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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巧遇神童 書傳赤鸚鵡 飛來仙子 月映玉玲城


  金葉丐見臥云道長已遣大弟子白鶴俞一清拿著親筆信遠赴苗疆,心中十分欣慰,知道以武當威名之盛,及兩派交情之深,昆侖弟子見了臥云致赤陽子的書信,斷斷不會無所顧忌,好歹必能使碧云庄上局面延宕下來,也就不難有轉机了。但老丐默忖白鶴雖是武當高弟,名動武林,卻不知与昆侖門下交情如何,自己想著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一轉念便起身向臥云道長說道:“多承道長仗義解難;現在我老花子想領戒惡到外面走走,看看仙山胜景,不再多扰道長清神了。”
  臥云道長笑道:“這位吳小哥既是要在荒山小住,貧道本該命值事弟子照應;丐俠既要看山景,就命松月陪特,先到后山一帶走走,順便叫值事弟子給兩位安排下榻之處。”他說了就喚那道童進來囑咐了几句,兩人便隨道童出來。
  戒惡這時也稍為心寬了一些,出來便和道童一路說著話。原來這個名叫松月的道童,是臥云道長第三個弟子金鼎道人的小徒弟,本年輪他侍奉掌教。
  松月和戒惡也似乎挺投緣,兩人一問一答,說得高興非常。金葉丐原盼望戒惡能夠入武當,看他和武當門下談得入港,也暗暗欣喜。
  松月也弄不清戒惡和本派是什么交情,但看祖師只當他客人,未定稱呼,也便只稱他吳小俠。
  三人從一曲長廊轉過,遠遠看見后面有几座殿堂,形勢巍峨;戒惡便笑道:“我們先前只在觀虛堂小坐,便覺得仙境幽絕,還不知道后面尚有這樣高大殿堂;這可是武當歷代祖師遺像所在嗎?”
  松月笑答道:“吳小俠猜得不錯,祖師遺像倒是在后面正殿里。不過現在我們還沒走到呢。”說著又用手一指靠右的一座廳堂道:“這是守虛堂,本山煉制丹藥都在這里。”
  金葉丐在后面听了,心中動了一動,忙接口道:“這守虛堂可許外人瞻仰嗎?”
  松月道:“平時有外客來,只要先和守虛堂中值事的師伯師叔們通報一下,便可進去;今年本來是白鶴師伯在守虛堂。不過,适才師祖派遣白鶴師伯出山,現在不知道有那一位師長在里面,讓我先進去看看。”
  說著話三人已到堂外石階前面,松月恰待循階而上,堂內忽有談笑之聲,接著走出三個人來。松月連忙閃到旁邊,躬身行了個禮。
  戒惡也隨著松月向旁邊閃讓,一面看這堂中出來的三人,中間一個正是白鶴俞一清,左右二人也都是道士裝束,想來是白鶴的師兄弟。
  這時白鶴已看見金葉丐和吳戒惡,便含笑招手道:“丐俠可要到堂中小坐。”又指著那兩人道:“這是貧道師弟,謝青峰和金鼎。”
  金葉丐先前在觀虛堂中已見過他們,當下不免客套几句。他知道白鶴下山,守虛堂中已由謝青峰換值,便笑問白鶴道:“俞道長正有要事,不必和我老花子客气;就請這位道長引我進堂瞻仰瞻仰好了。”白鶴也不再多說,打了個稽首便和金鼎走下石階。這里金葉丐和吳戒惡一同由謝青峰引著走入守虛堂去。
  守虛堂甚為寬敞,堂中有兩排大鍋爐,數起來正好是十二個,但有几個這時顯然并未生火,那些生了火的銅爐上各有鼎鐺之屬,形狀古拙。戒惡初見這种道家煉藥之器,不覺湊上前去,東看看,西看看。老丐雖然也走來走去,但他倒無心細看丹爐。他在全神貫注,听堂外白鶴和金鼎說些什么。
  原來白鶴和金鼎在院中并未走開,兩人似乎在商量什么事,大半都是低聲在談,老丐耳力雖強,隔得遠了也听不清楚。這里吳戒惡又不住說著話越發扰得老丐無法听明堂外人語。老丐暗暗生气,正想止住戒惡,忽然听見院中白鶴微微提高聲音道:“你何必如此多慮?我帶著師父手札去,那兩個昆侖弟子料也不敢怎樣。而且我已經在師父那儿討了話,要是他們万一不知進退,我就硬送他們回昆侖,也沒什么難處。你還以為有什么要小心的地方呢?”接著那金鼎道人笑道:“師兄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不是顧忌那兩個昆侖弟子。我最怕另外昆侖那面再有人出面,說不定就把事弄僵。你想,師父与赤陽子雖是同道至交,可是畢竟不是他們本派尊長。那兩個昆侖弟子,既是出山不久,倒也許不敢妄動,可是要有別人再出面,就難說了。”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金葉丐往靠近堂門一面退了几步,側耳凝听,只听見金鼎又接著說道:“風聞徐霜眉月前曾到黃山,不知道她是不是會參与這件事。”白鶴突然截住他的話冷笑道:“徐霜盾出面又怎么樣?難道你怕我制不住她不成?”白鶴語聲中似有怒意,那金鼎卻仍然笑道:“我不是說制得住制不住,我也不知道徐霜眉的功力究竟怎樣?不過連年道路傳聞,都說這個女子十分剛強,行事最是難測。師兄若遇上她,我說一句冒昧的話,就怕容易翻臉。那一來武當昆侖兩派的交情,豈不是要付諸流水?所以我勸你還是在拜辭師父的時候,詳細請命,看師父還有什么話沒有。這种事總以慎重為是。”白鶴沒出聲,停了一會才道:“師父已經吩咐得明白,臨行的時候也未必另有什么話;師父要是自己不說,我那敢多問?你說要多慎重,倒是不錯;到時我自然會小心處置。”那金鼎又笑道:“這樣就好,我原也沒有別的意思。……”兩人說著似乎向外走去。底下的話,金葉丐再也听不清楚。老丐歷事已多,先前一心為了給碧云庄解困,只是想說動武當出面調停,別的全來不及想;這時听金鼎与白鶴說話口气自己不覺暗暗心惊,想道:“這位白鶴道人大半是個硬漢,這場事弄好就不說了,弄不好真不准鬧出多少禍事。我老花子說不定給人家武當派無端惹下一場大亂子,那可是不妙。”他這里想著,一面游目四顧,才望見那換值守虛堂的道人,不知何時,在堂角中靜靜立著,凝望著自己,也不和吳戒惡說話,讓他呆呆立在一個銅爐旁邊;看光景這位道人已經察覺自己老站在這儿不動步,有些异樣,不覺暗笑道:“真糟,他別想著我要偷他們武當的丹藥。”這一轉念,老丐便連忙赶回去搭訕一番。那道人也沒問什么。
  當晚吳戒惡和老丐都被安置在山上客房里睡。可是這一老一小各有心事,都是在床上翻來复去鬧了半夜,直到將近黎明,方沉沉睡去。
  戒惡心事比金葉丐更重。他這次离家遠入武當,在路上只憂慮武當人物不肯出面解救碧云庄上的災禍;等到白鶴奉命傳書,他本該稍稍放下心,可是夜靜獨思,又覺得自己既不能回家,又不能入武當門下學藝,前途難知,因此比金葉丐入睡更晚,等他惊醒時,已是次日已末午初。戒惡在床上看了牆上日影,一面連忙披衣起床,一面暗暗怪自己粗心,又詫异金葉丐為什么不來喚醒自己。那知道他剛下床走了几步,忽然看見案頭放了一張紙條。戒惡忙拿起來一看,原來是金葉丐留給他的,那上面寫著:
  “我往黃山訪一位至交好友,半月左右可回。賢侄千万安心在武當小住。
  金葉丐。”
  后面又加了几個字:“不要為老花子擔心,此去只是訪友。”戒惡看了,征了半天。他知道這個老丐性情古怪,想到就做,字條大半是天明后所留。此時說不定已走了一二百里,想追也來不及。雖然他十分不愿意老丐將他一個人丟下來,但也無法。他雖然是嬌養的孩子,可是秉性外柔內剛,到了艱難危困之際,反而神智清明。這時盡管心里一陣難受,可是自己明白這一來是獨處异鄉,更慌亂不得。他緊閉著嘴唇,長吐了一口气,自己對自己苦笑了一笑,便出門去找值事道童,一面盟漱,一面說些閒話,倒像是行所無事。
