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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無限風波


  “龍飛劍客”司徒畏在點蒼山中,滿怀義憤,向天祝禱之時,也正是夏天翔在祁連山中,滿腹情愁,頓足無奈之際。
  原來“雪山冰奴”冷白石、“三手魯班”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人,自峨嵋赶往祁連,途中雖然無甚周折,但夏天翔卻因靈猿小白曾在峨嵋金頂瞥見自己与霍秀芸的親熱情形,并替它主人吃醋,用山石怒打自己,深恐小白回轉祁連以后,必于仲孫飛瓊面前搬弄是非,倘若仲孫姊姊信以為真,卻叫自己怎樣解釋應付?
  這四人全是當世武林一流好手,展足功力,旦夕飛馳之下,未消多日,便自赶到祁連,并因懸念仲孫飛瓊及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的安危,當夜便由夏天翔引路,往絳雪岩陰的絳雪洞中掩去。
  誰知剛剛走到夏天翔上次与仲孫飛瓊相逢之處,來路上突然起了“的答”蹄聲,夏天翔遂請冷白石、尉遲巧、霍秀芸等一齊藏入嗟峨怪石之后,低聲說道:“我們看看這騎馬之人是誰?因為蹄聲頗熟,不是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便是我仲孫飛瓊姊姊的青風驥。”
  冷白石側耳一听,向夏天翔笑道:“這蹄聲是与我們背道而馳,但我們來時,卻又不曾見甚馬匹,莫非此人是藏在路旁,不愿与我們相見么?”
  夏天翔聞言,心中方自一陣狂跳,忽又听得遠遠傳來仲孫飛瓊爽朗中微帶幽怨的隱約歌聲,唱的仍是那四句:“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
  這几句歌辭听在夏天翔耳內,宛如霹靂當頭,震得他心神皆悸,赶緊自嗟峨亂石中二縱而出,施展“傳音及遠”神功,大聲叫道:“仲孫姊姊……仲孫姊姊……”
  第二句仲孫姊姊方出,面前黃影一閃,异獸大黃突自半崖凌空倒扑,毛茸茸的巨掌一摔,便向夏天翔迎胸打到。
  夏天翔一來滿腹情愁,神思迷惘,二來想不到大黃也會出手襲擊自己,以致根本不及閃避,硬吃大黃這當胸一掌,震跌出四五步外,几乎暈絕。
  冷白石弄不清其中情由,見狀勃然大怒,正欲出手懲治大黃,尉遲巧卻眉頭深蹙地止住冷白石道:“冷兄且慢出手,事情大怪,因為這只异獸正是仲孫飛瓊姑娘所豢,不知怎會突向夏天翔老弟襲擊?”
  大黃一掌震跌夏天翔后,對他怒目獰視几眼,甩下一封柬帖,便往蹄聲的方向疾馳而去。
  夏天翔這一掌著實挨得不輕,苦著臉儿,手撫胸膛,方自茫然起立,那位天真無邪、不大通曉人情世故的霍秀芸姑娘,卻向他蹙眉問道:“翔哥哥,我真不懂,你仲孫姊姊養的那只白猴子在峨嵋金頂曾用石頭打你,怎的她養的這只黃猴子也要打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她不起之事?”
  這几句話儿,問得夏天翔簡直哭笑不得,看著霍秀芸,滿面飛紅,不住搖頭,卻無法作答。
  尉遲巧見他這副尷尬神情,又看了霍秀芸兩眼,不由恍然大悟,失笑說道:“夏老弟,我已經知道你的苦衷,但如今誤會已成。只好留待日后再加解釋,你且把那封柬帖拆開看看。”
  夏天翔雖然滿怀懊喪,但仲孫飛瓊芳蹤早渺,遂只好劍眉緊蹙,拾起那封柬帖拆開一看,上面寫著:“昆侖掌門知非子現落于祁連群凶之手,但知非子似有難言隱事。昆侖派中确有叛徒,暗地為祁連撐腰之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武功极高,必須特別注意。彼等定于今夜在絳雪洞外大審昆侖掌門,一切真相,當可大白。飛瓊江湖飄泊,倦鳥知還,擬歸侍家父,略盡儿女之道。諸君讀此函時,飛瓊已率小白大黃在百里外矣。魑魅猖狂,希多珍重。”
  這封柬帖并未寫明留与何人,也無絲毫怨憤之言,但夏天翔看在眼里,卻如万箭穿心,難過已极,知道仲孫姊姊對自己失望頗深,要想向她解釋誤會,彌恨情天,只怕絕非易事。
  尉遲巧看出夏天翔心事重重,遂赶緊設法岔開話頭,含笑說道:“仲孫姑娘函中既稱祁連群凶定于今夜在絳雪洞外大審昆侖掌門,則知非子定尚未死,我們來得恰巧,大概在一場惊心動魄的惡斗之前,還可以欣賞一台精彩好戲。”
  這几句話,果然激發了夏天翔的百丈雄心,劍眉雙軒,接口說道:“我仲孫姊姊函上說是知非子似有難言隱事,則我們今夜确實應如尉遲老前輩之言,隱身暗窺,不到知非子性命危殆的最后關頭不可出手,倒看看誰是昆侖叛徒,以及有關此事的一切真相。至于那兩位為祁連派撐腰的黃衣長發老人……”
  尉遲巧忽似想起甚事,愕然插口說道:“當初我在絳雪岩陽的眾妙堂中只看見一位黃衣長發老人,如今怎會成了兩位?”
  夏天翔用手一指冷白石,微笑說道:“管他究竟是几位黃衣長發老人,我們有冷大哥這等絕世高手……”
  冷白石聞言慌忙搖手笑道:“夏老弟千万不可這等說法,祁連派好手极眾。‘九首飛鵬’戚大招及‘白頭羅剎’鮑三姑均頗難斗,何況尚有那兩位莫測高深的黃衣長發老人,故而我們今夜企圖營救昆侖掌門知非子之舉,艱危凶險必多,老弟務須慎重,不宜輕敵莽撞。”
  四人一面商議,一面前行,業已距离絳雪岩陰不遠,夏天翔想起上次与异獸大黃,俯瞰靈猿小白戲弄“陰司笑判”吳榮的那座小崖,遂向冷白石、尉遲巧、霍秀芸笑道:“我們翻上那座小崖,藏身崖頂,恰好可以看到絳雪洞口,且上下相隔,也只有十三四丈高低,不難扑落。”
  眾人聞言,翻上小崖一看,崖頂松石頗多,委實是個极好的藏身所在。
  “雪山冰奴”冷白石獨自藏入一株古松的虯枝密葉之間,“三手魯班”尉遲巧鑽進崖頂一條陰黑的石縫,夏天翔与霍秀苔則雙雙躲在一塊巨石之后。
  如今大概因時刻尚早,絳雪洞口未見有人,霍秀芸遂用一种旁人無法听得的极低語音,在夏天翔耳邊說道:“翔哥哥,你自到祁連山后便不大理我,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霍秀芸也是風華絕代的紅妝俠女,這等偎在身畔,吹气如蘭,低聲細語,夏天翔怎得不心生怜愛,何況深知引起仲孫飛瓊誤會之事,錯誤并不在霍秀芸,遂搖頭苦笑答道:“芸妹不要瞎猜,你又不曾作錯甚事,我怎會對你生气?”
