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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16、接受任務

  譚炳坤是黎雲波大學國文系的同班同學。二十多年前,他們在校外同租一間房,連伙食也是由房東為他們共同提供的。他們學習、生活在一起,而且,思想傾向和志氣都相投合。譚比黎長,其在農村的父母,不等他大學畢業,就為其完了婚。因而,譚炳坤大學畢業後,便不得不為家庭生活忙碌奔波。而黎雲波則按照自己的意願,走上了革命道路。抗日戰爭結束後,當他們在漢口再度相逢,經過再次接觸,譚炳坤便明白,黎雲波未改初衷,仍在為年輕時樹立的理想,執著地奮鬥著。黎雲波也摸清楚了,譚炳坤因為家庭的拖累,沒有能夠把他的才華奉獻給革命,但他也沒有反過來為反動派干禍害人民和革命的事情。他那一顆富於正義感的心,雖然壓抑,卻還在跳動。
  所以,對於譚炳坤剛才的一番話,黎雲波只是不置可否地籠統說:「老兄的思維和眼力都不減當年。就憑這一點,你真的對當前的時局毫無認識?」
  「那當然也不盡然。不過,那有什麼用呢?」譚炳坤喟然歎道,「我只不過是個彈(談)匠,坐在房裡說說可以;你才是真正的干將!打天下,治國家,要的不是彈匠,而是干將!」
  「你說得很形象,卻不全面,在國家和民族都處於生死存亡的關頭,你能頭腦清醒地為人處事,就不簡單!」黎雲波由衷地道,「炳坤兄,讓我們重新攜起手來,為加速舊制度的滅亡,為建設一個嶄新的人民共和國,盡一份綿薄之力吧!」
  「我?!」譚炳坤連聲說,「不行,不行,我是一個二十多年前的落伍者,現在,為時已晚……」
  「不晚,不晚。革命不分先後,一切都可從頭做起。炳坤,我們現在正需要……需要一個『彈匠』!」黎雲波進一步激將道。
  「要彈匠?!」譚炳坤一愣,心想,黎雲波這個神通廣大的人,今日到底遇到了什麼阻隔?竟這樣懇切地求到了自己的寒室。他於是說,「什麼事情?作為一個老同學、老朋友,只要做得到,我會盡力而為的。」
  黎雲波終於開口道:「我要的就是這句話!現在想請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說服李經世棄暗投明。就像你剛才擺的那盤死活棋———一顆黑子往關鍵的位置上靠去,力拔山兮!便能叫李經世起死回生,讓他反轉來為大武漢完整地回到人民懷抱作貢獻。」
  「呵?!」譚炳坤用驚懼的目光定定地盯著黎雲波,又漸漸地低下頭來,望著桌上的棋枰出神,就像平常遇到一著十分棘手的棋似的。經過長久思考,他突然一掌擊在桌子上,把棋枰上的黑、白子震得「乒乒乓乓」滾落於地,「讓我試試看吧!」
  黎雲波緊握著譚炳坤的手說:「炳坤兄,江城感謝你!江城的父老兄弟都將感謝你呵!」
  譚炳坤頓時感到眼眶兒潮潤了。多少年來,他哪裡聽到過這麼崇高的鼓勵!哪裡奢望過什麼理想、事業和前途呵!他東奔西走、忙忙碌碌地撐持著、生活著,無非就是為一家老小都有一碗飯吃罷了。
  接著,黎雲波進一步向譚炳坤講述了全國的政治形勢和軍事形勢;講述了《中共中央毛澤東主席關於時局的聲明》的精神;講述了爭取李經世棄暗投明對解放漢口、保護漢口的意義……
  之後,他們共同分析了爭取李經世的可能性。認為:李經世以黃埔出身,卻投靠了桂系,當上了漢口市警察局長,在蔣的嫡系和軍統、中統看來,他更加成了異己分子、叛逆因素。李在今後的某種情況下,即使再搖身一變,轉而投靠蔣介石,也喪失了可能。但,他與桂系,也僅是一時的利用關係,並無深刻的歷史淵源。眼下在武漢,對白崇禧來說,李還不失為可利用的對象。可是,漢口一旦不保,白崇禧回到廣西老巢,李就會成為一條光棍,在苟延殘喘的局面下,過寄人籬下的生活,那日子也不會好過!所有這些,相信李經世本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根據這些具體分析,他們不僅意識到爭取李經世這著棋的重要性,而且也肯定了爭取李經世是可能的。在這一基礎上,他們制定了爭取李經世的行動方案———先由譚炳坤投石問路,探明李的思想動態……
17、初磕警察局長的大門

  大學畢業後,面對渾渾噩噩的世道,譚炳坤在口頭上雖時有憤世嫉俗的言辭,但行動上卻始終恪守明哲保身的信條。他不參加任何黨派,除給個別較為接近的政要出點餿主意外,自己並不介入政界紛爭,更不搞過激行動。連下棋,也是奉行著「先保角、後謀邊、再伺機向中腹實地滲透」的保守的戰略方針。可剛才自己為什麼竟膽大包天地投出了那麼一著險棋———答應幫助一個共產黨的地下黨員,深入龍潭虎穴之中,去說服一個國民黨的警察頭子倒戈,自己有這股勇氣,並能做到逢凶化吉嗎?
