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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一切都發生得那么突然!
  突然得令人難以相信,來不及接受,當然無法談到去應變了。韋明遠粹然受襲身死!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
  韋明遠之惊人固然是由于他本身不平凡的武功,但最大的原因是由于他与蕭湄、杜素瓊的戀情!
  這兩個女人已成了方今武林最強的兩大高手,掀動了近六七年來江湖上從所未有的軒然巨波!
  現在,他的尸身在場子中心,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最先惊覺的是杜素瓊,她的瞼上呈現出一种异常的激動,清匕一聲,躡著先前的蒙面人追了出去。
  “少林”及“峨嵋”門中的佛門弟子,對地上韋明遠的尸身,喃喃地念佛號,似在超度他的亡魂!
  胡子玉則別有深意地笑道:“趙朋友!咱們這一場暫且等一下再比如何?”趙大高聲地道:“行!俺正想提議,不料被你先說了,俺不放心山主,得赶去看看!喂!你知道剛才那個蒙面的人是誰?”
  胡子玉沉吟一下道:“從身材來看,那是個女子,從跡象及功力不看,那人很可能是敝幫前任盟主,‘五湖龍女’蕭湄……”
  “少林”滌塵大師插口道:“韋施主与蕭盟主五年前在英雄大會上給伴离去,并無爭吵之象,為什么她要殺死他呢?”
  胡子玉聳肩一笑道:“這我不太清楚了,五年內可能變化很大。他們上哪儿去了,發生了什么事?只有問他才知道!”
  說用手一指地上的尸身,哈哈大笑又道:“可借他就是想說個明白,也無能為力了!往日英雄今何在?黃梅不落青梅落,我老頭子居然還能見他死于非命,倒是想不到之事!哈……”
  朱蘭熱淚盈眶,突然飛身出來,朝指著胡子玉道:“他已經死了,不許你這樣侮蔑他!”語音凄厲已极,听得胡子玉心頭一寒。
  良久才訕訕地道:“不說就不說!死者為大,他既已身死!我与他的仇隙也就一筆勾銷了,得!得!方才就算老朽失言……”語畢又歎了一口气道:“這小伙子我看并不怎么樣,不知她們女孩子何以對他如此傾心,這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要傷心呢……”
  朱蘭凄然無語,杖念遠卻過去扯住她的衣襟道:“朱姨姨,這人就是韋明遠?我的名字就是紀念他的?”一
  失蘭黯然神傷,淚落如雨道:“是的!他生前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杜念遠搖搖頭道:“我看他也不怎么樣,連人家輕輕一掌都抵不住!”
  胡子五連忙插口道:“賢侄女,你不知道殺他之人,功力有多高!”
  杜念遠瞪眼道:“多高?從他的身形上,還比不上山主迅速俐落,假若這种人就算是絕世高手,你們這江湖上也太可怜了!”小女孩儿的几句話,卻將殿中許多人都說得滿面飛紅!杜念遠想了一下又道:“韋明遠進來之時,我只見過他一面,失望得很,我所得的印象,遠不如你們所說的那么好!”
  胡子玉微微感到著急,卻仍平淡地道:“賢侄女,說說你對他的印象看!”
  杜念遠道:“他長得雖美,可是形容枯槁蒼老,与我們山主的丰神出世完全不能相比,我不明白……”
  朱蘭插口道:“山主眼過‘九天梅實’,青春常駐,韋明遠……”
  胡子玉也接著插口道:“韋明遠一介俗人,風塵勞頓,自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你看你父親,五年前還是一個翩翩的美少年……”說到這儿他面容驟變!立刻止日不談!
  朱蘭亦覺心中一動,姍姍地走向尸身旁去。胡子玉望著她,頗為著急,任共棄卻突然出來道:“你要做什么?”
  朱蘭緩慢地道:“他身上有家傳‘鐵劍’‘飛環’以及‘站花玉手’,這些東西是他的,怎可落入你們之手,我要把它們拿出來……”
  胡子王亦急著赶過來道:“我們絕對不會從死人身上搶東西,姑娘請放心,韋明遠既已身死,就讓他宁靜地安息吧!”
  朱蘭道:“假若我想要個一兩件留做紀念呢?”胡子玉道:“姑娘何忍心從一個死人身上去控取……”朱蘭道:“我若不拿,怎知你們不會暗中取去?”
  胡子玉道:“我敢擔保不動他一絲一毫,姑娘若是不惰,我立刻命人將他厚棺裝鹼,再將棺木交与姑娘如何?”朱蘭想了一下道:“這樣倒是不錯……”
  胡子玉忙道:“就是這么辦吧,我現在就叫人出去准備了!”
  朱蘭住口不語,胡子玉果然叫過一名幫眾,上切都如他的吩咐了一陣,那名幫眾領命而去。
  朱蘭突又笑道:“我真想看看那些東西,听說它們都是當今罕見的异寶,尤其是‘拈花玉手’,分水辟火,香鎮蛇虫,吸金攝鐵……”
  說著再移步向尸体走近去。任共棄又待出手攔阻,胡子玉卻似心已變。用眼睛朝他一打暗示,任共棄莫明所以地捆回了手!
  胡子玉賠笑臉道:“姑娘堅持要看也好,我們亦可以跟著一開眼界!”朱蘭嫣然一笑,臉上全無威容,与她方力殊淚承睫盈眶的模樣,大相汲异,倒令人莫測高深。
  她走至尸体之畔,蹲下身去,在尸身上掏摸了一陣。
  殿中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動作上,任共奔微有不安的感覺,只有胡子玉仍是若無其事。
  過有片刻,朱蘭空手站起來道:“奇怪了!他身上一樣東西都沒有?”
  胡子五懸疑地道:“不可能吧?自入股以后,就沒有動過他!”
  朱蘭怫然道:“總不會是我私藏起來了,眾目睽睽之下,我又不會‘五鬼搬運大法’,哪有那么大的神通!”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老朽并未說姑娘拿了,只是對此事感到奇怪罷了!”
  朱蘭皺眉道,“東西究竟上哪儿去了呢!這些都是武林异寶,理應隨身攜帶才是,除非是他今日自知必死,或者……”胡子玉臉色微變,連忙接口道:“或者他將東西留在別處亦未可知!”