  霍秀芸聞言,愁眉略展,但仍眼圈微紅,又向夏天翔低聲問道:“翔哥哥,你既不是對我生气,卻為什么眉頭深鎖,憂容滿面?是不是那只黃猴子把你打得重了?日后遇見它時,我用柳葉綿絲劍斬斷它一只前爪,替你報仇就是。”
  夏天翔听得嚇了一跳,慌忙搖手叫道:“不行,不行,你千万不要再去惹那一白一黃兩只猴子。”他因心急之故,不免話音略高,听得尉遲巧眉頭深蹙,伸手拋過一塊小石,以示警戒。
  夏天翔會意噤聲,臉上不由“哄”的一熱,但這時十三四丈之下的絳雪洞口已有動靜,由兩名祁連弟子擺設了不少桌椅等物。
  天時約到二更,絳雪洞中走出一群人來,當先兩位長發披垂的黃衣老人,黃衣老人身后跟著一位身著寬大白袍的蒙面人,以及祁連掌門“九首飛鵬”戚大招、“陰司笑判”吳榮,卻未見有“白頭羅剎”鮑三姑、“鐵面鬼王”佟巨在內。
  那兩位黃衣老人,面貌均為披垂的長發所掩,看不真切,但卻大刺刺地坐了當中主位,“九首飛鵬”戚大招、“陰司笑判”吳榮側坐相陪,那身著寬大白袍的蒙面人好似輩份稍低,未曾就坐,侍立在靠左的那位黃衣老人身后。
  四人坐定以后,靠左的黃衣老人以一种奇异的語音向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知非子何時可以解到這絳雪洞口?”
  “九首飛鵬”戚大招含笑答道:“我師姊鮑三姑与三師弟佟巨親自押解知非子來此,不過三更,定然到達。”
  這時隱身崖頂古松虯枝密葉中的“雪山冰奴”冷白石,心頭极為惊疑,暗付戚大招平素何等恃技驕暴,如今居然恭恭敬敬地服從黃衣老人號令,則這兩位黃衣老人必屬絕代高手,怎的自己几乎想遍當今人物,均猜不透對方的絲毫來歷?
  冷白石一面思索,一面又听得那靠右坐的黃衣老人怪聲說道:“戚掌門人,祁連、點蒼兩派合并之事怎么樣了?”
  戚大招得意已极,“哈哈”笑道:“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長最近即將火焚步虛道觀,率領所有點蒼好手遷居祁連,彼此同盟,加強實力,以与少林.武當、羅浮、峨嵋、雪山等派,一爭雄長。”
  右首黃衣老人晤了一聲,又复問道:“祁連、點蒼兩派既然合并,總該另起派名,你把這名儿想好了么?”
  戚大招笑道:“老人家何必謙遜?這派名由兩位老人家決定就是。”
  左首黃衣老人陰沉沉他說道:“我們意欲助你壓倒其他門派,威震天下,何不就叫‘震天派’?”
  “九首飛鵬”戚大招拊掌贊道:“遵命,遵命,這‘震天派’三字,既頗響亮,又頗恰當。”
  “雪山冰奴”冷白石等,听得點蒼、祁連兩派意欲合并,并另組“震天派”,不由又是齊吃一惊,屏息傾听。
  右首黃衣老人突然微歎一聲,向左首黃衣老人說道:“昆侖派中的‘白衣昆侖’蕭惕變作寒冰塑像,掌門人知非子也作了階下之囚,眼看業已瓦解冰消,我們總算是吐了一口胸頭惡气。”
  左首黃衣老人低聲一哼說道:“瓦解昆侖派,只是我們的第二心愿,至于第一心愿,卻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完成,那廝好不乖巧知机,居然直至如今尚不露面。”
  這几句話,冷白石与霍秀芸均听得莫明其妙,但尉遲巧与夏天翔卻因知道黃衣長發老人渴欲与一位武林奇客見面,不過始終未能判斷這位武林奇客到底是誰?只約莫猜出可能是“北溟神婆”皇甫翠、“天外情魔”仲孫圣、“風塵狂客”厲清狂等三大難纏人物之一。
  右首黃衣老人聞言,冷冷說道:“我們最多再等他一個月……”
  話方至此,“白頭羅剎”鮑三姑、“鐵面鬼王”佟巨業已雙雙赶到,佟巨并把那位昏迷不醒的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挾在脅下。
  左首黃衣老人手指知非子,目注鮑三姑問道:“他所中的‘天荊毒刺’的毒力解去了么?”
  鮑三姑點頭答道:“他中了我三枚‘天荊毒刺’,毒力至今始解,但‘辣手純陽’司徒敬為防止万一生變,已經下手點了他的五陰重穴”
  左首黃衣老人搖頭晒道:“對付知非子這等人物,哪里用得著如此大張旗鼓?”
  一面發話,一面對那距离丈許以外、委頓在地的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微一揮袖,寒風颯然拂處,知非子全身一顫,似是已被左首這位黃衣老人運用隔空打穴的絕頂神功,解開暈穴。
  那位身穿寬大的白袍,臉帶面具,侍立在左首黃衣老人身后之人,自從出現以后,始終未發片言,但崖頂上的夏天翔卻對他最是起疑,因心中始終覺得此人步履之間頗為矯捷,像是曾在何處見過。
  知非子悠悠醒轉,雙目微睜,首先看到的是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遂眉頭深蹙,自地上坐起身形,憤然發話問道:“戚掌門人,昆侖派与你有何仇恨?怎的竟与點蒼勾結,對我出其不意地暗下毒手?”
