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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保定府南面偏東,九十里至蠡縣。這儿是古博陵郡地,今已成為歷史的陳跡。
  在蠡縣,崔氏族人已不多見。在南鄉,故郡城已成為廢墟;距城十五里,荒野綿延,只可看到几處土坡而已,几處村落,良田千頃,這就是南鄉。
  這一帶的人,稱一些稍大的沼澤大池為“淀”。廢墟的東南兩三里,有座三四里廣闊的六溝淀,由六溝水匯合而成,東流入豬龍河,
  六溝淀与廢墟之間,有一座博村,只有五六十戶人家。村分東西,東村是崔姓族人所居,人丁式微,但卻是書香世家,也是當年士族的殘余,如今仍保持著傲岸的門風而自豪。
  西材,是高姓族人,自稱是古高陽國的遺民王族后裔,以國為姓源遠流長。
  崔姓是士族,高姓是王族,有麻煩了。想當年,有些王族出身草莽,雖然是統治者,但仍以能結交士族為榮。而士族卻對門弟极為重視,盯不起王族,決不在暴力下低頭,雖皇親國戚也不假以詞色,骨風嶙峋,但也又臭又硬。
  士族經五胡亂華之變,大量南遷,日趨式微。王族也由朝代易姓,成為過气的沒落王孫。
  在博村,東西二村勢同水火,也算得是沒落王孫与凋零士族之爭,
  紫云仙子林紫云姑娘,風塵仆仆到了蠡縣,花了好几天工夫,四出打听崔姓族人的消息。
  她以為崔長青死了,抱著歉疚的心情,希望能找到崔長青的家屈,告訴他們崔長青死亡的消息。
  在這里打听崔氏族人按理應該毫無困難,事實卻不容易,崔姓族人太少,自視甚高极少与人打交道,因此知者不多。
  跑了不少冤枉路,終于被她打听出南鄉有姓崔的族人聚居,但說的人語焉不詳,所知有限。
  一早,她換了一襲青儒衫,易釵而笄,雇了一頭小驢,向南鄉進發。姐妹倆闖蕩江湖,隨身帶有男裝。必要時便改變身份,但大多數日時皆以紫衣紅衣本來面目行走江湖,博得紫衣仙子与小紅仙子的美號。
  沿途詢問,終于博村在望。
  她感到心情在逐漸緊張,傳死訊委實難以啟齒哪!
  蹄聲得得,踏入了村口柵門,一看村庄的格局,便知這座村必定問題重重。兩村相距僅百十步,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門,中間种了酸棗樹,枝濃刺利無法通行,分隔為東西二村,老死不相往來。
  她進的是西村柵門,村民們皆以好奇的目光,打量這位陌生書生。
  她看到含有敵意的目光,深感詫异。
  村中的房屋,皆建得堅實、高大,寬敞,似乎不象是農村,倒象大城中的高尚住宅區。一座座高大的四合院瓦房,每家都有院有園,村民不論老小,皆穿得整齊清洁朴實,街上有車轍蹄痕。
  她這身儒裝,在這里顯得不甚調和,皮有人穿儒衫,因此頗為突出。
  她下了驢,牽著緩繩走向一位中年人,長揖笑問:“請問大叔,這里是不是博村?”
  中年人以怀疑的目光打量著他,但頗為友善地笑問:‘公子爺有何貴干?這里是博村。”
  “小生打听一個人,尚請指引。”
  “你問的是……”’
  “他姓崔……”
  中年人立即沉下臉,大聲說:“這里沒有姓崔的人,本村是一姓村。”
  她一怔,心說:這人的態度怎么變得這樣快?但她的臉色仍然不變,說:“咦!這里不是博村嗎?”
  “當然是博村,就是沒有姓崔的。”中年人冷冷地說,轉身便走。
  原先圍上來看熱鬧的人,皆紛紛离去。
  街上,只剩下她一人,站在原地發呆。
  她不死心,牽著坐騎向前走。
  劈面被一位年輕人攔住,攔住去路的大聲說:“你赶快离開本村,這里不許來歷不明的人亂闖。”
  她心中疑云大起,仍然沉著地說:“這位大哥把在下當賊嗎?小生是來找人的。”
  “你已經知道敝村沒有姓崔的人,怎還不走?”
  “咦!你這人真怪,誰還騙你不成?這里的人全姓高,不信你可以到伺堂去看看。這里不是鎮市,除了高姓子弟,哪會有外姓人居住?”
  她糊涂了,說:“小生在縣城各地打听,人人都說博村有崔姓族人,難道他們……”
  “你不死心,那就問吧,你將是不受歡迎的人,沒有人會給你好臉色。
  “哦!請問附近還有另一個博村嗎?”
  “沒有了。”年輕人冷冷地答,也掉頭而去。
  她仍不死心,連開數家院門請教,皆被白眼相拒,有一家干脆饗以閉門羹。最后,她到了高家伺堂,一看渤海堂三個漆金大字,便知不必再進去討沒趣了。
  她失望地走出了村柵門,自語道:“還是到縣城去打听算了,也許城里有人知道崔長青其人呢。”
  浪費了一天工夫,回到縣城,已是近午時分,到驢店交還小驢,悶悶不樂地轉回客棧。
  經過寶安寺前,她盯著寺左的張家店忖道:“該吃午飯了,何不到店里打听?”
  寶安寺俗稱鐵佛寺,是本城各大叢林,里面供的佛祖全身是生鐵鑄造,高兩丈四尺,座下的鐵獅,也長一丈八,因此也叫鐵佛寺。
  寺前的廣場有十余畝大小,四周都是店舖,不但是夜市所在地,白天也形成市集。廣場散布著十余株大樹,濃陰蔽日,也是附近的娃娃們游戲的好地方。
  踏入張家—店,伙計含笑相迎,接到体面的客人,店伙計似乎頗以為榮,客气地請她進入雅座,巴結地問:“公子要不要喝兩杯?吃些什么請吩咐,小的立即吩咐廚下張羅。
  “不喝酒,勞駕來几味小菜,十余張烙餅便可。”
  “小店的菜在本城有口皆碑,新上市的鷹爪栗子雞,保證是來自京師的上品鷹爪栗……”
  “小二哥,我要的是清淡的。”她搶著說。
  店伙斟上一杯清茶笑道:“好,小的這就吩咐廚下張羅,公于爺請稍后。”
  左首不遠的座頭,坐著三個大漢,桌上是兩盤燒雞,一碟牛脯。每人面前,堆放著糖炒栗子,炒落花生、豆、龍牙豆等等下酒物,喝酒用碗而不用杯,吃相頗為不雅,一條腿踏上長凳,大聲談笑旁若無人,看光景,都有五七分酒意了。
  右鄰,前是一個神色木然的中年人,斯文地低斟淺酌,目不旁視,似乎嘈雜的店堂,毫不影響他的酒興。這人五官端正留了八字胡,頭戴四乎巾,穿一襲青袍,身材修長,一雙手白哲溫潤。
  菜送來了,她向店伙計說:“小二哥,小生是外鄉人……”
  店伙呵呵笑,搶著說:“小的知道,公于爺的口音,一听便知是中州人。”
  “小生向你打听一件事。”
  “請問……”。
  “南鄉博村,是不是住有崔姓人家?”
  “這個……听說有,可是小的沒到過南鄉,不知其詳。”
  “本城崔姓的人多不多?”
  “有是有,公于爺可到城南去打听一下,崔姓以前是望族,城南一帶大戶人家多,容易打听。听說十字街的惠民藥局,有位姓崔的夫于,你可以去找他問問。”
  左鄰桌一名壯漢突然眯著醉眼說:“不是我胡七吹牛,本城姓崔的人,誰也沒有我清楚,該向我胡七請教才是。”
  她心中大喜,說:“胡爺,諸指教。”
  “哈哈!請教可不能白請,是嗎?”