  朱蘭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一向自負聰明,這一句詞儿可就接錯了。”
  胡子玉一愕道:“不知姑娘本意是要說什么?”朱蘭的雙目中發出嚴峻的光芒,厲聲道:“胡子玉,你的戲要唱到什么時候為止!”
  胡子玉神色驟變,吶吶道:“妨娘說什么?老朽不明白……”朱蘭冷笑道:“你不明白我明白,這死者根本不是韋明遠!”
  此言一出,舉座又是一陣慌亂与竊竊私語。胡子玉与任共棄瞼色大變,愕然無語!
  滌塵忍不住過來道:“老袖与韋大俠有數面之識,印象深刻,俱末看出破綻,不知姑娘緣何識得此人不是韋大俠!”
  朱蘭侃佩道:“韋明遠神光湛然,有一种自然的威儀,此人面色蒼老,形容枯搞,哪里能及得上韋明遠万分之一!”
  胡子玉此時臉色已恢复平靜道:“姑娘可能對韋明遠印象太佳,以至于忘了歲月催人這回事,五年江湖老少年,韋明遠自會有點改變!”朱蘭冷冷地一點道:“胡子玉,你心思之密,的确夠得上天衣無縫,連一絲小節都注意到了,怎么會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胡子玉想了一下才道:“姑娘的話越來越神秘玄妙了!”
  朱蘭突地大笑道:“你算無遺策,連歲月在人身上所添的痕跡都想到了!可惜你忘了,韋明遠曾經服過‘駐顏丹’……”胡子玉的臉色突然變為异常蒼白。
  朱蘭仍是得意地接著道:“你好不容易找到這么一個与韋明遠相似的人,想以他的死來欺騙我們,到頭仍是弄巧哎拙……”胡子玉大叫一聲:“你真厲害!”忍不住張嘴噴出滿口鮮血!
  朱蘭見他被激成這付模樣,倒是不忍再加調侃,只是搖搖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气,緩聲說道:“你心計既工,偏偏气量太窄,成功了。便喋喋夸詡不休,失敗了便急成這個樣子,那里像個‘鐵扇賽諸葛’,臥龍先生怎會有這付德性,充其量,你也不過可与曹阿瞞一爭上下,你還缺少孟德那种豪气!”
  胡子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气色异常難看!
  滌塵卻仍不信似地追問道:“老袖在西子湖畔,曾見管雙成仙子于片刻之間,蝕盡升華,韋明遠縱然服有‘駐顏丹’,會不會
  來蘭卻連連地搖頭道:“絕不可能!仙子只是服用‘九天梅實’,何足与‘駐額丹’相較,如其不然,‘天香三寶’,如何為天下所垂涎!”滌塵還待相問,米蘭卻變為煩躁地道:“怎么,莫非你很希望韋明遠真的死掉?”
  滌塵驀而警覺到目前這少女對韋明遠的感情,必是也极為深切,雖不知究竟,卻連忙合什道:“阿彌陀佛,貧袖惟愿韋大俠吉人天相,壽期水頤,惟其如此,所以才不厭求詳,以得安心!”
  朱蘭這才轉顏一笑道:“大師只須看看胡子玉的模樣,不就全了然了嗎!”
  滌塵啞然笑道:“出家人心眼太死,見未及此!還是姑娘明察。”
  殿中又陷入沉默,胡子玉已回到自己那一邊休息去了,侄共棄在他旁邊,神色凝重地私語著。
  突然殿中又掠進兩條身影,落地無聲。
  眾人定睛望去,一個是方才追敵的杜素瓊,另一人卻是水道盟主文抄侯,不知他何時也出去了!兩人進殿之后,俱未說話,各自回至本位。
  朱蘭在杜素瓊耳畔輕輕的說了几句。杜素瓊用眼一掃地上的尸体,輕聲道:“我也是太粗心了,應該知道這不可能是他,我雖不知他近年進境如何,但總不會這么差勁的!”
  滌塵卻忍不住過來合什道:“山主追敵的情形如何?”
  杜素瓊平靜地道:“沒追上,初時還略微見到一絲身影,誰知躍過一道山坡,就蹤跡全無了,這人也太卑劣,敢當眾殺人,卻不敢當眾承諾,真是個無膽的懦夫,無恥的匪類。文盟主.你說是也不是?”
  文抄侯剛与胡子玉等人交換了几句私語,臉上陰晴不定,听見杜素瓊問到他,連忙站起來道:“是!是!山主說得對极……”
  他雖在點頭承認,卻掩不住臉上的紅,勉強地接道:“不過從背影而判斷,极似敝幫前任盟主蕭姑娘。她既是蒙面而行事,必有她不愿出面的理由!”
  滌塵突然問道:“盟主是何時与山主會合的?”
  文抄侯尚在沉吟,杜素瓊已開口道:“就在我把人追丟之際,突見石后有人影一晃,我赶上去,沒有看清楚,就發了一掌,誰知接掌的卻是文盟主!”
  文抄侯瞼現愧色地道:“山主功力深厚,敝人出全力勉抗一擊,幸保完命,卻不能不承認多少總受了一些微傷!”
  杜素瓊卻笑道:“盟主過獎了,盟主追敵超我之先,可見在輕功一道上,杜素瓊不如遠胜,我們只算是各有所長吧!”
  文抄侯臉色顯得异常難看,滌塵卻又再問道:“盟主是何時离開大殿的?”
  文抄侯臉色又變道:“那蒙面人剛走,我就追了出去,期時你們都注意在場中的突然事件,沒有人注意到我离去……”
  他連說帶比,神情頗為緊張!
  滌塵道:“老袖之注意力迄未松懈,只是末見盟主离去!”
  文抄侯厲聲道:“你是什么東西,難道我定時還需要向你報告不成!”
  滌塵雖受他大聲呵責,仍是不動聲色地道:“盟主請不要生气,老袖只是隨口問一句而已!”
  文抄侯想是亦發現自己失態,壓抑住怒气反問道:“你一直在注意!那么你說我是何時离去的?”’
  滌塵一愕道:“這個……老袖沒有看見!”
  文抄侯晒然一笑,臉上滿是鄙夷之態!
  朱蘭忽地站起來道:“我倒知道你是何時离去的!”
  文抄侯望了她一眼道:“姑娘請說!”