  “九首飛鵬”戚大招獰笑不答,坐在左首的黃衣長發老人卻冷哼一聲,向身后侍立的白袍蒙面人說道:“你去把第一號寒冰塑像搬來,讓這位昆侖派的所謂掌門人看看再說。”
  白袍蒙面人聞言,退后兩步,閃身飄人絳雪洞內。
  夏天翔因對此人特別注意,冷眼旁觀之下,越發覺得依稀相識,倘將對方面具摘去,定然不是陌生人物。
  霍秀芸茫無所知,只顧偷看熱鬧,“雪山冰奴”冷白石与“三手魯班”尉遲巧則專心推測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的身份來歷,但任憑他們搜盡枯腸,依舊毫無所得。
  白袍蒙面人進洞不多時刻,便把那具“白衣昆侖”蕭惕所化的第一號寒冰塑像取出,“咕咚”一聲,拋在昆侖掌門知非子面前地上。
  知非子起初頗真弄不懂何謂“寒冰塑像”?如今目光注處,方知竟是自己三師弟蕭惕的一具凍僵的尸体。不由面容凄慘,向戚大招切齒問道:“戚大招,祁連、昆侖兩派究竟有什么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
  戚大招冷笑答道:“知非子不要著急,如今天色方交三更,等到五鼓天明,你便將跟隨蕭惕及慕無憂之后,成為絳雪洞中的第三號寒冰塑像。但三更至五鼓之間,你有話可以盡量詢問我們,我們也有好多話要間你。”
  隱身崖頂石后的夏天翔听戚大招這等說法,方知自己昔日在絳雪洞中所見的三具寒冰塑像,前兩具蕭惕及慕無憂是真,后一具厲清狂是假,否則對方不會把知非子編列第三號。
  夏天翔与蕭惕陌不相識,自然對他不甚關心,但卻為安全無恙的“風塵狂客”厲清狂暗暗慶幸,并為業已證實被群凶所害的“天涯酒俠”慕無憂,傷怀得流下兩行英雄淚。
  霍秀芸突然見他流淚,遂把個軟綿綿、香馥馥的嬌軀偎進夏天翔怀中,用第三人無法听得的“蟻語傳聲”向他耳邊問道:“翔哥哥,你為什么哭?”
  夏天翔也用“蟻語傳聲”湊在霍秀芸耳邊答道:“我是為慕老前輩已證實被害之事傷心,芸妹不要多問,因為那兩個黃衣長發老人看來功力太高,我們万不能露出絲毫聲息,否則這場含有极大武林秘密的好戲,便將看不成了。”
  他們這等溫香人抱,耳鬢廝磨,雖屬無心,但委實表現得太過親熱。
  事有湊巧,這种綺旋風光,崖下群魔自然毫無所見,但比這座小崖更高的一座高峰之上,卻有一雙銳日,把夏天翔、霍秀芸几乎等于互相擁抱的香艷動作,一覽無遺,并看得眼中噴火。
  這雙銳目非人類所有,而屬于那只身著“護穴龍鱗”軟甲的靈猿小白。
  小白爪中緊握兩塊山石,覷准夏天翔、霍秀芸比了又比,終因顧忌惊動絳雪洞口的群魔,強自忍耐,未曾擲落。
  這時,那位昆侖掌門知非子凝思片刻,仰天一歎,搖頭苦笑說道:“我如今身遭暗算,武功被廢,只好听任你們這群惡魔作弄……”
  話猶未了,坐在當中靠右的那位黃衣長發老人,突以一种听來极為怪异的語音,冷笑說道:“知非子,你不要以為你那點武功有什么超凡入圣之能、鬼神不測之妙。須知就算你五陰重穴未曾被點,內家功力未失,也難在我掌下逃出百招以外。”
  知非子意似不服,雙眉方自一軒,坐在靠右的那位黃衣長發老人竟微翻左掌,向七八尺外的石壁之上,凌空一按。
  知非子与祁連群魔自然看得真切,崖頂的冷白石、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人也自看得分明,只見隨著黃衣長發老人的左掌虛按之下,石壁上毫無聲息動靜,便立即現出一只几深達一寸的秀長掌印。
  去年腊月十六,羅浮派掌門人冰心神尼在黃山天都峰絕頂,曾以“般禪掌力”印石留痕,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今夜這位黃衣長發老人示威炫露的“無風陰掌”,至少要比冰心神尼高出兩成以上的火候,連那眼高于頂、生平從不服人的冷白石,也深惊厲害,自知弗逮遠甚。
  知非子自然識貨,注目之下,知道對方果真身怀罕世絕技,毫未虛言,遂廢然長歎道:“我知非子劫數臨頭,已然拼著以身啖魔,你們有問必答,但請按照江湖規矩,略微尊重我這一派掌門的身份。”
  “九首飛鵬”戚大招自鼻中哼了一聲,目注佟巨說道:“佟三弟,看在他總算一派掌門,又是將死之人,你且略微委屈,讓他一個坐位。”
  “鐵面鬼王”侮巨如言起立,把坐位移到場中,讓那昆侖掌門知非子緩緩坐下。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抬頭一看天時,向知非子怪腔怪調、陰森森他說道:“如今距离五鼓天明,尚有個把更次,也是你留在塵世的最后一段光陰,我們互相均有疑云在腹,不妨一樁交換一樁一看在你身落人手、滿盤皆輸的份上,不妨讓你先問。”
  知非子見目前形勢,知道自己今夜便算脅生雙翼,亦難僥幸。遂決心按照對方所說,問清所有疑云,以免不明不白地變作寒冰塑像,死得糊涂到底。
  主意既定,心腸一寬,索性把生死二字置諸度外,朗聲問道:“施用‘天荊毒刺’為禍江湖之舉,是不是你們祁連派一手所作?抑或另有幫凶?”
  戚大招點頭笑道:“這是點蒼派掌門人鐵冠道友与我戚大招所訂的謀略,可惜似乎机密外泄,以致效果不太理想。”
  知非子哦了一聲,繼續問道:“你們所用的‘天荊毒刺’從何而來?”
  戚大招笑道:“起初是由你們昆侖門下供給,后來我派人在伏牛山鵬尸古洞之中,發現另一株天荊奇樹,移植到這絳雪洞內。”
  夏天翔在崖頂聞言,与藏身石縫中的尉遲巧交換了一瞥眼色,意思是說以前所料不差,果然鵬尸古洞中的奇异植物就是天荊奇樹,并被祁連群凶設法移植至此。
  知非子對祁連群凶找到另一株天荊奇樹雖感意外,尚不十分惊异,但听得起初竟由昆侖弟子供給,不由失聲間道:“我昆侖派中竟有人吃里爬外,与你們暗通聲气?”
  左首那位黃衣長發老人靜听至此,突然冷笑連聲,插口說道:“吃里爬外本是昆侖派的一貫特技,你怎不想想,你自己昔年若非施展這种手段,怎么獲得掌門之位?”
  這几句話,听得知非子心頭一惊,滿面飛紅,目注這位似乎洞曉自己昔年隱事的黃衣長發老人,詫然間道:“尊駕何人?能否一示姓名身份?”
