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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殯與祭祀


  死亡,是每一個城市都在運行的固定程序。然而,每個城市操演死亡的風習,卻是不一樣的。哈爾濱自然有哈爾濱的方式。
  早年,由於哈爾濱這座城市的居民少,死亡的人數也相對比較少。而且,土葬是當時安排終結後事的主要方式。
  在哈爾濱有幾塊主要的墳塋地。一塊是「荒山嘴子」,它位於本城的東部郊區。其實那裡並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山,只有幾個黃土丘。所謂的黃土丘也都不高。最早這一帶還間或地充當一下法場,槍斃死刑犯大都選址這裡。那一帶很荒涼,很有墳地的氣氛。
  荒山嘴子墳場被一條進城與出城公路南北分開,汽車和拖拉機之類,在這條公路上晝夜行駛,絡繹不絕。公路的兩邊就是起伏不平的墳瑩地和幾家郊區小磚場。當然,這條公路上的靈車是最多的了,幾乎日日不絕。送葬者的路上不僅哭聲此起彼伏,紙錢紛飛,靈幡結隊,而且憑弔祭奠之人也川流不息。一年四季,冬去春來,總是重複地上演著死亡的悲劇和憑弔者們的大遊行。
  一俟清明,或農曆的七月十五鬼節,這條公路就更熱鬧了。這是一個讓活著的人記憶起死者的日子,也是活著的人與葬在九泉之下的亡者對話的日子。在這樣的日子裡,哈爾濱的公共交通部門,要在這條公路上增加許多車輛,以保證陰陽兩界的需求。不僅如此,到這裡來祭祀的人們,不少是坐小車、小客車,或者騎自行車來的。因此這條公路就更加擁擠不堪了。這一天,哈爾濱市還要出動大批的警察到這裡維持交通秩序,指揮憑弔的車輛。
  來這裡參加祭祀的,要做這樣幾件事:圓一圓墳,把墳丘加高,堆實,看上去儼然新墳一樣。然後,在亡者的碑前擺上祭品。所謂祭品也因人而異,像瓜果梨桃、餃子、包子、饅頭、點心之類。而且不管亡者會不會喝酒,總要擺上一壺酒,擺上酒杯,斟滿,灑祭一番。會抽煙的亡者,自然還要供上一包煙卷。有其他特別食品愛好的,也當記著供上。然後,還要在墳前燒化一些陰幣紙錢,一邊燒,一邊介紹仍活在陽世上的家人情況,如經濟情況,日子過得怎麼樣,誰誰誰結婚了,誰誰誰生孩子了,生個啥,誰誰誰離婚了,誰誰誰當上官了,誰誰誰考上大學了——總之,訴說一些讓亡者放心的話。
  感情脆弱的,自然會觸景生情,悲從中來,放聲慟哭一場。當然,那種由於亡者撒手人寰,而導致家庭經濟每況愈下者,就哭得更慘了。
  在清明鬼節的祭祀者當中,也不乏一些知識分子,其中老者居多(年輕的知識分子活得太忙,甚至忘掉了死亡的程序)。他們一般並不放聲哭祭。圓過墳,上完供,便盤腿坐在墳前,瞅著墳碑抽煙,回憶一些同死者的生前往事,感慨一番人世的炎涼。瀟灑的,還自帶酒菜,與無形的亡者共酌一番,說一些慨驚風流的文士之語。
  荒山的墳場很大,祭祀者人眾如蟻,哭聲起伏不歇,香火裊裊不斷,蔚為壯觀。
  只是當今,這一帶墳家都被平掉了,此處已不再是墳場了。人們又在這裡建起了許多新居民樓和商店之類。
  為接納從城裡來的源源不斷的亡靈,在荒山嘴子北面的土丘上,建造了一個新的火葬場,用以消化來自城市裡數以千百萬計的屍體。
  哈爾濱人稱這個火葬場為「一火葬」。
  一火葬,矗立在荒山嘴子的高處,被一些開花的雜樹簇擁著。它是一幢頗大的、中國氣派的仿古建築。在這座建築的後面,有一個高矗入雲的大煙囪,焚屍的青煙,便從那冒出來化入藍天。哈爾濱的老年人彼此開玩笑說:「不行了,快爬煙囪了。」就是指的這個煙囪。
  火葬場有存放骨灰盒的「靈息殿」。所有的骨灰盒都存放在那裡。骨灰盒也分高、中、低檔,都制做的很精巧,古香古色,上面有鑲嵌亡者照片的地方。一個骨灰盒一個小櫃,是玻璃門。一排排,如書架一樣排列。裡面的供品多為蠟的模型,像水果、金元寶、花草之類。還有精巧的小花圈,上有輓聯,書誰誰敬挽之類的話。到清明祭祀的日子,來憑弔的人自然也很多,但祭祀的方法就簡便多了,僅僅是擦拭一下亡親的骨灰盒及其蠟制的道具,也說些話,通報一下情況。但大家都一排排地站著看,緬懷與心語的對話,自然是不太方便,只好匆匆了事。
  哈爾濱除了一火葬,還有二火葬。二火葬在城的西南郊區。其狀態與一火葬大同小異,這裡就不贅述了。
  在哈爾濱還有一處「外僑墓園」。先前在文化公園內。現在改成水上遊樂園了。哈爾濱畢竟是有過眾多外僑居住過的城市。外僑死了,就埋葬在那裡。那裡相對比較清靜。春天的時候,滯留在哈爾濱的少數僑民,去那裡祭祀,將一束哈爾濱人稱為「毛毛狗」的春花放在亡者的墓前。現在,幾乎所有的僑民都離開哈爾濱了。那兒的墓園也漸漸地荒了。只有幾處蘇聯軍人的墓碑,還被保存著,管理著。
  那的墳墓總是靜悄悄的,似乎已被人們忘卻了。
  這裡畢竟不是他們的祖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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