鎮,進入地面仍然潮濕的荒野。
  姚文仲表現得熱絡而大方,傍著勾魂陰判的右側有說有笑,說起六年前界首集的事,雙方都笑不可抑。
  這期間,姚文仲的袖底,增加了不少零碎。
  無主團頭的絕技探囊手,顧名思義,便知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薛勇就是栽在探囊手上的,錯身而過時,耳朵,臉頰、頸肉,全被取走了。指上加上了真力,探囊手的威力平空增加了十倍。
  “自那次事故之后,家師便平白失蹤。”姚文仲提出主題:“這几年來,前輩可曾听到有關家師的消息嗎?”
  “沒听說過。”勾魂陰判搖頭:“笑夫子多讀了几年書,難免帶了些道學味,很少与人發生沖突,修養到家。不生事便少露面,這种人的消息很難在江湖流傳,追查談何容易?除非……”
  “除非什么?”
  “找風云會或黑龍幫,這一幫一會弟兄滿天下,消息极為靈通,耳目深入每一角落。除非能找他們設法,不然你有如在大海平撈針。”
  “說得也是。”姚文仲指指四周:“有荒地有樹林,還有池塘,走得夠遠了吧?”
  “你很急是不是?”勾魂陰判仍向前走。
  “反正必須了斷,早解決以免牽腸挂肚的。打倒你這种成名的前輩,非我所愿,因為總有一天我也會老,我也不希望在養老退隱之前被人打倒。
  “你真以為能打倒我?”
  “能的,樂前輩。你已經年過花甲,老不以筋骨為能,你的光榮時期已經是明白黃花,何苦再替滌塵庄玩火自焚?那又有何好處……呸!你真卑鄙!”
  勾魂陰判出其不意,打狗棍一下掃在他的后胸上,打狗棍化為粉末的一段,正是擊中的最具威力位置。
  “咦!”勾魂陰判大吃一惊,弄不清打狗棍擊中那一段為何會化為粉末的。
  這老家伙作夢也沒料到,打狗棍曾經被姚文仲在不知不覺間,用探囊手毀弄了几下。
  “你瞧你。”姚文仲冷笑:“偌大年紀,既然要逞能、為何又施突襲?你不覺得你這樣做是自認老得不中用了,老得可怜了?”
  勾魂陰判狂怒地丟掉斷棍,右手探入左袖。可是,突然僵住了。
  “找這玩意,是嗎?”姚文仲從袖底取出一枝小型判官筆揚了揚:“我抬到的。這是你仗以成名的陰狠兵刃,居然也遺失了,可知你已經老得連姓什名誰都忘了,何苦還在江湖活現世?”
  勾魂陰判臉色泛青,急急伸手到腰間的百寶囊里掏。
  劈哩嘩啦一陣響,姚文仲另一袖中拉落一大堆零碎:“暗器、藥瓶、火摺子、小刀、百寶鑰……
  “自己找。”姚文促說:“你身上大概所剩的物品無多了。”
  “你……”勾魂陰判開始打冷戰了。
  “下一次,我要摘你身上的零碎。”姚文仲臉一沉:“比方說,耳朵,肚臍,或者手腳等等。”
  勾魂陰判心膽俱寒,一跳兩丈遠遠地戒備。自己身上的物品皆已到了姚文仲手中,假使真要擰掉耳朵摘掉手腳,該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你會妖術……”勾魂陰判說話的聲音走了樣:“會障眼法……”
  “還會迷魂術呢!”姚文仲不想糾正對方的錯誤,而且將錯就錯:“你從背后攻了我一記勾魂爪,偷偷打了我一棍,全無高手名宿的風度,你必須招出与銀衣劍客勾結的陰謀來。”
  他向對方大踏步接近,勾魂陰判卻像見了鬼一樣急急向后退。
  “你們還……還不出來。要……要看老夫丟……丟人現眼嗎?”勾魂陰判狂叫。
  “你想虛張聲勢嗎?”姚文仲大笑,腳下一緊:“哈哈!你不僅是丟人現眼,而且是要与真正的地府判官打交道,要往鬼門關走一遭。”
  一聲長笑起自三十步外的樹林,然后出來了八個人。
  姚文仲腳下一慢,勾魂陰判果然在這里埋伏有人,所以把他引來。
  他認識其中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六年前曾經見過的老一輩名宿。
  一身紅,徐娘半老,那是九指紅綃薛紅姑,武林九絕之一。
  另一位是伏龍太歲楊彪,往昔京都四大太歲之一,前西厂大殺手的一個,江湖朋友恨之切骨的浪人。
  九指紅絹与勾魂陰判,六年前都有意擒住他,從風云會的別墅追逐到荒野,都怀著善意。這就是他對勾魂陰判有好感的原因,大丈夫恩怨分明。
  為首那人,他仿佛听人說過這號人物,身材修偉、國字臉膛极具威嚴。
  對,佩劍的劍鞘上,以銀絲織成的云龍圖案,這活招版他有過耳聞。
  人云龍程大魁,回滌塵庄的二庄主。
  “你果然投人滌塵庄做走狗。”他向惊惶的勾魂陰判歎息著說:“偌大年紀,你何苦來哉?”_
  “我……我是不……不得已。”勾魂陰判訕訕地說:“人要活,必須找可靠的靠山。目下江湖混亂,天下洶洶,弱肉強食。獨自鬼混的人早晚會被消滅的,好死不如惡活,是嗎?”