  不提戒惡在武當山等信,且說金葉丐那一面。
  金葉丐下山正是辰初。他這次突然要赴黃山,是因為昨夜自己盤算碧云庄上的事時,想起日間听貝金鼎道人所說昆侖徐霜眉一節。老丐原擔心白鶴此去未必順遂;想到金鼎道人所說的話,愈加不能放心。他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徐霜眉究竟是不是要幫方家姊弟上碧云庄尋仇,非得弄明白不行。黃山上恰巧有老丐一位好友隱居。那位隱俠也是和各劍派人物頗有往還的。金葉丐想徐霜眉不久以前既曾在黃山露面,說不定這位高人多少知道一點內情,因此決定天一亮就向臥云道長告辭,往黃山一行。他性子最急,匆匆動身,等不及戒惡醒來,留下紙條便下山而去。
  老丐飄蕩江湖數十年,到那儿也是一樣;黃山又是舊游之地,一路上毫無延擱,五日后又到了黃山附近。這時候正是申末酉初,驕陽如火,老丐覺得有些口渴,便走入道旁一個小鎮,去喝杯茶。
  這個小鎮不過百十戶人家,一家茶舖正坐滿了人。老丐雖是叫花子打扮,一向卻不肯向人討茶飯。自己伸手摸了一個錢,買了一碗茶,就在門外咕嚕嚕喝起來。
  這個小鎮上似乎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來來往往的人真不少。有些挑著擔子提著竹筐的人,好像是做了一日生意,正要趁著黃昏暮風走回家去,和家人歡聚。老丐來時是往西拐彎進入這條街,現在站在茶舖門口,遠遠望去,只見街南轉角處有一片樹林,樹蔭之下圍著一大群人,雖然隔得太遠,看不清他們在做什么,可是老丐打量了几眼后,就猜著大半是藝人在賣藝或是變把戲。老丐好奇心重,這時又正是烈日當頭,覺得十分炎熱。到樹蔭下剛好納涼憩息,于是他放下茶碗,就走過去。
  這一片樹蔭下,空地橫直足有四五丈;圍在這儿看熱鬧的人鬧哄哄的;有些小孩子看見地面上人擁擠得厲害,就爬到旁邊樹枝上去往場里看。這本是鄉下野孩子常有的事。但老丐走近,目光往樹上一掃,卻十分惊訝。
  原來這時爬到樹上的孩子也有上十個,都是揀那樹干斜曲的地方寄身,离地呈多也不過丈余,手腳都緊緊鈞住樹身。可是獨獨在空地左邊的一棵老松樹上有兩個孩子,并坐在离地四五丈的一根橫枝上,而且兩手指東划西,毫不著力。身形像貼在樹枝上一樣,隨枝蕩動,神色十分自在。這兩個小孩正遠遠面向場中,金葉丐只看到側面,還未望見兩個小孩的面孔,不知道面色眼神如何,但憑老丐的眼力,一看這身形就明白這兩個小孩大有來歷。他略一忖思,便擠到人叢中,一面打量場中情景,一面留意旁邊松樹上的動靜,想伺机探探這兩個孩子的來路。
  場中原來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高大漢子,正在走一趟單刀。這分明是江湖賣藝人行徑,但怪處是他只孤身一人,沒有伙伴,也沒有那一套行頭。只他手里有那一柄刀,另外地面上連大槍石鎖都沒有,更別說軟索之類的東西了。
  老丐暗暗稱怪,心里揣測這漢子的來路,又細看他的刀法。那漢子的刀看來只有二尺八寸左右,但靠柄處卻有兩個大鋼環,看來既不像普通軍刀,又不是九耳八環刀,形狀十分怪异。那漢子展開一趟六合刀,這時已將近收式;六合刀是尋常刀法,但那漢子進退騰挪,身,手,步,眼都頗見功夫,不像只會點俗把式的人。老丐再偏頭看樹上,才看清楚這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大約都只有十歲上下,男的似乎略大一點,都穿的輕羅衣褲,倒像是富貴人家儿女。男孩子手腕還套著一雙金鐲,在日光下閃映。這時兩個小孩都目注場中漢子,看得十分起勁。
  那漢子刀法走完,收式向四圍人眾打個圍拱;四圍的人也有些喝采的;那漢子將刀插到背上,又對眾人作揖道:“在下流落江湖,今天走過貴地,這點粗玩意儿不敢說是功夫,只求諸位周濟周濟。”
  金葉丐一听,這漢子明不是內行,說的話也不合江湖人的轍儿;口音又是北方人,估量他是异地窮困,偶爾賣藝,難怪什么行頭也沒有。老丐俠骨熱腸,正要搶前兩步和這漢子說話;忽然身后有人哼了一聲。老丐轉頭一看,不覺心里一震。原來這來到老丐背后的人,身長不滿四尺,卻是頭大如斗,亂發披肩,穿一件青布飽,上面油光閃閃。他見老丐回頭看他,也翻翻眼看著老丐;他那一雙眼睛布滿血絲,但神光甚足,一望而知是身上有功夫的凶暴之徒。
  金葉丐近年雖未來過黃山一帶,但江南三丐都是久歷江湖,大半的武林名手,江湖豪客,都見過面。即使沒見過的,也大致知道神態狀貌。這人形貌与眾不同,照說不難猜出來路;可是老丐和他對了一眼之后,一時還想不起此人是何路道。
  這時場中一片銅錢落地的響聲,那漢子俯身拾著錢;金葉丐只看清楚他右肩后有一塊血跡;日子已經很久,血色變黑,但瞞不過老丐的眼睛。那漢子將錢放在腰間布裝里;面有喜色,又向眾人致謝,說道:“承各位父老朋友們幫忙,在下感激不盡。讓我再露一點小玩意儿,博諸位一笑。”說了就走到場右一棵樹旁邊,打量了几眼,含笑向眾人道:“說起武功掌力,江湖上能手如云;在下是算不上。不過小時候也練過几天,我就拿這棵樹獻獻丑好了。”眾人轟然叫好,那漢子又打個圍拱,才轉身立定雙足,微微下腰,雙掌當胸,一先一后,略作吞吐;然后,右足一上步,身形搖轉,左掌微向上一穿,右掌唰的一聲向樹身掃去。只听見澎然一聲巨響,四下惊呼,那棵樹也有碗口粗細,竟被這漢子一掌劈倒,地面上沙石亂飛,那站得近的人有被沙石濺到臉上的,便“哎呀”“哎呀”亂叫。
  金葉丐微微一笑,暗想,這個漢子年歲也不算小,怎么做出事就和小娃娃一樣,要用掌刀劈樹,對看熱鬧的人也不招呼招呼,讓人退開點;要是像這樣賣藝,只怕得餓死。老丐轉念未了,突然背后有人冷冷說道:“老賣這一手,你算那一門儿的朋友?”語聲中一陣勁風,一個人影從老丐身后躥起,要越頂而過。
  老丐是什么人物?豈能就讓背后這人順順當當從自己頭上躍過,一覺到身后勁風,他手里那根打狗棒陡然往起一立,嘴里卻叫道:“喂,別碰著人哪。”
  這矮子有意向場中人找事,加上心浮气粗,先前老丐雖然和他對了眼,可是一個有心,一個無意,他壓根儿沒想到老丐來這一手,身形想退,老丐打狗棒一立起來,眼看正戳上自己丹田要穴,駭怒之下,右臂用力一甩,左足斜踢,避過捧頭,在棒側一點,身形就借這一點之力向右撥出數尺,口里罵了聲,“老殺才,作死!”接著兩臂一振,身形已落往場中。老丐被他罵了一句,卻并不惱,嘻嘻笑道:“這位爺是怎么著?您要下場子也練一趟,敢情好,可是別這么高跳高落的呀。”那矮子一落地,還沒打定主意先對誰說話,老丐就來了這么几句,更加心頭火起,凶眼一瞪,恰要發作,那邊賣藝的漢子,卻已經迎過去,向這人拱拱手,冷笑道:“又是你這位朋友。前天林家集上一見,我就自恨沒弄明白你的來意,你老兄倒又赶到這儿來了。你一路綴上了兄弟,倒是有什么事見教?趁這儿涼爽,你就請爽爽快快把尊意說出來。”
  矮子望著那漢子冷笑一聲,陰陰地說道:“朋友別怪我一路跟隨,我生來就是這种性子,遇事非弄個水落石出不行。朋友你擺著是名家之后,可是我前天好心領教,你偏是吞吞吐吐不說真話,甩手就走。可真算眼睛長得高,瞧不起江湖道上的朋友。可是我既然找上你,你那儿能走得掉。今晚我在旁邊儿又瞧見朋友你的刀法掌力,這可更非領教一下子不可了。你倒是怎么個想法?難道又要撒腿一跑嗎?”