  左首那位黃衣長發老人冷冷答道:“現在且讓你猜,反正在你臨死之前,定會令你看看我的廬山真面。”
  冷白石等在崖頂听得好不駭然,暗想怪不得仲孫飛瓊留函說知非子似有難言隱事,如今照這黃衣長發老人的語意看來,知非子之成為昆侖掌門,果曾施展不甚光明磊落的卑鄙手段。
  知非子見那黃衣長發老人暫時不肯告知姓名,遂眉頭微蹙,繼續向戚大招問道:“我昆侖門下叛徒是誰?敬煩一告。”
  戚大招嘴皮才動,右首黃衣長發老人冷冷問道:“凡后有關本來面目,必須等他即將絕气之前再行揭開。如今他已問得不少,似乎應該輪到我們問上一問。”
  知非子對于本門叛徒是誰,委實急于知曉,聞言遂應聲說道:“你們要問快問,我是知無不答。”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冷冷問道:“你這‘知非子’三字,是接掌昆侖門戶以后所改,意義無非表示對一樁虧心往事知非……”
  知非子大吃一惊,瞠目問道:“你怎會知道得這等詳細?我有什么虧心往事?”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冷笑問道:“昆侖派上代祖師臨終傳諭,命派中武功最杰出的女弟子陸琳接掌門戶。你因病榻之前再無別人,竟起毒心,秘不宣布遺命,并派遣心腹暗算陸琳,把她從阿爾金山絕頂冷不妨推墜万丈幽谷,這才自行接掌昆侖一派。”
  知非子惊詫欲絕,長歎一聲道:“怪极!怪极!我如今身落人手,死在臨頭,決不諱言當初錯事。但這樁陰謀,你怎會知曉?”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陰森森地一笑,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來問你,當初奉你之命,在阿爾金山絕頂悄悄施展辣手,把陸琳推墜万丈幽谷、粉身碎骨而死的昆侖派中人物,是哪一個?”
  知非子微一囁嚅,那黃衣長發老人沉聲說道:“你若不照實直言,卻莫怪我教你在臨死之前再嘗嘗那‘錯骨分筋手’的滋味。”
  知非子如今業已像只斗敗的公雞,威風盡失,垂頭喪气,指著身前那具寒冰塑像答道:“當初我派往阿爾金山絕頂向陸琳暗施毒手的心腹之人,就是這業已化為寒冰塑像的三師弟蕭惕。”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聞言目注右首黃衣長發老人,冷笑說道:“我所料如何?蕭惕死得是否毫不冤屈?”
  這時崖頂古松葉枝間的“雪山冰奴”冷白石,石縫間的“三手魯班”尉遲巧,以及大石后的夏天翔及霍秀芸,听得彼此心中全自起了一個問號。
  這問號就是他們起初以為知非于是堂堂一派掌門,不幸身遭魔難,才赶來企圖盡力營救。如今卻無意獲知秘訊,知非子的昆侖掌門身份,竟系用极不正當的毒辣手段謀奪而得,則是否還值得為他冒險犯難、以寡敵眾,与絳雪洞口的這群混世魔王一搏?
  他們對這問號尚未求得确定解答以前,那位昆侖掌門知非子卻又面呈悔恨的神情,歎息道:“我當時雖因一時名心太重,設計奪得掌門之位,但始終天良不安,羞与一干正大光明的江湖豪俠為伍,遂改名知非子,約束昆侖門下盡量少与外界往還,并竭盡全力地培植女弟子鹿玉如,想把她造就成昆侖派下代執掌門戶之人,以稍對陸琳贖愆。”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听到此處,抬頭一看天色,已將四更、遂向知非子冷冷問道:“你是否急于想知道背叛昆侖、暗將‘天荊毒刺’交与祁連、點蒼運用之人是哪一個?”
  知非子點頭苦笑說道:“我知非子今夜不但命盡于此,昆侖一派可能亦將從此而終,在這等情況之下,你們似乎應該讓我死得明白一點?”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點頭冷笑,手指那位身穿寬大白袍的蒙面人,得意他說道:“這就是所謂昆侖叛徒,你能認得他么?”
  這兩句話,吸引得知非于及崖上冷白石等十道目光,全都凝注在那白袍蒙面人的身上。
  知非子空自窮极目力辨識,但如今那名白袍蒙面人宛若石像般巍立在兩位黃衣長發老人之間,不言不動,白袍寬大,面具深厚,根本使人無法看出他的本來面目。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見知非子辨認不出,不禁啞然失笑,伸手輕拍白袍蒙面人的肩頭說道:“你且脫去白袍,摘下面具,讓這位昆侖派掌門人看看仔細。”
  白袍蒙面人如言現出本來面目,頓時令兩明六暗八道眼神,惊詫得無以复加。
  這兩明六暗八道眼神,沒有冷白石在內,而屬于昆侖派掌門知非子、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四位。
  原來那人脫去白袍、摘下面具以后,竟是舉措怪异、曾經引起夏天翔、尉遲巧疑竇的知非子得意衣缽傳人、將來准備讓她接掌昆侖道統的鹿玉如姑娘。
  知非子驟見所謂昆侖叛徒,竟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弟子鹿玉如,自然全身皆顫,惊怒欲絕。
  尉遲巧及夏天翔則在惊詫万分以后,恍然大悟,怪不得鹿玉如要撕碎那片淡紅三歧樹葉,并打了夏天翔一枚“天荊毒刺”。夏天翔尤其暗歎那位“薔薇使者”似能前知?“玉有刺”之語絲毫不差,這美秀絕倫的鹿玉如姑娘,簡直便是一朵渾身皆刺的玫瑰。
  霍秀芸惊訝之故,卻是由于突見這昆侖叛徒鹿玉如的容貌,竟与自己极為相似。
  至于冷白石,則因對這一切茫然失措,故那兩明六暗八道惊詫的眼神之中,無他在內。
  知非子雙眉緊蹩,目光凝注鹿玉如有頃,聲音微顫,發話說道:“玉儿,我平日待你不薄,万万想不到昆侖叛徒居然是你?”
  鹿玉如玉頰之上滿布嚴霜,冷冷答道:“因果循環,冤怨相報,你若想到是我,我又怎能把昆侖一派攪得冰消瓦解?”
  知非子聞言,失惊問道:“你本是人家的棄嬰,被我自昆侖絕峰腳下的鹿洞之中抱回,指鹿為姓,加以撫養,十余年來,愛若親生,恩義非淺,如今怎會提到‘冤怨相報’四字?”
  崖頂的尉遲巧、夏天翔等,覺得知非子這几句話問得頗為在理,倒看這位背師叛上的鹿玉如姑娘怎樣答复?
  鹿玉如冷冷看了知非子一眼,毫無感動地應聲答道:“你撫養我本身之恩,抵不過害我母親之怨。”
  知非子蹙眉問道:“你母親是誰?”
  鹿玉如一雙妙目之中射出蘊含怨毒的光芒答道:“我母親當年若不被你暗派蕭惕,推墜阿爾金山的万丈絕壑,哪里會由你接掌昆侖道統?”