  她掏出一錠碎銀,遞過說:“送給胡爺買壺酒潤喉,怎樣?”
  胡七接過往怀中一揣,滿意地說:“這還差不多,你問吧,找誰?”
  “一位年輕人,叫崔長青。”。
  胡七一拍大腿,笑道:“公子爺,你真問對人了。”
  “胡爺認識他?”
  “認識他的人,全城男女老少屈指可數,區區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博村人。”‘
  “咦!今晚我的了三趟博村,那儿只有姓高的人。”
  胡七哈哈大笑,說:“你一定是到西村去問了,西村姓高的人,与東村崔家是死對頭,你到西村去問,沒挨打已是万幸了。”
  “哦!還有個東村?”
  “博村一分為二,稱東村崔家与西村高家,每年清明掃墓時節,兩家的子弟必定械斗,總有几個人頭破血流,互不相讓。”
  “哦!那崔長青……”
  “他是錯家人,前年清明,兩家又依例拼者命,崔長青不伯犯忌,公然挺身而出做和事佬,力勸兩家化干戈為玉帛,砍除隔開兩家的棗林,兩家開誠布公言歸于好,破除成見守望相助,和平相處共謀桑梓之。”
  “好事嘛,應該。”她頓首說。
  “好事?他一個小娃娃,人微言輕,簡直自討苦吃,自找麻煩。”
  “你是說,他……”
  “他?他完了,高家把他看成別具用心的陰謀小人,崔家子弟把他看成大逆不道的叛逆。崔家的族長崔如柏,召開長老會議要活埋他。后來經長老們公議,抽了他一百皮鞭逐出崔家,伺堂里的家譜中,已把他的名字剔除,他再不是博村崔家的人了。”
  “咦!你怎么知道?”。
  胡七搖頭歎息道:“他遍体鱗傷,由鄰村的人拾來惠民局醫治,那天恰好碰上我,我收留了他。可怜,一個小娃娃怎能養活自己?如不是我……”
  “你勾引他作賊,是嗎?”她冷冷地問。
  胡七怪眼一翻,不悅地叫:“你這是什么話?我只告訴。他如何活下去的手段而已。同時,他養了兩個月的傷,欠下的食宿費与藥費,到何處來張羅?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終不能叫他賣身償還,對不對?”
  “他家里……”
  “他父親就是族長崔如柏,家財万貫,但給他的只有一頓皮鞭,甚至要主張活埋他呢。”
  林紫云一陣心悸,苦笑道:“虎毒不食儿,崔如柏怎么這樣狠?”
  “他是族王,不能循私。這些道學鄉紳,就是這么一回事。”
  “好,謝謝你,小生明天再走一趟博村。”
  “你千万別去,崔家誰也不承認有崔長青這么一個人,保證体碰釘子灰頭土臉。”
  “目下崔長青在何處?”
  “誰知道?”
  “他不是欠你一筆債嗎?”
  “他混了半年,債已還清,有一天突然失了蹤,年來無聲無息,可能死了。公于爺,你怎么知道他?你找他有事嗎?”
  “他的一位朋友,托小生捎個口信給他,因此我來了,沒想到卻有這許多波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來了,小生無論如何也得到崔家跑一趟。”
  “你去自討沒趣吧,沒有人阻你。哦!你真要去,別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知道他崔家取名的風俗嗎?”
  “不知道,請教。”
  “男丁未成年,只有奶名与輩名。”
  “這是說……”
  “長青這兩個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本名尚未取,奶名叫琪官,輩名上一字勤,下一字不知道。好象他兄弟數人,封上取名。他的身世我只知道這些,其他誰愿去打听?你如果到崔家去找崔長青,必定失望。說是找琪官,可能要被赶出來,最好不要去自尋煩惱。”林紫云頗感失望,冷了半裁,崔家既然已經將崔長青逐出家門,甚至從族譜中除名,還有誰關心他的死活?前往報訊,不反而令崔家的人痛快。
  她決定到此為止,不再打算前往博村了。原來崔長青是個有家歸不得的人,死在外地始不是福。
  她心情沉重地出了店門,突然心生警兆,有人跟蹤,來意不明。
  走了十余步,身后有人說:“公子爺留步。,’
  她從容轉身,原來是鄰桌的中年人。’
  “大叔有何貴干?”她沉靜地問。
  “借一步說話。”中年人說,含笑抬手向寶安寺方向虛引。
  她一時好奇,也心中納悶,但賂加思索,便知來人定与崔長青的事有關,也抬手說:“大叔先請。”
  “不必客气,公于爺先請。”
  到了寺前,中年人又道:“請走東便門,在下領路。”
  寶安寺占地頗廣,偏殿后有不少靜室,是安頓施主們的地方,經常有些有錢人家于弟來借住。中年人直趨最后一座小閣,揖客入廳。四周靜悄悄,不見有人走動,連和尚也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中年人親自奉上一杯茶,落坐淡談一笑道:“在下姓季,名健,草字遠謀。請教公于爺貴姓?”
  “小生性林,不知季大叔有何見教”
  “小公子与崔長青交情如何?”季健問。
  “哦!”但不知林公于知道他的下落嗎?”
  “小生如果知道,便不會前來找他了。季大叔与崔兄……”
  季健搖搖頭道:“在下不認識他,卻是來找他的。來此已有一句,始終未打听出他的下落,要不是那位胡七偶然向你透露這番內情,在下就得白跑一趟了。”
  “大叔找他有何貴干?”
  “在下受人之托,替他帶來一封書信。看來,林公子也不知他的下落了。”
  “小生不知,這次前來也是帶口信的。”
  “哦!上次公子与他見面,不知在何時何地?”
  “在真定府,已有十几天了。”
  “在真定府?這么說,他該在最近期間返家了。”
  “恐怕他不會回家了,剛才胡七已經說得夠明白,也許他這輩子永遠不回來,這里已不是他的家。”姑娘感慨地說。
  季健眼中涌起殺机,冷笑道:“只要查出他的家,他回不回來無關宏旨。”林紫云一直就在留意對方的神色,她看到了警兆,心中一涼,試探地問;“大叔給他帶的信,不知有何要事?小生即返真定,如果大叔放心,可交由小生轉交,不知大叔意下如何?”
  季健臉上的立色回复了平靜,笑道:“不敢勞駕,其實這封信交不交并無大礙。至于林公子要帶的口信,不知致口的人是誰,口信上又說些什么?”
  “傳信人是一位姑娘,口信說要他到京師相會。”她信口胡謅。
  “呵呵!看來你我兩位信差,都白跑了一趟,耽誤了林公子不少工夫,委實抱歉。”季健客气地說,离座表示送客。
  姑娘知趣地告辭,返回客棧,立即拾掇行裝,會賑后,雇了一匹長程健馬,動身南下真定,她的一舉一動,皆在季健的監視下。
  季健不動聲色,一連三天,躲在寺內深居簡出,极少在外走動。
  第四天一早,季健大踏步奔向南關。
  城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大漢,手上拈了一根鵝毛,不時拂撫著頷下的胡須。
  季健腳下一緩,走近大漢,背著手盯視大漢手上的鵝毛,淡談一笑道:“好一把羽扇,可值十兩銀子。”
  大漢呵呵笑,將鵝毛伸過說:“五兩銀子賣給你,机會不可錯過。”
  季健伸左手食中二指,夾住了鵝毛,笑道:“成交了,產自何處?”
  “冀州。”
  季健語音放低,問;“你們來了多少人?”