  那漢子瘦瘦的孔面气得通紅,手指著矮子道:“你說話可放明白些。我賣我的藝,你走你的路,憑什么我要給你背家譜。前天我還不明白你的心思,所也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和你胡纏。你道我真怕了你不成?剛才你在這儿看我弄那几手玩意儿,占著朋友你身材生得好,我沒瞧見,要不然我早就先招呼你了。我看閒話少說,你是想找事,就划出道儿,我姓卞的決不含糊。”
  矮子頭一擺,亂發飄揚,哈哈一陣狂笑道:“朋友,你別裝糊涂;你為什么不敢說真話,自己心里明白。你要是愿意痛快點儿,還是那句話,就請你把你的來路說說,再把你腰里那個黃布袋交給我在下,我決不再打扰,要不然,只好咱們拆兩招,換兩式,讓我看看朋友你家學淵源,到底有什么惊人的藝業。”說著又一指金葉丐道:“還有,這個老花子大概也是你的朋友了,我挨個儿領教。”
  金葉丐暗暗好笑,想道:“看光景這個矮子口气雖狂,可并不深知這個漢子的高低,不然何必怕自己幫著兩打一,先來拿話扣住。”
  那姓卞的漢子怒聲道:“你別扯上別人。我來到這儿,無親無友,你別擔心有人幫我。你要踢賜招。我當然遵命。可是朋友你也得先說說你是那一道的英雄,為什么要找上我姓卞的。”
  矮子一呲牙,滿臉怪笑,答道:“你這是多費口舌,你口口聲聲說你姓卞,就足見你還有种。雖然你不肯說你的來歷,可是姓儿還沒改。那么你還問什么?你腰上的黃布袋儿不解下來,我只好在你手下領教几招了。”
  那姓卞的漢子似乎又怒又疑,喝道:“你滿口瘋話。什么黃布袋黑布袋?你的來意說著礙口,是不是?得!我也不再問,要動手你就請。”
  他說了就側身后退兩步,等矮子動手!矮子看看金葉丐,老丐正翻著眼睛往上看,像是滿沒這么一回事儿。矮子也估不透他;略一沉吟,便向姓卞的漢子怪笑一聲道:“既是這樣,我就無禮了。”語聲一落,身形逼上去一步,手掌左上右下,便向那卞姓漢子推去;那卞姓漢子左足斜向身后一探,右足暗用力,身形側轉,右掌護胸,左掌卻以截腕手向矮子右掌迎去。矮子來勢似快,實在含力未發,看卞姓漢子一換式,右腕往回一旋,身形疾轉,左手三指探出,突向卞姓漢子左臂擒來;卞姓漢子左足一點,身形轉過來連進數掌,力猛擔沉,那矮子只巧拿妙截,連拆數招。
  猛然卞姓漢子步法一變,進退如風,高竄低旋,掌式才發即變,眾人從場外看去,只覺得他像猴子一樣縱躍如飛,金葉丐卻暗暗詫异,再看矮子卻仍是陰沉沉地見招破招,不輕易進招;轉眼又過了半個時辰,卞姓漢子一聲長嘯,身形猛然斜縱出去,著光景是想另換掌法,那矮子卻大喝道:“那里去?”雙掌往外一抖,身形縱起丈許,竟隨后扑到。他身形是平射出去,疾加飛矢,卞姓深子未及回頭,知道矮子已到,他連忙右膝一橫,左腿探出,身形斜臥下去,兩臂十字伸出,成了“倚石觀星”的式子,想守住門戶。那知道矮子心毒手辣,他先前纏戰半天,就要等著這一擊成功。他身形縱到,不往下落,兩膝猛往后一抖,在空中將會形倒轉過來,成了頭下腳上,兩手十指張開,向卞性漢子抓到。
  這一下卞姓漢子大出意外,口里呵了半聲,雙掌一合,似想仰面迎擊;這真是一瞬間事,他這里掌未發出,那矮子十指如鉤,眼看要抓到他肩臂上,那邊金葉丐方喝道:“且慢”,眾人一聲惊叫,只覺得眼前一亮,一片粉紅色的影子從上空飛降,只听見矮子一聲怒叫,又嘶嘶兩聲,一個人影貼地急躥出兩太多,有人哼了一聲。原來卞姓漢子剛從矮子掌下逃脫。他左臂上衣服被扯破一大片,布縷紛垂,肩頭上更是涔涔滴血。他這一躥出來,腳步已經有點不穩,恰好停在金葉丐身旁。老丐目力如神,眾人眼花繚亂中,他早看清楚場中情勢,不再打算出手,卻彎下腰將卞姓漢子往起一攙,口里說道:“朋友,千万急不得,你肩頭中了螳螂七煞爪毒。喂,你快把這接過去。”說著遞了一個小磁盒給那卞姓漢子。
  大姓漢子适才讓矮子十指抓上肩臂,登時身上一麻,只道命盡當場;幸而突有人赶到矮子身后,逼得矮子轉勢回身,自己方拼命用一招“赤練游風”,急竄過來;這時只覺得左肩連著左背一帶麻辣辣痛不可忍,眼睛也有些發黑。一听老丐說“螳螂七煞爪”,不覺大惊,連忙伸右手接過藥盒,方要開口致謝,老丐又造:“別說話,快上藥,風吹久了要坏。”卞姓漢子慌忙打開藥盒,將里面黃色粉末抓了一些自己按在左肩上,耳邊听見場中有人高聲說話,自己定定神,往那面看時,益發惊詫得目瞪口呆。
  原來那凌空下擊解救卞姓漢子的人,竟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身穿粉紅色羅衣,手上金鐲閃閃發光,眉目清秀,真像畫中的善財童子一樣。他不像老丐早看見這個小孩藏身林中老松樹上,他先前全來留意,這時真不知道這個男孩從何而來。
  那男童人雖幼小,可是神色真和成人一樣,他這時穩穩立在樹前,一雙小手一拱,向矮子含笑道:“沙家螳螂七煞爪名不虛傳,可是能用來欺侮江湖上的苦朋友嗎?”