  他回到宿舍,心情仍不能平靜。他想,是呵,自己的年輕時代不也有過嚮往、追求和憧憬嗎?在日本帝國主義鐵蹄的蹂躪下,自己不也嗟歎過七尺男兒不能挺身而出為捍衛神州浴血疆場的恥辱嗎?抗戰勝利後,自己不又在心底抨擊過國民黨的黑暗和血腥統治嗎?而如今,曙光在前,一個和平、統一的新中國就要誕生,為了迎接祖國的新生,為了使歷史名城武漢在這一大轉折中少受損失,免遭浩劫,自己為什麼還是猶猶豫豫、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呢?難道還能再袖手旁觀嗎?!是的,自己的力氣是微弱的、不足道的,可為什麼不能像棋枰上的黑子或白子,丁是丁,卯是卯地擺到所需的位置上去,向黎雲波說的那樣,為江城父老兄弟盡點綿薄之力呢?
  譚炳坤想到這裡,渾身又充滿了力量,他換了一雙鞋子,整了整衣著,鎖上房門,走出市參事室,在一挑小攤擔前,沐浴著蒼茫的暮色,吃了碗餛飩,墊了墊底,然後,兩腳生風,朝漢口市警察局局長李經世的官邸走去。
  漢口市警察局局長官邸的大門前,高懸著兩盞白熾的煤汽燈,一輛軍用十輪大卡車停在門口,一些搬東西的士兵和警察吆五喝六、出出進進,忙得不亦樂乎。
  譚炳坤走到門口,看到這情景,覺得十分奇怪。十餘天前,前任警察局長任建鵬從這裡搬走,李經世派人把房子清掃、粉刷後,幾天前才祝賀過他的喬遷之喜,怎麼又要搬家?往哪裡搬?他繞過那輛龐然大物十輪卡車,走進門去。
  正在指揮搬東西的李經世的貼身副官連忙和譚炳坤打招呼:「呵,譚先生來了,請進,請進。」
  譚炳坤應酬了兩句,便問:「麼樣,又搬家?」
  「就是沙。」副官歎息著說,「再好的傢具,也經不住這樣折騰來、折騰去。我看,等到了桂林,件件都得散架!」
  譚炳坤大感意外:「噢?李局長又有高就嗎?」
  「哪裡喲。太太帶著伢們去。是白總司令的意思。」
  譚炳坤這才知其究竟。接著問道:「李局長在家嗎?」
  「在,在。一家人都在樓上吶。」
  譚炳坤走進大門,穿過天井,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忽聽樓上「砰」地一聲,一件很脆的什麼東西摔在了桃花石的地面上。緊接著傳來了李太太尖厲的哭泣聲!那淒淒慘慘的音調,好似一把利劍,又如一股冷嗖嗖的疾風,侵肌砭骨,直透心扉!不一會,那令人膽寒的音調,又變成了嗚咽,並夾雜著哭訴聲:「我不去!不去!這輩子剛跟你過了幾天好日子,你就要我和你分離,你……你好狠心喲!我一個人帶著3個伢,一走上千里,人生地不熟,這日子麼樣過喲!嗚,嗚……」
  李太太越哭越傷心。
  譚炳坤「凍結」在樓梯的拐角處,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在心裡叫苦不迭:他原先和黎雲波共同設計的方案,由於樓上的一聲脆響和李夫人的慘哭,也徹底破滅了!