  “算你有理,你走吧!”他將小判官筆丟還:“离開我遠一點,可保安全。”
  八個人徐徐接近,神气万分。
  “怎么一回事?樂老。”人云龍頗感意外地問:“你沒將神鷹引來,卻引來這么一個小輩,似乎你怕他怕得要死,為何?”
  “他……他就是姚文仲。”勾魂陰判期斯艾艾地說,臉色不正常。
  “姚文仲是他?”
  所在的人,皆大感意外,可知這些人雖然暗中跟在銀衣劍客后面,其實甚少直接聯絡。
  銀衣劍客另一批直接支援的人,可能自以為可以控制情勢,不需二庄主這批人出面參与,所以入云龍不認識姚文促,當然事先已經知道姚文仲這個人。
  “二庄主何不問他?”勾魂陰判苦笑:“神鷹目下与南昌廖家的人打交音樂家,在下無法制造引誘他的机會,卻碰上這小……這信姚文仲。”
  “退下!”入云龍揮手,目光投落在姚文仲身上,神情不怒而威:“小輩,你一直就和其昌賢侄作對,爭逐南門靈鳳,可有此事?”
  “不錯。”姚文仲泰然地說,暗中打量四周的形勢。敵勢過強。他不打算冒險与這些人拚骨。
  “你好大的膽子,似乎沒將滌塵庄放在眼里。”入云龍語气轉厲,虎目中精光四射,不怒而威,發怒時必頗為懾人心魄。
  “程前輩,你說這种話,未免有失風度。”姚文仲毫不客气。
  “你說什么?”
  “你不要把嗓門放得那么大,你知道我說什么。銀衣劍客一而再向在下挑釁,在下并不認為他能代表滌塵庄任意凌辱他人。年輕人闖天下,靠自己的真才實學,相信銀衣劍客不至于下乘得抬出滌塵庄的招牌來唬人,你怎么能指稱在下沒將滌塵庄放在眼里?閣卜,你是代表滌塵庄向在下興師問罪嗎?理由何在?是不是認為姚某欺負了你們的少庄主?”
  入云龍可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碰上這么一個膽气超人的小輩。
  理直气壯,這一擊真擊中了要害。
  “這小輩牙尖嘴利。”入云龍沉聲說:“他居然敢說他欺負了滌塵庄的少庄主,可惡!上去一個人,把他帶走,要活的。”
  一名青袍中年人應喏一聲。
  勾魂陰判退至九指紅綃旁,顯得垂關喪气。
  “你栽在這小輩手中了?”九指紅綃低聲問。
  “是。”
  “他身怀那种絕技?”
  “你何不去問問他?”
  “他……”
  “六年前,你曾經想帶走他,我也想收他為門人,但都沒成功。”
  “你胡說些什么?”
  “他就是被大力鬼王用渾天掌打死的人。記得白眉神魔出現的事嗎?”
  “哎呀……”九指紅綃不自禁地惊呼。
  “那次要不是你死纏不休坏事,這小輩該是我傳衣缽的得意門人了。”
  “老天爺!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么?”
