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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好人坏人


  夜色深沉,但并不陰郁,因為有清亮的月光。
  有月亮和沒月亮的夜晚,就是不一樣。
  張辟邪感到了月光的嫵媚,而李青青嬌美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覺間浮現于他的眼前。
  他不能否認自己很愛她,雖然他不能原諒她的不貞和絕情。
  又有人來了,輕功之高,令他心惊。
  “會是誰呢?蘇三?陽春?還是勸我喝酒的怪人?”
  張辟邪的心靈活潑潑的,手也搭上了劍柄。
  那人在他身后停了下來,相隔約摸三丈。
  張辟邪緩緩站了起來,背對著那人。
  “你終于來了。”
  這是那人在說話,聲音很啞很細:“我正傳音跟你說話,你用不著回答。你是不是張辟邪我已經知道了。現在你轉過身,跟我走。”
  張辟邪慢慢轉過身,冷冷盯著那人。
  那人戴著一付青銅面具,猙獰可怕,讓人根本無法認出他是誰,也根本無法從他的聲音辨認出什么來。
  他就象鬼。至少張辟邪現在就有這种感覺。
  “閣下就是傳遞消息之人么?”張辟邪也傳音問道。
  那人的眼睛在青銅面具的兩個小洞里閃著幽冷的光:“不要說話,跟我來好了。”
  他身子一轉,輕飄飄地直向停在江邊的一只小船上落了過去。
  張辟邪感到,那人的身法也有一种森森的鬼气,在月光下看起來尤其如此。
  張辟邪遲疑了一下,也跟了過去,跳上了那只小船。
  那人解開繩索,搖動雙漿,將小船搖离岸邊。
  張辟邪知道,那人是想在江心交談,以免被人惊扰,或是泄露什么秘密。
  采用這各辦法的确可以起到保密的作用,但目標顯然太大。他們兩個人總歸是要上岸的,自然會有人跟蹤,那人
  又將怎樣逃脫呢?
  張辟邪一想到馬上便可知道殺父仇人是誰,不由得熱血沸騰,連握劍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人似已察覺,冷冷道:“不要激動。”
  張辟邪渾身一震。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或許這個人就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呢?
  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右手更緊地握住了劍柄。
  若是這個人真的想對自己有所不利,張辟邪會讓那人嘗嘗“龍劍”是什么滋味。
  小船搖到江心,那人放下漿,取出一只鐵錨,扔進江里,轉身冷冷道:“咱們還是傳音說話方便。在我取下了面具之后,不論你看見了什么,不論你听見了什么,都不許大喊大叫,或是激動得舉止失常。記下我的話了么?”
  張辟邪無言地點點頭,眼中閃出了狂熱的光芒。
  沒有人能在這种時候不激動的,張辟邪當然也不能例外。
  蘇三气呼呼地瞪著江心的小船:“媽媽的,真滑頭。”
  你要是想听到二人的談話,就只能搖一只船過去,那樣你當然什么也不會听到,反而還會送命。
  而且,那二人顯然是傳音交談的,你就是走近了,也照樣干生气。
  蘇三干著急沒辦法,他只能努力瞪大了眼睛,仔細地觀察著張辟邪的舉動。
  如果張辟邪拔劍,那么戴青銅面具的人就是殺害張功曹的凶手,而且也是給張辟邪報信、想斬草除根的人。
  很可惜,張辟邪的身影沒什么异動,仿佛是個草人。
  戴面具的人當然更不會有异動。
  你說蘇三能不生气么?
  他真的希望能變成一條魚,能游到那只船邊,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實際上他也知道,即使他潛到那里,也很難看清,因為船上的兩個人根本就不會讓他有机會出水。
  即使他們不出手干掉自己,蘇三也不愿去受這种罪。他不是孫山,沒有孫山那么絕的水底功夫。
  蘇三一生气,忍不住就想跳起來破口大罵,想想又忍住了。
  他的身形一搖,閃進了草叢中,消失了。
  蘇三的“地行術”在江湖上是相當有名的,只要有人當面堤起,蘇三總會笑咪咪地吹一通。其實那并不是真的地行術,不過是一种比較高明的蛇行功夫而已。
  他突然童心大起,很想看看江邊的草叢里到底有多少人在監視著江心的小船。蘇三想跟他們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草叢中果然伏有不少人,從呼吸的輕重程度听起來,還很有几個武功不錯的。
  蘇三蛇行而進,遇到一個點倒一個,反正那些人都是趴在地上的,不會發出任何響動。
  蘇三每點倒一個,都要坏坏地啞笑一聲。他感到很開心。
  前面有一棵桃樹,桃樹下趴著一個人,正鬼頭鬼腦地朝江心張望。
  蘇三悄悄摸到他背后,手剛伸出,還沒碰到那人身子,那人就低聲怒吼起來:
  “找死?”
  蘇三嚇了一大跳:“你是誰?”
  “滾你的!”
