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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個愿望


  突然,東面傳來了隱隱的殺聲,觀棋亭檐角上挂著的一只金鈴也搖晃越來,聲音悅耳。
  石不語微微一笑,看了看臭嘎子,道:“你是不是一個人來的?”
  臭嘎子很不高興地道:“你問這干什么?”
  “有人闖庄了。”石不語有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功夫好象還很不錯。”
  “你怎么會知道?”臭嘎子訝然,難道石不語真的有那种通天入地、鬼神莫測的本領么?
  “哦,說穿了呢,也沒什么稀奇。一旦有人闖庄,埋伏就會發動。而在地下,有一條線從埋伏處的机關里接過來,接在這個金鈴上,金鈴一響,就是有人來了。金鈴現在還在響,說明現在來人還沒有被拿住。”
  金鈴戛然而停,石不語笑道:“抓住了。”
  阮郎問臭嘎子:“那人是不是你朋友?”
  臭嘎子直眉瞪瞪地道:“我正告你們,我是一個人來的!”
  喬叔牙閃身到了亭外:“啟稟師父,東門一女子闖庄,已被拿住,另外,酒席已備好,不知設在何處,請師父示下。”
  石不語冷冷道:“先不忙設席,那個女子是什么人?”
  喬叔牙道:“約摸十七八歲,口口聲聲,說是來要人的。”說著瞟了瞟臭嘎子。
  阮郎笑嘻嘻地道:“啊——原來是臭嘎子的小朋友!”
  臭嘎子的臉紅了。他知道,那女子一定是野丫頭,野丫頭一直在暗中跟著自己。
  “石庄主,在下請你放了那個姑娘,她……她……她确實不是故意冒犯貴庄的,在下可以擔保!”
  石不語沉吟片刻,看著阮郎,阮郎點了點頭。
  “那好,老夫便不問她闖庄之罪了,只是,你想不想看看她?”
  臭嘎子大聲道:“不想!”
  “那也好,叔牙,你去告訴那個女娃娃,就說老夫已饒了她,叫她切切不可再來亂闖。至于臭嘎子呢,你就對她說,臭嘎子不愿見她。”
  喬叔牙領命,飛快而去。
  臭嘎子心里很不好受,他知道這回野丫頭一定傷透了心。
  石不語含笑道:“臭嘎子,咱們一起喝几盅去。”
  臭嘎子怒道:“喝酒就喝酒!”
  小玩鬧們在自慚形穢的時候,大多是以發怒來掩飾的,臭嘎子當然也不例外。
  一座美侖美奐的水榭。
  臭嘎子一腳踏入,便恍如走進了天宮一般,只能瞠目結舌。
  一張紫玉小圓桌上,陳列著水晶制成的碗碟和象牙筷子,臭嘎子老實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錦墩上,极力裝作對這一切無動于衷。
  石不語溫文有禮地延手道:“臭嘎子,請請,不用客气!”
  臭嘎子拍桌,大叫:“酒呢?酒呢?我要喝酒!”
  阮郎笑道:“客人要喝酒,老石還不赶快讓人送上來?”又笑對臭嘎子道:“臭嘎子,我們佩服你是條好漢子,在你臨終之前,自然會讓你痛飲一番。”
  臭嘎子豪情滿怀地吼道:“拿酒來!”
  一陣幽雅的香風飄起,四名衣袂飄飄的少女行云流水一般飄了進來。
  酒是极品的西域葡萄美酒,杯是寶光流轉的夜光杯,斟酒的是恍若仙子的妙人儿。
  對于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么比這些更美好、更親切呢?
  臭嘎子舉杯,一飲而盡,贊道:“好酒!”旋又皺眉:“就是甜不嘰嘰的,不夠沖!”
  阮郎失笑:“這可是西域的葡萄美酒,中原難得一見啊!”
  臭嘎子迫不及待地干了第三杯,冷笑道:“難得一見的,不見得就是好酒!不過……不過這玩意儿倒是真的很不錯!”
  阮郎頗多感慨地道:“一個人,能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用上如此精美的酒器,飲上如此奇妙的美酒,也算不虛此生了。”
  石不語笑道:“老夫素來以怪名聞江湖,其實老夫并不怪,比方說,觀棋山庄的待客之道就与眾不同,但顯然要厚道得多。闖庄圖謀不軌的人,本庄一律抓住或‘請’來,待為上賓,他在死前可以提出三個愿望,本庄負責完成他的遺愿,而且,他可以享受如此美味。由此可見,老夫的人情味還是很濃的。”
  臭嘎子在他說話時,又已趁机灌了兩杯酒,這時便笑道:“不過,目的卻還是一樣的,對不對?”
  石不語點頭:“不錯,目的當然是一樣的。你很聰明,也很豁達。聰明的人不一定豁達,豁達的人卻一定聰明。”
  臭嘎子吃了一惊:“我從小到現在,從來沒人夸過我聰明!至于豁達,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石不語大笑起來:“那你以前碰到的人,個個都是笨蛋!只有笨蛋才會不夸別人聰明。”
  臭嘎子恍然道:“啊——,原來你是在給我戴高帽子。
  石不語笑道:“不是戴高帽子,而是你的确聰明過人。”
  阮郎道:“如果你是夠聰明的話,現在可以提出你的三個愿望了。”
  臭嘎子歎了口气,放下了酒杯,苦笑道:“可惜得很,我實在實在不想死。”
  石不語笑道:“莫非你還想反抗?”