  “你栽在他手中。”
  “對!”
  “會不會是白眉神魔收他做門人?不然憑這點點年紀,能胜得了你嗎?”
  “不可能。”勾魂陰判語气不穩定:“但……但愿不是。老天爺!天下間最好不要有第二個白眉神魔,免得平空多出一些殘廢的人。”
  姚文仲是很聰明的,聰明人決不會在眾多高手名宿的注視下,暴露自己的絕技奇學。
  中年人站在他面前,垂手屹立气勢极為冷厲,一雙怪眼厲光极為懾人,光是眼神就可以讓對手精神崩潰。
  但他不但毫無所覺,而且神定气悶,對方可怕的凌厲眼神和逼人的气勢,絲毫不曾影響他的情緒,他的膽气可以把對方的气勢逼回去。
  “你愿意俯首就擒嗎?”中年人發話了。
  “你睡醒了沒有?怎么在說夢活?”他微笑著用話激怒對方。
  果然不出所料,中年人暴怒地一耳光抽出。
  他本來應該躲閃,或者出手擋架。
  但他不躲不擋,噗一聲撞入對方怀中。太快了,中年人做夢也沒料到他敢不退反進,發覺貼身已來不及了,一耳光當然落空,人已相撞。
  中年人的另一只左手來不及發動,僅來得及抓住他的右臂本能地往外推。
  “砰!”中年人仰面便倒,直挺挺地象具死尸,身前的三處重要大穴,全被制住了:右期門、七坎、左將台,都用的是暈字決手法,五种手法中不輕不重的一种,制一穴便可令人暈厥,制三穴更不用說啦!
  大意驕傲的人,失手是意料中事。
  人影似電火流光,眨眼間退出廿步外去了。
  “你們人多勢眾,少陪。”廿步外的姚文仲高聲說,轉身如飛而去。
  “我好幸運。”勾魂陰判毛骨悚然地自語。
  這出乎意外的惊人變化,竟然讓人云龍八個人呆住了,忘了下令追赶,追也追不上了。
  搶出兩個人,檢查昏倒的中年人身軀。
  “是最普通的制穴手法,但制住了右期門、七坎、左將台。”一個人高聲說:“屬下可以疏解。”
  “走!去与昌其賢侄會合。”入云龍的嗓音卻有點不自然:“這人如不早除,將是本庄的心腹大患。”

  姚文仲見机退走,來去自如,發覺沒有人追赶,便放緩腳步沿小徑返鎮。遠出里余轉身回顧,發現入云龍一群人已經走了。
  “得想辦法逐一收拾他們。”他心中暗作打算。對方人多勢眾,不能以雞蛋去碰石頭。
  身后不遠處的叢草中,鑽出雨露觀音和虎鯊。
  “爺,可別忘了群策群力。”雨露觀音埋怨他:“你一聲不響獨自行事,等于是一個人打炮仗。以后有何舉動,先知會一聲好不好?“
  “哦!你們怎么跟來了?”他頗感詫异。
  “我們當然處處留心,你是主人吧!那些人是……”
  “滌塵庄的二庄主,入云龍程大魁。有兩絕卻是他們的爪牙,九指紅綃和勾魂陰判。敵勢太強,我只好見好即收,日后你們得小心了。
  “老天爺!他們真的大舉出動了?”
  “巢湖水賊中,最少有一半頭領被滌塵庄的人收買了。”虎鯊悻悻地說:“另一半,听命于水龍神畢大爺。假使畢大爺不賣滌塵庄的賬,姥山大會將有一場你死我話的存亡之斗了。公子爺,我們早到姥山去吧!我可以設法找船,夜間直奔姥山,在這里危險得很。”
  “提早前往姥山,豈不孤掌難鳴,四面楚歌?”姚文仲不以為然。
  “水龍神是地主,還不至于公然對蒞臨的人動武。”
  “那可不一定哦!他不是与滌塵庄直接聯絡嗎?”