  朱蘭道:“當胡子玉在場中故作從容,裝摸作樣假神气之時,你趁大家都在注意他,你就悄悄地出去了,更上黑衣,使用‘千幻身法’,縮小了体形,然后你們假扮的韋明遠突然出現,你再回來用掌將他殺死,為什么一定耍將頭顱打碎呢!當然是希望面目全非,不致露出破綻,這一切都是你所為,卻是那位胡大軍師的腹內妙計,夢里乾坤,只可借我們的夢醒得太早!”
  她侃侃而談,一番話不但使其他人恍然大悟,也使文抄侯、胡子玉、任共棄三人面色大變,汗落如雨。
  胡子玉猶圖狡賴道:“姑娘的想象力真丰富,只是我們沒理由要這樣做呀?”
  朱蘭道:“你不是說過要兩虎相爭鳴?當然是希望我們山主替韋明遠報仇,找上蕭循狠拼,你們就可坐山觀虎斗了……”
  胡子玉瞼色死灰,一語不發,頹然坐下。文抄候卻道:“姑娘的話,全憑想象,毫無事實根据!”
  杜素瓊接口道:“那你不妨看看,你的手血腥猶在!”
  文抄侯將雙手一伸道:“我這手上干干淨淨……”
  杜素瓊道:“你倒擦得快,可是我与你對過一掌,手上還染有數點鮮血,不知又將作何解釋?”
  說將手伸出,上面果然染几點血污,而且還有四五根斷發,沾在血污上:分外刺目!
  文抄侯抽了一口气道:“這……我怎知道你是從哪儿沾上的?”
  杜素瓊臉色一沉,罵道:“混蛋!難道我還需要故意找些證据來誣陷你不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證据鑿然,你還有什么話說!”
  文抄侯愕了半晌,才作了一個大揖道:“山主明察秋毫,文某再無話說!”
  杜素瓊見他坦然地承認了,遂淺淺一笑道:“你們設計之密,不能說不佳,只是用這种方法來將事情硬套在蕭湄頭上,卻是极為不智之舉!”
  滌塵詫异道:“莫非山主已看淡世情,對于……生死之事已不在乎了?”
  他本想說對于韋明遠之事已不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當這么多人,這些話實在不便出口,所以換了胜。
  不意杜素瓊卻大方地道:“不!若是真有人殺了韋明遠,我還是要替他報仇的,從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將來亦不會改變!”
  她說得斬釘截鐵,堅定异常,因此雖是涉及儿女之情,卻沒有人敢露出一點不齒的表示!
  滌塵庄容再問道:“山主之意究竟如何?老袖仍不了解!”
  杜索瓊道:“想殺韋明遠之人甚多,然絕不會是蕭湄!”
  滌塵奇道:“這是為何?”
  杜素瓊道:“這是女人的心,她也許恨死了他,也許會令他受盡痛苦,然絕不會去殺死他,甚至于誰殺了他,她還會替他報仇!愛到极點之時,恨也到了极點,這种女人愛恨的發泄,不是你們男人能了解的!”
  這一席話可謂從所末聞,大家不禁悚然動容。
  杜索瓊又接著道:“女人對于深愛而又得不到的男人,有兩种方法,一种是自首受一切苦痛,希望他能幸福;一种是刻意地報复,令他受盡痛苦折磨,然而絕不會殺死他的……你們實在不了
  解蕭湄……更不了解女人……”
  胡子玉廢然長歎一聲道:“老朽雖放心計,對人情卻极蒙蔽,此一石二鳥之策既為山主識破,該當如何處置,全憑山主之意
  杜素瓊淡淡地道:“我對江湖之事早就失去興趣了,因此我也懶得再來處分你了,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遲早會有人收拾你的!”
  胡子玉的臉上才有著干笑,不知他心中是作何打算。
  杜素瓊抬眼一望四周,徐徐地道:“我雖不問世事,但今天之事,我既遇上了,自不能抽身,你們雙方到底作何打算,是打?還是作罷?”
  “少林”掌門滌鏡大師起身合什道:“敝派從無尋釁之意,但求能和平解決!”
  “峨媚”明心師太亦起立道:“敝派与‘少林’之意相同!”
  杜素瓊轉臉對水道群雄問道:“你們的意見呢?”
  文抄侯何等人物,如何會看不出杜素瓊之意。
  他笑了一陣道:“既由山主出面,敝幫當然听候吩咐!”
  杜索瓊輕聲一笑道:“你的确是塊好材料,處處見机而行,若能好自為之,何愁天下霸主不為你所得,何必一定要強取豪奪呢?”
  文抄侯一揖道:“山主過獎!敝人并無此等雄心!”
  杜素瓊道:“不管你有沒有,我談的是目前,既然你要我作主,我就不客气了,今天之會,至此為止,所有的過節,在此一筆勾銷,以后無論那一方,都不得輕啟禍端,否則就是存心給梵淨山過不去!各位意見如何?”
  滌鏡与明心同聲道:“愿听山主裁決!”
  文抄侯呆了一下才道:“水道接受山主調處!”
  杜素瓊回頭道:“事情就這么解決了,咱們該可以走了!”
  說完領朱蘭、趙大、費姥姥、杜念遠等人出殿离身而去。
  “少林”及“峨媚”兩派之人,一齊起身恭送!
  文抄侯与胡子玉亦不由主的站了起來!
  只有任共棄依然呆坐,望杜素瓊与杖念遠的背影,目中流露出無限的眷戀!
  陽春三月。韋明遠躑躅在江南的一個小村中。
  望著草長鶯飛,他心中有無限的調恢。
  五年來,他一直在追蕭湄,用盡一切方法,可是蕭湄藏得很好,防佛整個地從世界上失去了蹤跡。
  在一個偶然的机緣中,他听說有人曾經在江南見過蕭湄,他立刻就赶來了,不過還是沒找到。
  在灰心中有著焦灼,可是他并沒有放棄希望。
  然而,有一件事情的發生,引起他的怀疑。
  那就是開封大覺寺中,水道与“少林”、“峨媚”兩源約會的結果,那件事在江湖上流傳很快,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雄霸武林數年的水道偃旗息鼓而回,這該是大新聞。
  但是水道盟主文抄侯喬裝蕭循的事,也使韋明遠有所警惕,蕭湄也許是冤枉的,不過……
  “任共棄會弒祖嗎?會擄劫他親生妹妹嗎?”