  “八位弟兄,听候吩咐。”
  “好,夠了。”
  “有消息嗎?”
  “查出來了,也探過道。”
  “情形如何?”
  “輕松得很。說起來也真巧,花了近十天工夫,一無所獲,無意中碰上一個來找崔長青的少年書生,問出了下落。原來崔長青的名是自取的,難怪無法查問。”
  “打算何時動手?”
  “你們人都到了?”
  “到了。”
  “你們到寶安寺等侯,午后我可以赶回來帶回前往行事。唯恐這几天崔家有變化,所以我得再走一趟。”
  “是,兄弟這就回去知會弟兄們一聲。哦!兄弟鐵掌丁飛,還沒請教使者的香位呢,兄弟是冀州分壇香主。”
  “兄弟是外堂地煞壇使者李秀,奉會主法渝,前來擒捕小輩的父母為人質,以便要挾崔小輩前往總會香堂投到。這次地煞壇与人靈壇共派出九名使者,前來保定各縣踞查崔小輩的底,本使者伯是唯一得到消息的人。”
  “要不要知會其他使者一聲?”
  李秀哈哈大笑,得意地說:“丁香主,你真傻,手到擒來毫不費力的大功,何必与他人分享?放心啦!即使只有你我兩個人,也敢保證把這件事辦得十全十美,何況你還有七位弟兄幫場?我要走了,回頭見。”“回頭見,兄弟在寶安寺候駕。”鐵掌丁飛欠身說。
  薄暮時分,九個人在六溝淀的一座土丘頂會合。九個人全穿了夜行衣,帶了刀劍暗器,李秀站在山頂,向八位同伴指指點點地說:“瞧,那座小村就叫博村。—村對面,是博陵廢墟。千万記住,崔家在東村,西村姓高,与崔姓的人勢同’水火。因此,只要咱們不踏入西村,西村的人便不會出來助崔家与咱們作對,咱們便可放膽行事。你們先看看清楚,回,頭本使者再分派工作。事成之后,咱們在廢墟會合。天黑之后,丁香主派一位弟兄將坐騎牽至廢墟藏好,好好看守不可有誤。”
  鐵掌丁飛藏看良久,粗眉深鎖地說:“使者可曾留意進出路嗎?”四周都是酸棗林,只有前后柵門可以進去,他們如果守住柵門,咱們即使變成兔子,也鑽不出棗林哪!”
  李秀笑道:“丁香主,咱們能讓他們把住柵門嗎?本使
  已經查得一清二楚,東西兩村崔、高兩家,略知用棍用槍
  千年一度清明械斗之用。咱們一個人,應付二十余條漢
  足有余裕。崔家人丁少,所有的男丁加起來,連老帶少只有一百二十人左右,咱們只要三個人,便足以‘將.他人殺光。”
  “西村呢?”
  “西村絕對不會出來聲援,他們巴不得崔家死個精光大吉。防患于未然,咱們派一個人守在村口,警告西村的人不可外出,不然殺無赦。咱們從東村口進去,得手后從村后出,在廢墟會合。現在,本使者分配人手。”
  鐵掌丁飛問道:“咱們是明進呢,抑或是暗進?”
  李秀陽陰一笑道:“明進;黑進恐怕一有風吹草動,崔老狗崔如柏躲入地窟,咱們恐伯不易將他搜出來了。”
  人手分派停當,在暮色蒼茫中,八個人立即出發,另一名弟兄將九匹坐騎抄捷扑往奔廢墟。
  鄉村農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一黑便閉了村前后的柵門,不再有人出入。
  把守西村柵門,負責阻止西村救應的人就位。
  東村的后柵門,負責接應的人如期到達。
  李秀帶了五個人,大踏步到了東村柵門外。
  犬吠聲大起,惊動丁村內的人。
  “彭彭彭……”鐵掌丁飛上前拍門,揚聲大叫:“開門!開門!快開門!”
  把守柵門的是個年輕小伙子,在內叫:“什么人?干什么的?”
  “兵房捕快,前來緝捕犯人,快開門。”’
  小伙子一怔,叫道:“怪事,兵房只有步快馬快,那來的捕快?”
  “巡捕房的人馬。”
  “六房中分吏、戶、禮、兵、刑、工,哪來的巡捕房?”小伙子熟練地反駁。
  “你開不開?阻扰官差該當何罪?你說。”
  小伙子拉開了柵旁的覘望小窗孔向外瞧,說:“你們怎么不穿公服?”
  “奉命暗緝,你少廢話。”
  “把腰牌邀進來驗看。”
  鐵掌丁飛遞入一塊腰牌,催促道;“快開門,不然走了要犯,你就得抵罪。”
  小伙子將腰牌遞出,說:“我還要看捕狀差票,你們還得去將里正找來。”
  鐵掌丁飛大怒,吼道:“進去!別給他窮嚕蘇!”
  人影如飛隼,李秀領先飛登上一丈五尺高的柵頂,飄身而下。
  柵門內的小伙子大惊,奔向守柵小屋取刀。
  李秀虎扑而上,一掌拍在小伙子的后腦。
  “砰!”小伙子爬下了,象個死人。
  一名爪牙奔入小屋,點起了燈籠,取出了警鑼,一陣敲,鑼聲震耳。
  全村騷動,雞貓狗叫,紛紛開門外出察看,一盞盞燈陸續點亮。
  李秀命人把守柵門,帶了四名高手,高舉著燈籠,大踏步向通向楊堂街道走去。
  庄丁們紛紛到了街心,兩個中年人攔住去路,喝問:“你們是什么人?為何侵入本村亂鳴警鑼?”
  李秀大刺刺地叫道:“咱們是巡檢衙門的巡檢,奉知縣大人手渝,前來貴府捕拿要犯,快叫各村村主与各丁保甲主,,至祠堂听候宣讀捕狀,讓路。”
  “且慢……”一名中年人叫。
  “阻扰官差,拿下他!”李秀怪叫。
  鐵掌丁飛一個箭步槍出,伸手便抓。
  中年人本能地伸手急拔,卻被丁飛翻腕扣拄了脈門,輕輕一扭,中年人哎一聲惊叫,乖乖轉身。
  丁飛熟練地取出捆繩,把中年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另一中年人大駭,急叫道:“你們怎能……”
  “你!”李秀指著對方叫。
  中年人大惊而退,話被嚇回膠中去了。
  五個漢人從讓出的通路健步而進,直抵祠堂。
  祠堂的門廓懸著兩盞門燈,大門緊掩。李秀登階,并不進入,雙手叉腰面向階下,向跟來的大群男女叫:“快去叫村主族主丁保甲首來,你們的村主是不是崔如柏?快去叫他前來听命。”
  人群騷動,一個個惊得臉上無色,誰也不敢上前盤問交涉。.不久,一位中年人排眾而出,上前長揖為禮,說,“小可崔如柏,傅村的甲首,前來听公子爺吩咐。”
  “站在一旁。”李秀揮手說。
  “遵命。”崔如柏順從地說,惊疑不定。
  接著,人群讓開一條通道,六個年約花甲上下的人,大踏步而入。領先的是族主崔如柏,身材修偉,方面大耳,目光炯炯,留了三綹長須,穿一襲青袍,從容舉步到了階卞止步向上望,鎮靜地說:“老朽崔如柏,公子爺夤夜光臨,有何貴干?”