  矮子先前眼看得手,心里只顧忌那老花子,誰想身形下扑,右手五指剛沾卞姓漢子左臂,這個男孩竟然從旁面樹梢上扑來。當時自己倒懸半空,施展螳螂七煞爪,身后如果來了人襲擊,可是無法抵御,所以一覺得人影扑來,忙著護身,只得腰下一轉動,將后半身硬疊下來,“蝴蝶迎風”,身子連連几翻,落往旁邊,還不知道來的是什么人物。這時一看是一個小童,真气得心肝肺都要炸開,可是矮子毒狠深沉,愈看著來人年幼,愈不敢大意!所以倒忍气不動,等男童發話。那知道這個男童那么神態從容,而且一開口就喝破自己門戶,不由得更加心惊。
  矮子自己身后有大靠山,半仗著功夫,半仗著師門成名,實在縱橫多年,處處占上風,但自己師門戒條本不許隨意炫露,所以一向在江南雖是窮凶极惡,但是极少留名道姓,你了几位好友和前輩名家之外,少有人知道自己來歷;這時拿不定男童是只看出自己是沙家傳授,抑或是真摸著自己底細,便沉住气不敢粗心動手,听了男童的話,怪臉上反露出笑容,也拱拱手道:“這位小哥,既然識得我的七煞爪,想來不是外人。請問是那位的門下?”
  男童吟吟笑著,不住打量矮子的頭發,朗然答道:“你先別問我,我的話你還沒答呢。你和這位賣藝的朋友有什么過不去,你怎么居然就下這种毒手?”
  矮子暗罵小鬼頭不識抬舉,我若是不是怕你有什么倚仗,我先要你的小命,但面孔上仍是笑容未斂,接口道:“我和那個男子的事,你不知道。說起來話長。你好像不認識他,何必幫他,他可不是好人。你姓什么?從那儿來的?”
  男童收了笑容,皺著眉頭望望矮子道:“你問我干什么?你是要和我動手較量較量,又怕惹出事,對不對?我又不和你交朋友,我何必說這些。我只問你,你隨便亂傷人,是什么道理?你怎么老不說?”
  矮子目光一動,冷然道:“你這孩子不識好歹,我不想和你計較,你既然不說姓名來歷,我也不問,你走你的,我的事你別管。”矮子原料定這小孩大有來頭,所以只如此說。以他平日的凶狠,這樣隨便把攪亂自己的人放走,還是第一次。豈知那男童,听他這樣說,反而秀眉一揚,冷笑道:“你要我走開?我既然管了這件事儿,當然要管到底。你看我是孩子,那你就更不用怕。你何必急著跑開?”
  那矮子說了話后,本想轉身走過去再找那姓卞的漢子,不再理會這小孩;才一提腳,小孩竟說自己怕他,所以要跑,不由怒气上沖,一回頭沉下險道:“你這個孩子倒會說一口大話;你能管什么事?叫你別管,是好心好意。你再不知趣,我教訓你一頓,再找你家的大人去。”
  男童兩目一張,高聲道:“你這丑鬼,我和你規規矩矩說話,你倒滿口胡說。我先教訓教訓你。”說著雙掌向胸前虛虛一抱,又道:“來,來,快施展你的螳螂七煞爪,看你有多大毒气。”
  矮子要忍忍不下,想走走不開。如果動手,真不知道這孩子的父母師長是誰。只看他先前從樹上扑來的身法,誰也看得出他一定是自幼受高人指點。換了平常的孩子,這樣年紀連爬樹也爬不了多高,豈能有如此的輕功?自己和他動手,胜了他也是后患無窮,再看他擺這么一個式子,自己竟然認不出是何路數。不過行家一看,也可以猜到這是以“虛中生万化”之理為本的上乘功夫。這孩子的師長斷不是尋常武林人物了。這樣一想,矮子更不能動手。
  那男童原未進逼,只等他出手,看他一雙凶眼定定地瞪著,卻一點不動,便發急起來,剛叫道:“你還不快進招!你真怕嗎?”突然上面樹梢枝葉一陣亂響,又有一個小孩聲音急喚道:“哥哥快來,夏姑姑回來啦。”
  男童一听,臉色頓變,急急向矮子道:“我姑姑來了,我不和你動手,你不要眼來。”說著向樹上就躥,矮子一怔,未及轉念,卻听見小鎮街上一面,似乎有牲口過來,又有一個女子口音喚道:“阿芝,阿蘭,還不快快下來。”
  那兩個孩子本來想往林后溜走,一听見女子相喚,互相施個眼色,高聲應道:“來了。來了。”便在林中躍下地來,向街上跑過去。矮子不覺跟過來。到街上看時,這兩個孩子站在路旁,旁邊一頭青騾,騾背上一個中年女子,身穿道裝,正和兩個孩子說話。
  只听那男童道:“我不說謊,我是沒和人動手,妹妹看見的。”
  那女孩忙道:“我們是看人賣藝。”
  那女子沉著臉道:“看賣藝也不行,我出門的時候不是叫你們別下山來嗎?你們怎么會跑出來?”男童和女童都低下頭。那女子緩緩下了騾子,又問女孩道:“你們看賣藝,為什么爬得那樣高?又為什么阿芝下來,你留在樹上?”說著在騾子頭上輕拍了一拍,又道:“不知道你們又闖了什么禍了,還想瞞我;來,讓我看看。”
  那道裝女子說著便向林邊空地走來,這時看熱鬧的人都聚在場側一角,亂嘈嘈不知說些什么,那女子早就听見人聲甚雜,所以料定出了事,要親自看看。
  那兩個小孩跟著走了几步,忽然望見矮子正退往樹林,那男童便向女子道:“夏姑姑,我說的是實話,我們沒闖禍呀。就是那個丑鬼硬用螳螂七煞瓜欺負賣藝的,我去擋了他一下。”
  女子微顯惊訝之色,望望矮子后始道:“就是這個人用螳螂七煞爪傷人嗎?”男童方應了一聲:“是”,女子兩臂一探,攜了兩童,雙肩微搖,身形并未縱躍,但步似追風,好像在冰上滑動一樣,一恍眼已到矮子身后。
  矮子看那女子和孩子要過來,便知道今天再要和那卞姓漢子打交道,實難得手,所以轉身入林,想穿林而過,走田邊小路先脫身,再另作打算。不想走了不遠,身后只覺得一陣微風掠進,有人輕輕說道:“就是他。”正是男童口音。
  矮子惊顧身后,那女子已做一舉手道:“請問你可是沙九公門下嗎?”
  矮子深知利害,連忙躬身道:“沙九公正是家師,請問大師法諱?”原來他看這女子穿道裝,所以稱她為“大師”。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姓夏。你想必就是九公第六弟子褚光了。十八年前,我与今師曾在白沙島上一見,你大概入門不久。”
  那矮子听了臉色大變,微微一退,說道:“晚輩正是褚光。請問前輩可是當年一劍斬七凶的夏女俠嗎?”
  那女子淡淡笑著搖頭道:“少年舊事,我已不想再提。你到這里干什么?”那男童看看夏女俠神色,也睜大眼睛望著褚光。
  褚光定定神,陪笑道:“晚輩因有一事未了,所以和一位江湖朋友在此相會,不想這位小兄弟出了面;還幸虧我不敢大意,也沒動起手來。這兩位想是前輩的門下了。”
  夏女俠份待發話,那邊閒人忽然紛紛散開,從人叢中走出一個乞丐,雙手橫棒了一個昏迷的男子,急步過來。
  夏女俠凝神再看看,卻高喚道:“金葉丐俠怎會到此,真是幸會。”老丐走過來,橫了褚光一眼,將受傷的人放下,拱手道:“一別十年,不想在這里遇見女俠,听說六七年前女俠隱居黃山不問世事,這可是從外面剛回來嗎?”