  知非子大惊問道:“你母親是我師妹陸琳?”
  鹿玉如點頭說道:“你知道了這項秘密,大概可以甘心瞑目地變作第三號寒冰塑像了吧?”
  知非子長歎一聲,垂頭不語。
  左首黃衣老人一看天色,已將五更,遂對右首黃衣老人說道:“時刻已到,我們也該結束這場夜審昆侖掌門,把多年宿怨了斷了吧!”
  右首黃衣老人方一點頭,知非子突然起立叫道:“我知非子今夜已然拼著以一身血肉清還孽債,但請容我在未死之前,再向鹿玉如問上一句話儿。”
  鹿玉如冷冷說道:“你要問快問。”
  知非子目光凝注鹿玉如問道:“你母親陸琳是云英未嫁之身,本性又极貞淑,既已死在阿爾金山万丈絕壑之中,卻怎會生出你來?你父親又是哪位?”
  鹿玉如櫻唇微啟,正待答复,左首黃衣老人卻向知非子冷冷說道:“你這話問礙有些過份,還是到了黃泉路上,自行參悟的好……”
  說到此處,語音忽頓,抬頭目注崖頂,用那种奇异的喉音怪笑說道:“崖上那些武林朋友,看了老大半天,如今應該下來替這位昆侖掌門送終了吧?”
  崖頂群俠聞言大惊,這才知道黃衣長發老人的耳目之力果然特強,自己等雖极謹慎小心,卻早就被人發覺蹤跡,隱忍至今,方始發話叫破。
  無可奈何之下,“雪山冰奴”冷白石一陣震天狂笑,自古松枝葉間提气飄身,与“三手魯班”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宛如隕電飛星般馳下峭壁,縱落絳雪洞口。
  祁連群凶,包括鹿玉如在內,均鎮靜异常,沒有任何一人有甚惊奇的舉措。
  知非子見有人來,起初難免略興僥幸之思,但等認清冷白石等以后,覺得比起眼前這幫惡煞凶神,實力懸殊過遠,根本無濟干事,遂又复嗒然喪气。
  這時,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由坐椅上緩緩起立,向冷白石微抱雙拳,含笑說道:“冷兄等既在崖頂看清其中因由,應該知悉我們這次對付知非子之事,不是師出無名……”
  冷白石早就覺得難替知非子辯護,但又不甘讓對方占住全理,遂截斷戚大招的話頭,接口說道:“昆侖掌門雖与鹿玉如姑娘結有夙怨,但‘武當三子’及羅浮派掌門冰心神尼、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婦,均系局外之人,卻在‘天荊毒刺’之下或死或傷,戚兄似乎應對天下武林同源有所交代!”
  “九首飛鵬”戚大招想不到冷白石竟避開正題,由此反擊,一時倒被僵住,囁嚅難答。
  左首黃衣老人見狀,聲如游絲縹緲,怪聲笑道:“祁連派使用‘天荊毒刺’得罪其他武林人物之舉,与我們向知非子報仇之舉屬于兩事,不必混為一談。”
  冷白石向這位黃衣長發老人抱拳笑道:“冷白石雖不識尊駕來歷,卻看出必系絕世高人,要想替這位已成階下囚的昆侖掌門討點人情,不知尊駕能否俯允所請?”
  鹿玉如聞言,向冷白石問道:“知非子外善內惡,人面獸心,我与我母親茹恨至今,才得快意恩仇,你怎的還來替他求情?我倒要請教請教,他有什么可恕之道?”
  冷白石笑道:“鹿姑娘為母复仇,自然光明正大,但知非子畢竟身為當世八大門派中的一派掌門,反正他武功暫廢,插翅難飛,能不能讓他緩死些時,等到腊月十六的黃山天都大會之上,再向天下武林人物昭告罪狀,他若真個內疚于心,無詞可辯,豈不定將羞愧而死?”
  左首黃衣老人靜靜听完,怪笑凡聲,向戚大招問道:“戚掌門人,你是不是還要參与腊月十六在黃山舉行的第二次天都大會?”
  “九首飛鵬”戚大招一陣厲聲獰笑,搖頭答道:“如今點蒼,祁連兩派同心之事,好似己成公開秘密,我們何必遠赴黃山,去受武當、羅浮、雪山等派責難?干脆不論何人,如著向戚大招提出質詢,便請他命駕祁連便了。”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一向不大講話,但听到此處,卻突然接口說道:“戚掌門人不是已与點蒼掌門人約定,合并祁連、點蒼,成立震天新派?何不以腊月十六作為震天派開派之期,邀約舉世武林人物來此參与盛典,并將一切恩仇當面了斷?”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听完,根本不等戚大招作主,便向冷白石說道:“這辦法太好,你能不能負責代為通知武林各派?”
  冷白石想了一想,与尉遲巧、夏天翔、霍秀芸等略微計儀,發話答道:“我雖可負責向武林各派轉達此事,但腊月十六之期卻嫌太為匆迫,恐怕舉世豪俠難以赶到祁連。”
  左首黃衣老人點頭說道:“你這几句話說的倒是實情,我因希望在震天派開派之日,普天下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一概到齊,可將日期延后兩月,改為明年的二月十六便了。”
  冷白石應聲說道,“我答應替你傳話武林,你也應該答應寬饒這位昆侖派掌門人知非子暫時不死。”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連連點頭,怪笑答道:“答應,答應,我不但答應暫時饒他不死,并還答應放他与你一同离去。只不過這种方法比殺死他凍作寒冰塑像,還要惡毒十倍而已。”
  冷白石听不懂對方語內含意,方一愕然蹙眉,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又自頗為得意地怪笑說道:“試想知非子一身武學已廢,心腹師弟蕭惕已死,衣缽傳人鹿玉如已叛,卑鄙齷齪見不得人的往事已被揭開,他還怎樣活得下去?豈不比變作絳雪洞中的寒冰塑像,更為難受?”
  說到此處,目注那位臉色慘變、全身顫抖的昆侖掌門知非子,以一种訕笑的語气說道:“知非子,我已經答應饒你不死,你又可以回轉昆侖絕峰去做你的掌門人了。”
  知非子如今委實羞慚惊怒,百感交集,深覺無顏再見任何武林同源,遂狂吼一聲,滿口血光噴處,自行嚼舌而死。
  冷白石見這位与主人“冰魄神君”申屠亥交情頗好的昆侖掌門,竟至如此下場,不禁慘然搖頭一歎,向戚大招抱拳說道:“知非子既已自盡,冷白石等便當告退。”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忽然說道:“你与那老花子盡管先走,但兩個年輕娃儿卻得暫時留下。”
  冷白石与尉遲巧听黃衣老人要把夏天翔、霍秀芸留下,不禁對看一眼,方自蹙眉思索,應該怎樣答話之際,夏天翔業已揚聲叫道:“你便請我走,我也不走,我還有話要問你呢!”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笑道:“我知道你這娃儿頗為古怪刁鑽,有話怎不快問?”