  他在心中自問,立刻又替自己找到答案:“在仇恨的驅使下,人會做任何的事,任共棄對我的仇恨太深了,深得即使殺死了我,他也不會滿足的。”
  “不管如何,先找到蕭循吧!假如果真不是她做的,我該對她很抱歉,那天我离去得太決絕了一點……”
  他又在心中自語著。面對著一道清流,他陷入沉思,溪水反映他的面龐,歲月并未令他蒼老,只是境遇使他深沉了。
  “頻滿溪,柳繞堤,相送行人溪水西,朧目竊人低……”
  忽然他輕吟起這困長相思,他開始怀念了。
  他怀念著湘儿,怀念中有歉咎,雖然她已成為他的妻子,然而他卻未能盡一盡做丈夫的責任一一好好地保護她。
  “早知潮有訊,嫁与弄潮儿。湘儿,你不該嫁我的……”
  他怀念著杜素瓊,那是一种刻骨銘心的愛。
  “天長地久情難盡,他生未卜此生休。瓊妹,若人生真有來世,我宁愿与你俱變為水上鴛鴦,免得再受人世的顛沛,命運的捉弄!”
  他怀念著朱蘭,以一种莫知名的情愫怀念著。
  “此情可待成追意,只是當時已憫然……”
  最后,他怀念起蕭猖,有愛,也有恨……“天涯海角,我仍想找到你,若是你沒有殺死爺爺,我會向你仟悔,然后……我陪你同度個二三年,報答你對我的深情,然后……我只有請你原諒,我要回到湘儿身畔,因為她終究是我的妻子……”
  就在這种复雜的情緒中他忘記了日已西沉,忘記了月影上升,因為四周的一切對他并無意義!
  “白日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入醉鄉。
  提壺攜植人間世,
  玉液瑤漿登天堂。
  平生知已惟鞠生,
  刎頸算逆是杜康。
  富貴榮華煙云事,
  我与青蓮醉一場。
  他去水中撈明月,
  我登泰岳發清狂。
  彭祖一夢八百歲,
  醉中日月億万長……”
  是誰?有那等洒脫的胸襟!
  是誰?有這种豪放的气概!
  韋明遠放眼望去,只見一個道人,手持西葫蘆,踏月作歌,沿溪而來,衣衫檻褸,神情卻飄洒之至!
  道人漸將行近他的身前,韋明遠不由得對他注意起來。
  道人來至他身畔,亦是立定腳步,對他端詳著.
  雙方對視片刻,韋明遠開口道:“道長好高的雅興。”
  道人針鋒相對地道:“兄台好艷的締興!”
  韋明遠見出語不倫不類,微有不悅地道:“因歌恩人,我對道長乃是真心的推崇!”
  道人指著胸前墨髯微笑道:“就景論事,我對兄台亦是實在的批評!”
  韋明遠見他不僅詞鋒尖銳,而且對自己的心事亦仿佛洞燭如照,倒是頗感意外,遂較為和緩地問道:“道長怎知我心中所想何事?”
  道人長笑道:“春日凝神,獨對清流,一派神往之狀,若非統羅紅粉佳人,哪里能引得你這么一位翩翩佳公子如痴如狂。”
  韋明遠被他說得臉色一紅,勉強地笑道:“道長開玩笑了!
  道人面容一整道:“貧道言出心中,從不開玩笑,我看見台不但是心怀長相思,而且還在尋人。尋得异常迫切!”
  韋明遠大惊道:“道長因何得知?”
  道長神秘地道:“貧道善觀气色,專解疑難,效驗如神,平時酒癮發作之際,就靠這一套本事,賺得几文杖頭沽酒錢!”
  韋明運動容道:“道長可香指示迷律!”
  道人道:“皇帝不差餓兵,黃道不吃飯可以,不喝酒卻不行!”
  韋明遠道:“道長若能指示一條明路,在下不惜任何重酬!”
  道人含笑問道:“我要你怀中‘拈花五手’,你也舍得?”
  韋明遠大惊道:“原來你認識我!”
  道人長笑道:“普天之下,何人不識‘太陽神’韋明遠大俠,我不但認識你,更知道你有三多,雖憑耳聞,卻屬事實!”
  韋明遠茫然道:“在下有那三多,乞道長明示!”
  道人莞爾道:“第一是你的寶貝多,‘天香三寶’,你已得其二,更還加上家傳‘二相鋼環’,‘斷金鐵劍’……”
  韋明遠長歎道:“匹夫無罪,怀壁其罪這些東西几乎送了我的命。”
  道人不理他的感慨,繼續地道:“第二是你的仇人多,天下九大劍派,几乎有大部分都欲得你而甘心,其他還有很多人都……”
  韋明遠又歎息著道:“我也是逼上梁山,有許多事實在出之于不得已……”
  道人笑說道:“這些我都知道,江湖上仇怨相結,沒有一件是故意造成的,這且不論,現在說到第三多!”
  講到這儿,他先神秘地一笑,才接著道:“是你的艷遇多,閣下所結識的那些女子,不僅個個國色天香,而且都是跺腳四海亂顫的紅粉英雄!”
  韋明遠紅著臉道:“道長取笑了?多情自古空余恨,我負己累人,惹來鬧愁千万种。早知如此,不如學道長云游四海,倒也輕松……”
  道人大笑道:“敬謝不敏,我玄門中可不敢收你這位情魔
  韋明遠見他一再取笑,臉上不禁泛出一絲怒意,道人見他快生气了,忙又正容含笑改口道:“韋大俠所尋之人,貧道也許可以略盡綿力,但是韋大俠找到她之后,貧道尚有一事相求!”
  韋明遠接口值:“可是要‘拈花玉手’?這樣東西雖是我師門遺物,但苦能贈与正人使士,我相信先師在天之靈也不會反對的!”
  道人連連搖手道:“不!不!貧道德薄力淺,怀此异寶,保育引火自焚,前言乃相戲耳,貧道只望大俠能代我除去一個人!”
  韋明遠急問道:“誰?”
  道人面現債容道:“‘白鷹’白沖天!此人与大俠亦有切身仇隙,大俠若擒此倫夫,廢去他的武功,交貧道發落,貧道感激不盡!
  韋明遠未作表示,卻先問道:“道長高姓大名?身隸何幫派?”
  道人正式地道:“貧道施林,號‘酒道’,身屬‘窮家幫’!”