  夏女俠望望受傷的男子,笑答道:“我結廬黃山,外人知者极少,其實也說不上隱居。丐俠這位朋友似乎受傷不輕,是怎么一回事?”
  男童搶著一指褚光道:“這就是讓他抓傷的。”夏女俠目光一閃,褚光滿臉通紅,忙要說什么;夏女俠卻揮手道:“我正是要問問此事。丐俠給他服過藥沒有?”
  金葉丐苦笑道:“我老花子家當有限,我給了他一瓶化毒散,只說能阻住毒气,誰料到他呻吟了這半天還是昏過去了。我看這次可非你幫忙救人不行。憑你夏清芙女俠的名頭也不能見死不救,是不是?”
  夏清芙女俠又微微一笑,答道:“丐俠不要玩笑。歇會儿帶他到我山上草廬去醫治就是。我先和這位褚朋友說几句話。”說了就轉向褚光道:“你和這位朋友是有什么過節不是?”
  褚光呆著一張丑臉,半晌方支吾答道:“晚輩与這位卞朋友還是初見;本來因為晚輩受人之托,探問一件事,所以和他答上了話;后來言語不合,使動了手。晚輩不合失手傷了他。現在老前輩如果要用解藥,自當奉上。”他說了便探手怀中作掏藥之狀,夏清芙卻道:“解藥不用了。這傷我還能治。你現在若是不打算再向這位受傷的朋友找事,我可就帶他走了。若要找我,可來黃山盤云澗。”夏清芙說了也不等褚光開口,便向金葉丐道:“這人傷勢不輕,讓我這青騾馱他上山,阿芝阿蘭先送他去罷。”
  兩個小孩儿口里答應著,從老丐手上將那昏迷不醒的卞姓漢子接過去,扶上驟背,那男童笑嘻嘻地扯了扯騾子耳朵;那騾子低鳴一聲,就向前走去;二童一左一右,夾著騾子,轉眼馳出鎮口。
  這里褚光仍然呆立當場。夏清芙等那兩個孩子去遠,才沉下臉對褚光道:“我對今日之事雖不詳知,可是連年江湖傳聞,也常有人說起你的行徑。今師長年命你到江南采藥,對你行事卻不聞不問。我對你們的事雖說不便多問,可是我既与今師有一面之交,也不得不為你今后少再如此任性妄行,須知貪心辣手,必得惡果;不要弄到貽誤師門,那時你悔之已晚。”
  褚光被夏清芙教訓一通,竟不敢出聲。夏清芙說畢便向丐俠一舉手笑道:“請到草廬小坐。”轉身便向鎮外走去,老丐嘻嘻一笑,不理褚光,逕自隨夏女俠而去。
  黃山高處,終年云封山徑;盤云澗更是地勢險絕。老丐昔年曾來此一游,現在隨夏清芙到她隱居之所,一路辨認泉石林草,不覺怀想往事,因此途中默默不多說話。
  夏清芙引了老丐越過一條小澗,從石壁道上攀登峰頂;遙遙望見一帶竹篱,篱后茅屋數間,四周都种著花草,繽紛奪目,成了一個小園。篱外那青騾正昂首而立,原來男女二童已先回來。
  夏清芙知道那受傷漢子耽延不得,讓老丐入內后,也不多作客套,便匆匆命男童將卞姓漢子帶來。他此時仍是昏迷不醒,男童原將他安置在竹榻上,這時便連竹榻推到堂中。夏清芙略一察看傷勢,便向丐俠笑道:“沙老怪門下都學得如此惡毒,幸而我這里尚有一兩种草藥可用,不然這人真難保全。”夏清芙說了便走往后面,少頃出來,手里拿著一束黑亮細草,草上露痕猶濕,明是新從園中拔來。
  老丐兩眼一轉,笑叫道:“原來你這里竟种著烏絲草,難怪你看人中了七毒爪還這樣不慌不忙的。”
  夏清芙含笑點點頭,便將卞姓漢子衣衫解開,打量了一下肩頭中爪之處,自己將烏草樓成一團,貼到傷口上,又將另兩根輕輕塞入傷者鼻孔,回頭吩咐男童道:“你將他送到后面靜養,他至少要過一個時展方能醒轉,你不須守候,快些出來,我還有話問你。”男童諾諾而退。那女童卻皺皺眉頭,望望夏清芙又望望男童,似乎十分擔心,悄悄隨男童走去。
  老丐在旁看得明白,便笑道:“女俠几時收了這兩個弟子,真是難得的异質,我老花子見了就滿心歡喜。今天的事你可別怪他們倆,真說起來,他們還救了人呢。”
  夏清芙微微搖頭道:“這兩個孩子是友人寄養在這里的,不是我的弟子。他們秉賦确是不差,可是劣性難除,我受友人之托,縱容他們不得。”
  老丐深知夏清芙習性,听她如此說,便哈哈笑道:“既不是你的門下,你可更得寬待他們一點。別拿人家的孩子立威呀。”
  夏清芙不覺失笑,還未答言,那兩個孩子已經出來,都低著頭,緩緩走到夏清芙座前。
  夏清芙淡淡說道:“你們今天雖然只是出手救人,不算犯過,可是擅自外出,也是妄為。你們記得徐仙子臨走怎樣說的?”
  那男女二童都不敢出聲,一齊跪下。夏清芙又申斥了几句,那男童看她顏色稍霽,才低聲道:“姑姑別生气。今后我再不帶妹妹出去玩了。”
  老丐忍不住插嘴道:“你瞧,他們不是挺听話嗎?得了,別讓他們老跪在這儿,我來奉訪,還有事和你請教呢。”
  夏清芙不覺失笑,便向兩童道:“你們既然認錯,我也不再責罰。快起來,見見金葉丐俠,剛才一直忙著治傷,你們連禮都沒行過,人家還給你們說情,還不多叩几個頭。”
  那女孩見夏清芙怒色已斂,笑嘻嘻拉著男孩起來,卻又向夏清芙道:“姑姑別告訴徐姑姑,好不好?”
  夏清芙笑叱道:“還敢多說!像你們這樣頑皮,正該讓徐仙子早把你們帶走好好管束。你們還不給丐俠行禮。”
  兩童向老丐拜倒,老丐哈哈大笑,一手一個拉起來,問道:“你們看來是兄妹了,叫什么名字?”夏清芙代答道:“他們姓衛,男的叫衛芝,女的叫衛蘭。我就叫他們阿芝阿蘭。”
  老丐還想問這兩個孩子的來歷,夏清芙卻用話岔開,命阿芝喚仆婦預備酒菜,款待遠客。
  須臾酒菜備妥,夏清芙便邀丐俠在澗邊一片草坪上席地而坐。那酒也是山中所釀,十分香醇,丐俠連飲數杯,望著云海迷离,山花燦爛,神意大覺爽暢。那阿芝阿蘭兄妹卻未來同吃,夏清芙著他們看著那卞姓漢子,等他醒轉,便來報知。
  丐俠對這衛家兄妹十分喜愛,和夏清芙閒話了一會儿,便開口問道:“阿芝阿蘭在你身邊有多久了?”
  夏清芙昂頭想了想道:“也有三年左右了。”又微歎道:“他們兄妹本是人家棄嬰,父母也不知是何等樣人,將他們棄在山東泰州城外。恰巧我有一位江湖友人路過當地,將他們收留起來,養到六歲,后來不幸遇上禍事。幸而我有一位忘年之交無意碰上,見他們根骨极好,便救他們出來。但因為自己不便撫養嬰儿,便送他們到我這里。從此就由我撫養了。丐俠看他們是否還可造就?”