  “你是崔如柏?很好。”李秀陰側側地說,舉手一揮,向鐵掌丁飛示意,同時探手入怀,取出了差票。
  丁飛向下走,站在崔如柏身側。
  一名爪牙將燈籠移進,李秀打開差票,向下面的崔如相亮了亮,說:“你听著,本巡捕將差票念給你听。查大盜劉七供稱,打劫大辛庄凶犯崔如柏為該伙罪魁。該崔如相為蠡城士紳,書香門弟,人所共知,竟敢窩藏江洋大盜,結伙殺人搶劫,罪證如山,令即鎖拿到案候審,如敢拒捕,格殺勿論,此令。”
  “克拉拉”一聲拷鏈響,鐵掌丁飛已銬住了崔如柏。
  “冤枉!”崔如柏厲聲叫。
  李秀冷哼一聲,沉聲道:“有冤枉,到大堂上申訴。”
  “老朽要看看差票。”
  李秀將差票納入怀中,冷笑道:“你如果把差票撕了,在下豈不麻煩。來人哪!去把崔婆子一并鎖拿帶走。”
  喧嚷的人群突然一靜,讓出一條通道,十二名中年人手中各握了一把連鞘單刀,大踏而入。領先那人劍眉虎目,獅鼻海口,大喝道:“且慢!在下有話說。”
  崔如柏大叫迫:“姓高的,是你設計陷害老夫嗎?你給我快滾离本村,東村不許高家的人踐踏,咱們在公堂上分說。”
  姓高的不加理會。向上走。
  李秀大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區區高峰,西村高家人。”
  李秀心中失惊,大事不妙;已派了一位弟兄把住西村阻止西村的人聲援,但西村的人來了,怎么不見爪牙傳來消息?硬著頭皮喝道:“你好大的膽,敢阻扰……”
  “舍侄是博村的里正,按理你前來捕人,應該知會里正一聲。”
  “公務緊急……”
  “這不是理由,高某曾在大名官仕職推官。”
  李秀大惊,府的推官不但掌理刑名,也負責緝盜勘察,對公事中事自然清楚,強定下心神說:“本差奉命星夜捕拿要犯,不需知會地方。你是不是想劫奪要犯?”
  “區區不敢,但必須查驗貴差的捕狀差票,拿來。”
  “沒有你的事!”李秀沉喝。
  “你是哪一處巡檢的巡捕?”
  “你不配問。”
  “你的差票是哪一縣發下來的?”
  “自然是本縣。”
  “哼!本縣沒有巡檢司,整個保定府只有倒馬關一處巡檢司,差票該由刑房發出,你……”
  “拿下他!”李秀厲叫。
  一名爪牙應聲搶出,拔刀出鞘飛扑而下。
  一聲刀嘯,高峰拔出了單刀,揮刀急架,“錚”一聲暴響,雙方便接。
  “哎呀!”高峰惊叫,被震得連人帶刀向下跌。
  爪牙一聲狂笑,搶下舉刀便砍。
  刀尚未落入,爪牙突然渾身一震,僵住了。
  同一瞬間,高家的十一名子弟紛紛拔刀,大叫道:“崔家的弟兄們,快抄家伙,他們是賊,上啊!”
  李秀拔劍,大吼道:“殺,快撤!”
  驀地。黑影從屋頂躍落。嬌笑聲震耳,有人叫:“住手!大家讓開。”
  黑衣美姑娘從天而降,是個穿黑衣裝的美姑娘,長劍光芒如電,劍光中隱隱可見一頭小風儿。
  李秀大惊,脫口叫:“鳳劍左風珠。”
  鳳劍笑道:“你認識本姑娘,很好。”
  “你要架梁子?”
  “不,本姑娘來找血花會的人,你是不是?”
  “在下是巡捕。”
  “巡捕?妙极了,本姑娘最根的就是公門中的狗腿子,你就認了吧,下來。”
  李秀冷哼一聲,向下走,說:“在下還沒將你鳳劍放在眼下,接招!”
  劍化長虹,風雷隱隱,“飛星逐日”身劍合一攻到,洒出千顆如虛似幻的星影。
  鳳劍一聲輕笑,向側一閃,“金龍探珠”反擊左耳門,捷逾電閃。
  兩人格上手,劍影飛騰,人影進退如電,好一場凶狠狂野的惡斗在階下展開。
  人群奔審,吶喊聲大起。
  鐵掌丁飛帶了三名手下,只帶了崔如柏,向后柵門急撤。他親自挾了崔如柏在中,前兩名爪牙揮刀開路突圍,后一名斷后保護。
  正走問,后肩被入輕拍兩掌,耳畔有入低叫:“你看看身后。”
  他駭然扭頭,糟,斷后的人怎么不見了身后沒有人。剛才叫他拍他的人呢?听叫聲象是女人的嗓音,但絕不是鳳劍,到底是人是鬼?
  左臂一松,挾著的崔如柏溜走了。
  “哪儿走?”他大吼,扭轉身一掌劈出。
  “噗!”掌背反而挨了一掌。
  他大駭,飛退八尺。
  “哎呀……”前面兩名開路的爪牙,突然狂叫著重重地扑倒。
  他親眼看見劈中他掌背的人,是個穿儒衫的書生,就在他疾退的剎那問,書生向前飛掠,快逾閃電,雙掌左右一分,便將兩名向前沖的爪牙擊倒了。
  書生的側方,站著臉無人色,戴了拷鏈的崔如柏,不住發抖。
  書生疾退而回,倏然轉身,向他抿嘴一笑,說:“你是跪下討饒呢,抑或要小生打斷你的狗腿?”
  丁飛一看對方赤手空拳,膽气一壯,大吼一聲,拔出劍火雜雜沖進,挺劍飛刺猛攻陽穴胸口七坎要害。
  書生在劍將及体時方向側一閃,一手搭住他握劍的手腕,左手扣指彈中他的右太陽穴,笑道:“你如不死,禍患不止。”
  丁飛象條死狗,摔倒在地。
  兩名開道的爪牙,脊骨盡裂,七穴流血嗚呼哀哉。
  書生向崔如柏笑道:“快解銬鏈,回去瞧瞧。”
  鳳劍是星夜赶來崔家的,她的背部針傷木愈,因此劍術無從發揮。而李秀卻也高明,狠拼五十余,招似愈戰愈勇,攻多守少略占上風。
  人群合圍,崔、高二家子弟,刀槍并舉結陣,團團圍住候命上前。
  書生施施然領著崔如柏赶到,排眾而入。
  “左姑娘嗎?退!”書生叫。
  回劍應聲撤招,飛射丈外。
  李秀正想上屋脫身,突見書生大袖飄飄走來,不由大駭,脫口叫:“是你?”
  書生是林紫云,笑道:“是我。”
  “你……你不是走了嗎?”
  “你跟了我十二里,你回頭我也回頭。”
  “你……”
  “你來了九個人,只剩下你一個了,走脫了一個,崔家將水無宁日,因此,你得死!”
  “你……你是誰?”
  林姑娘從容取下頭巾,笑道:“我,紫云仙子林紫云。”
  李秀大駭,一鶴沖天扶搖直上,要躍登祠堂瓦面遁走,逃命要緊。
  鳳劍在同一瞬間將長劍拋向紫云仙子叫:“接劍!”