  不過,譚炳坤到底不愧為一個圍棋高手,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即決定,以變求變,另闢蹊徑!於是,他沿梯而上,走到二樓客廳裡,只見李太太坐在一張打麻將的八仙桌子旁,一邊揩眼淚,一邊哭訴著:女擁陳媽蹲在地上,正在收拾摔碎的茶杯殘片;李經世坐在沙發上,耷拉著腦袋,一支煙夾在手上,快燒完了,煙頭上留著一截很長的煙灰;3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卻興高采烈地各人清理著自己的書籍和玩具。
18、譚高參指點迷津

  「譚先生來啦。」陳媽手裡捧著碎瓷片,起身打著招呼,「請坐,請坐。」
  李經世抬起頭來,把煙頭往煙缸裡一撳,勉強應酬著:「老譚,坐,坐沙。」
  譚炳坤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為了緩和室內的氣氛,他打趣道:「李太太,有道是桂林山水甲天下,那可是神仙過日子的地方呀!」
  誰知,這句話倒湊了孩子們的興,三個孩子一齊嚷嚷道:「媽媽,媽媽,快領我們到神仙那裡去!」
  「遣開!譴開!」李太太停止了哭泣,揩著淚眼,朝樓下喊道,「陳媽———」
  「來了。」剛才送碎茶杯片下樓的陳媽,端著一杯茶走進來,擱在譚炳坤旁邊的茶几上,說,「譚先生,請用茶。」
  「謝謝。」譚炳坤欠了欠身道。
  李太太吩咐陳媽,說:「陳媽,你把伢們帶去洗腳,讓他們早點睡覺。」
  陳媽把孩子們領走,李太太憂心忡忡地對譚炳坤說:「譚先生,你今日來得正好。你是我們老李的高參,往日,他見了你的話就當聖旨。你說說,我能不走嗎?或是還有別的什麼法子?」
  「我的話一文不值。白總司令的話才是真正的聖旨!」譚炳坤顯出副一籌莫展的樣子說,「他如今開口要你去桂林,我敢瞎參謀?」
  「麼樣,你都曉得了?」李經世開口問道。
  「剛才進門的時候,聽你的副官說的。」譚炳坤道,「不過,在昨晚的宴會上,我就看出點名堂來了。」
  「真的?」李太太面露驚疑的神色,說,「連我還是今日中午才曉得的哩。」
  「這只怪你太不細心。昨晚宴會開始時,老李的氣色還不錯。可等到送走白老總再回大廳時,老李的情緒便突然變壞了。這顯然不是醉酒引起的。經世兄,是這樣嗎?」
  「他媽的!」李經世憤然罵道,「他這明明是不相信我,把我的家屬挾持到桂林做人質!」
  「白……白老總的心……真……真毒呀!」李太太又抽泣起來。
  「唉,經世兄,你也太性急了。中午通知夫人,晚上就搬家。」
  「你不曉得!白老總親自威逼。你看,剛才又派來軍人、軍車,我哪有半點迴旋餘地!」李經世黯然神傷地說。
  「這麼看來,白長官給的官也不好做呵。」譚炳坤轉而安慰李太太道,「聽經世一說,你不走是不行的了。不過,等你帶著孩子們到了桂林,白老總要考慮的軍、政大事多如牛毛,再說,他自己也有家庭,不能不考慮自己如何安身立命。因此,也就管不了你那麼多啦。屆時,腿長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到哪裡,尋個空子開溜就是。」
  「這……還是譚先生點子多。」李太太立刻停止了抽泣。
  譚炳坤繼續說:「所以,這個家不能不搬,也不可搬得過於徹底。破的、舊的、生活上必需的搬些去。一來,搬家的聲勢造起來了,免得白長宮疑心生暗鬼;二來,到了桂林也不必再花錢添置生活用品了,待到金蟬脫殼時,也免得可惜丟了好東西。」
  「好,好!」李太太馬上道,「那套紅木傢具就不叫裝車啦。」
  李經世忙說:「你快去和副官講講,叫他們盡量少裝東西去桂林。我還有些緊要事情,想同譚先生談談。」
  李太太一走,李經世便邀譚炳坤到客廳旁邊的一間書房就坐。他把門關嚴後說:「炳坤,不瞞你說,昨晚宴會後,我幾乎徹夜未眠。最近我也看出,白老總表面上雖然擺出一副扼守武漢,背水一戰的態勢,而暗地裡卻令他的桂系部隊向武漢收縮,準備隨時隨地兔脫。看來,武漢是維持不了好久啦。」
  「不……不見得吧?」譚炳坤故意引而不發,「不過,假如武漢真的失守了,那麼,廣西又能維持好久呢?」
  「天曉得!」李經世蹙起眉頭說,「我想,廣西是桂系經營數十年的地方,總可以比武漢拖得長一些吧。眼下的情況,只能跟你走棋一樣,走一步,看一步。」
19、忽略了一個人