  老丐雖听夏清芙說“忘年交”,估量到那人必甚年輕,尚未十分在意,信口贊了几句。又問道:“我先前看他們身法步法都已頗有根底,想來是女俠親傳的了。”
  夏清芙搖頭笑道:“我平生未收過弟子,他們年紀這樣小,我更不耐煩教,不過那位朋友送他們來以后,曾傳了一些口訣,讓他們自己試練,所以連年來他們也小有所得。丐俠先前沒留神他們的功夫路數是昆侖派傳授嗎?”
  老丐此來本是要探听昆侖徐霜盾的行蹤,這時一听“昆侖派”三字,猛然間胸中雪亮,卻仍然不動聲色,哈哈一笑,又飲了一杯,答道:“我老花子年來越過越粗心,真沒看出他們的路數來。依你這樣說,那位送他們兄妹上黃山的朋友是昆侖人物了。”
  夏清蕪點頭道:“我這位忘年交真是曠世奇人,不僅在昆侖門下是超邁同輩,而且我平生所見的女子不少,決無一人能望其項背。說起這人,丐俠或許也听人提過,她姓徐名霜眉,是昆侖掌教赤陽子最得意的弟子。”
  老丐暗叫道:“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但他表面滑稽玩世,行事卻頗有分寸,這時听口气已知這次夏清芙女俠竟与昆侖徐霜眉是忘年好友,而且對她贊譽逾常,那能隨便表明來意;當下只笑道:“這位徐霜眉,我倒听人說起過,只是無緣一見。夏女俠和她相識有多久了?”
  夏清芙道:“我是四年前与她相識,那時候她剛過二十歲,可是气宇高昂,已經令人心折,今年還見過她一次,本來她說有事到黔邊走走,不久便來帶這兩個孩子到天台小住,不知怎的,至今還沒來。”
  老丐听著又怦然心動,口里方要隨意答兩句話,夏清芙卻咦了一聲,側望遙空喜道:“我們正說她,她就來了。”
  老丐大出意外,忙也向那邊望去,此時天空淨無云縷,只一彎缺月低懸,分明沒有人影。老丐正覺奇怪,背后一陣腳步聲,阿芝阿蘭飛快跑來,也嚷道:“徐姑姑來了,徐姑姑來了。那不是她的鸚鵡?”
  老丐這時才留意到月影下一只小鳥正徐徐飛近,后面卻仍是不見人影。
  轉眼間那小鳥愈飛愈近,淡月之下已看得出是一只赤色鸚鵡,它飛到草坪上略一盤旋。便向夏清芙面前落下,夏清芙向鸚鵡足端瞥了一眼,便爽然失笑道:“我只當你主人已來,原來只是迫你送信。”那鸚鵡似解人意,口里咯咯叫了兩聲,竟十分像人語。
  老丐知道徐霜眉本人未來,便不擔心弄出尷尬局面,當下看夏清芙從鸚鵡足上解下一條白絹,便問道:“徐霜眉可是命她的鸚鵡給你帶了信來?”那阿芝阿蘭也湊到面前去看那絹條。
  夏清芙持著絹條略看几眼,卻笑道:“你們徐姑姑又有事要到苗疆一行。她要你們在這里安心再等她一兩個月,才能帶你們上天台山呢。”
  兩個孩子都嘟起嘴,十分懊喪;老丐卻暗暗變色。
  夏清芙未曾留意,自己進房去,過了一會儿拿著一張紙條出來,一給鸚鵡縛在腿上,笑道:“你快帶回信去見你主人。”那鸚鵡低鳴一聲,便徐徐飛去。
  這里夏清芙還和金葉丐閒談,那如老丐心里十分优急;想著徐霜眉既說到苗疆有事,不消說必是去助她師弟妹尋仇;這樣一來,只怕白鶴此去未必順手了。
  老丐猜想得不錯,徐霜眉一入苗疆,頓使臥云道長一片好意付諸流水,而且還生出許多事故,這是后話。
  且說方靈洁當日從碧云庄后峭壁下救了兄弟方龍竹,自忖孤掌難鳴,又急于要為兄弟治傷,不再停留,便乘著敵方也在救人時,匆匆挾了龍竹向荒山中走去;轉瞬天色大明。靈洁計算离碧云庄至少也已經是好几十里,便揀了一塊山石坐下稍歇,一面再詳看龍竹傷痕。
  龍竹与裴敬亭惡斗時,雖然仗著六陽手玄功,占了上風,但畢竟自己功力尚淺,筋骨已被震傷,加上孫天夷的烈火珠一發,腰背一帶燒得青紫片片,自己一路在靈洁臂彎中极力調順真气,總仍是渾身酸痛無力,更不敢出聲再耗真气。這時被靈洁放在一個大石上,方徐徐張開眼睛。靈洁俯身問道:“你的火傷怎樣?身上還有別的傷沒有?”說著便輕輕揭開龍竹衣衫。龍竹卻搖頭低聲道:“火傷不打緊,只是我先前和那姓裴的對掌,似乎受了內傷。全身骨節都像要迸散一樣,你快把固魄丹給我服一粒。””
  靈洁連連點頭,伸手往腰間一摸,忽然失聲叫道:“不好,不好,我的固魄丹怎么不在身上?”定神想了想又道:“是了,是了,昨天早晨我們從那山洞出來的時候,一定是將固魄丹留在那洞里了。”原來方氏姊弟此次入奮疆,沿途為避人耳目,不但靈洁易了男裝,而且沿途住宿總揀那無人荒洞或密林之中。前一天早晨他們從烈火峒后面山洞中起身,因為計算离碧云庄已近,所以將行囊放在洞中,一些零物也未帶出;本來固魄丹是師門治傷圣藥,不該不隨身攜帶,但當時匆忙了一些,竟未將丹藥帶出。
  龍竹听了,不覺面色微顯沮喪,徐徐閉下眼睛;靈洁看他面色焦黃,呼吸微微作喘,知道傷勢不輕,不由十分惶急,便道:“你且定心保住中气,我還是赶快送你回那山洞去。”
  靈浩說了將衣襟撕下,把龍竹腰背上被火灼傷之處略加包裹,便要負了龍竹走去。龍竹卻又張眼道:“姊姊且慢,那山洞是不是去得,還要仔細。”
  靈洁微微一怔,龍竹又道:“昨天我們過那苗峒殺死那條紅蜈蚣之后,不是遇上那些苗人和一個女子一個瘦孩子嗎?他們不知道究竟是何路道;倘如是吳家老賊一伙,我們這時尋去,說不定反落到仇人手中。”龍竹平時疏脫大意,但到了要緊關頭。心思細密;這時自己負了重傷,深怕再遇上敵人,姊姊孤掌難鳴,再遭仇家毒手,所以提著气說了這段話。靈洁被他提醒,再想剛才匆匆穿入荒山,方向已經迷失,就算要找那小洞,也頗費事。自己徹夜困備,弟弟負傷,的确不利与人動手。但固魄丹不在身邊,怎能治傷,想著她不由輕輕搓著手,說不出話來。