  紫云仙子接劍手揚,劍飛騰直上。”
  “擦!”劍射入李秀的下陰。
  李秀一條腿踏上檐口,一聲慘叫,向下飛墜,“砰”一聲大震,劍脫体跌出,叫聲嘎然而止。
  鳳劍向前拾回劍,笑道:“謝謝你,小妹妹。”
  “你來有何貴干?”紫云仙子問。
  “我來看看崔老伯,他很好,我也該走了,再見。”聲落,大踏步走了。
  紫云仙子走向崔如柏,黯然地說:“崔老伯,這九個惡賊的尸体,悄悄埋了吧,走漏了絲毫的風聲你東西兩村后果可怕。”
  “姑娘天恩……”崔如柏顫動叫。
  “老伯,崔高兩家的仇恨,該彼此諒解互相互愛,不能再結下去了。賤妄已与高大叔懇談,高大叔愿向你老人家伸出友誼之手。”
  高峰將刀交与同伴,向前走來。
  紫云仙子不等兩人有所表示,接著說:“令郎生前,一直希望兩家和解,但愿你們真能破除成見,彼此以真誠相待,令郎于九泉之下定可瞑目。”
  她這頓沒頭沒腦的話,令崔如柏一頭霧水,大惑不解,訝然問:“林姑娘,你是說……”
  “老伯,令郎琪官……”
  “他……他怎……怎么了?”—崔如柏變色問。
  “他……他……”林紫云熱淚盈眶,語不成聲。
  “林姑娘……”崔如柏惊叫,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手在發抖。
  紫云仙子以袖掩面,顫聲道:“令郎在返家途中,身死真定闕家。老伯,珍重。”
  聲落,騰空扶搖直上,登上祠堂瓦面,一閃不見。
  假使鳳劍晚走一步,便不會有此誤會了。
  崔長青擺脫了鎮八方父女,一口气奔出十里外,方緩下腳步,自語道:“劍神西門鼎果然名不虛傳,下次碰上他得小心方是。恩怨兩消,我得避開鎮八方父女。
  半個時辰后,他定上了南北官道,站在路旁暗中思量,要不要重回城郎堡取回自已的烏騅馬?’’
  烏騅馬太触目,帶在身旁是一大累贅。
  正委決不下,官道南面車聲轆轆,一部長程客車不徐不疾地北行,漸來漸去。
  他瞥了馬車一眼,忖道:“我必須返回城郎堡,金銀与,行囊皆不在身邊,不回去取來,連盤纏都毫無著落呢。”
  馬車已近,他徐徐轉身想退出向東走。
  車廂內,突傳出一聲嬌叫:“大掌鞭,停車!”
  剎車急響刺耳,馬車停下來了。
  車門恢開,跳出一個綠衣握劍小姑娘,向赶車的揮手叫:“我在此地下車,你們走吧。”
  說完,向崔長青奔來,鞭聲乍響,馬車重行上路。
  崔長青一征。脫口叫:“咦!小綠。”
  小綠神情憔悴,眼圈一紅,顫聲叫:“崔爺,請救救我家小姐,請……”
  “鎮定些,慢慢說,紅綃姑娘怎么啦?”
  “她……她在內……內邱……”
  “在內邱出了事?”
  “是的,她……”她將在內邱小辛庄茶亭,与小姐失散的經過說了。
  崔長青恍然大悟,原來鎮八方父女是一枝花淫賊引來找飛豹的,笑道:“也許你家小姐已經走了,可能在前面等你呢,你慌什么?”
  小綠大搖其頭,說:“小婢回到茶亭,只看到小姐与小秋小姐入亭的足跡,不見出亭的靴痕,茶具損坏,顯然曾在亭內交手。亭旁那部損坏了的馬車已經失了蹤,按理,馬車不可能這么快就修好的,小姐与小秋可能已遭了毒手。”
  “小綠,她們會不會在附近會朋友……”
  “不可能的,家小姐如果派小婢离開辦事,假使事先不交代到何處會合,必定在原地留下表示行蹤的暗記。但這次不但毫無痕跡,且有交手的遺痕。”
  “走吧,咱們到內邱。”他急急地說。
  紅紹魔女對他有恩,他豈能置之不理?兩人向南疾赶,救人如救火,必須爭取時效。計算時日,紅絹魔女主婢失蹤已經多日,崔長青心中极感不安。
  在元抵縣城,小綠身上的碎銀派上了用場,租了兩匹馬,飛騎急赶。
  次日近午時分,抵達內邱城,將坐騎繳還騾馬店的分號,徒步急奔小辛庄。
  官道上旅客往來不絕,茶亭中已無絲毫線索遺留。
  崔長青只好向小綠詢問當時的情景,要她仔細回憶當時的一切症候。
  小綠并未入亭,當然不知亭內的事,她只記得亭旁那輛輕車,象是坏了輪軸有一個車夫在修理,車廂內似乎有人。車廂的后門上,繪有一個尺大的篆福字圖案如此而已。
  這是唯一的線索,并無多少幫助。
  鎮八方一群人,是怎樣被人引走的?小綠不知道。
  陰山四魔埋伏等候鎮八方,替袖里乾坤找場面,是不是与紅銷魔女的失蹤有關?”
  小綠表示不知,因為她逃脫陰山四魔的追逐,回到茶亭,小姐已經不見了。陰山四魔不可能比她早到,而且真要動起手來,紅紹皮女与小秋兩人聯手,陰山四魔想在短期間得手,無此可能。
  崔長青的目光落在小辛庄內,說:“我們到庄內去找線索,也許可以找到蛛絲馬跡,走。”
  小綠跟在她后面,說:“鎮八方一群人,曾在庄內歇息,晚上方動身北上。小婢曾在這附近等了一天一夜,曾經夜探庄內各可疑處所,但卻一無所獲。”
  “你知道庄內住了江湖人嗎?”
  “不知道。”
  “咱們先把該庄的首腦人物找出來,再探她的底。”他頗為自信地說。
  “如何找法?”小綠問。
  “看我的,保證万試万靈。”
  兩人踏入庄口柵門,一名中年人劈面攔住,目光炯炯象在審賊,不友好地問:“兩位有何貴干?不許亂闖。”
  崔長青呵呵笑,說:“怎么?貴庄不許外人走動嗎?”
  “對,這里不是通衡大道,而且你們帶了刀劍,當然不許亂闖。”中年人戒備地說。
  “咱們是路過貴地的朋友,來貴庄拜碼頭的。”
  “拜碼頭?別開玩笑,這里又不是江南,那來的碼頭?”
  中年人冷冷地說,無意中已漏了底。
  “呵呵!那就算拜山好了。”
  “你怎么胡說八道?把本庄看成垛子窯?”
  小綠接口道:“說拜山門,總可以吧?”
  崔長青搖頭道:“這里不會是名門圣地,不配稱山門,這樣吧?算咱們前來投帖拜庄好了。”
  中年人哼了一聲說:“你們走吧,不然捉你到官里治罪。”
  “啪啪!”崔長青閃電似的給了對方兩耳光,力道恰到好處。听對方的口气,便知這位仁兄不是村夫俗漢,抽兩耳光不傷大雅。
  中年人連退五六步,臉頰指痕宛然,駭然怒叫,“反了!反了……”
  崔長青向小綠打眼色,扭頭就走。
  庄內涌出十余條好漢,挺槍舉棍迫出,有人叫:“兔崽子休走!”
  兩人不加理睬,走向官道,小綠在前,崔長青斷后,腳下不慌不忙,等候魚儿上鉤。
  追得最快的一個壯年人,飛步赶上,大喝一聲,槍花疾吐,扎向崔長青的后腿,居然用道凶猛,又快又狠又准,頗見功力。
  崔長青象是背后長了眼,向側一閃,手向下一抄,便抓住了白腊杆,旋身一轉,喝道:“放手!”
  壯漢怎吃得消?虎口進裂,人被震倒在地,花槍易主,滾出丈外狂叫道:“快去請大爺來。”
  崔長青倒拖著花槍,撤腿就跑。
  他与小綠有意引敵,跑得并不快,沿官道向北開溜,示弱逃命。
  只走了兩三百步,身后潮水似的追來了二三十個人,領先的果然是辛大爺辛夢熊,挾了一把鬼頭刀飛步赶到,大吼道:“朋友,留步。”
  崔長青猛地回頭,槍杆點出叫:“拔刀!”
