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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節


  晚上是孟媽值班。一反別的醫生在時病人的鬼哭狼嗥,病房裡一片寂靜,好像大煙鬼們都進入了冬眠。
  栗秋說,我最喜歡和孟醫生對班了,真安生。要是總這樣,一年下來,鞋底子錢也不知省下多少呢!
  甲子立夏撇撇嘴說,我倒喜歡風調雨順地勻著來。上她的班啊,是前半夜累死,後半夜閒死。先是劈頭蓋腦地下醫囑,給這個強鎮靜劑,給那個長效安眠藥……就像古時的迷魂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麻倒放平了再說。要是哪天哪個倒霉鬼睡過去再醒不過來,可就糟啦!
  栗秋一邊從安瓶裡抽著藥液,一邊說,鹹吃蘿蔔淡操心。就算醫院關了張,礙著你我何事?像我們這種手藝的護士,到哪去還不搶破了頭?
  甲子立夏正要說什麼,見孟媽來了,再不言語。
  孟媽說,小姐們,累嗎?
  栗秋說,多虧您體諒,我們正說您的好話呢。
  孟媽說,別拿空話填我。聽我使喚一回,把那個叫范青稞的病人叫來。
  粟秋說,您不會親自跑一趟啊?沒看我們正無菌操作著?
  孟媽說,剛還說我好,這就犯懶。醫生的嘴,護士的腿,規矩啊。
  粟秋說,那您在醫囑本上寫出來:「某日某時某分,把病人范青稞叫到醫生值班室。」再注上「緊急」字樣,我立馬就執行…
  孟媽說,我平時待你們不薄,幹嘛這麼不給面子?
  甲子立夏忙打圓場,說不就是叫個人嗎,我去我去。
  范青稞來到醫生值班室,見孟媽笑容可掬地坐在那裡,不知她什麼意思。
  這邊甲子立夏對粟秋說,我看孟大夫人挺隨和的,你看不上她?
  栗秋說,我就看不慣她四處討好的樣子。要討好,就專討一個人的好,好比是一條很忠實的狗,只向主人搖尾巴,這個孟媽,向所有的人點頭哈腰。
  甲子立夏說我看你是小瞧了她。
  辦公室的燈光下,孟媽笑得太厲害,臉上的皺紋成為深深的陰影,倒叫人不懂她的真實表情。
  孟媽說,范青稞,這些天,你是每個病房都串了,知道了不少情況,人緣很不錯啊。
  范青稞一驚,心想被她瞧出了破綻?不置可否地哼哈著,且聽下文。孟媽接著說,我看你和醫生護士也廣泛聯絡感情,和滕大爺嘮得很晚啊。
  范青稞心中把不准孟媽的脈,依舊裝聾作啞。
  孟媽好像也不在乎范青稞的反響,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別看我對誰都是笑臉,其實誰怎麼樣,我心裡有數。我看你是個良家婦女,雖說沾上了毒,戒了就是好同志。看得出你辦事穩妥,以後孟媽要求你幫忙,你可要給孟媽這個面子啊。
  范青稞連連點頭,心想正中我意。
  聊了半天家長裡短,范青稞順著孟媽的意思,想她是一個愛奉承人的人,就拚命揀她愛聽的說,孟媽很是高興。過了一會兒,孟媽假裝隨意問道,你住院時,滕大爺是用一個藍色的大本子給你登記的吧?
  范青稞說,是啊。
  你還記得他把本子擱在哪個抽屜裡的嗎?孟媽藏不住渴望的神色。
  范青稞一時摸不祝合媽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心想這也不是絕密資料,便用手一指滕大爺的桌子說,在最左面的抽屜裡。
  孟媽若有所思地說,登記到你時,是不是本子已經快用完了?
  范青稞想了想說,好像是這樣,只剩下薄薄的幾頁了。
  孟媽自語道,這兩天又進了幾個病人,那個本子快要用完了……
  范青稞裝傻道,孟媽,你既然對滕大爺的本子那麼感興趣,索性自己問問他,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孟媽說,哪有那麼簡單?誰記得資料就是誰的資本,打這醫院一開張,滕大爺就坐鎮門診,我來了才多長時間?他是三朝元老,我不過剛邁進門檻。
  正說著,孟媽警覺到有些不當,忙遮掩道,我不過是隨便問問。
  說實話,范青稞也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就不糾纏。孟媽更加和顏悅色地說,我看你這個人不錯,給人當保姆,真是屈了材。要是我以後自己辦了醫院,你願意到我那兒幫工嗎?