  韋明遠再問道:“昔日聞名江湖之‘酒丐’施楠前輩……”
  施林道:“正是家兄,被白沖天傷于‘幽靈谷’中,兄仇切心,只恨功力不足,不得已乃煩請大俠代為一伸……”
  韋明遠沉吟一下道:“可以,現在你告訴我‘五湖龍女’蕭循的下落!”
  施林面現惊容道:“蕭湄?難道大俠尋訪之人,不是令正?”韋明遠一心要找蕭湄,卻想不到無意之中,得到了湘儿的消息,大喜過望,一把拖住施林的衣袖道:“是誰?你說的是誰?”
  施林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愕愕地道:“‘云夢醫圣’之孫女,吳湘如,她不是你的妻子嗎?”
  韋明遠惊喜交集,口不擇言地道:“是的!是的!快告訴我,她在哪儿?”
  施林喃喃地道:“她既不是大俠心中所欲找之人,那么我們的約定……”
  韋明遠急道:“同樣有效,快告訴我,她在什么地方?她……還牙嗎?”
  施林見他激動之狀,倒不由覺得好笑,遂道:“此事說來話長,……”
  大俠不必心急,令正一切安好,我們站在這儿說話。也不是事,先坐下來再談吧!”
  說完先在溪邊坐下,韋明遠听說湘儿無恙,心中也放下了一塊石頭,遂坐在他的對面,焦灼地等待著。
  施林卻好整以暇地端起葫蘆灌了一大口酒,慢斯條理地擦擦嘴,伸出舌頭嘖嘖地理了一下才從容地道:“數月前我得到幫中弟子傳言,說是姑蘇虎丘山上新住了一個單身女子,非常美麗,只是來歷不明……”
  韋明遠插口道:“該死!該死!”
  施林愕然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說。
  韋明遠覺察了,歉然地一笑道:“道長請別多心,我是在罵我自己,怎么什么地方都跑遍了,就沒有想到上那儿去一趟!”
  施林這才又接著說道:“那女子每天領一個孩子,站在門口,終日向遠方盼望著仿佛在企盼一個人似的,貧道聞訊,就去看了一遍。”
  韋明遠吃惊道:“孩子!怎么我有了孩子?那孩子多大了?是男是女?”
  施林望了他一眼道:“是個男孩子,大約有四五歲吧!怎么尊夫人有了孩子,韋大俠還不知道,這倒令貧道費解了!”
  韋明遠低頭想了一下道:“差不多該有這么大,他一定是在我离家后才生下來的,我离開她有五年多了,一直沒有見面。”
  施林釋然道:“這就是了,貧道來到山上,听見她口中只是喊韋大哥!韋大哥,明遠大哥你怎么還不快來呢!……”
  韋明遠听了心中极為感動,禁不佳流下淚來!
  施林卻不顧一切地道:“貧道并不認識那女子,故以認為她絕不是杜……女俠或蕭女俠,量情度理,一定是令正吳湘如了!”
  韋明遠道:“是的!只有她一直叫韋大哥,連婚后亦未改口!”
  施林點頭道:“令正對大俠用情极深,頗為令人敬佩!”
  韋明遠急忙又問道:“她怎么了,你跟她說過話了沒有?”
  施林道:“沒有,我見她相思极苦,不忍前去打扰,只是吩附幫中弟子好生照顧保護,就离開了!”
  韋明遠起立一揖道:“多謝道長相告.在下此刻會心如箭,恨不得一步就到,請恕不能多作奉陪了,相約之事,我一定遵辦!”
  施林亦道:“大俠急于与尊夫人會晤,貧道不敢耽誤。白沖天現在匿身于四明山中,大俠會見尊夫人后,就請与貧道同往除之,貧道在姑蘇城中落腳相候,大俠若見丐幫弟子、隨意吩咐一聲.貧道立刻前來拜晤!”
  韋明遠道:“就是這么說吧,請恕在下要先行一步了!”
  說完,施了一禮,舉步如飛而去!
  韋明遠怀著無限的興奮,晝夜不停地奔馳,終于在六天之后.赶到了姑蘇城,匆匆又向虎丘山而去。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是詩人張繼名傳遐邇的“楓橋夜泊”絕唱,說盡了將近黎明的姑蘇風月人情,流傳千古,猶自膾炙人口。
  韋明遠起到虎丘山時,正是這時分,寒山寺的鐘聲在黑夜中響亮清越,一下下仿佛敲在他心上!
  半山有一間孤零零的茅屋,還閃爍忽明忽滅燈火,韋明遠有一种直覺,就是這間屋子。這間屋子中住他嬌小可人而又忠誠的妻子,帶他的儿子,徹夜無眠,在等待他的歸來!
  越走近屋子,他的心越感到充實而溫暖,也更加速了跳動,甚至于沒有勇气去推門直入!
  直到窗前,他用舌尖舔破了窗紙,從洞中望進去!是的,一點也不錯!
  那儿,手托香腮,凝神對燈的女郎,不正是湘儿嗎?
  她長大了,成熟了,丰滿了,改變得多了!
  只是她也憔悴了。
  不變的是她的嬌稚与海洋般的深情!
  听啊,那歎息,那低語,都是深情的呼喚:“韋大哥,你快回來吧,每天站在門外,我已經不知道數過多少次日落了,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會等你一夜的。”
  “韋大哥,你還沒有見過孩子吧,他長得真像你,每天都問我要爸爸,我騙他,也哄我自己……”
  “我說你出遠門了,你就會回來的,你怎么還不回來呢!我的眼淚快為你流干了,韋大哥,你快回來吧……”
  “韋大哥,有人說你死了,我不信,像你這樣好人是不會死的。我相信有一天,你會突然站在我的面前……”
  韋明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在窗外嗚咽道:“湘儿,我回來了,你的韋大哥回來了!”