  “反抗個屁!反抗頂個屁用!”臭嘎子道,“我不想死的原因是我死得糊里糊涂,所以,兩位應該讓我做個明白鬼,我的第一個愿望就是,請兩位告訴我,任青云、任蓮、藍百合和石庄主之間究竟有什么過節。”
  石不語點頭,認真地道:“這第一個愿望提得很好,老夫會回答你的。現在,你提第二個愿望吧!”
  臭嘎子搖頭:“不行,我這人有個怪毛病,拿到手的東西才算是自己的,你先解答了第一個問題,咱們再來討論第二個。”
  阮郎哈哈大笑:“成日价听說你和陳良、蘇三的頭難剃,今日一見,才知名下無虛啊!”
  臭嘎子又搖頭:“你還沒碰到我的頭最難剃的時候。”
  石不語看看阮郎,笑道:“老阮,你說還是我說?”
  阮郎歎了口气:“你連這句話都問出來了,我還能不費點精神么?”
  石不語輕叱道:“都退下去!”
  剎那間,水榭中已只剩下了席上端坐的三個人。
  石不語輕聲道:“老阮,現在可以說了。”
  阮郎清清嗓子,道:“這件事情,說起來也并不新鮮……”
  石不語突然一擺手,阮郎便住了口。臭嘎子正待發怒,便听到外面喬叔牙高聲道:“回師父,那闖庄的女子好生潑辣,解開她穴道,她就馬上又出手傷人,還說若不救出臭嘎子,她就不走,死也要死在這里。弟子等沒辦法,只好又將她擒住,庄中已有九人傷在她劍下,弟子已將她押來,听候師父發落。”
  臭嘎子跳了起來:“姓喬的,野……馬姑娘受傷沒有?”
  喬叔牙在外道:“一點點輕傷。”
  石不語微笑道:“老夫知道,臭嘎子的第二個愿望是什么了。”
  臭嘎子大聲道:“不錯!我想請石庄主放了馬姑娘,告訴她我臭嘎子已經死了,是自己心甘情愿地死的。告訴她,叫她滾得遠遠的!”
  野丫頭若真的被押在水榭外,一定已听到臭嘎子的咆哮了。
  石不語笑道:“叔牙,你去找兩個武功好些的婦人,將馬姑娘載于馬車之中,送到她家里去。……嘎小子,這丫頭的家在哪儿?”
  臭嘎子怒道:“我怎么知道?”
  石不語只好搖頭,又道:“叔牙,將馬姑娘送到蕪湖去,再將臭嘎子的話轉告給馬姑娘,只是要說得圓轉一些,比如‘滾得遠遠的’這一類的話,根本就不用提。”
  喬叔牙笑道:“弟子明白。”
  臭嘎子嗷嗷大叫:“喬叔牙,你務必原話轉告,否則老子就是變成鬼也要纏著你不放!”
  阮郎大笑道:“好、好好!喬叔牙,你就原話轉告吧。臭嘎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喬叔牙笑道:“多謝師叔指點,叔牙這就去了!”
  臭嘎子歎了口气。不管怎么說,自己也是死定了。野丫頭或許會傷一陣子心,但總歸會忘記他的。
  臭嘎子想到這里,居然有點不高興了,他隱隱覺得,如果野丫頭真的忘了自己,那自己在陰間一定十分十分地不快活。
  石不語怡然道:“好了,老阮,你現在開始說吧!”
  看著石不語的神情,臭嘎子突然間覺得,人跟人的确是不一樣。
  石不語和阮郎,似乎天生就該永遠怡然地活著的。世上所有的事情,他們似乎都已洞曉。他們的神情舉止,總讓人想起仙者之流,像臭嘎子這樣的人和他們呆在一起時,只有自覺渺小的份儿。
  石不語連殺人都殺得很有藝術性,很有情趣,很有仙家獨特的風味。他先要讓你相信,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掉你,但絕不愿象江湖仇殺那樣弄得那么血腥殘酷,他會讓你不知不覺地醉死在這瑤林仙境之中,見不到血腥,也沒有赤膊格斗,沒有激動人心的場面。而且,他要你相信,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殺死你的。他是無所不能的,只要你提出三個愿望,他都能辦到。
  臭嘎子不知道別人處在自己這种境地會怎么想,但臭嘎子覺得,自己實在是死得不甘心。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開始喜歡上石不語和阮郎了。
  阮郎舉起保養得很好的修長的手指,捋了一下修飾得十分美觀的胡須,照例干咳了兩聲,依舊用那种平靜得令人惱火又令人著迷的聲音開始說故事,面上也還是那种恬淡的神情:
  “這件事情,說來并不是很新鮮……”
  他照例用這句話開頭,仿佛世上任何東西在他眼里都“不是很新鮮”似的。
  石不語向臭嘎子舉杯示意,道:“若是為了一個老掉牙的故事,而耽擱了人生最后一次飲酒的机會,實在大大不值,請邊飲邊听,請!”
  他右手中指上戴著的紅寶石戒指閃著幽冷凄艷的光澤,宛如杯中的葡萄美酒的顏色。
  臭嘎子不由有些奇怪,為什么自己會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覺呢?杯中似乎不是酒,而是血呢?
  臭嘎子歎口气,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瞪著阮郎道:“你少磨蹭!”
  阮郎卻似乎沒听見他的話,緩緩道,“說起來,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很顯然,這件事使阮郎陷于了沉思之中,這說明這件事肯定不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
  石不語慢慢啜著杯中的酒,滿面微笑,仿佛阮郎要說的是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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