  范青稞作出欣喜的樣子說,當然願意。只要孟媽不嫌我笨手笨腳的。一邊心中暗想,這可是重要的情報。這個孟媽,看起來老實熱情,不想暗中生了另立中央的野心。
  又扯了些閒話,孟媽雖仍興致勃勃,但大家都知道,重要的話已經說完,心不在焉。
  靠門的母親————
  她的眼光時刻不離她的兒子,好像在這種近乎封閉的環境裡,仍然無法感到安全和穩定。每當兒子睡著以後,她就撫摸他的眉弓和耳垂,有一種母獸般的狎暱。她的兒子有時從睡夢中驚醒,憤怒地打開她的手。她就用沒有挨過打的那隻手,撫摸著挨過打的手,久久地重複這一單調的動作。說話很慢,語句散發著一股北方低矮屋簷下的茴香味。
  院長讓我同你談談。有什麼好談的啊?我只有一個兒子,成了這個樣子。我和他爸爸很早就分了手,那是一個不要臉的男人。我們吵吵打打好多年,孩子一直夾在中間。我把對那個男人的滿腔怒火,都對孩子說。我找不到別的人聽我說話,只有對他說。我就像祥林嫂,她的阿毛死了以後,逢人就說阿毛。我的阿毛活著,我就對阿毛說。別人可以不聽祥林嫂的,可我的兒子不能不聽我的。找每天都說,晚上他和我睡一個被窩,我就用嘮叨把他送進睡眠,他總是一言不發地聽我說。小時候,他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後來,他慢懾長大了,有一天,我對他說:你自個睡一張床吧。他沒說什麼,晚上默默地到了我給他鋪好的小床。但是半夜,他爬進我的被子,說,媽,我怕。沒有你,我睡不著。
  後來又有過幾次,我想讓他獨立。他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到半夜就翻悔。我想,家裡從小就沒有男子漢,他生性膽小,就這樣湊合吧。再長長,也許就好了。
  我一個人拉扯著孩子不容易,工廠給的那點工錢,剛夠吃飯。沒爹的孩子,本來就容易讓人看不起,我想,家這麼窮,以後哪個姑娘肯嫁過來?我得趁我的這把老骨頭還能熬點油的時候,為孩子多掙些家當…
  我辭了職,跟人借錢,擺了個小買賣。俗話說,窮人多嬌兒,真是這麼回事。別人都說,孩子長大了,可以幫你一把了,其實我一個人賃房子,搬貨物,他袖著個手,橫草不拿一根。到了月底,就知手心向上,管我要錢。
  他一天什麼事都不於,就是跟人吹牛,喝酒。晚上醉醺醺地回來。我說。你喝那麼多,就不怕毀了身體?