  案件偵查至今,誰也沒有懷疑到馬朝東的班主任老師張波頭上。
  與他的接觸,僅李磊有過一次。
  「我總覺得張波作案的可能性不大,」李磊與趙平雄交換看法道,「他的坦誠熱情與嫉惡如仇給我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彷彿對他產生懷疑,心裡便有什麼虧歉似的。」
  「通過這些日子對罪犯掌握的情況來看,他很有可能就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趙平雄說,「只不過偽裝得很深,迷惑了很多人的眼光。我覺得,越是沒有可能,而這種可能性就越大。有時,罪犯以假亂真的程度比真實還要真實。」
  李磊表示贊同:「是的,感覺與印象往往替代不了事實,只有當我們對他進行一番瞭解與排查後才能說明一切。」
  趙平雄問:「馬朝東為什麼要寫一連串的張老師張波,打上一些逗號、感歎號、問號和大叉?這說明他對班主任老師產生了許多疑惑,從稱呼老師到直呼其名,由認同到疑問而產生強烈的懷疑,最後是徹底的否定,並在他的名字上打上了一個大叉。這個大叉,若不是痛恨至極的話,是不會輕易打上去的。那麼,馬朝東到底發現了張波的什麼值得懷疑、否定乃至憤恨的行為呢?將它們與馬朝燕的死聯繫在一起來看,恐怕就不難知曉了。」
  李磊沉思道:「現在,我們不妨就此推理一番吧。假如張波就是劉八,馬朝東是他最寵愛的學生,是班上的學習委員,他可能經常出入張波寢室,比如送作業本、反映班上情況啦等等。既然經常出入,就有可能讓早熟、精明而警覺的馬朝東發現他殺害馬朝燕的某些可疑行徑。很快地,張波就從馬朝東的言行觀察到自己的秘密被洩露,便乘機向他下了毒手。」
  「對,我的思路正是這樣。」趙平雄道。
  然而,李磊又提出疑問道:「我們已經知道這是一連串的報復兇殺案,如果張波就是劉八的話,他為什麼非得讓馬朝東發現了他姐姐被殺害的事實後才去掐死他呢,而不是在殺死馬朝燕後一鼓作氣地殺死他,就像在殺死馬朝東之後緊接著便於當天晚上殺死馬立本一樣?」
  「出現這種情況,我認為有兩種可能,」趙平雄說,「第一,增加馬立本的痛苦,將他慢慢折磨至死。罪犯報復的最後目的是指向馬立本,他的仇恨實在是太深太深了,他要殺死他的一對兒女,讓他充分地體驗痛苦與絕望的滋味後才將他置於死地。第二,他與馬朝燕並無怨仇,在殺害無辜後,也許良心發現,他做得太殘忍太喪失人性了,更何況馬朝東又是他的學生,就對他動了惻隱之心,想饒他一命。可是,他的行動被馬朝東覺察,於是,繼續殺害他,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這是我們的分析推理,可事實又是怎樣的呢?」李磊拿過一支鋼筆,一邊寫寫畫畫一邊繼續分析道,「張波作案的可疑與便利有三:一、身高與罪犯相符,1.7米左右;二、單身一人,行動方便,具備作案的有利空間與時間;三、利用馬朝燕同事與馬朝東班主任的雙重身份,最容易掌握他們兩人及他們家庭的真實情況和各種動態,作起案來也就最為得心應手。然而,可排除的因素也多:一、張波身材瘦弱,據我估計,其體重不會超過60公斤,而根據現場留下的腳印推測,罪犯的體重當在70公斤左右;二、張波從不吸煙;三、從外表看,張波年齡不過30多歲,不可能與馬立本結下什麼血海深仇,也就是說,其作案動機不足。」
  李磊分析至此,放下鋼筆,望著趙平雄。
  趙平雄說:「當然,這些都是我們頭腦裡的分析與假設而已,關鍵還得靠事實與證據。我想一方面通過教委及實驗小學的領導和老師等有關渠道瞭解他的情況,另一方面與他展開正面的接觸。」
  李磊說:「我已經跟他接觸過一次,對他印象頗好,已形成了一種心理定勢。這次的試探,最好是你去一下,注意一定不要暴露我們的動機與目的,只能是旁敲側擊,萬不可打草驚蛇。」
  趙平雄點點頭說:「這我知道。」
  「那麼,其他方面的查證工作就由我來負責吧。」
  兩位刑警大隊的正副隊長在一起碰過頭,研究討論了一番,就開始分頭行動了。
20、乘車赴宴