  湘儿怀疑地抬起頭來,望著紙窗,低低道:“韋大哥。我好象听見你的聲音,最近我常常听見你的聲音,有時是在夢中,有時是在幻想中,老天爺保佑,但愿這一次是真的,我再也受不起欺騙了,但是……這一次我好象覺得跟以前不同……”
  韋明遠忍無可忍,拍碎窗子,飛身而入,一把抱住惊喜激動的湘儿,淚流如雨,繼繼續續地道:“湘儿,真是我來了,不是夢、也不是幻想……”
  湘儿在他壯健有力的怀抱中,体驗到這是真實的事,憔悴的臉上,綻開了如花的笑面,扶著他的臉道:“韋大哥,你終于回來了,我想你都想得快瘋了,韋大哥,你再也不要离開我了,失去了你,我几乎活不下去了……”
  韋明遠吻著她的臉,她的淚,她的頭發。
  可是他卻無法抑制使自己涌如泉流的眼淚。
  在湘凡如黛的青絲上,他發現了許多絲絲的白發。
  長相思啊摧心肝,摧心肝啊鬢成霜。
  韋明遠激動地擁得她更緊,高聲叫道:“湘儿!可怜的潮儿,我不再离開你了,我發誓這一輩子都不离開你了,我們生在一塊儿。死在一塊儿……”
  湘儿伸手捂住他的嘴道:“韋大哥。別說死,我們活到千万年……”
  兩人都不說話了,在沉默中,她們体驗著不朽的情愛。
  此時無聲胜有聲。
  良久,韋明遠輕聲道:“湘儿你吃了許多苦吧?”
  湘凡悠悠地道:“我……我還好。只是爺爺死了……”
  韋明遠厲聲道:“是的。我看到了,爺爺的遺体還是我收拾的。告訴我,是誰殺死了他?我一定,我一定要替他報仇!”
  湘儿還沒有開口,里屋起了一陣輕微的響動,
  湘儿忙道:“你把孩子吵醒了!你還沒有見過他吧!來,看看去。”
  說著掙開他的怀抱,拿起燭台,走向內屋。
  韋明遠在后面跟著進去,他的心又開始跳動了……
  燭光照著一張純洁無邪而又使美的小臉。似乎畏懼著光亮的照射,朦朧中伸出小手遮住了眼睛。
  韋明遠看孩子,強抑住內心的激動。
  這孩子的臉有一半像他,另一半卻不像湘儿。像一個他极為熟悉的人,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韋明遠的手依然擁在湘儿的肩膀上,輕聲地道:“湘儿.我不知你有孩子了,你該早告訴我的,我若知道了,我一定不會离開你,那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湘儿忽然不安地扭動一下道:“不!韋大哥,他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生的,可是他卻是你的孩子,你看他的臉多像你。”
  韋明遠大惊道:“湘儿!你說什么?我簡直不明白。”
  湘儿平靜地道:“他是蕭姊姊的孩子!”
  韋明遠的背上開始淌下冷汗來了,嘶啞喉嚨道:“蕭姊姊,是蕭循?”
  湘儿道:“是的,孩子是她生的,可是她把他給了我,從孩子剛懂事,她就告訴他,說她不是她的媽媽,后來見了我,她就把孩子給了我,讓他叫我媽媽。韋大哥,孩子真是你的吧,他像你极了,我真喜歡他……”
  韋明遠突然想到自己与蕭湄纏綿的一夜。面對著純淨的湘儿。他的心中有著許許多多的慚愧,歉咎地道:“是的,湘儿,我很對不起你!”
  湘儿卻毫無溫意地道:“不!沒有什么!爺爺曾經跟我說過,我先天不足,不能生孩子,我擔心极了,現在就太好了……”
  提起吳止楚,韋明遠的心中泛上一陣恨意,大聲道:“你在哪儿碰到蕭湄的,是她殺死了爺爺?”
  湘儿連忙道:“不,不是蕭姊姊,反而是她救我出來的……”
  韋明遠吐出一口气,追問道:“那么是誰?是誰殺死了爺爺?”
  湘儿遲疑了片刻,搖頭道:“我……我不知道。”
  韋明遠著接道:“她從哪儿把你救出來的?”
  這次湘儿回答得很快:“從一個石率中,我在那儿被關了好几年,前几個月才被蕭姊姊救了出來,以前我真怕見不著你了……”
  韋明遠突然道:“那是水道秘室,是你哥哥的地方。”
  湘儿滿臉痛苦:“不!不是!”
  韋明遠深沉地道:“湘儿,你不會說謊,你的臉色已經說明一切了。“
  湘儿痛苦地對韋明遠叫道:“爺爺不是哥哥殺的,我敢擔保不是他。”
  韋明遠道:“這我曉得。殺你爺爺的是文抄侯,他故意喬裝成蕭湄的樣子讓你看見,但是你哥哥是在場的……”
  湘儿痛苦地道:“韋大哥,你不會去殺死他吧?”
  韋明遠堅決地道:“我要替爺爺報仇。”
  湘儿突然抓緊他的手,流淚懇求道:“不,韋大哥,我求你別那么做!”
  韋明遠道:“他殺你爺爺,又把你關起來,你一點都不恨他?”
  湘儿道:“是的,我不恨他。我從來不會恨人,何況我的哥哥
  韋明遠怒聲道:“他擄劫你之時,何嘗有兄妹之情。”
  湘儿突然跪一下來,抱住他的腿道:“韋大哥,我求你饒了我哥哥吧。他實在是個很可怜的人,我們吳家就剩他一條根了。我求求你放過他吧。”
  韋明遠堅決地道:“他已更名任共棄,不再姓吳了。”
  湘儿凄苦地喊道:“不!他是我的哥哥,我總不能眼看著你殺他
  他們在這儿一陣哭鬧,早將床上的孩子吵醒了,見到這种情狀,嚇得在床上哭了起來。
  湘儿連忙又在地上爬起來,抱著孩子。柔聲安慰道:“乖儿,別怕,你看,你爸爸回來了,叫爸爸,叫呀!”
  孩子把臉藏在湘儿的怀中哭叫道:“他不是爸爸,他是坏人。他欺負你……”
  韋明遠長歎一聲。走到外面坐下,低頭垂淚!
  湘儿卻沒有跟著他出來,依然在床上柔聲地哄孩子,她的臉上散著母性的光輝,她的聲音中充滿厂母愛。
  良久,湘儿牽著孩子的手走出來,孩子怯生生地望著韋明遠.湘儿溫柔而又鼓勵地推了他一下。
  孩子才生澀地喊道:“爸爸!我錯了,剛才我不應該罵您。”
  韋明遠滿是怜借地拉住孩子的手,溫和地道:“你沒錯,爸爸不應該對媽媽很凶。”
  湘儿歡聲道:“韋大哥,你答應我了。”
  韋明遠勉強地道:“湘儿,當著孩子的面,我們不談這些好不好?”