  “那是正常的交往,他也派人与風云會聯絡。
  “好吧,你去打點。”姚文仲意動:“在這里旦夕提心吊膽,确也不是滋味。”
  三人談談說說,向長河鎮走去。

  廖巧巧拜望神鷹要求合作的事,遭到神鷹客气地婉拒,感到十分失望。她曾經禮貌地向余豪致慰問之意,可惜余豪受傷,無法与她合作,她不得不失望地离開。
  目下唯一能与滌塵庄分庭抗禮的人,只有一個風云會了,除非她肯低聲下气再次前往爭取同盟,不然她南昌廖家將不得不孤軍奮斗啦!
  不久,她帶了七個人投宿江左老店。
  風云會的人并未离店,盡管滌塵庄的人已經走了。
  有些人已經匆匆走了,是南門靈鳳的四侍女,至于去了何處,大概只有風云會的重要人物知道。
  由一個人增至三個人,目下又增至七個,可知南昌廖家的人,的确已經陸續赶到,廖家十劍是否到了,外人當然無法知悉。
  這次,風云會的人不會出面阻撓,而且不再派人留置店堂,客店已交回給店伙計經營。
  她們住的是另一座院子,与大力鬼王一群人,隔了一座小廳堂。這座小廳堂也是兩院的人出人必經之地,雙方的人難免碰頭。
  已是申牌末,黃昏屆臨。
  長隨陶振聲剛從外面返店,經過小廳堂,劈面碰上靈狐偕同一位年近花甲、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的小老人,從里面出來。
  “听說廖姑娘帶人前來住店了。”靈狐的笑容相當動人,先前憂急的神色一掃而空:“何不請至院廳小敘?敝長上為了曾經拒絕廖姑娘相助的事,迄今仍感到不安呢!真是十分抱歉。”
  “解姑娘,家小姐前議,仍然有效。”陶振聲笑笑:“只要貴長上有所差遣,南昌廖家隨時愿助貴會,向滌塵庄的人討公道。
  “奇怪,陶兄,老朽有件事請教,是否得當,請勿挂怀。”花甲老人的笑容有點怪怪的。
  “前輩是……”
  “老朽戈坤,白藕堂的一位信使。這姓很少見,老朽也很少在外走動。”
  “戈前輩所問的事是……”
  “据本會所獲消息,廖姑娘与姚文仲余豪三人,在巢縣曾与銀衣劍客多次沖突,廖姑娘与余豪,一度曾經被滌塵庄的人用詭計擒獲,可有此事?”
  “不錯,是姚文仲把他們救出的。”
  “那就怪了,廖姑娘反而要求本會提防姚文仲,委實令人莫測高深。”
  “這也就是家小姐怀疑的理由。滌塵庄高手重重埋伏之下,姚文仲居然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家小姐兩人救出小佛岭埋伏區,似乎太容易了。家小姐事后愈想愈不對,怀疑姚文仲是滌塵庄派在外面的秘間。至于姚文仲為何公然佩懸南門姑娘的靈犀劍亮相,其中秘義就無法估料了。”
  “姚文仲住在六福老店。”
  “家小姐曾經在六福老店謁見九華山庄的人。”
  “哦!原來如此。多蒙陶兄掬誠相告,不胜感激,謝謝,告辭。”
  陶振聲目送兩人离去,眼神不時變更,沉思片刻,方一面沉思一面走了。
  靈狐与戈坤出店,沿小街向北行。
  “這人化了裝易了容。”戈坤向靈狐低聲說:“易容的手法极為高明出色,但瞞不了本堂主的法眼。”
  戈坤自稱是白藕堂的一名信使,現在卻自稱堂主。信使只是傳信的小腳角,身份地位比靈狐的紅花堂十大執事大爺,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現在自稱堂主,顯然地位比大力鬼王的座主還高一級。
  紅花堂的堂主是一塵子道長,戈坤卻不是玄門道侶。
  “堂主能估計他的本來面目嗎?”靈狐問。
  “很難,但并非不可能。化裝易容術再高明,平時已經養成的習慣,會在無意中流露出來,而且眼睛不易改變,眼神更難收斂。我去把游魂十使者調來,也許有人認識這位仁兄。總之,這位仁兄已有八成不是擊衣劍的長隨陶振聲,已是不爭的事實。本堂主以往不曾与陶振聲朝過像。但深信陶振聲決不可能易容。”
  “這是說,胡堂主認為這家伙不是南昌廖家的人?”
