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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涸的血字,使紙皺得厲害。面對轉交「拉指」的一摞血書,鄭偉良寫完了拉練方案的最後一個字,他丟下沉重的筆。
  四周無人。他抽出肖玉蓮的血書,把它貼在臉上。每個字都像火似地燒著他。
  起風了。等待中的機會來了。他用電話通知各單位司號員前來集合。
  還有短暫的餘暇。他看看表,打開半導體調出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聽到一句「朔風吹」,他就擰了過去。然後戴上耳機,調到另一個波段。
  「取金羊毛的英雄們,為了抵禦西連島上怪鳥們極富誘惑力的歌聲,彈起了自己的基法拉琴。他們歌唱不畏風浪的航海家們,歌唱正在等待他們勝利返航的家鄉。『阿爾戈號』終於駛過了危險的西連島……」
  希臘神話連播,鄭偉良正在收聽怪鳥們的歌唱——外台的對華廣播。
  在看完了崑崙山上能找得到的書籍之後,他開始從太空中捕捉知識。這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一旦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他做得很周密,收聽時有人進來,他會以極快的速度將旋鈕調到中央台,並且能立刻講出正在播放的內容。例如現在,大概到了楊子榮的「穿林海,跨雪原」了。
  儘管沒出過一次紕漏,他心裡還是很痛苦。中國軍人為什麼要從外國人那裡學習知識?
  時間差不多了。他走出門外,大風立時把他推了個趔趄。好,越大越好。他這樣想著,來到列隊的號兵面前。
  這些平日裡稀拉慣了的連隊「八大員」之一們,今天倒是少見的規矩。每人都是斜背著號袋,站得筆直,透出老兵才有的那種機警幹練的神采,要知道,能夠入選「拉指」,成為眾號之長,是件很榮耀的事情,鄭偉良一言不發,繞著隊列轉了一圈,對末尾的一名說:「你可以回去了。」
  那個兵個子很矮,軍裝邋遢,尤其是兩頁領章,早已失了鮮紅,成為一種污紫色,靠近脖子的地方幾乎是黑的。
  「報告,我能問一下為什麼嗎?這樣連裡領導問起來,也好有個交待。」那兵乜斜著眼睛說。
  鄭偉良感到了在不卑不亢後面的敵意。對方是一個很老的兵了。年輕的軍官們最怕碰上和自己軍齡一般長短的老兵,他們既沒有新兵的謙恭,也沒有更老的軍人的平和,對比自己多兩個兜的同齡人,他們有一種天生的敵意。
  鄭偉良受命於一號,挑選號長,他的話就是命令。對於命令,是不能問為什麼的。但鄭偉良感覺到了自己的武斷,他回答道:「你的號袋太髒了。」
  老兵從黑皮子似的布袋裡掏出了軍號。雖說前來應選的號兵們都精心擦拭過自己的軍號,還是為這把號讚歎不已。它金光燦爛,彷彿是純金打製的。這絕非一般擦拭可就。
  「牙膏擦的。」他漫不經心地說,眼睛始終盯著鄭偉良。
  鄭偉良不由得看了一眼他的牙。焦黃污垢,卻極齊整。號兵是必須有一口好牙的,於是,他當著眾人修改了自己的命令。
  「你叫什麼名字?」
  「李鐵。」
  「你帶隊,爬那座山。」
  老兵並不受寵若驚,待大家都動身了,才慢吞吞地往山腳走去。然而第一個到達山頂的卻是他。
  山頂上風很大。一股股迅猛的山風,像輪番進攻的拳擊手,又準又狠地朝人的口鼻砸來。
  「開始拔音。」不待號兵們喘過氣來,鄭偉良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號兵們手握軍號,迎風站成一排,各自深吸了一口氣,從最低的「1」開始拔起,渾厚凝重的號音,與灌進號碗的冷風較量著,終於迸出略帶沉鬱的聲響。
  「1」完了是「3」,「3」完了是「5」。號兵們用號,與大風展開了頑強地搏鬥,在音高的階梯上艱難地跋涉著。每一音階上最先停止的號兵,被淘汰下去。最後,剩下了包括李鐵在內的幾個人。
  「現在,你們每人吹三遍『E團參謀長跑步前來』的號令。」鄭偉良又命令道。
  號音依次響了。連著三遍如此長程的號令,都咬亮高亢,難分伯仲。號兵們頭上騰起了水氣。
  輪到李鐵了。他突然拔腿就跑,數分鐘後,號音自幾百米外傳來,清亮從容,沒有一絲氣喘的斷續,顯然,他是技高一籌。
  「你為什麼要跑出去那麼遠?」技藝出眾固然不錯,譁眾取寵卻並不可取。有了上次的教訓,鄭偉良謹慎地問道。
  「還記得你口述的命令嗎?」語調雖不恭敬,李鐵的神色還是認真的。
  「當然。」鄭偉良點點頭。
  「那就對了。既然是號傳團參謀長,這裡就必定設有一個團以上的指揮機構。如果我就地吹號,豈不暴露了目標?」
  鄭偉良當即宣佈:李鐵為「拉指」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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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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