  他蠻橫地對我說,你懂個屁!只有這樣我才能睡得著。
  後來,他終於一個人單獨睡了。我才發現,他不在,我睡得也特別不踏實。多少年了,我已經習慣他像嬰兒似地蜷在我身旁。我不喜歡他慢慢長大這事,我覺得我熟悉的那個小男孩,被時光這個妖怪給殺了,還給我的是一個鬍子八叉那麼像他父親的一個怪物。不怕你笑話,我不只一次地想過,要是世界上有一種藥,能把活人變小,我一定千方百計地找了這藥來吃,把兒子變回去,把他變成一個胎兒,重新揣進我肚子裡去,永遠不讓他生出來。這樣生生死死就和我永在一起了。
  兒子對我的態度越來越暴躁。除了要錢,幾乎不同我說任何話。我問他要錢幹什麼,也不回答。人真是一個怪物,我就心甘情願地掙錢養他,還生怕他有一點不痛快。一般的小本買賣,根本供不上他的花費。我就在外國人愛去的旅遊點,用高價租下一張貨床,專賣拼花的床罩。
  中國人根本看不上這東西,跟過去老百姓的百衲衣似的,是窮人的物件…但外國人喜歡它是純棉的,還完全手工,說是具有東方風韻,很搶手。
  貨是打蘇州那邊進的,我每個月要跑一次南方,押貨回來,外帶把新的貨樣子交給當地加工的人。有好些人看我做這買賣發了,也到南方去定貨,可他們做不過我,因為我懂得外國人的喜好,有好些樣子是我設計出來的,比如順風褶、平安褶什麼的,外國人愛買我的,不愛買他們的。
  有一回,蘇州當地一個小伙子說,大媽,我看您這麼跑來跑去的,挺辛苦,我給您當個幫手,好不好?我一看,挺清秀的一個孩子,打過幾回交道,人也老實。再一個我年紀大了,這身老骨頭,也實在頂不住了。我就說,好吧。他就跟著我回了家。我在農村買了一個小院,主要是存貨,私下裡也想,以後兒子娶了媳婦,城裡的房子就讓給他,我就住在這裡。那個小伙子住進小院,工作挺賣力的。
  後來,不知怎的,我的兒子和他好起來,突然和顏悅色地對我說,媽,我想和小江蘇一塊看庫房。他給那孩子取了個好聽的名一一小江蘇。
  我這個人,只要兒子給我一個好臉,他說什麼,我沒有不答應的。再說,我想,讓他學點做買賣的經驗,也好。這樣哪一天我蹬了腿,他還有個混飯吃的本事。那一段日子,說起來是我家最和睦的時光。兒子第一回有了笑模樣,和小江蘇成雙成對地出入,對我也和氣多了。我給他說了幾個對象,可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說他要一輩子獨身。別的媽聽到兒子這麼說,心裡都著急,我不。說心裡話,還有點高興。我不喜歡媳婦,沒有媳婦,兒子就是我一個人的,他對我不好也罷,這個世界上沒人能代替了我的位置。有了媳婦,就難說了。媳婦和婆婆是天生的對頭,婆婆永遠也打不過媳婦……
  只是他的錢越花越凶。我說,你也太高消費了,你媽是個窮老婆子,也不是皇太后。
  他嬉皮笑臉地說,以前是我一個人,現在不是有了小江蘇嗎。
  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要兒子高興,就是他要喝我的血,我也會把胳膊伸出去。
  我忘不了那一天,有一個非洲的什麼酋長夫人,看上了一種大花的床罩。要買10床。這是個大主顧,可不能讓她跑了。我手頭沒有那麼多貨,對她說,明天一定提來貨等著她。她兩手一攤,作了一個老母雞扇翅膀的動作,我知道她明天就飛了。
  我對她說,下午來。下午我就有貨了。她點點頭。
  我把貨床子讓別人給看著,就往郊外的庫裡趕。正是上班上工的點,破房子周圍靜悄悄的,院門也沒鎖。我心裡還直埋怨倆小子,怎麼不經點心,也忒大膽了。進得門來,就聞到一股特香的味,從沒聞過這味。我心想,背著我炒什麼東西吃呢?貼進門縫一看,兩個人在抽煙,這也就罷了,我剛想進去,沒想到兩個人就摟抱在一起,緊接著,就像公狗母狗似的,做起了苟且之事……
  當時真把我氣暈了,一個箭步闖進去。抄起棍子就打……
  小江蘇還算老實,嚇得哭了,說是我兒強迫他做的,他沒法。我兒沒有一點侮意,對他說,你那個後窟窿、我也不是白入的。你吃的,穿的,還有抽的白粉,哪一點不是我供的?你他媽有什麼臉哭!
  我拄著棍子立著,覺得天在我的眼前塌了。這才知道,他們吸上了毒。小江蘇以前在家時,養上了這毛病。因為窮不敢敞開來抽,到了我家,我兒子居然看上了他,把他當個女人一樣地養著。他們倆一天鬼混,混完就抽,抽完就混……
  我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沒有一個人理我。兒子抄著手說:反正早晚你也得知道,早知道了好,我在外面欠人家的賬不少,你去還吧。
  欠賬還錢,這是天理。我一打聽,才知道這個不孝子,扯下的饑荒,把我所有家當都填進去,也還不滿。我嚇壞了,連他爸爸當年撇下我們孤兒寡母時,我都沒這麼慌過。那時候還有盼頭,我還有兒子。現在,除了有一身賬,我什麼也沒有了。不,比什麼都沒有還糟糕,因為還有這樣一個男不男女不女、吸白面的兒子!