  “對。”
  “南昌廖家近年來也在招賢納士。”
  “但決不會要陶振聲易容在外走動。擊衣劍在江湖行道半甲子,劍下罕逢敵手,他身邊的長隨,每個人都赫赫有名,犯得著易容?除非陶振聲已經死了。”
  “也有此可能,死了再派人冒充,以保持威望。”
  “總之,你們小心就是。我走了,回去告訴余座主不可聲張。”
  戈坤鑽入小巷,靈狐悠閒地返店。
  鎮西南數里的湖濱有一處小漁村,十余戶人家,魚鮮皆售給從廬州府城來的魚販子。
  近半月來,不但沒有魚鮮出售,連漁船都不見了。十余戶漁民天天望湖興歎,毫無收入,天天吃老本。
  天一黑,小漁村家家閉戶。平時,入黑正是出湖下攔湖釣的時光。
  一陣犬吠聲,划破了夜空的沉寂。
  最西家民宅內,銀衣劍客与于興山据桌暢飲,薛忠在堂口一張小桌進食,也有兩壺酒,喝得相當悠閒。
  一兩位仆人伺候,一是代替薛勇的薛信,一是于興山帶來的仆人于智,一個面目陰沉不苟言笑的好仆人。
  “薛見還沒將薛勇失蹤的原因見告呢。”于興山已有五分酒意,說話卻依然有條不紊:“你們离開煞神甘非的金城湯池,委實不智。”
  “這樣才能引誘仇敵來送死呀!”銀衣劍客似笑非笑喝了一碗酒:“躲在煞神的魔窟中,什么事都辦不成啦!要躲,我為何不躲在滌塵庄?于兄,你沒忘了兄弟志在領袖天下群雄吧?”
  “難道說,是薛兄故意縱走南門靈鳳的?”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于兄。”銀衣劍客不承認也不否認,最后哈哈一笑舉碗微酒:“于兄的人,能不能助兄弟一臂之力,先收拾大力鬼王那群人?”
  “只要薛兄下令,兄弟的人愿為前驅。”于興山一口答應:“兄弟目下共有不下二十六名一等一的隨從,只要派于智發出訊號,約一刻便可集中候命。薛兄,准備何時動手?”
  “不急,于兄。”銀衣劍客陰陰一笑:“似乎于兄對兄弟的事十分關心。”
  “闖天下必須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創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局面來。只要薛兄能成功地領袖天下群雄,兄弟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兄弟這點私心,對薛兄可說有百利而無一害,是嗎?”
  “對,于兄。呵呵!真到了那么一天……”
  “真到了那么一天,相信薛兄必定有容兄弟的雅量,薛兄稱尊,弟副貳,薛兄的號令,兄弟全力擁護,不會有利害沖突的。江左群豪團結已成气候,兄弟自信有能力幫助薛兄,打散与分化這些江左強人的勢力。”
  “由于兄來領袖江左?”
  “不,那是薛兄的基本地盤。”
  “那你……”
  “日后兄弟等薛兄分配余羹。”
  “好!說得好,呵呵!余羹。”銀衣劍客大笑:“于兄請放心,兄弟決不虧待你。分金同利,獨食不肥,兄弟的胃后難說大得希望一口吞掉天下,但總會備一份与于兄共享的。這是你我的信約。”
  “對。兄弟記得薛兄的承諾。敬你。”于興山欣然舉碗,大口干了碗中酒。
  堂口的薛忠投箸而起,鷹目冷電四射。
  “真有人來了。”薛忠向堂上沉聲說:“半天工夫,連換四處居所,竟然逃不過追蹤者的耳目,我不信對方有這种高明的追蹤人才。”
  “少安母躁,薛忠。”銀衣劍客也投著而起:“他們耳目靈通,并不足怪。只要他們浪費太多的精力之后,便是我們吞噬他們的時候了。咱們五個人,便吸引了他們大批人手不斷奔波,值得的。”
  “咱們先挫他們的銳气再撤走。”于興山憤然說:“兄弟愿為前驅。”
  “不,于兄。”銀衣劍客含笑阻止:“走吧!讓他們疑神疑鬼白忙一場。”
  “可是……”
  “于兄,听你的還是听我的?”銀衣劍客陰笑。
  “當然是听薛兄的。”
  “好,走。”
  說走就走,一口气出屋到了湖邊。
  柳岸中,划出一艘小舟。
  “咦!薛兄准備了船?”于興山訝然問:“附近二十里內片舟皆無……”
  “這就是兄弟的神通,呵呵!上啦!”