  龍竹調息了一會儿,又道:“我看我們最要緊的先走遠些,別讓吳家那些党羽搜著我們蹤跡。固魄丹沒有也罷,好在我真气還能運轉;只要找個妥善地方停身,我自己運內五行調煉,也不難复原。現在還是快走。”
  靈洁長歎道“也只好如此。你說得有理。可惜我動力不行,若是師父或者師姊在這儿便可以助你透十二重樓,發動內五行之力。現在你好自忍住,我們就走。”
  靈洁自己略一結束便又負起龍竹從荒山中穿行。這時曉日初升,山中煙霧雖濃,依稀可見日影。這一帶恰恰野竹叢生,足下泥土陰濕异常。靈洁默默前奔,仰望竹梢曉露殘滴,身上微微發涼,雖是暮春,倒有些秋意。她外和內剛;這次尋仇遇挫,發覺仇家似乎聲勢甚大,党羽如云,知道复仇不易;加上龍竹負了傷,身上無藥可用,益發憂煎。她這一路荒山疾奔,四圍只有野鳥悲啼,山風怒嘯,襯出自己身影踽踽孤行,真有難說的酸辛之感,但她不愿龍竹察覺,只是咬牙忍住。”
  靈洁徹夜不眠,本已有些倦困,但此時舊日親仇,眼前危難都一起壓到方寸之間,道忘了疲乏,只是一味加力急馳;穿林越澗,展開千里飛行功夫。借著日影認定了一個方向走,自己也不知道走出去了多遠。
  靈洁知道龍竹要養傷就不便在山中住宿,一心只想走出這一帶荒山,尋個人家先住下來,那知道苗山縱橫千里,她又不識路徑,那能容易走出山去,到了午正,靈洁和龍竹仍在荒山之中。
  苗山气候變化不定,早上陰冷,此時紅日當頭卻又十分炎熱。靈洁不覺有點口渴,便轉入一片果樹林中吃了兩個野果。龍竹卻仍是不思飲食。靈洁走了這半日,估量仇家要追也未必能追到這里,心下稍寬;打量一下四外情景,忽見果林另一面有條小徑。
  靈洁在荒山中疾走,到處只是落葉成堆,怪石雜布,這里忽看見有路,精神一振,便向龍竹道:“那邊也許有人家,我們過去看看。”
  這一片果林占地至少也有十畝,靈洁來路一面原是荒山無路,這另一面卻通往山腰一片平地。靈法負了龍竹穿林而過,順著那條小徑走了二三百步,一陣泉聲入耳,隱隱竟似乎有人聲。靈洁雖然急盼找著人家寄住,一但在這荒僻所在發現了人聲,轉是不敢大意。自己放緩腳步,從前面一個轉彎處依山繞山,仔細向前面察看。
  原來這山腰平地,竟然有一所道觀,觀門半閉,門內古柏參天望不見房舍,這條小徑婉蜒而來,一頭通來路果林,另一路便直達觀門,另外不見過路。那水聲潺潺,似是從道觀的另一面傳來。靈洁打量了一陣,頓悟這是道觀后門,大約觀中人為了來果林采果,才修了這條小路,不想卻將自己姊弟引來。
  靈洁雖料著這里离碧云庄至少也在百里以外,不應有敵人党羽,可是在這窮荒之地修道大半不是常人,自己不敢造次,在小徑上略停了一下,想好一套言語,方在觀門走去。
  果探觀門上并無扁額,明非大門;靈洁走近,正想出聲,門內卻猛然有人咯咯一陣笑,嘎的一響,兩扇門忽然大開,跳出一個道童來。
  這道童濃眉大眼,看來有十五六歲,一跳出來就悶聲問气喊道:“你們又是做什么的,師父不見客。”
  靈洁看這道童說話粗魯,又摸不清這里主人路道,忙含笑道:“我們是入山迷路的游人;在山中已經過了上十天,我這同伴又患了急病,只望這里觀主方便方便,容我們在觀中稍歇,煩這位道兄通報一聲。”
  那道童直著眼看靈洁說話,半晌才噗哧笑道:“你叫我道兄,敢情你還比我小。你要我給觀主通報,那可不行。我們這儿沒觀主,只有師父。師父不見客。”
  靈洁見道童一股傻勁儿,几乎笑出聲來,极力忍住,拱手道:“我正是要拜見令師……”
  話沒說完,那道童又叫道:“你這人怎么這樣傻,給你說師父不見客么,你還拜見什么?”說了就想退進門去。靈洁搶上去兩步,急道:“令師不見外人,我們也不敢惊扰,觀中可還另有別位道長,”我想見見。”
  道童大眼一翻道:“你說我師叔嗎?師叔沒回來。”一面就繞過門限,要將門關上。靈洁右手一伸按在門沿上,仍向道童笑道:“道兄何必峻拒?我們落難的人,玄門以救世為怀,怎能如此只顧自己清靜?先讓我們人內等候令師好不好?”
  那道童傻笑著瞪眼道:“你怎么學我師父說話?師父是救世為怀,可是這几天不見客,你要等師叔,在外面等。”道童一轉身到了門內就伸手推門,那知靈洁掌抵門上,那里推得動;靈洁還想再說,那道童卻哇哇怪叫起來,大罵道:“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小子,你不讓我關門要干嗎?再不走莫怪我打你!”口里叫著,抓起門外一根細長軼棒,往靈洁頭上便打。
  靈洁原作男裝,但一在惡斗,頭巾已落,露出秀發如云。自己荒山急色也未留意,這時讓道童一罵,方始省悟,但見道童無禮,不由得气往上沖,趁他一棒打來,自己不閃不避,左手食中二指一立,劇一聲直往上插去,道童棒迎頭打下,嘴里還在喊著“快躲!快躲!”喊聲未了,棒身已被靈洁二指插中,膨的一聲,鐵棒脫手飛去,道童又哇的一叫。靈洁還來不及說話,身后忽覺一陣風到,連忙側身一閃,耳邊卻听見一個洪亮聲音道:“虎儿還不退下,對客人怎的如此無禮?”
  靈洁轉過身才看清楚身后原來是一個道人,身穿灰布道袍,面容慈祥,估量年在六十以上。這道人喝退道童,便含笑打了個稽首道:“姑娘使得好插云手,想是昆侖高手了。可是和徐仙子同來的嗎?”
  靈洁聞官微微一怔,連忙躬身道:“晚輩姓方,与舍弟初來苗疆;因為舍弟染病,又在山中迷路,所以想在尊處借地小憩,不想得罪了那位道兄,道長恕罪。請問道長法號怎樣稱呼;道長說徐仙子,可是說敞同門師姊徐霜盾要來這里嗎?”