  “錚”一聲刀鞘,鬼頭刀出鞘,“虎拒柴門”招架槍杆,身形健進,要從槍杆下切入變招反擊。
  槽!未能架住槍杆,槍杆收回去了,第二槍反從刀下滑入,槍尾的銅尾恰好點在胸正中的鳩尾穴上。
  “丟刀!”崔長青叫。
  小綠也拔劍回頭,躍然欲動。
  一照面便被制住了,辛大節不足傻瓜,怎敢妄動,站在原地發僵,刀仍托在頭頂上空,不知如何是好,臉色大變,依然地說:“朋友,不要欺人大甚。”
  崔長青收槍,向側一拋,笑道:“得罪得罪,不如此,在下便見不到你閣下的大駕,請海函。”
  辛大爺吁出一口長气,心中大定,訕訕地問:“朋友貴姓?你這种求見的手段,未免太……”
  “抱歉,在下承認太霸道,可是貴庄的人不許進去,在下只好,有得罪,請見諒。辛大爺的大名是……”
  “在下辛夢熊。尊駕……”
  “在下姓崔。”
  “崔兄不知有何貴干……”
  “前些日子,貴庄茶亭出了意外,是嗎?”
  辛大爺臉色一變,但沉吟地說:“茶亭是往來旅客歇腳的地方,敝庄從不過問旅客之事,崔兄所說的意外……”
  “呵呵,辛大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件事牽涉到陰山四魔,牽涉到鎮八方胡威,和宇內大名鼎鼎的紅紹魔女,主事的朋友就不怕擔當,你辛大爺犯不著替他隱瞞,他也不需要閣下替他隱瞞,是嗎?”
  “這……”
  “沒錯吧?當然他事先向你打招呼了,同時并未要求你代為守密。鎮八方在貴庄耽了一天,要說你不知家門口所發生的事,未免令人難以置信。辛兄,沒得到滿意的答复,在下是不走的,請見告。”
  “你要知道什么?”辛大爺無奈地問,在對方軟硬兼施的誘迫下,不得不軟下來。
  “主事人是誰?”
  “福壽山庄主人,雙槍艾文琮。”
  “哦!是早年魔頭至尊無影叟的門人。”小綠接口,臉色大變。
  “陰山四魔是他的人?”崔長青問。
  “在下不知道,反正他來了不少人。”辛大爺答。
  “福壽山庄在何處?”
  “在唐山縣的虛無山西麓。”
  小綠臉色很難看,低聲道:“崔爺,虛無山我知道在何處,在唐山縣北面十余里,西麓便是堯山,那地方去不得。”
  “為何去不得?”
  “虛無山也叫宣務山,那是魔道至尊無影叟的居所,那魔頭已二十年不在江湖肆虐,如果他仍活在世間,定然替他的門人撐腰,誰敢前往送死?”
  “你要不要救你家小姐?”他問。
  “這……可是……這是以卵擊石……,’
  “你不去我去。”
  小綠一咬牙,說:“崔爺,我去。”
  “好,這就走。”
  “這里到唐山只有三四十里,要不要立即動身?”
  “那是當然,免得他們通風報信,咱們要在日落命赶到,你方便嗎?”
  “我撐得住。”
  崔長青轉向辛大爺笑道:“謝謝辛大爺合作,如果查不出頭緒,在下恐怕得再來打扰,告辭。”
  兩人立即北行,向內邱赶。
  不久,一匹健馬赶上了他們。騎士是個青衣大漢,在越’過兩人身旁時,冷笑了一聲,加上一鞭.健馬四蹄翻飛,絕塵而去。
  蹄聲震耳,因此兩人皆末听到冷笑聲。官道上車馬往來不絕,誰也不知對方的來歷身份。
  官道以東一帶,沃野千里,所有的山都不算高,有些只能算丘而已。站在小小的唐山縣城樓向北望,自東北至西北,卻有一連串山巒,從西向南,千解山、堯山,虛無山、夫子山、茅山等等。堯山据說是堯帝姓封之地。夫子山則是元朝時代,孔夫子的后世子孫孔璠遷居此地,故稱夫子山。
  這一連串起伏山岭,形成不少叢莽与荒野。唐山縣城小得可怜,不象縣城倒象一座鎮,全城不足五百戶,土城牆只有三里方圓,近山一帶有不少梨園,唐山梨在京師附近是頗有名气。
  赶到縣城,天色不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向人打听虛無山的福壽山庄,毫不費勁,出北門一帶大道通向趙州,穿越堯山与虛無山中間形成的山峽,路東就是福壽山庄。虛無山本是堯山的東支,只因為有了這條山峽,因此虛無山遠看像是孤峰。
  再一打听,本城人皆知道庄主艾五爺是個百万富豪,擁有良田千頃,有上万株梨樹的大梨園,仆從成群,有車有馬。
  艾家的車馬,車后門确有一個福字大篆圖案。
  兩人先落店,要了一間有內間的上房。
  兩人在房內進膳,商量如何入庄踩探。救人如救火,崔長青心中焦急,決定夜探山庄,先查紅紹魔女的下落再說。
  原來他打算獨自前往,但小綠堅持同行。
  二更初,兩人越城而出,沿至趙州的大道北行,不到半個時辰,虛無山到了。
  原野黑沉沉,秋虫聲四起,附近村庄,不見一星燈影,唯一的燈光,是福壽山庄庄門口的兩盞气死風燈,迎風搖晃不定。
  秋風帶來了涼意,天字中云層厚,星目無光,颯颯秋風呼嘯,正是夜行人活動的好時光。
  “并肩搜進。”他向小綠低聲發令。
  兩人繞至庄東,山坡一帶全是梨樹,光禿禿的樹枝,金風掠過聲如浪濤。
  相距不足一里,一無動靜。
  崔長青油然生起戒心,低聲道:“小綠姑娘,庄中有備。”
  小綠不信,說:“他們怎么知道我們要來?不可能的。”
  “你听到犬吠聲嗎?”
  “晤!沒有。”
  “他們已將狗栓入地屋,讓咱們放膽深入,以便瓮中捉鱉。”
  所謂地屋,是挖開一個大坑,上面蓋了草蓬作頂,冬天作為貯藏之所,人有時也在內居住,冬暖夏涼,十分管用,不是窯,也不是窟,稱為地屋,一般小康之家,皆擁有一兩間地屋。狗如果栓在里面派人看管,便不會狂吠窮叫。
  語聲剛落,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狼啤。
  “天!有狼。”小綠低叫。
  “不是狼,是老狗夜號。”他泰然地說。
  已進入梨林深處,已不辨方向,整整轉了三五千步,竟然不見庄院的形影,他凜然地說:“哼!邪門,咱們恐怕已進入迷魂陣了。”
  身旁的小綠,神色木然象個傻子,對他的話似乎毫無感覺,也象是听而末聞不知所云,呆呆地瞪目注視著他,毫無反應。
  他一怔,一把將小綠拖近,沉聲低叫:“小綠,小綠……”
  小綠渾身一震,猛地清醒,如同大夢初覺,說:“怎么啦?怎么啦?”
  “你怎么啦?”他反問。
  “我沒有怎么啦2你說什么?”
  “剛才你是睡著了?”
  “沒有呀,怎會睡著呢?”
  “你象在夢游,真的沒有睡著?”
  “沒有,我只是感到恍恍惚惚而已。”
  小綠懶散地說,打個呵欠似乎感到十分疲倦。
  “你知道咱們今晚為何而來?”
  “哦!不是來救我家小姐嗎?”
  “晤!你還是清醒的。”
  小綠突然深深吸入一口气,笑道:“崔爺笑話了,小婢本來就是清醒的。”
  “我們已迷了路。”
  “迷路?林內本來就沒有路哪!”