  犬吠聲激烈,小舟悄然离開了湖岸。
  數十個黑影,以大包圍姿態涌人村中,每個人皆以巾蒙面,一個個勇悍絕倫,人數真不少,足以形成包圍。
  可是,要找的人已鴻飛杳杳,都不知道人是乘舟走的,不死心地窮搜每一角落,白費工夫。
  十六個蒙面黑衣人,匆匆向北急撤。北面是荒野,也是長河鎮西行大道通過的地段。
  剛到達小徑,小徑兩端突然出現不少人影。
  “你們才來呀?”一個穿長衫的黑影,用刺耳的嗓音叫:“婁副幫主,你沒想到吧?程某久候多時,請上前相見,咱們好好談談。”
  兩高一矮三個蒙面人上前,十三名蒙面人立即列陣。
  “哦!尊駕是入云龍程二庄主?”矮身村的人,女性悅耳的聲音表明是一位姑娘:“你們久候誰呀?”
  入云龍一怔,發出一聲信號。
  “后面沒有人了。”不遠處草叢傳出應喏聲。
  “只有這十六個人?”人云龍問。
  “是的。”
  “伏樁可有信號傳來?”
  “沒有。”
  “其他的人呢?”
  “沒有其他的人。”
  入云龍沉吟片刻,哼了一聲:
  “你是南門靈鳳?”人云龍沉聲問。
  “你猜。”矮蒙面人俏巧地說。
  “哼!你是賽隱娘武飛鶯,錯不了。”
  “真的呀?”
  “你們從小漁村來?”
  “你是否太武斷了?”
  “你們其他的人呢?”
  “我只有這十六個人。”
  “你不配与程某說話,叫你們的二副幫主九天鵬婁若天來打交道。”
  “哦!閣下把我們看成黑龍幫的人了。”
  “你們不是嗎?”
  “不是,本姑娘也不是賽隱娘武飛鶯。”
  “哼!你在逼老夫殲滅你們,自絕生路。”
  “不要說大話,程二庄主。本姑娘走夜路,并沒侵犯任何人。閣下在此地劫路,硬指馮京作馬涼,簡直豈有此理!把你的人全叫出來吧!看滌塵庄是否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殲滅我們。”
  入云龍哼了一聲,鼓掌三下。
  路兩端,共出現二十八個人。
  一位身材高瘦的人,走近向入云龍附耳說了几句話。
  “敢在程某面前說大話的人,來頭必定不小。”入云龍口气一變:“你不是賽隱娘武飛鶯。”
  “本姑娘不姓武。”
  “姓廖。”
  “程二庄主,這次你真猜對了。”
  “所以,這里將是滌塵庄与南昌廖家雙方精英,決定生死存亡的屠場,滌塵庄十杰与南昌廖家十劍,在這里分個強存弱亡。原來步步追蹤少庄主的人是你廖巧巧,程某錯怪黑龍幫了。”
  蒙面人皆除下蒙面巾,果然是廖巧巧,左是陶振聲,左是魏總管。
  “原來諸位是為了黑龍幫而來的。”陶振聲大聲說:“廖家的人落腳六福老店,天黑方出動尋找銀衣劍客貴少庄主,報在巢縣被迫害的仇怨,是否步步追蹤。有九華山庄的人為證,尊駕大可不必找藉口。貴少庄主迫害家小姐的事,相信貴庄的人不至于否認。”
  “彼此意气之爭,厲害沖突,互相交手平常得很,談不上什么迫害。”入云龍語气緩和了許多:“滌塵庄与南昌廖家,過去并沒有舊仇宿怨,廖姑娘公然与敝庄為敵,那就盡快了斷吧!以免夜長夢多。”
  “本姑娘要求与銀衣劍客公平決斗。”廖巧巧沉聲說:“他一個堂堂滌塵庄少庄主,居然卑鄙無恥地倚眾群毆,而且用暗器毒煙計算我,叫他出來。”
  “廖姑娘,你還不配。”入云龍突然舉手一揮。
  這是發動攻擊的信號,人影齊動。
  這瞬間,廖巧巧十六個人,兩面一分散開,消失在矮林草叢中。
  入云龍一怔,然后仰天哈哈狂笑。
  “廖姑娘,你真會替南昌廖家增光彩。哈哈哈……”入云龍的笑聲震耳欲聾:“令尊擊衣劍威震測三十年,從來就沒有逃避過任何人,而你卻不經一戰,便一聲令下,廖家的人蟄伏如虫,日后傳出江湖,南昌廖家可以休矣!”