  夏天翔居然不大把這兩位身怀絕世武學的黃衣長發老人,及祁連群凶看在眼內,滿面憤憤神色說道:“我縱刁鑽古怪,也比你們毫無人性、心狠手辣要強得多。你們殺害蕭惕及知非子,尚可說是報复前仇,但那位‘天涯酒俠’慕無优,卻為什么也被你們害死在絳雪洞內?”
  這几句話,居然問得對方囁嚅難答,約莫靜默了半盞茶時,才由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緩緩說道:“慕無憂知道的秘密大多,又愛故示淵博,到處多言,遂被鮑三姑所制,送到絳雪洞中,凍作寒冰塑像。”
  夏天翔聞言,不禁憤然叫道:“人家多聞博見,与你何干?是不是你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往事,怕被揭破,才對一位江湖俠士下此狠心毒手。”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厲聲獰笑說道:“小娃儿不要過份張狂,我暫留你們,本無惡意,但若一再口出不遜,卻莫怪……”
  夏天翔不等對方話完,便即狂笑說道:“你不要發狠,留与不留的權力在我,我們愿來則來,愿走則走。”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晒然冷笑說道:“我未出絳雪洞,便知你們藏身崖上,但為了想借你們之口,將知非子貪狠猙獰的本來面目傳告江湖,才听任你們愉窺至今,否則只消略一舉手,你們早就成了階下之囚,瓮中之鱉。”
  冷白石听得傲性勃發,方自一剔雙眉,夏天翔業已不服叫道:“老怪物莫要吹牛……”
  右首那位不大講話的黃衣長發老人突然冷笑說道:“你若不信,我就把你的同伴捉來給你看看。”
  話音方了,黃衫一飄,自座椅中平拔五丈,在峭壁間微一點足借力,便像只大鷹般扑上夏天翔等先前藏身的崖頂。
  冷白石一身功力冠絕雪山派,并不在掌門人“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夫婦之下,但如今見了這黃衣長發老人扑登崖頂的身法以后,也自歎弗如,深知絕非對手。
  夏天翔听了對方那等說法,及見了這等動作以后,不由詫异非常,暗想自己一行共只四人,怎的黃衣長發老人卻說崖頂尚有同伴?
  念猶未了,一聲洪亮凄厲的猿啼,黃衣長發老人宛如云朵飄墜,固到座上,手中卻拎著那只已被他用奇絕手法點暈的靈猿小白。
  夏天翔一見不由惊憂交集,暗想仲孫飛瓊妹妹居然派遣小白來打接應,足見對自己尚未絕情。但小白的身法何等敏捷?身上又穿有“護穴龍鱗”所織的軟甲,仍被對方手到擒來,這黃衣長發老人的功力,委實登峰造极,爐火純青,已与師傅“北溟神婆”皇甫翠相埒,自己等遠非敵手,卻怎樣搶救靈猿小白?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提著靈猿小白的兩只前爪,向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笑道:“天下之大,真有許多意料不到的怪事,這只猴子身上穿的金甲,居然是用‘大別散人’的‘護穴龍鱗’所制!”
  這時夏天翔業已愁得劍眉深蹩,惶急万狀,向冷白石、尉遲巧叫道:“冷大哥、尉遲老前輩,我們想個什么法儿救救小白。”
  冷白石既与夏天翔极為投緣,又因這一行之中數自己武功最高,遂義不容辭地輕拍夏天翔肩頭,軒眉笑道:“夏老弟不要發急,我拼著把半世英名付諸流水,以雪山派獨擅的神功,試他一試。”
  一面說話,一頓功力暗聚,全身膚色突轉慘白,并有泛人肌膚的絲絲寒气,自毛孔中激射而出,使得身旁的夏天翔悚然一惊,后退兩步。
  尉遲巧知道冷白石是要施展雪山派鎮派絕學“九轉天寒功”,与那兩位不知來歷的黃衣長發老人一拼生死。
  但自己冷眼旁觀,早就看出這兩位黃衣長發老人遠比戚大招、鮑三姑等高明,冷白石絕非對手,遂眉頭微蹙說道:“冷兄……”
  冷白石听了這“冷兄”二字,已知尉遲巧意圖勸阻自己,不禁雙目一張,神光四射,豪气凌云地狂笑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我冷白石自成絕藝,闖蕩江湖以來,真還少遇名家,罕逢敵手,今夜若能在這祁連山絳雪洞前結果歸源,也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話完,正待向手提靈猿小白的黃衣長發老人叫陣之際,誰知那位“峨嵋四秀”中未秀最秀的霍秀芸姑娘業已姍姍緩步而出,手中團弄著柳葉綿絲劍所化的銀九,向并肩而坐的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含笑說道:“你們既以絕世高人自居,何必把一只猴子弄得這樣可怜?要想打架,我們四人個個都不畏怯,還是放了它吧!”
  手提靈猿小白的黃衣長發老人,見霍秀芸走出來發話,突然換了一种和悅的語气,笑著說道:“你是替這猴子講情?我可以饒它一命,但你也要依我一項條件。”
  霍秀妄想不到自己這個人情居然一說就准,遂梨渦微現,含笑問道:“什么條件?”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依然語音柔和地笑道:“我要留你在這絳雪洞中作客三日。”
  霍秀芸如今与這位黃衣長發老人對面談話之下,竟不僅不覺得對方可怕,反而發現這黃衣長發老人頗為和藹可親,竟毫不考慮地點頭答道:“只要你先放了這只猴子,我就答應在你這絳雪洞中勾留三日。”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點頭微笑,伸手在靈猿小白腦后輕輕一拍,便自把它凌空擲過。
  霍秀芸自從在大別山初見小白開始,便頗為喜愛它靈慧乖巧,見狀生恐小白昏迷未醒,墜地受傷,遂赶緊輕伸王臂,把它接抱怀內。
  誰知靈猿小白對主人太以忠誠,自從峨嵋金頂及适才藏身峰腰,兩度瞥見霍秀芸与夏天翔的親熱情形,早已把她認成主人仲孫飛瓊的情敵。又在穴道被黃衣長發老人拍開,知覺剛复之下,雙眼一睜,竟見身在霍秀芸怀中,遂厲聲一嘯,伸爪向她面門抓去。
  霍秀芸万想不到有此突變,忙一偏頭,但左腮玉頰之上,已被靈猿小白抓了一條寸許來長的血印。
  這時夏天翔最覺尷尬惶急,尉遲巧与冷白石也雙雙無計可施,而靈猿小白卻已掙脫霍秀芸怀抱,利爪雙伸,縱身飛扑,再度向她面門抓到。
  霍秀芸更是弄得啼笑皆非,又不好意思出手与小白搏斗,正在深鎖雙眉,欲待飄身閃躲之際,突然冷風拂處,面前人影一晃,那等矯捷的靈猿小白,竟被來人夾頸皮一把抓住,懸空提起。
  夏天翔見來人是位五絡微須的青袍老者,風神高朗,宛如蒼松古月,超逸出塵,身法快捷輕靈得令人根本未曾發覺他從何而來。尤其奇怪的是,靈猿小白被這老者提在手中,居然乖乖服貼,垂手垂足的,不敢絲毫反抗。
  夏天翔方覺詫异,“三手魯班”尉遲巧已向他耳邊低聲笑道:“夏老弟不要擔心,我們來了絕好的幫手,這位便是名震乾坤的‘天外情魔’。”
  夏天翔聞言恍然頓悟,原來這青袍老者竟是仲孫飛瓊姊姊的爹爹、与自己師傅及“風塵狂客”厲清狂三人齊名的“天外情魔”仲孫圣。怪不得靈猿小白被他抓住頭皮,懸空提起以后,竟异常懾服,絲毫不敢妄動。
  仲孫圣把靈猿小白提到面前,含笑叱道:“你這無用的蠢猴子,被人家捉住,霍姑娘替你講情,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反對她恩將仇報?”