  我真不想認他了,可我不認他,天下還有誰認他?有時候,我是真可憐他,我一個老婆子,好歹也這麼大的歲數了,黃土埋到下巴的人,是好是壞,都沒有什麼要緊的了。可他還年輕,就這麼往黃泉路上去嗎?老天!你為什麼不長眼,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你罰了我,還要罰我唯一的骨血?!
  我跟人家說謊求情,讓人家唾罵,有的賬死都不認,這樣擠出了一點錢,把兒子送到戒毒醫院來了。小江蘇也想來,趴在地上求我,說大嬸,您救救我,把我也送到戒毒醫院去吧,要不,我就是死路一條啊。
  我一腳把他踢出門去,說,你個不要臉的男娼,要不是你勾搭了我兒,他會落得這個下場?
  我兒站在一旁,也不伸手幫他,只是冷冷對我說,你不必怪他。沒有他,我也得走到這一步,不是小江蘇,就是小河南、小黑龍江什麼的……他跟我共過一場患難,你把送我上醫院的錢,拿出一半給他。要不,我就死在家裡,絕不出這房門一步。
  我看著他,渾身哆嘯,怕得不行。這就是我懷胎十月,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孩子嗎?
  我咬牙切齒地把錢給了小江蘇,後腳領著兒子進了這醫院。現在用的法子我看有效果。冶好了,我們出了院,兜裡一個子也沒有了。我這麼大歲數了,沒別的指望,閻王爺慢點召我,讓我臨死之前,給我的兒子多掙下一點錢,讓他多活些日子,我知道,這回他是生生死死地跟著我了,沒準還死在我前頭。要是那樣,他頭天死,我第二天就死……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我就把他送到鄉下去。不是說要改變環境嗎,我窮,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變,就是到我的老家去、給人家打個零工,混口冷飯,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收留他……
  靠門的兒子:琪仁————
  他像劣質原料製成的肥皂,有一種半透明的污濁。百無聊賴,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他的手指長而病態地柔軟,說話的時候總是像蜘蛛一般互相纏繞,做出常人無法做到的手勢,好像在同魔鬼交換眼色。他談到多麼惡劣的語句時,都平淡得毫無頓挫,目光平視,讓你誤以為半空中懸著一張污紙,他只不過在代人宣讀:
  我從校夯有見過我爸爸。其實我是見過他的,他走的時候,我已經幾歲了,記得那段時間周圍的事,甚至我當時穿的一件衣服的條紋花色都能想出來。但我不記得他,一點都不記得。他沒有給我留下絲毫印象,很長時間,我以為他根本就沒存在過,後來我才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存在的事,什麼都存在。
  我周圍沒有一個像樣的男人,連不像樣的也沒有。我是在女人堆裡長大的,一群嘰嘰喳喳的老娘們和小娘們。我既看不起她們,又離不開她們。
  小時候我最佩服的人,是我媽。晚上我蜷在她胸前的時候,覺得她是一座無邊無際的肉山。柔軟,香噴噴。她的胸口,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對女人的肉體沒有什麼神秘感,因為早從我母親身上看到了一切。
  後來,我漸漸地長大了,我還記得母親要我離開她,獨自睡覺的情景。那一夜,我害怕極了,感到母親再也不要我了,到處都是半個腦袋的妖怪,要用血紅的舌頭把人捲進大嘴。直到我重新鑽入母親的腿和胳膊之間,把自己縮得像一個肉球,我才感到安全。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怪夢,我趴在母親身上,上下搖動……這本來也沒什麼了不起,我以前也做過這樣的夢,但是我醒來後,發現自己大腿中間有一些粘液。