  湘儿正經地道:“不,我一定要你答應我,否則你就先殺死我……”
  孩子立刻又扑到湘儿的怀中哭喊道:“媽媽,你不能死,你死了,湄儿就沒人疼了……”
  望著他們母子哭成一團的樣子,韋明遠不禁英雄气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搖頭,柔聲道:“好吧,只要他不再侵犯我,我保證不去傷害他。”
  湘儿滿是感激地提起韋明遠的手吻著道:“謝謝你,韋大哥。”
  孩子也跟著過來。依假在他們中間。
  韋明遠慈祥地扶著孩子的頭道:“他叫湄儿。”
  湘几忸怩了一下道:“他叫紀湄,韋紀湄,名字是我取的。韋大哥你說好嗎?”
  韋明遠想到蕭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訕訕地道:“好!這名字很好。湘儿,謝謝你很大量。”
  想了一下又道:“蕭湄現在在哪儿?”
  湘儿尚未答話紀湄已搶著道:“蕭姑姑就在附近的廟里,她現在法名叫百絕,她不常來,可是每次總給我買許多東西。”
  韋明遠惊道:“法名?百絕?廟里?”
  湘儿黯然道:“是的,她已落發為尼了,明天你該去看看她,她實在很可怜,我勸過她多少次,可是她一定要那樣做!”
  韋明遠百感交集,瞎然無語,良久始道:“她已經更名百絕,可見早已把我絕了,古佛青燈,應該是她最好的歸宿,我又何必再去扰她清修呢!”
  湘儿正色道:“不然,百絕情難絕,她雖已落發,可是每次來,都殷殷地問起你,可見對你并未忘情……”
  韋明遠痛苦地道:“湘儿!我請你別說了!”
  湘儿搖頭道:“不行,我一定要說清楚,她之所以有今日。完全是因為你,我覺得她還年輕,你該去勸勸她,只要她愿意,我不在乎你分一半感情給她。去吧,等天一亮就去,韋大哥,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做事情該負責任!”
  韋明遠默然無語。
  紀湄卻睜大了眼睛道:“爸爸,媽媽,你們說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韋明遠苦笑地扶著他的頭道:“孩子!有些事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懂!”
  朝陽滿山,雀噪不已!
  雖是春天,早開的花朵已開始凋零。
  荒僻的小魔前,一個禿頂的小尼姑正在彎腰掃著地上的落花。她的掃帚根本沒有碰地面,卻將片片落葉都歸聚成一堆,這情景若是讓俗人見了,一定又會惊詫不止,可是在韋明遠眼中卻不值一笑。
  他朝庵門筆直走去!
  小尼望了他一下道:“這是私人家庵,不可以燒香隨喜的,山下的虎跑寺,那儿香火很盛,請施主到那里去吧!”
  韋明遠笑一下道:“我不是來燒香,我是找人的!”
  小尼道:“施主要找哪一位?”
  韋明遠道:“我找蕭姑娘,蕭湄姑娘!”
  小尼望了他一眼道:“此地是尼庵,怎會有姑娘?施主找錯地方了!”
  韋明遠這才想起蕭湄已然更名,遂道:“我找百絕師太!”
  小尼道:“家師正在早課,有命不得打扰!施主等一會再來!”
  書明遠微笑道:“不要緊,令師与我乃是故人,她不會見怪的!”
  說著便推門麗人,小尼在后急叫道:“嗨!你這個人怎么硬闖呢,回頭家師怪罪下來,叫誰擔待呢,你再不走開,我可要不客气了!”
  韋明遠不理他,繼續進前,突然身后有急風襲來,回手一拂,覺得那勁道還挺強,不由得愕了一下。
  那小尼似乎想不到韋明遠如此高明,望手中被拂斷的帚柄,張目瞪口,莫知所以!
  韋明遠笑了一下。回頭道:“習技最戒輕露,尤其是出家人,更要不得,我需要懲誡你一下,警告你以后不可隨便出手傷人。”
  說完輕彈兩指,兩道黃光應手而出,無聲無息,擊中小尼的軟麻兩處穴道,使她動彈不得。
  可是她的神智是清楚的,看見制住自己的,竟是對方拂袖時所帶去的兩段竹梢,不由得呆住了。
  韋明遠一直走進去,看見庵堂上正中放著一張蒲團,蕭湄盤腿坐在那儿,對他的進來,視若未睹。
  韋明遠不敢打扰,悄悄地坐在旁邊,看她。
  她秀麗的臉上,完全失去了戾气,代之以一片祥和,只是滿頭青絲,已成牛山濯濯,望去特別刺眼。
  一位曾經呢吒風去的水道盟主,想不到竟會成這步田地,韋明遠看著,不禁悲從中來!
  就在他抬起袖子拭去淚痕之際,蕭調平靜的臉上,突地起了一陣顫動,立起身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气道:“唉!冤孽!只道心已如止水,孰料波自無形來!”
  韋明遠激動地叫道:“湄妹!你……”
  蕭湄平靜地道:“我叫百絕!”
  韋明遠道:“百絕情難絕,循妹,你不要再騙自己了!”
  蕭湄歎息了一聲道:“也罷!隨你怎么叫吧!看來今天的早課是做不成了!”
  韋明遠高興地道:“湄妹!我終于又看見你了……”
  蕭湄体驗到他聲音中的熱情,內心一陣激蕩,可是她立刻又壓抑住了,故意裝成冷冷地道:“多承故人遠道相訪,并謝代為管教小徒!”
  韋明遠臉上一紅道:“好……你在里面全都听見了,我只是跟她開玩笑。”
  蕭湄道:“定能生慧,慧中自有知覺,遠在五十步之外,我已經知道你來了,我本不想見你,只是不忍心太辜負你……”
  韋明遠急忙道:“不忍就是未絕,既不能絕,何必又叫百絕.自絕而又絕人呢,湄妹,我們今天須要好好談談……”
  蕭湄道:“等一下,小徒現在還被你制在門口,時間一久。害她成了殘廢,少不得又多了一個恨你之人!”
  韋明遠歉然地道:“對不起,我見了你,心中又忙又亂.把這件事情給忘了,我馬上就去將她放開,同時替她活活穴脈!……”
  蕭湄笑著道:“不勞大駕,還是我自己來吧,找還有事情差她做呢。”
  說著移步出門去了,望她身披袈裟的臃腫背影,韋明遠不覺心中又是一陣難過,盈盈的几將淚下。
  過了很久,蕭湄才一人進來,神色非常奇特。
  韋明遠問道:“你的徒弟呢,我該對她道歉的!”