  “程二庄主,似乎滌塵庄薛家在小佛岭,用迷香毒煙加暗器暗算偷襲本姑娘的事,已經傳遍江湖,家喻戶曉了。可是,滌塵庄仍然是滌塵庄,貴庄的人也沒感到羞恥,銀衣劍客貴少庄主依然挺起胸膛裝人樣,而你的嗓門也并沒深以為恥而放小些,我實在想不出你這些話,怎么能說得出口的?現在,你們可以施放迷香毒煙和暗器了,你還等什么?等嘴皮子逞能?”
  廖巧巧這番話鋒利如刀,給予對方有力的無情反擊,完全沒把入云龍當前輩看待,也把滌塵庄的人諷刺得成了卑鄙小人。
  一個黑影憤怒地從側方飛縱而上,半空中拔劍出鞘,一縱三丈,再次躍起時,升至頂點發出一聲咒罵,身劍合一以饑鷹搏兔身法猛扑而下。
  廖巧巧嬌聲咒罵,疾退丈余。
  黑影一扑落空,單足飄落,便待再次飛扑,卻發出一聲怪叫,砰然摔倒掙扎叫號。
  “暗……器……”這人總算能清晰地說出被擊倒的原因。之后只能叫號而不能發活了。
  廖巧巧衣裙飄飄,站在原處不再移動,真像凌空欲飛的仙姬。她四周,彌漫著凶險不測的气氛,想接近她的人,真需要有加倍的勇气。
  黑夜中視野有限,地面潮濕,泥軟草滑不易著力,人散伏在草木中,而且事先已有准備和用暗器攻擊的默契,想沖人的人除非已練成金剛不坏法体,不然死的比例將增加十倍。
  銀衣劍客的金剛禪功火候,還沒練至十成境界,也抗拒不了專破內家气功的外門暗器。
  滌塵庄的人,只有薛家父子練有佛門無上絕學金剛禪功,其他的人連邊都沾不上。
  入云龍僵住了,真沒料到廖巧巧采取這种手段來防御。
  目下是二十七比十六,人數相差并不大。他可以下令一擁而上,但一沖錯之下,很可能死掉三分之一或一半以上,對方發射第二群暗器之后,就所剩無几了。
  除非他有超過三倍的人手,不然休想發動攻擊。
  “你們這算什么?一群鼠輩嗎?”他怒吼。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這是向貴少庄主學來的。”廖巧巧高聲說:“程二庄主,你好像真的不知恥,只許你們用卑鄙的手段來對付別人,卻不許別人用同樣的手段回敬,你是什么無恥的高手名宿?”
  “你……”
  “你早該閉上你的嘴,免得盡說些卑鄙無恥的話,讓天下的英雄豪杰恥笑,讓滌塵庄蒙羞,被武林同道唾棄,你還敢說嗎?”
  入云龍向身后的人低聲耳語片刻,然后高舉右手。稍后,一聲忽哨,手向下落。
  所有的人,皆向四面分散,向下一伏,也消失在矮樹茂草中。
  只有入云龍一個人,屹立在原地不言不動。
  雙方相持不下,看誰的耐性差。
  “廖姑娘,漫漫長夜會過去的。”入云龍冷冷地說,語气不再激動。
  “對,明早太陽依然會從東天上升。”廖巧巧不甘示弱回敬。
  “天一亮,暗器的威力小得可怜。”
  “天一亮,你會付出慘重的代价。”
  “本庄的人,將陸續赶到。”
  “廖家的人与朋友,也會陸續赶來。”
  “那正好一勞永逸。”
  “本姑娘也有同感。”
  雙方針鋒相對,各不輸口。
  夜風蕭蕭,云沉天黑星斗無蹤,這一夜真的很漫長,空間里流動著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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