  小白本极通靈,聞言才知自己把事做錯,不禁閃動兩只火紅的大眼,偷瞥霍秀芸,眼光中流露出慚愧乞怜的神色。
  霍秀芸已知來人身份,因自己受傷不重,又极為喜愛靈猿小白,遂向“天外情魔”仲孫圣恭身笑道:“仲孫老前輩請不要責怪小白,它因被對方點暈,靈智方复,才弄不清其中……”
  仲孫圣不得霍秀芸話完,便向小白笑道:“你听到沒有?因為霍姑娘再度為你講情,我才暫加寬饒,下次若再這樣胡作非為,便決不寬貸了。”
  說完把手一松,靈猿小白居然又向霍秀芸怀中扑去。
  霍秀芸知道它這次決無惡意,遂含笑伸手接抱,靈猿小白果然极為柔順地偎在她香肩之上,伸舌輕舔霍秀芸頰上的傷痕,但目光偶而触及夏天翔時,卻仍為她主人醋意未消地露出憤憤之狀。
  這時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及祁連群凶,因突來強敵,一齊离座起立,由左首黃衣長發老人發話道:“天外情魔……”
  四字甫出,仲孫圣便即搖頭說道:“你叫我仲孫圣便了,這‘天外情魔’之號,我已無顏再甩。”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訝然問道:“‘天外情魔’四字威震武林,你怎……”
  仲孫圣微歎一聲,目光略掃夏天翔,苦笑接口說道:“我門戶之中向以‘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十六字為訓,誰知我愛徒花如雪及女儿仲孫飛瓊,一個為了一缽神憎,一個為了……竟雙雙陷入情网,無法自拔,我還有何顏再用這‘天外情魔’四字?”
  夏天翔听了仲孫圣的這番話后,心頭既覺喜悅,又覺惶恐。惶恐的是仲孫圣語意之中,分明直指自己而言,喜悅的則是如此看來,仲孫飛瓊姊姊确對自己有情,將來只要能把誤會設法解開,豈不……
  他正想得高興之際,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業已手指另一位黃衣長發老人,向仲孫圣發話問道:“你与他們不同,總應該猜得出我們兩人的本來面目。”
  仲孫圣點頭微笑答道:“不用猜,不用猜,我到眼便即認出你們是當年把整個武林几乎鬧得天翻地覆的終南舊識。”
  右首黃衣長發老人微笑說道,“你這‘終南舊識’四字用得不錯,二十年前我們便是在終南死谷附近初逢,我還記得你以‘天外情魔’的身份,便曾對我說過‘當聚則聚,當散則散,不落言詮,不墜情障’之語。”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也向仲孫圣說道:“你既已知道我們的本來面目,我想托你一事。”
  仲孫圣笑道:“是不是想要我幫你們去找那位先生,讓他到這祁連山絳雪洞口,一了當年孽債?”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點頭說道:“他自動來找我們比較穩妥,倘若等我們海角天涯地前去找他,則武林中難免又要像二十年前那般天翻地覆,神嚎鬼位。”
  仲孫圣微笑說道:“這件事我雖愿受托,但那位先生的生平蹤跡,宛如天際神龍,极難找尋,恐怕需要相當時日。”
  左首黃衣長發老人想了一想,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是實情,好在祁連、點蒼兩派協議合并,另創震天派,并已定明年二月十六為開派之期,邀請舉世武林人物參与盛典,就便了斷相互恩仇,你只要能令他及時赶到即可。”
  仲孫圣笑道:“明年二月十六之期,我或可勉強從命……”
  說到此處,側顧冷白石及尉遲巧等,微笑道:“冷兄、尉遲兄,此問諸事已畢,我們應該向對方告別了吧?”
  冷白石、尉遲巧同聲笑道:“全請仲孫先生做主便了。”
  仲孫圣聞言,正待向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道別。霍秀芸卻向夏天翔低聲說道:“翔哥哥你們先走,在祁連山口等我,我要如言留在這絳雪洞中三日。”
  夏天翔劍眉雙蹙說道:“那怎么行?你怎能獨自一人留在這等險惡無論的龍潭虎穴之中?”
  霍秀芸搖頭說道:“翔哥哥不要擔心,我看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對我好像并無惡意,何況我已經答應人家,怎能說話不算?”
  說完,便把怀中抱的靈猿小白遞給夏天翔,誰知小白對夏天翔仍有余恨,竟略加掙扎,溜到仲孫圣身旁,并向夏天翔毗牙一叫,顯示對他頗為鄙薄。
  霍秀芸委實天真無邪,到如今尚不知小白為何突把夏天翔視作對頭?只是目注小白,嫣然一笑,便自姍姍舉步,向右首那位黃衣長發老人走去。
  夏天翔仍不放心,蹙眉叫道,“芸妹……”
  仲孫圣忽然緩步走過,伸手輕拍夏天翔肩背,含笑說道:“夏賢侄不要擔心,且听任霍姑娘在此勾留三日,我擔保她絕對安全,有益無害。”
  夏天翔驀然想起自己在仲孫圣面前應該對霍秀芸略避嫌疑,怎的反倒芸妹、芸妹的叫得這般親熱?