  我從夥伴們那裡,搞明白了自己的變化。所以有了這件事的男生結成一個陣營,覺得是成熟的男子漢。大家都在說自己的夢,別人都是影星歌星什麼的,最差也是街道上賣蘋果的小販或是公共汽車上的售票員……幸好大家沒有追問我夢中情人是誰,要是問了,我會在那一刻羞愧死……大家哈哈大笑,好像夢中想了,就會成真。有兩個人差點打起來,因為他們夢到了同一個女生。
  我氣急敗壞地回到了家,母親看我臉色不好,關切地過來問我是不是不舒服了。我暴躁地打開她的手,在手指與手指相撞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異常酥癢的感覺。我嚇壞了,模糊地感到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這是亂倫。
  那天晚上,我忐忑不安地睡了,一千回一萬回地禱告,再也不要夢到我的母親了。就在我朦朦朧朧地剛睡著,那個女人又來了。剛開始我有些高興,她不是我母親。定睛一看,我又冒出冷汗。她雖然不是我現在的母親,卻是年輕時的母親,比現實中的母親,要妖燒和豐滿得多,我的意識並沒有完全喪失。我一個勁對自己說,這是不行的,她是我媽。但是本能根本就不理會,它瘋狂地勃動起來,捨不得放開那個妖媚的女人……待我醒來,身下又是精冷一片
  這一回,我的恐懼更甚了。要是以前,好像還有被迫的成分,這一回,完全是我自願。白天,我看到母親,非常內疚。我再不想讓她在我的夢中出現了,我開始對她大發脾氣,無緣無顧地吵鬧,再也不接受她的撫摸……找以為這樣就會好了,沒想到,事情變得更厲害了。
  夢中的母親,來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放蕩……我毫無辦法,充滿了深深的恐懼,又貪戀夢中的歡樂。有時,我氣憤地想,是母親勾引了我,白天,我在無人處狂抽自己的嘴巴,直到牙齒間都是鹹鹹的血,希望自己能從這種狀態清醒。但是,母親一出現,我就不由自主地觀察她,想像她年輕時的風韻,哪裡更凸些,哪裡更凹些…
  我極力逃避她,又不能有片刻看不到她。我仇恨她,又喜愛非凡……白天,我渴望著早早入睡,在睡夢中和她溫柔親熱…睡夢中,我驚出全身冷汗。醒來睜眼到天明…我陷入極大的恐慌中,神魂顛倒。有時我想,這一切都是男人那個物件鬧的,假如沒有它,至今我還可以蜷縮在母親的肚腹之間,頭上是母李的乳房,腳下有毛茸茸的黑草地,天真自在,永不長大,多麼快活!
  我不止一回拿著剪刀,對準那個命根子女,心想,去了這個禍害,天下就太平
  我是一個懦夫,終於沒有下得手。聽說要流很多血。
  找到一個好法子,就是喝酒,喝得昏昏然,任你是天王老子,也進不了我的夢境了。剛開始,還靈。每天懵懵懂懂,一覺到天明,但很快,酒精就不靈了,那個夢中的母親好像也很有酒量,她在酒中與我相會,更加肆元忌襌、…在每一次放蕩之後,我都更覺孤單,有一種被所有人拋棄的感覺。
  我害怕極了,覺得天下惟我最壞,我白日裡不敢見人,覺得每一個人都看穿我心中的秘密,我的脾氣越發狂躁,性格越發怪異。
  母親這時開始為我張羅女朋友。我一個都看不中,因為她們同我的夢中情人相差太遠。而且我對真正的女人一點都不感興趣,只對我母親一個人充滿愛心。
  事情並未到這兒結束,內心的魔王越來越指使我行動。我不只一回地衝動起來,居然想在我母親身上,照著夢境實踐一回。真的做一回,只一回,看和夢中是不是一樣味道……它像一隻喇叭,不停地對我說,聲音越來越大……
  我拚命地往外面跑,不敢回家,生怕自己失去最後的控制……我知道,我就決控制不住了……