  道人笑道:“原來是徐仙子師妹方姑娘,先請進來小坐。貧道師兄弟避世已久,說出來姑娘大略也不知道,稍緩再說好了。”
  道人引靈洁龍竹入觀。那道童虎儿自己揉著手腕,口里咕咕嚕嚕不知埋怨些什么,道人也不理他,只讓靈洁龍竹到觀內一間客室坐下,彼此略敘來歷。
  原來這里是道人師兄靈璇道長所居的留云觀。道人道號靈璣,他近年才來到師兄這里同住。這師兄弟二人歸隱已久,与江湖人物极少交往。只是靈璇道人近年為了一事,要煉制一种防毒靈藥,需用天山烏龍草。他在一年前与徐霜眉在天山相遇,才知道天山烏龍草近年生長极少,倒是昆侖太清宮中此草甚多。徐霜眉當時應允自己來中土時給靈璇道人送靈草來助他煉藥;不久以前,徐霜眉曾從黃山托人帶信,說一二日內必到;所以近日靈璇道人忙著將另几种藥草先加制煉,只等徐霜眉來。不想方氏姊弟在山中迷路卻撞到這里。
  靈洁雖不知靈璇靈璣來歷,但看靈璣神色決非邪流,又与徐霜眉相識,便約略將自己姊弟經歷告知,只未說明与碧云庄吳氏兄弟仇怨始末。那靈璣道人听了,點頭歎息,便說,既是有人受傷,盡可在觀中憩養,待徐霜眉到來再作打算。
  靈洁連忙稱謝,于是龍竹与靈洁便在留云觀中住下。靈璇道長只出來見了一見,一切都由靈璣款待。
  轉眼過了十多天,龍竹自己每日靜坐調息,想气行十二周天,以內五行真元之力療傷。無奈他雖得正宗傳授,功力不足,受傷后原气虧損,用起功來見效慢极。靈洁也無法助他。至多只能給他按熨一陣,并無大效,只得等徐霜眉到來。
  那道童虎儿雖然憨傻,卻极听師長的話;自從靈洁姊弟初到那天,被師叔申斥了一頓,此后服侍龍竹倒十分勤快。靈洁漸漸也覺得他雖欠靈秀,卻另有可喜處。靈璇靈璣年事雖高,為人十分隨和;因一向与昆侖長一輩別無淵源,只認識一個徐霜眉,所以不肯以長輩自居;虎儿便將靈活稱作姑娘,靈洁辭謝不得,也只好任他叫。
  這天黃昏下了一場山雨,雨后觀中老柏青翠如洗,山鳥飛鳴。靈洁獨坐窗前,默計龍竹受傷業已十多天,還是不見痊复之象,尋仇之事不知道如何結局。俯仰身世,不覺悲情欲溢,正怔怔望著樹頭殘雨滴瀝,忽然听見半空几聲鸚鵡叫,虎儿從外面撒腿跑來,大喊道:“師叔,師叔,有客來了。”
  靈洁慌忙走出去,抬頭一看,喜叫道:“霞儿!霞儿!”那紅鸚鵡正在觀門盤旋,听靈洁一喚,使唰的一聲飛落到靈洁肩頭,嘴里卻學人語叫道:“靈妹!靈妹!”靈洁微微一笑,伸手梳著它的羽毛道:“你這畜生也叫我靈妹,你倒學得像你的主人呢?”龍竹在房中卻急急大聲問道:“可是徐師姊到了?”靈命面答道,“是!”一面正要往外迎去,卻見靈璇靈璣云房中飄然走出,雙雙含笑道:“令師姊已來,貧道這就去迎接,姑娘可要同去?”話猶未了,靈洁听見觀外有少女口音笑道:“万里遠來,主人何在?”那聲音就像平常談笑一樣,毫不見用力,但這里听得清清楚楚。靈璇道長高聲笑道:“貧道掃逕多日,不想徐仙子至今才來!”說了就和靈璣飛身往門外迎去,靈洁也忙隨來,那虎儿更是气喘喘地向門外跑。
  道觀正門附近本有泉流如帶,緣石而下,十數丈外路面駕有一座石橋;這時橋上端立著一個少女;衣袂飄飄,似欲乘風飛去;掌中捧著一個尺許高的玉塔,玉靨微露笑容;在雨后月光下,真覺妙相庄嚴,如仙如佛,令人不敢正視。這正是昆侖瑤華仙子徐霜眉。
  靈璇道人飛身向前,稽首道:“徐道友真是信人,快請入荒居小憩;還有令師妹師弟也在這里。”
  徐霜盾一面含笑還禮,一面早瞥見靈洁隨后奔來,微覺惊訝,哦了一聲道:“靈妹怎會在這里?龍弟呢?”
  靈洁走近,愴然行禮道:“師姊不知,龍弟身受重傷,正在這觀中將養。”
  徐霜眉同門情重,不覺玉容微動,靈璇靈璣卻同聲道:“徐道友寬怀,令師弟是筋絡受傷;且請到觀內一看便知。”
  徐霜眉右手托著小玉塔遞給靈璇道長笑道:“幸不辱命,這里子母烏龍草只有九株,我怕它干枯失靈,所以封在蘊陽塔中帶來。請道長賜收。”
  靈璇接過,連說:“道友大德,仙福無量。”霜眉遜謝兩句,便到觀中客室來看龍竹。
  龍竹本來倚壁而坐,听外面人聲,知道徐霜眉已到,又惊又喜,一挺身竟掙扎著下了木榻,但全身仍是酸痛异常,卻又不能舉步,正手扶牆壁閉目調气,門口徐霜眉說聲:“龍弟就在這儿嗎?”已攜著靈洁的手走進來。
  龍竹一張眼看見霜眉,頓然精神大振,忙道:“師姊剛到,恕我不能行禮。”原來他想躬身卻覺得腰背骨節寸寸酸痛,不能隨心動作。靈洁見他勉強站著,忙上前扶住。
  霜眉微微一笑又眉峰微蹙道:“龍弟盡自多禮做甚,你既有傷,還不睡下;讓我看看你的傷。”
  龍竹對霜眉自幼敬如天人,听她一說便不再勉強立著,任靈洁扶上床去。
  霜眉略問受傷情形,仰頭想了一會儿道:“照這樣說,你是被那華山派姓裴的用剛力震傷,只不知道气海有無受損;固魄丹我這里倒有,但你受傷日子已多,服固魄丹也難求速效,還是讓我先探明你的傷勢再作商計。”
  霜眉說著,便坐到榻沿上伸手,將龍竹衣服解開,往臍下微微按去。龍竹不覺臉紅過耳,懾儒道:“不敢勞動師姊,我……”
  霜眉不等他說完,便笑道:“你這不是孩子气;怎能不讓我測明傷勢?難道你對我還要避嫌不成?”
  霜眉胸怀如光風霽月,确是玉洁冰清,那會將男女之嫌放在心上,何況龍竹上山還是初生的嬰儿,霜眉從小就抱他,這時更不在意。她不管龍竹發窘,逕舒玉掌按定气海丹田,略一凝神,發出本身真火,口里卻道:“你試試攝气歸元,覺得舌尖沖脈之端怎樣?”
  龍竹閉目行气,少頃張目道:“我沖脈行气本來能通,師姊閒真火暖我丹田,行气自然更容易通暢。我自己覺得大概傷只在筋骨上。”
  霜眉微微點頭道:“那就不妨事。今夜我一面給你服固魄丹,一面由我用六陽之火助你逆行十二玄關,料來不難化去華池玉液重補筋骨。你好自靜養就是。”
  霜眉說了便到丹室去助靈璇道人開塔取草煉制丹藥。夜間亥末子初,她才過來施展玄功,給龍竹治傷,靈洁在旁相助;過了兩個時辰,果見龍竹面色轉紅,十分欣喜,估量這樣下去,七日左右必可痊愈。
  第二天,霜眉和主人小談片刻后,出來向方氏姊弟道:“我本來要往黃山有事,如今看你們复仇之事十分棘手,我只好留在這里了。等會儿我遣霞儿去送信。你們放心。這次我既到了這里,碧云庄上不論有多大艱阻,等龍弟的傷一好了,我們同去,定可以了你們心愿。”
  靈洁龍竹原因為下山時師尊未說過遣人相助,這位徐師姊又是性情剛极,自己也不敢開口乞她出手相助。這時听霜眉自允出面,都喜出望外。
  霜眉遣鸚鵡去后,又和方氏姊弟詳談了一陣,將兩人去碧云庄所遇一切問明,知道兩人始終未見過仇人兄弟,不禁皺眉笑道:“我看你們是太大意了些;自己行事不合章法。要暗去便不應指名拜會,要明去便不應讓人騙到庄外混戰一通。你們那仇人料是老奸巨滑一流,讓他們先机布置,自然吃虧。這次我們再去,他們更必是以速待勞。但事已如此,不如爽性大方些。我想日內寫一書柬,和碧云庄約好日子,我們一同和他們見見面;免得不明不暗,反多曲折。你們看如何?”
  兩人齊聲說:“任憑師姊主持。”霜眉默想了一會儿,便去找靈璣道人商議。
  霜眉知道這師兄弟二人各具特長,另有一路武功;又息影已久,雖然所居与碧云庄同在苗山之中,卻素無往來。如今要往碧云庄下書,無人可托,盤算著靈璣道人若肯去,卻最是妥當。靈璣因為自己師見蒙霜眉慷慨贈藥,正想有以答報,听霜眉一說,只和靈璇略商量,便毅然應允。
  霜眉計算龍竹傷勢七日左右可愈,使約期在十日后,算來四月初一那天正好。于是便走下這個日子,寫好書信請靈璣送去。
  她這樣傳柬約期,原是怕吳氏兄弟躲避,那知道碧云庄上此時又是另一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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