  心中惶急,俊臉也自然而然地漲得通紅,但仲孫圣卻似根本對此未加理會,只向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微抱雙拳,含笑說道:
  “仲孫圣等暫且告別,但等明年二月十六再复來此,參与震天派開派盛會便了。”
  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對于仲孫圣也絲毫不敢輕慢,雙雙長揖還禮相送。
  仲孫圣与冷白石等,一面轉身走向祁連山外,一面含笑說道:“這場武林風波委實鬧得不小,我固然急于天涯海角地到處尋人,籌商對策。冷兄及尉遲兄也該從速分頭通知各大門派,停止舉行第二次黃山天都大會,暨祁連、點蒼合組震天派,定期開派之事。我們各有要務,不便久聚,莫如就此分別,再行相見。”
  話完,青衫微擺,人影一晃,業已帶著靈猿小白,到了十來丈外。
  冷白石、尉遲巧正想向仲孫圣請教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的本來面目及其中种种隱秘,誰料他說走就走,并又這等說法,令人不便加以挽留,只得一齊悵然抱拳,恭身相送。
  他們不便相留,但夏天翔卻不顧一切地提气高聲叫道:“仲孫老前輩,請留貴步。”
  仲孫圣此時已与靈猿小白馳出二十來丈,聞聲略一駐足,回頭笑道:“夏賢侄有何話說?”
  夏天翔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卻仍紅著一張俊臉問道:“請問仲孫老前輩,我仲孫姊姊今在何處?”
  仲孫圣應聲笑道:“她對你有點灰心,去往巫山朝云峰頭,探看她師姊花如雪去了。”
  話完,攜同靈猿小白,重又飄身,一青一白兩條身影,便自消失在蒼松怪石以外。
  “雪山冰奴”冷白石目送這一人一獸的背影,搖頭微歎說道:“人是奇人,獸是奇獸,無怪這位‘天外情魔’与‘北溟神婆’及‘風塵狂客’齊名,享譽在武林八大掌門之上。”
  說到此處,轉向夏天翔、“三手魯班”尉遲巧笑道:“尉遲兄及夏老弟在此暫候霍秀芸姑娘,冷白石卻需先返大雪山玄冰原,向我主人申屠神君夫婦稟告點蒼、祁連兩派狼狽為好,合并成立震天派,停開二次黃山大會,改定二月十六邀請舉世群雄至祁連山絳雪岩,觀光震天派開派盛典,并了斷一切恩仇,以及昆侖掌門知非子身遭暗算,業已自盡慘死之事,然后再复奔走江湖,盡量轉告武林各派。”
  尉遲巧點頭笑道:“冷兄盡管先行,但傳告武林各派一事,不能由你單獨任勞,好在有霍秀芸姑娘在場,峨嵋已知,你只須稟報申屠神君夫婦,并轉告知非子的二師弟‘昆侖逸士’向超然,至于武當、少林暨羅浮三派,由我与夏老弟負責傳達便了。”
  冷白石想了一想,點頭同意,微抱雙拳,飄身五丈。
  但腳才點地,忽然又似想起甚事,回頭向夏天翔叫道:“夏老弟,我送你一件東西。”
  夏天翔應聲縱過,冷白石取出一只小小的猿皮袋,遞与夏天翔,含笑說道:“這袋中所貯,是十二粒雪山派威力奇強的獨門暗器冰魄神砂,老弟倘若遇上強敵,不妨一試。但施展之前,必須先將純陽真气貫聚掌心,方可取用,否則,自己便要先吃苦頭了。”
  夏天翔知道對于這位性情古怪的忘年之交不必客套,遂大大方方地接過冰魄神砂,稱謝收下。
  冷白石再度向他及尉遲巧舉手為別,身形閃動,電掣云飄般馳回大雪山玄冰原,對“冰魄神君”申屠亥、“冰魄神妃”茅玉清稟告一切經過。
  夏天翔送走冷白石后,心頭頓時充滿情愁,這情愁之中的十分之七,是憂慮仲孫飛瓊對自己誤會太深,如何解釋?其余十分之三,則是關怀霍秀芸獨自一人留在龍潭虎穴般的絳雪洞中,作那兩位不明來歷的黃衣長發老人的佳客,不知有無性命危險?
  他一會儿神馳巫山朝云峰頭,一會儿又心懸祁連絳雪洞內,臉上神色,自然也就陰晴不定,瞬刻百變。
  “三手魯班”尉遲巧旁觀者清,心頭雪亮,向夏天翔含笑問道:“夏老弟,如今絕無第三人在側,我且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地掬誠相答。”
  夏天翔聞言,反向尉遲巧愕然問道:“老前輩怎出此言?夏天翔自從追隨老前輩以來,曾有何事不實不盡?”
  尉遲巧笑道:“据我從旁觀察,仲孫飛瓊姑娘及霍秀芸姑娘均對老弟情意頗深,但不知老弟對她們兩位是一視同仁?還是有所偏愛?”
  夏天翔想不到尉遲巧如此率直地向自己問起儿女私情,不由俊臉微紅,長歎一聲答道:“不瞞老前輩說,自然是仲孫飛瓊在我心上份量較重,但霍秀芸天真無邪,惹人怜愛,我也不忍心對她置諸不理。”
  尉遲巧听得失笑說道:“老弟既然對她們均自有情,我必設法使你魚与熊掌,二美兼收,流傳一段武林佳話。”
  夏天翔苦笑說道:“老前輩何必拿我取笑?仲孫姊妹負气遠行,誤會無從解釋……”
  尉遲巧接口笑道:“要想向仲孫飛瓊姑娘解釋誤會,并不大難,且等此間事了,我陪老弟上趟巫山朝云峰,但老弟卻須提防小白、大黃,代它們的主人吃醋打你。”
  夏天翔听得臉上又是一紅,躡啼說道:“至于芸妹……”
  尉遲巧憬然說道:“霍姑娘的安危确實比較可慮,我曾經一再思索,也想不出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為何要留她在那絳雪洞中作客三日?”
  夏天翔劍眉一挑,目中神光電射,憤然叫道:“三日以后,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倘若不將芸妹安然無恙地送出絳雪洞來,我便拼造無邊大孽,不惜引起雪山崩頹,向他洞內丟進一顆震山摧岳的師門至寶‘乾天霹靂’。”
  尉遲巧聞言,不禁看著夏天翔皺眉一笑。
  夏天翔見這位老前輩笑得有點詭异,遂訝然問道:“老前輩為何發笑?我又把話說錯了么?”
  尉遲巧忍俊不禁地失笑說道:“老弟施展北溟至寶‘乾天霹靂’炸毀絳雪洞的手段确實厲害,但雪山若崩,豈不連霍秀芸姑娘也一齊活埋在內?”
  夏天翔听得耳根發熱,強辯說道:“我是說芸妹万一遇害,便施展‘乾天霹靂’報复,在她安危未定,生死未明以前,自然不會這等魯莽。”
  尉遲巧微微一笑,也不再說,兩人遂在祁連前山山口左近覓地休息,靜等霍秀芸作客期滿,脫險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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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云閣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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