  就在這時,小江蘇出現了,他去看庫房,我找到了一個擺脫母親的機會。而且小江蘇身上,有一股邪氣。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我感覺到了他的吸引人。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我可以在他身上發洩我的慾望,又完全可以排除和母親在一起的幻想。他真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東西。他有一種無精打采懶洋洋的魔力。
  小江蘇剛開始不幹,但我很快發現他非常需要錢。他在抽海洛因。我說,這有什麼意思?他說,大哥,只要你給了我錢,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吸一回,就會覺得原來過不下去的日子,變得輕鬆起來。
  我給了他錢,和他成就了那事。這是全新的體驗,和夢中根本不一樣,所以也無法比較。我高興極了,我終於用個江蘇成功地把母親自夢中趕走,我避免了一樁大罪惡……
  我開始和小江蘇一起吸毒,之後作那件事,就更有神仙的味道。我的母親不會吸毒,所以她永遠也不會在我新的生活夢境裡出現,。
  這下保險了。而且隨著吸毒的量越來越大,我發現那方面的能力,差多了。我很高興,我和一般的男人不同,他們把這兒當成命根子,天老大,它是老二。我把它看成累贅,所以海洛因能傷它,我喜出望外,巴不得的。我越吸越多,盼望海洛因早點把我閹了,我就可以早點回到我媽懷裡,那真是我一生最幸神的日子。不是小江蘇毀了我,是小江蘇救了我。我怎麼能過河拆橋,不謝謝恩人?所以我得給小江蘇錢。
  我媽送我到戒毒醫院,她是瞎忙活。但是這樣就可以天天和她在一起了,我挺高興。
  出了院以後,她要把我送到鄉下去。讓我自己養活自己,真是開玩笑。我自校夯幹過活,現在身子都淘虛空了,讓我幹活,門也沒有啊。我是過一天算一天,和我媽在一次兒,她就有辦法養活我。要是沒辦法了,就死。和我媽死在一起。要是我先死,我相信她馬上就跟了我來。要是她先死,沒人養活我,我也得死,不過我不敢自殺,膽小,下不了手。
  簡方寧評注————
  病態人格。
  對某些人,知道了他的家庭,就知道了他的病。弗洛伊德認為解剖學界定一切,當然有些絕對。但是,如果你知道了一塊土壤是貧瘠還是肥沃,你對它上面生長的植物,在通常狀態下的長勢,大體上就有一個判斷了。
  他的父親是一個怯懦而沒有責任感的人。沒有父親的單親家庭,很容易使得男孩在家中和社會中「失范」、Anomie,來源於希臘語,指一種反常的社會狀態。當我們要鑄造堅硬的金屬時,需要「范」,是榜樣和模子的意思。比如「錢范」、「銅范」等。「范」字是草字頭,說明它本身並不一定非常硬,但它一定是規矩而有匡正力的。古語說,陶冶者,必模範為形。
  如果人的一隻胳膊斷了,另一隻胳膊就會代償性地強壯起來。在沒有父親的家庭,母親必須負起養育的全部責任。假如這個母親不具備男人和女人最基本的優點,孩子就在茫然中「失范」。
  愛自己的母親,這並沒有罪過。即使母親作為性的符號,在夢中出現,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恥辱。如果我們有更健全的心理咨詢,也許可在萌芽狀態將它糾正。
  夢是一種心理現象,夢是人類思維平衡的基本要求。在實驗中,如果不讓人做夢,人一做夢就把他打醒起來,連續五天以後,人就變得煩躁憤怒,甚至出現幻覺。
  所以夢不是事實,也不是罪惡。
  在夢中,希望是帶著臉譜出現的,夢曲折地表達願望,並不負現實中的責任。
  孩子生理上成熟的時候,卻伴以心理上的幼稚,是一種大悲哀、大危險。這仲幼稚型的人格,事無主動,缺乏自我約束能力,極易憂鬱和爆發,志向遠大。卻沒有任何付諸實施的具體行動。
  他一事無成,每天沉浸在色情的想像中,無以自拔,就迷戀上了酒精。酒精其實是一種輕型的毒品,在這種成癮的過程中,他感到欣快和麻木。那種精神上不得填充的空虛感,被酒精的火焰佔滿了。