  “我們已找不到福壽山庄。”
  “真的?”
  “咱們繞庄東接近,從西堡向西走,相距應該不足一里,但咱們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仍然模不到邊。”
  “這怎么會呢?這……退回去看看。”
  他攤開雙手,苦笑道:“何謂進退?你看,每一株梨樹大小相同,形狀都差不多,高有三丈余,密密麻麻視界有限。”
  ‘登樹總可以看到虛無山……”
  “夜黑如墨,星月全無,怎看得到山?我可以斷言,先前山庄前的庄門燈,必定已經撤去了,沒有犬吠聲,沒有燈火,你知道庄院在何處?”
  “那……”
  “這座巨大的梨園有鬼。”
  “天!有鬼?”小綠惊叫,吃惊地躲入他怀中。
  “地面崎嶇不平,梨樹參差擋住走向,咱們只是在附近兜圈子走冤枉路,這是迷魂陣。”
  “迷魂陣?糟了!那……咱們不是出不去了嗎?”
  “這得看對方是否有足夠的財力,是否有會妖術的人主持了。天太黑,不易察看陣勢,只有等到天明后再說。”他坐下說。
  “對,天明便可分辨方向了。”小綠寬心地說,旁著他坐下。
  “末可樂觀。”他憂心仲仲地說。
  “你是說……”
  “他們如果財力雄厚,可布下千万具煙筒,噴出濃密的煙霧,仍然難辨方向。如果有會妖術的人主持,更是可怕。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已經發動了。”
  “不會吧,毫無聲息……”
  “你剛才如同夢游,這是定力不夠,靈智已受到些微波及的景象。我走了這許久,方發覺有异,可知我亦著了道儿,咱們的處境不妙。你有沒有迷魂藥物解藥?”
  “我只有韋香散,只能防止迷香一點藥物。”
  “那就好,分給我一些。”
  分別嗅入一些韋香散,小綠悚然地問:“崔爺,我們怎辦?”
  “必須等天亮后再說,在下對奇門生克之學略有涉獵,三五五行七曜七宮奮門遁甲,難不倒區區。”他低聲說。
  “白天晚間還不是一樣?”
  “傻瓜,怎會一樣?晚間易中机關埋伏,一動不如一靜,等他們一發動,晚間更難以應付了。咱們不要發出聲息,隱起身形以不變應万變。”他略為提高聲調說。
  “地面崎嶇不平,而且技巧地栽了一些高及肩部的一叢叢荊棘,在林中行走,必須回避不平的地勢与荊棘,不得不依地勢而行走。如果留心察看,便可看出每四株梨樹當中,僅有三個方向可以走動,除了進來的方向外,有兩處方向可以選擇,千万株梨樹,交織成無數三角形的小网,將人限制在內,只要一步走錯,便等于永遠在內轉來轉去,陷在陣內無法出困。
  當然,如果沒有人把守埋伏,樹陣是困不住人的,只能令人困扰精神頗感威脅而已。”
  兩人伏下不久,他附耳道:“跟我來,小心腳上不可發出聲息,地下的落葉討厭,但慢慢下腳該無困難,風聲對咱們有利。”
  小綠知道情勢嚴重,提心吊膽地跟在他身后。
  兩人小心翼翼,不久便遠出百十步外。
  風聲呼呼,寒气襲人。
  前面突傳來一聲凄厲的鬼嘯,相距似乎不遠。
  小綠失惊地向前—竄,抱住了他。
  “別慌,是人,他們失去我們的蹤跡,已迫不及待發動了。”他沉重地說。
  左面不遠,接著傳出一陣刺耳的怪笑,聲如梟啼,令人聞之毛發森立。
  崔長青緊了緊胸前系劍的帶結,低聲說:“以逸待勞,現在,伏下。”
  小綠依言伏下,他自己卻貼在一株樹干上,凝神待敵,并未撤劍。
  綠芒一閃,后面升起一團鬼火。接著,右方也飄出四團,順風冉冉再飄浮。風從右面吹來,鬼火速度不算慢,有一團鬼火從他身側飄過,相距木足一尺。
  鬼聲啾啾,似乎發自身側。
  但他不為所動,不加理睬。
  久久,不見動靜。
  小綠惊得手腳發冷,女人到底是女人。
  前面傳來了衣袂飄動聲,一個黑影從他們的右側一掠而過,并末發現他們的藏匿處。
  不久,他向下一伏,移近小綠說:“他們的重要人物快到了,切記不可妄動。”
  “崔爺,剛才你為何不動手?只要捉住一個人,咱們便可迫他帶路了。”小綠緊張地說。
  他搖搖頭,說:“我已經看見三個人從左近搜過,他們不會是首腦人物,用意要咱們暴露藏身處,以便盯住咱們。如果在下出手,打草惊蛇,對咱們毫無好處,在下已經看出陣勢了,等會儿咱們直探虎穴。”
  假使他沉不住气,便不可能看出陣勢了。
  不久,他低叫:“走,跟我來。”
  兩人蛇行鷺伏,左盤右折,不久,梨樹一變,已可明顯地看出這一帶的梨樹要老些,地勢亦變得平坦了。
  正走間,前面狂笑震天,有人叫:“福壽虛無,擅近者死。”
  他也哈哈狂笑,笑完大聲說:“把紅絹魔女放出來,彼此不傷和气,不然今晚福壽山庄,將玉石俱焚。”
  “紅消路女在地牢受苦,你有本事就來吧。識時務者為俊杰,赶快出來投降,也許尚有生路。”
  “在下會出來的,你們等著吧。”他大聲說,說完向下一伏,火速側移。
  小綠不敢怠慢,警覺地跟上。
  一聲怪嘯,一個黑影從左首不遠處一掠而過。
  “准備了,我先獨自出手。”他向小綠說。
  第二個黑影乍現,一竄兩丈,著地向下一蹲,形影頓消。一頓,黑影二次竄起,向兩人的藏身處躍來。
  崔長青已嚴陣以待,突然大喝一聲,飛躍而出,“噗噗”兩聲悶響,兩腳全端在黑影的胸口上。
  “砰!”黑影倒了,翻跌丈外失去知覺。
  林中從歸寂靜,一接触生死立判。
  第三個黑影不久現身左側,來勢奇急。
  第四個黑影從前面沖來,勢劍進發。
  一聲暴叱,三個人影乍合。
  “錚……”劍鳴震耳,溜出一串火星。
  “咕咚!”倒了一個。
  “啊……”慘叫聲刺耳,第四個黑影慘叫著向側踉蹌奔逃。
  崔長青退回,向下一伏。
  除了風聲,一切活動似乎已全部靜止。
  久久,他低聲說:“准備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綠,你如果想退出去,還來得及。”
  小綠膽气一壯,說:“小婢為主赴湯蹈火,理所當然。”
  “也好。”
  “崔爺請放心,小婢……”
  “定!”他低叫。
  僅竄出六七丈,崔長青叫聲糟!
  前面大霧迷失,濃煙四起。
  “不能再亂闖了,他們必定用暗器襲擊啦!”他蹲下說。
  “該怎辦?”
  小綠悚然地說。
  “老辦法,先潛伏,以不變應万變,咱們躺下休息。記住,不可睡著了。”
  “怎么躺下?躺下不能應變……”
  “正相反,躺下木但可以貼地听音,而且即使被人發現,誰敢冒失地扑上?”
  他撤劍在手,仰面躺下了。
  小綠旁著他躺下,片刻間,滾滾煙霧已將他們掩蓋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他附聲低語道:“這可好,敵我皆可藉霧掩身。除非他們想把咱們留住,等天亮再動手,不然他們會停止放霧的,他們決不會讓咱們直搗巢穴,顏面攸關,不久他們將高手齊集,將所有的人召來對付我們。”
  “那豈不糟了?”