  蘇三听出來了,吃了一惊:“你趴在這里有什么用,干嗎不下水去?”
  那人惡狠狠地道:“你是要老子去找死?”
  蘇三气道:“小點聲音好不好?這里是你嚷嚷的地方么?”
  那人又看了小船一眼,低聲道:“先回鎮子里去,我有話跟你說。”
  蘇三連連點頭:“不錯,等也是白等。那人當然早已想好了脫身的辦法。”
  兩人都縮著頭,貓著腰,一陣猛跑。
  奔到一家酒樓前,蘇三才叫道:“站住。”
  那人果然站住,瞪起了眼珠子:“干什么?”
  靠著朦朧的燈光,可以看出,那人就是扮成咬春的孫山,還是一付咬春的行頭。
  蘇三嘿嘿一笑:“進去喝點酒,邊喝邊說。”
  孫山的神情卻有些遲疑,蘇三急了:“你進去不進去?你不進去我進去,老子可是餓急了。”
  “別喝了,跟我走一趟。”孫山下決心似地一跺腳,又跑了起來。
  蘇三一怔,沒奈何,跟著他也跑了起來。一面跑,一面咬牙切齒:“你奶奶的,你是要把老子餓死累死才高興。”
  “好象我有些認出那個戴面具的人是誰了。”孫山頭也沒回,好象也沒心思斗口,只是猛跑。
  蘇三又是一楞,緊跑几步,赶上孫山:“你說什么?”
  “沒听見拉倒!”孫山火了。
  “你真知道?”蘇三居然沒介意。
  “很可能是他。老子一眼就覺得那人的身材看起來有些眼熟,很象我見過的某個人。想了半天,才想出點道道來。”孫山罵罵咧咧地道:“要真是他,老子又該投江自盡了。”
  “到底是誰?”蘇三一把扯住孫山的袖口:“你要不說,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拉倒!”孫山一梗脖子,回答得干淨利落。
  蘇三沒辦法,只好松手,气哼哼地道:“你要是弄錯了,當心老子殺了你,做人肉包子!”
  “你又想花滿園了?”孫山邪邪地笑了起來。
  花滿園和任順子的奇异戀情,以及她与蘇三和臭嘎子的風流債,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孫山總是拿這件事來揶揄蘇三,蘇三也沒脾气。
  “當心任順子听見,真要將你剁了做人肉包子。”蘇三只有苦笑,“你的肉做包子,味道一定不好,賣不出价錢。”
  “花滿園是‘鐵荷花’的老婆,不也是張家的人?”孫山突然冒了這么一句。
  蘇三一愣:“什么意思?”
  “隨便說說。停下,到了,就是這儿。”
  孫山停了下來,指指掩映在樹叢后的一戶人家:“那人可能就住在這儿。”
  這是一座小巧精致的院子,青瓦粉牆,顯得很素雅宁靜。院子門關著,屋子里亮著燈。
  “這是誰的家?”蘇三忍不住又問了起來。
  孫山喃喃自語:“如果真是他,那么他現在就在江上,不在家。而他是沒有任何理由這時候不在家中的……”
  “你是說,咱們應該進去看看?”蘇三笑了,“你直說不就得了?”
  孫山沒理他,徑自大步走到院門前,重重推了几下門,大叫道:“有人嗎?有人沒有?開門開門!”
  院子里靜悄悄的沒人應。
  “燈亮著,卻沒人應,這可能么?”孫山還在犯病似地自言自語,“不,不可能的!”
  蘇三可顧不得許多,一閃身從牆頭躍了過去:“有人沒人,進來一看,不就曉得了?”
  孫山馬上隨著也跳進院里:“進屋里去,四處都要找找。”
  蘇三歎气:“實際上不用找我也知道,里面一個人也沒有。”
  “為什么?”孫山翻起了白眼:“或許老子能找到一個。”
  “不可能,只要屋里有人活著,他就一定會應門的。”蘇三很自信地道:“除非他是想暗中下毒手害我們。而這种可能性极小,可能完全排除。”
  他推開西房,一面往里走,一面笑著大聲道:“老太太,你好,睡下了么?”
  屋里燭光明亮,但寂無一人。
  里間的門上,還挂著竹帘。
  蘇三跟了進來:“你是說,這里面會有一個老女人?”
  “不錯,應該有的。……老太太,睡下了么?我是你儿子的好朋友啊,喂!”
  蘇三冷笑:“真沒出息,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大不了是一個死!”說著一掀帘子,走了進去。
  孫山沒辦法,也只好跟著進了里間。
  他的眼睛一下瞪得比雞蛋還大:“天!”
  蘇三一臉的諷刺,得意洋洋地拍拍他肩膀:“怎么樣,沒有人吧?”