  他似乎解脫了,實際上是更深地陷入。戀母情結髮展為性的變態,他感到一種崩潰的絕望。恰在這種時候,他遇到了小江蘇。
  小江蘇吸毒,他把海洛因傳染給了這個被痛苦煎熬的青年。他急速地上了癮,在毒品裡找到了自己的歸宿。這幾年,吸毒的青少年增多,好像上海的毛蚶傳播肝炎一樣,吸毒也像是由病毒傳播,野火般地蔓延,失范是重要的外部原因。
  我對他的最終治癒,不敢太樂觀。有些人,也許注定是要毀滅的,不同的只是具體的時間。在一次成功後面,是沉默的九十九次失敗。
  資料
  金三角的含義————
  發源於中國雲南瀾滄江的湄公河,流經老撾、緬甸邊界後,從東北向西南奔流入泰國。作為泰北、緬南界河的夜賽河,靜靜地從西向東與湄公河相遇。湍急的湄公河水夾雜著大量的泥沙,把夜賽河水的一部分,倒捲回原來的河道。天長日久,在兩河之間形成了一塊廣闊的緬屬三角洲,土地肥沃,氣候相宜。地上生長著茂密的森林,地下埋藏著豐富的寶藏。早年間,這裡盛產玉米,每年收穫的季節,莊稼一片金黃,故稱「金三角」。
  在緬甸——老撾——泰國邊境,泰方一側的清黎府昌盛縣索哩區,立著一座大理石牌樓,高大的方柱護衛著乳黃色的拱門,方柱的頂端用尖銳的石筍架起一塊半月形的石雕,上面鐫刻著一個高做的黑鷹頭,鷹頭四周簇擁著四朵祥雲,好似背負雲霞,意欲沖天而起。門上有一塊褐色石匾,上面用黑色的英文和泰文寫著:「金三角」。
  現在世界聞名的「金三角」早已不是原始意義上豐收的象徵了。它在地域上已極度擴張,據美國《生活》雜誌估算,面積大約有15.5萬平方公里,略小子柬埔寨,是台灣面積的4倍。它是一個不等邊的三角形,像一隻半長筒雨靴,那裡遍植罌粟。
  「雙獅地球牌」精製海洛因,是金三角的名產。兩隻兇惡的獅子,像玩一個皮球那樣,盡情地玩弄著地球。
  各國使用高科技手段,啟用衛星,偵察各地的毒品生產,清楚地掌握毒品犯罪情況。
  美國原用於監視蘇聯軍事目標,包括跟蹤導彈的二十幾顆衛星,在蘇聯解體後,一下子失去了目標。但不久,應美國反毒機構的請求,軍方讓失業的衛星重新找到活干,自高空監視全世界的毒品生產。
  現在,衛星密佈在自哥倫比亞到緬甸金三角的廣闊空域,獲得令人難以想像的準確情報。在遠離地面4∼5萬公里高度拍攝下的照片,能夠清晰地分辨出罌粟莖是正在土內萌生,還是已經鑽出了地表……
  它還能準確地計算出罌粟果實的成熟程度,並折算出重量。
  衛星資料證明,1993年,全世界共生產了4500噸鴉片,製造出了500噸海洛因。
  緬甸仍是世界頭號毒品生產國。它種植了153700公頃的罌粟,產鴉片2250噸。
  阿富汗自蘇聯解體後,自巴基斯坦返回的500萬難民,頭等大事就是恢復了種植罌粟,1993年共生產了640噸鴉片。
  哥倫比亞的大毒裊,指揮人在安第斯山區砍伐了12000公頃的土地,試種罌粟,準備爭取一個大豐收。
  肯尼亞人,在乞力馬扎羅山峰周圍,種植無邊無際的罌粟,把鴉片賣給尼日利亞人。
  缺乏經驗的哥倫比亞人,自老撾和泰國引進了1.5萬名農民,代替他們照料罌粟。現在,田裡的罌粟已經長到1.5米高了,預示著一個好收成。
  西班牙國家電台台長卡塞多,最近在馬德里康普魯肢塞大學所作的《傳媒和吸毒》的講演中宣告,迄今為止,全世界共有50多位記者,由於揭露販毒行為而被殺害。
  他指出,新聞媒體應當認真負責地報導社會情況,其中包括吸毒、販毒問題。
  這個報告會的組織者桑切斯先生,主張專門培養報導販毒鬥爭的新聞人員。他認為,媒體要以青少年為主體,進行強大的反毒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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