  “人多反而容易混亂。”
  “崔爺,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家小姐?”小綠轉變話鋒問。
  “你說什么?”他不解地問。
  小綠幽幽一喝,說:“我隨家小姐闖蕩江湖多年,見過許多死心塌地愛上小姐的人,他們都口口聲聲指天誓日,愿為所愛的人赴湯蹈火,万死不辭。但真正到了需要他們冒險犯難,他們都成了懦夫。而崔爺卻不同,你并未在家小姐身上得到絲毫好處,而在這生死關頭,明知福壽山是龍潭虎穴,闖入救人必定九死一生,而你卻絲毫不遲疑,毫不畏縮,毅然單劍闖龍潭虎穴援救家小姐,小姐總算有幸遇上你這位情義深重的男子漢,不知她該如何高興啊!”
  他淡淡一笑,說:“小綠,你錯了,我怎會愛上你家小姐?”
  “什么?你……”
  “你以為在下是好色之徒?”
  “那……那你為什么了?”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家小姐与你在方山萍水相逢,你挺身而出護花,家小姐對你感激不盡,芳心暗許,可是她不忍心毀了你……”
  “咦!你不知小姐在場家寨前的事?”
  “楊家寨?你是說黑龍幫的楊幫主……”
  “對,你家小姐沒告訴你她救了在下的事?”
  “什么?小姐救……救了你?在楊家寨?”小綠滿頭霧水地又問。
  “是呀,她沒說?那是六月間的事。你家小姐從未到過楊家寨,你……”
  小綠不住搖頭,說:“六月間,家小姐帶了小婢兩人,還在許州一帶逗留,然后方到方山應約呢。”
  崔長青一怔,深感納悶,遲疑地問:“你們沒到過楊家寨?”
  “沒有。”小綠斬釘截鐵地答。
  “沒有赶走花蕊夫人?”
  “哼!花蕊夫人算得了什么?用得著赶。家小姐要她死,她絕對活不成。”
  他万分困惑,喃喃地說:“是那潑婦看錯人了,難怪……”
  “崔爺,難怪什么?”
  “沒什么。”他心煩地說。
  他以為在楊家寨救他的人是紅紹廢女,因此不介意紅絹魔女的為人,救助魔女不怕外界非議,大丈夫是恩怨分明,他不在乎外界對他的批評。可是,今天他發覺自己表錯了情,做了傻瓜,誤把馬涼當馮京。紅銷魔女主婢,卻把他看成逐裙下的多情人,這笑話鬧大了,簡直荒謬絕倫,從何說起?
  福壽山庄是無影安的隱居斯,這位早年的魔道至尊,江湖道上提起此人,誰不掩耳而走?
  而他,卻為了救紅銷路女,競敢不顧一切前來冒万惡极險救人,救一個宇內臭名滿江湖的女淫妖,簡直是荒天下之大唐,豈有此理,昏了頭,迷了魂啦!
  心中大亂,他不住暗叫:“我怎辦?我該怎辦?我該怎辦……”
  人的勇气不是天生的,因時因地因事而有所不同,變化消長极為奇妙,一念之間便有霄壤之別。先前他為了報恩,勇气与道義感空前旺盛,赴湯蹈火義無反顧,任何艱難險阻他都無所畏懼,拋頭顱洒熱血在所不惜。但真象大白之后,他那股气吞河獄將生死置之度外所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止此也,代之而起的卻是恐懼感,手腳開始發冷,冷汗沁体。
  “崔爺。”小綠見他不語,低聲輕喚。
  他吁出一口長气,定下神問:“怎么啦?”
  “你說家小姐在楊家寨救了你?”
  “我記錯了,別提啦!”他悶悶不樂地說。
  “你……你真的對小姐毫無愛意?”
  他一陣煩躁,猛地抱住了小綠。
  小綠會錯了意,“恩”了一聲,知中電触,在他的虎腕中顫抖,嬌喘吁吁地說:“崔……崔爺,原來你……你喜歡;我,我……我好高興,等救出小姐之后,你……你向小姐說一聲。我……我還沒有……有過男人,我……我愿侍候你一……一輩子,我不要學小姐,我……”
  “你听清了。”他煩惱地說,歎口气又道:“我救你家小姐,一不為情,二不為愛,只是一個錯誤,鬼使神差落到這种地步。”
  “你……你是說……”
  “我可以掉頭而去,任何不管。”
  “天!崔爺,求求你……”
  他放了小綠,苦笑道:“騎虎難下,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終,我將盡力而為。禁聲。”
  風聲呼呼,似他听到了輕微的腳步聲;滿地都是落葉,腳下再小心,也不可能不發絲毫聲息。听到聲息,顯然人已到了近旁。
  果然不錯,人已接近,大霧彌漫,看到人影,已經貼身了。
  一聲暴此,他挺身就是一劍。“擦”一聲響,砍下了來人的一條腿。
  “咕咚!”人影倒地。
  “啊……我的……腿……”倒地的人狂叫。
  “走:“他低叫,拖起小綠急竄。
  他收了劍,一手拉了小綠,一手探道摸索而行,步步提防,運功護体探進。
  不久,突然眼前一亮,原來鑽出霧影,看到了隱約的高大院牆。
  “進去!”他斷然地說。
  他一躍而上,手一搭牆檐,引体上升,露出半頭向內察看。
  牆內好象是花園,距前面的樓房,還有三箭之遙,園中有凋零了的花草,有冷清清的亭台,不見有人。
  身形一轉,他滾越牆頭,投石示意要小綠跟來,然后飄身而下。
  兩人蛇行鷺伏而進,剛到達一座八角亭前,側方的假山旁一聲怪笑,然后是鐘聲大鳴。
  他不再隱起身形,挺身而起。
  火光大明,四面八方共亮起十六支火把,十六名黑衣大漢皆赤著上身,左手執火把,右手提單刀,威風凜凜,殺气騰騰。
  假山頂上,共站了六個人。一名老者,一名老太婆,一個中年人,一位中年婦人,一位七八歲小娃儿,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男女老少六人,全佩了劍。小娃儿的劍細而短,長僅一尺八寸。中年人手中,多了兩杆金槍。
  后面的花園中。站起高矮不平的陰山四魔,截住了退路,不住冷笑。
  亭子里也有人,是兩個須發如銀的陰坐森石凳上不言不動,冷眼旁觀。
  站在假山上的老人嘿嘿笑,說:“小輩,你們是十年來,唯一能不走庄門,而能進入本庄的人,你值得驕傲。”
  他心情漸漸放松,定下神笑道:“過獎過獎,幸運而已。”
  “你會奇門遁甲之學?”’
  “略諳皮毛,幸勿見笑。”
  “你姓崔?”
  “崔長青。老前輩高姓大名?請教……”
  “老夫艾修明。”
  “哦!那位持一雙金槍的人,定是令郎雙槍艾文琮艾少庄主了。亭中兩位老前輩中,定有一位是魔道至尊無影叟老前輩。”
  艾修明哼了一聲,沉聲問:“你明知無影叟老哥在,竟敢闖庄討野火?好大膽!”
  “小可不得不來,恕罪恕罪。”
  “你來救紅絹魔女?”
  “正是,請老前輩高拾貴手。”
  “你是她的情夫?哼!”
  “小可僅与她有一面之緣,那位是她的婢女小綠,請小可前來救她的。”他指著軟了的小綠說。又道:“見死不救,小可于心難安。”
  “先教訓教訓他”艾修明揮手叫。
  陰山四魔的老四是個大胖子,躍出叫:“修老,交給我陰山老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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