  蕭湄道:“我叫她有事情去了,你不必對她道歉,只要以后對她好一點,多照顧她一些就好了!”
  韋明遠奇怪地道:“湄妹,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蕭湄神奇地笑道:“沒什么意思,你是她的師伯,照顧她一點,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還能有什么別的意思呢?”
  韋明遠雖然覺得她的話中別有深意。可是也,兌不上來,只是出神地去体驗它,蕭循卻開口道:“你中是要談談嗎?現在可以開始了!”
  韋明遠這才從出神中惊醒過來,吶吶道:“千言万語。我也不知從何說起了。”
  兩人相對沉默良久,還是蕭湄先開口道:“看到孩子了吧?”
  韋明遠傷感地點點頭道:“看到了!謝謝你!”
  蕭湄輕輕一笑道:“為了什么?為了我替你生個儿子?”
  韋明遠搖頭道:“不!為了你救了湘儿,也為你把孩子給了她。更為了你因我所受的許多委屈,以及替我所做的許多事!”
  蕭湄低聲道:“別謝我,在我的立場只有這么做,我本人固屬殘花敗柳,但孩子是清白的,他不能沒有父親,何況……”
  她的聲音突然轉入一种空虛的凄涼。
  “何況你本來就是他的父親,這一點你該相信。”
  韋明遠痛苦地叫道:“湄妹!我相信你,那天早上我不該那樣對待你的,我本身并沒有權利對你那佯要求!”
  蕭湄凄苦一笑道:“事實上我很感激你那樣對我,你對我失望.
  證明你對我還有愛情,否則你大可以當作一覺揚州青樓夢……”
  韋明遠用手掩住臉,哀聲道:“湄妹!我求你別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蕭湄溫柔地走到他身邊,拿下他的手,輕輕道:“明遠!別太責怪自己了,我也有錯,那件事雖令我痛苦終身,可絕沒有其他因素,我原該告你的,現在……”
  韋明遠立刻即作一個攔阻的手勢道:“湄妹!別告訴我了,我不想听,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個冰晶玉洁的女孩子,像……我們初識時一樣!……”
  蕭湄輕唱了一聲,半晌才道:“現在不說也好。好不容易久別重逢,我也不愿意談那些掃興的話。明遠,你還是那樣的年輕,你一點都沒變!”
  韋明遠握住她的手激動地道:“湄,你可變得多了。”
  蕭湄微抬一下眼皮道:“我老了。”
  韋明遠急忙道:“不!你變得溫柔了,更像一個女人了!”
  蕭湄苦笑道:“那是寂寞的關系,寂寞的歲月磨去我的火性,寂寞使人自卑,我發覺自己的缺點太多,自然就會遷就別人了。”
  韋明遠望著她,听她似挽歌般的低語,不禁心如刀割,淚如雨下,緊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湄妹我太對不起你了,請你立即還俗吧!脫掉這身倒霉的衣服,你還年青,我們;王有無窮的歲月……”
  蕭湄苦笑輕問道:“是嗎!那么湘儿呢?”
  韋明遠呆了一下道:“她是純洁的女孩子,她不會嫉妒的,我們可以一同生活,你可以像姊姊似的照顧她。而且她也需要你。”
  蕭湄搖頭道:“她簡直是個無邪的女神、我怎能忍心去割她愛。”
  韋明遠叫道:“這是她的意思,是我們共同的希望!”
  蕭湄的臉上泛起希望的光輝,但立刻就黯淡了下去。
  韋明遠的心隨著她的臉色而亮,也隨著她的臉色而沉!
  隔了許久,蕭湄的神情突然一變,仿佛決定一件重要的事。談淡一笑,以平靜的聲音道:“這件事等一下再商量吧,我們不要當著佛像談言這些,那是冒讀神明的,到我的內室去慢慢再說吧。”
  說著首先站起身來,向另一個小門進去,韋明遠猜不透她心中到底是在想什么,猶疑地跟在后面。
  蕭湄的內室陳設很簡單,除了一張石錫外,僅一床一廚。榻上并無枕衾,她簡直就是修的苦行撣!
  韋明遠從這張石榻,想到滿舖錦繡的畫肪,想到那綺麗纏綿的長夜,不禁臉上一紅,訕訕地道:“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蕭湄點頭道:“是的,我在這里度了一個寒冬。”
  韋明遠開心地問道:“別說冬天了,春夜也夠寒峭的,你不冷口馬?”
  蕭湄搖頭道:“不冷,我雖然享過福,可是我也能吃苦,朔風凜烈,我仍安之若泰,因為我心中有一團火燃燒!”
  韋明遠激動地抱住她道:“湄妹,你太苦了!”
  蕭湄卻冷靜地掙開他的怀抱道:“你請在榻上坐一下,山居簡陋,無以待客,幸好我還藏有梅花雪釀一缸。聊以充茶,一款佳賓!”
  說著姍姍地走過去,打開廚門,拿出一個白瓷小缸,及兩個竹根挖就的杯子,滿滿的注上兩杯。
  遞了一杯給韋明遠道:“上次相逢,我還能力你燒几樣菜。現在只有這個了!”
  韋明遠木然地接過,見那酒杯中,色泛微紅。濃香扑鼻,即使是不喜飲酒之人,見了也會愛不忍釋!
  蕭循舉杯,神色慘淡地道:“勸看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語音很艱澀,令人鼻酸。
  韋明遠奇怪地道:“湄妹!你怎么突然說這种話呢?”
  蕭湄苦笑了一下道:“沒什么,這不過是我一時的感触,干吧!就算是祝我們再次重逢好了,唉!相思不如不見……”
  韋明遠怕引起她更多的傷感,連忙一仰頭,將杯中之酒一欽而盡,還向蕭湄照了一下杯子!
  蕭湄仍是帶那种凄涼的美容,慢慢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兩個人又開始陷入一种沉默地相對。
  漸漸地,韋明遠的內心燃起一种异樣的火焰,生理上起了一陣迫切的要求,他只有一种感覺——需要發泄。
  蕭湄的眼角也蕩起春意,配上雙頰,艷紅如火。
  韋明遠突然似猛獸般地扑過去,擒住蕭湄!……
  庵外,山風驟起,花又凋落。黃鶯在林梢婉轉,唱著求偶的戀曲。
  春,濃濃的籠罩虎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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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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