  孫山沒吱聲,皺著眉頭,仔細地打量著這間房子。
  這是里間,沒有窗戶,而且很小。
  牆壁已經斑駁不堪了,還有許多雨水留下的污痕。一張很舊的紅木大床靠牆放著,床上的帳子又破又黑,床上的被子也破破爛爛的。
  很難想象,這個外表看起來很优雅的院子里會有這么一間破爛污濁的屋子,而且這間屋里住著人。
  孫山的眼睛越瞪越大越圓。
  蘇三笑咪咪地道;“你就是再看十年,也不會看出人來的。”
  “本來應該是有人的。是個老太婆,總該有八十多歲了,已經老得不能動彈了。連枕頭掉到地上自己都撿不起來,她怎么會不見了呢?”孫山眼中閃出了恐懼的神色:“而且他的儿子也不在家。”
  蘇三笑不出來了:“我已經听出些眉目來了,我看咱們還是赶快离開這里的好。”
  孫山木木地點點頭,隨著蘇三走了出去。
  “這個人家應該是個鄉紳什么的,怎么會讓老娘住得那么慘?”蘇三瞅瞅堂屋里的擺設,搖頭歎气。
  孫山也只有歎气,沒精打采地道:“看來世上最后一個好人也沒有了。”
  蘇三看著他,有些同情了:“這個人到底是誰?”
  “孝廉公郝正仁。”孫山喃喃道:“原來我還以為他是天下唯一的好人呢!”
  蘇三怔住了。
  兩人走進樹林里,遠遠監視著那個院子。
  約摸過了頓飯工夫,屋里的燈光滅了,隱隱還能听見有人起動,說話和咳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靜。
  “看來那個戴面具的人,就是郝正仁。”孫山低聲道:“我見過他一次,他的左肩比右肩稍高。所以今晚在江邊時,我第一眼就感覺到我認識這個人。”
  他的神情很有些陰郁。
  蘇三的聲音也讓人感到壓仰:“這么說,郝正仁并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孝廉老爺,而是一個深藏不露、身負絕世武功的大高手,真不可思議!”
  說實在話,誰都無法相信郝正仁會是個功臻化境的人物,誰都無法在郝正仁与一個武學大師之間划上等號。正如趙高指著鹿楞說是馬一樣讓人不能相信。
  “而且,最讓我感到不安的,還是郝正仁的母親。這母子倆一定在弄什么陰謀。”蘇三還在沉著臉嘮叨著。
  孫山也歎气:“不錯。我一想起他母親是個裝病多年的八十多歲的老女人,心里就忍不住發毛。”
  兩人都沉默了,似乎同時在品嘗著“發毛”的滋味。
  半晌,蘇三才輕輕地道:“你是不是在想,郝正仁為什么千里迢迢把張辟邪找來,他又是通過什么辦法找到張辟邪的,對不對?”
  孫山點點頭:“不錯。還有,我正在琢磨,那個使逍遙散的老女人,是不是郝老夫人。我有种預感,應該是她。”
  “不過,如果那個老女人就是郝老夫人的話,她為什么要問李青青那些話呢?”蘇三有些不相信了,“而且她分明和陽春有极深的淵源,這又怎么可能呢?”
  孫山楞住了,撓撓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就是有這种感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我說蘇三,你看沒看見他們剛才是怎么進屋的?”
  蘇三瞅瞅那個小院,沉聲道:“房里肯定有地道,他們是通過地道進進出出的,所以咱們沒有發現他們進院門或是跳牆。”
  孫山咬咬牙,恨恨地道:“明天我要來拜望一下郝正仁,要求見見那個老婦人,或許可以認出來。”
  “我和你一起來。”蘇三點頭:“大白天我估計他們未必敢動手暴露身份,但咱們還是有個伴儿好些,打起來也不吃虧。”
  兩人悄悄退走了。
  走到街上,兩人才直起了腰。
  孫山陰沉著臉道:“你猜猜郝正仁今晚會跟張辟邪說了些什么呢?”
  蘇三一怔,揉了半天鼻子,苦笑道:“我猜不出來。”
  “我也猜不出來。沒法猜。”孫山顯得意興闌珊的。
  看來,發現郝正仁并不是一個大好人之后,他是真的傷心了,而且感慨還不少。
  蘇三還在揉鼻子:“而且我也猜不出明天會發生什么事。”
  孫山道:“我也很想知道。”
  蘇三歎道:“也許明天什么事都不會發生的。”
  孫山道:“還是什么都不要發生的好。”
  他抬頭看看天,興致突然好了起來:“反正天也快亮了,咱們會看到發生什么事的。”
  蘇三精神頭也一振,看看他,笑嘻嘻地道:“喂,孫山,咱們去看看李青青?”
  孫山的好心情一下就被他這句話打跑,飛到爪洼國里去了。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看看。嘿嘿,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是你喜歡她,又不是我。老子去湊什么熱鬧?”
  “你不喜歡他?”蘇三冷笑道,“真的?”
  “滾蛋!”孫山又火了。
  一提起李青青,孫山就會發火。
  這豈非也有些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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