  譚炳坤坐在辦公桌旁的籐靠椅上閉目養神。一張報紙從他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一壺開水在火爐上煎煮著,冒著白煙,「哧哧」作響……一向不愛上辦公室坐班的譚炳坤,這兩天一反常態,一天到晚守在辦公室裡。現在,已是下午四時多,參事室的同事們,都早早回家了,偌大的辦公室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空蕩蕩的。突然,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把譚炳坤驚醒。他踏著地上的報紙,急急忙忙走過去,拿起話筒,果然,那盼望中的電話打過來了。
  「喂,經世兄嗎?聽出來了,聽出來了。對,我是炳坤。」
  「今夜得空嗎?」李經世問。
  「得空,得空。」譚炳坤這兩天等的就是這個電話。他立刻緊張起來,剛才的瞌睡一掃而空。
  兩天前的晚上,譚炳坤從李經世的家中回來,第二天一早,便把和李經世談話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黎雲波。黎雲波一聽,覺得有門!經過冷靜、深入地分析之後,他們又同時感到,也不能過於樂觀,掉以輕心。因為李經世到底還是個工於心計、思想和經歷都較複雜的人。他的前半生雖不得志,畢竟在政界浪跡多年,現在又當上了漢口市警察局長,是個政治裡手,所以,不能不提高警惕,防止他搞反「策反」。
  經過上述分析研究之後,他們決定對李經世採取如下原則:形勢雖然緊迫,但工作要做深做細,不要操之過急。有心的李經世既說要找譚炳坤作進一步長談,就應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耐心等待他主動找上門來。因此,老是躲在自己房裡打譜的譚炳坤,這兩天一直守在辦公室裡,直到剛才終於接到了李經世打來的電話。
  譚炳坤在大門口坐上了李經世派來接他的小汽車。小車在黃昏中停在了李府門口。他走進門,大廳中央的水晶花籃大吊燈沒有開,一盞暗淡的壁燈無精打采地閃著昏黃的光,陰慘慘的。廳裡的地毯捲走了,鬆軟的沙發包紮起來了,本來準備搬到桂林去,後來又從汽車上搬下來,現在堆放在大廳的角落裡,也懶得再解開。
  這時李經世的副官走過來說:「請譚先生上樓去,局長在書房裡等著您家。」
  譚炳坤沿梯上樓,李經世在樓梯口一把拉住他,說:「來,來,今晚我們好好談談。」
  李經世把譚炳坤請進書房。書房裡仍保留著原來的幽雅格局,只是把樓上小客廳裡打麻將的牌桌臨時搬進了書房的中央。方桌旁相對擺著兩把靠背椅,桌上用碗蓋扣著六樣菜,並擺著兩人飲酒的杯、盤、碗、筷和一瓶一斤裝的西鳳酒。
  「麼樣,簡單吧?」李經世指著桌上擺放的東西說。
  譚炳坤坐在靠椅上,應和道:「簡單好,簡單好。」
  李經世酒過三巡之後,按捺不住地說:「炳坤,上次我們談話,你的意思好像是勸我留在漢口不走?」
  「是的。」譚炳坤不失時機地抓住話頭道,「我權衡了一下利弊,覺得只有這樣,才有利於你。」
  「是嗎?」李經世停住筷子說,「你上次走後,老實說,我的心裡卻產生了一個疑問。我在想,你是不是受人之托,代人來勸降的?」
  譚炳坤一驚,反問道:「我受誰之托?」
  「這還用問嗎?」李經世已喝得有了幾分醉意,他藉著上湧的酒興,用朦朧的醉眼直視著譚炳坤。
  譚炳坤端起酒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其實,那杯裡早就沒有酒了。然後說:「經世兄,你說這話,我可實在擔待不起呵。那天晚上,我來串門,看見你和嫂夫人為搬家到桂林的事傷心慪氣,就多了幾句嘴,沒想到這幾句嘴多拐了,倒使我成了共產黨派來勸降的說客。真是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呵!」
  「算啦,算啦,你莫把我這話當真了!」李經世呷了一口酒,喟然歎道,「你我之間,三度共事,你的為人我還不曉得?假如我對你不信任,我今天會請你來嗎?炳坤,說句實實在在的心裡話,幾天來,我真是坐臥不寧、寢食不安哪!」
  「為麼事?」譚炳坤明知故問道。
  李經世打了一個酒嗝說:「時局如此糟糕,一家人東奔西散,越想心越煩,可又不能不想!」
  譚炳坤繼續問:「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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