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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卓木碉立第二中央 南下紅軍出師少捷


  草原秋深,昏沉沉的天幕已經掛上了冬的令符。
  黃昏,殘月如銹鉤斜在天邊。午夜,初雪如亂絮飄落遍地。原紅一方面軍留在紅四方面軍中一同南下的將士們的心情在這時甚為複雜,他們想念北上的紅一方面軍的戰友,也掛念留在南方堅持游擊戰爭的同志。秋風雪夜中,他們憶往事,三歎五息,有人草成五言一首,以抒情言志:
  「夜來北風起,大地全變色。朔方夷民居,八月就飛雪;北望奔波者,衣食現可缺?南視平夷地,捷音何時得?悲我孤獨身,身鎖漠之野!嗟彼太上蒼,何時現日月?」
  當然,在這時也有歡樂者,最活躍的當屬張國燾。為了師出有名,9月中旬,他發佈了《大舉南進政治保障計劃》。在這個《計劃》中,張國燾對軍事形勢的分析頗為樂觀,毛澤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擺脫的——蔣介石追擊紅軍的數十萬大軍,在張國燾的作戰圖上成了「川敵殘部」。現在,毛澤東遠走高飛了,而他張國燾卻是迎頭趕了上去。毛澤東的北進在張國燾的《計劃》中,被冠以「右傾機會主義的逃跑路線」,而自己的南下則是「進攻路線」。
  張國燾的如此政治宣傳,不能不說是非常巧妙的一招。因為對紅軍士兵思想狀況非常熟悉的張國燾,盅惑性地使用了「進攻」這兩個字眼,在這時有著魔術般的法力。那些來自鄂豫皖和川陝根據地的原來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子弟,對蔣介石統治集團是有著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因此,「進攻」的口號對他們具有著磁鐵般的吸引力。當他們一聽說南下要與蔣介石作戰時,渾身的熱血都在沸騰。張國燾正是利用了紅軍中這種廣為擁有的心理,有呼有應,裹脅著千軍萬馬殺向成都平原。
  南下的道路兩旁,一路刷滿了「反對」和「打倒」的標語,尤以「打倒毛澤東」的標語居多。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博古的頭像成了漫畫的主題,並且嚴重醜化,若不是一邊有文字說明,根本不知道這漫畫上的人是毛、周、張、博。
  在南下的紅軍中,紅四方面軍的部隊人數顯著多於原紅一方面軍的人數,張國燾得意地對心腹交代說:「要注意同化戰士!」他要把這些浩浩蕩蕩的隊伍通統變作自己爭奪權勢的資本。
  張國燾看著向南進發的部隊,心中又在琢磨如何翦除異己,首先應找借口把為數不多的原紅一方面軍中的幹部「清除」出去。他私下鼓動部隊內部打架,從而找縫隙撤除原紅一方面軍的幹部。朱德察覺了張國燾的陰謀,勸告說:「我對下邊有人打架是堅決反對的。我們現在關鍵的問題是如何堅持下去,下面再打架,我們就活不下去了。」
  「有什麼活不下去的?」張國燾表示不以為然。
  「難道你看不出來?現在的紅軍到了什麼時候?我們先不說革命的話,你要不要命?我說我們大家當前的最主要問題是保命!再這樣自己內部瞎折騰,紅軍的刀槍染上自己兄弟的鮮血,我說高興的只有蔣介石!」朱德的話帶有很大的威懾力。
  張國燾沒有再爭辯,不知是他被朱德的話鎮住了,還是在思考著別的問題。他的腦袋在來回擺動,思想在急速旋動奔流。
  是呀,世事都如高山流水,順暢時急流直下,遇阻時也要跌跌撞撞,苦尋那個法定的結局。雨水也好,泉水也罷,只要上了山,就再也收不住腳步,想止無術,欲罷不能。天下事都在流動中,萬種物都在變化裡。地球以它那「坐地日行八萬里」的高速在運動,帶動著球體上那些願意動或不願意動的所有生靈和沒有思想的岩石、水流。
  當太陽運轉到地球上有文明史記載的公元1935年秋季,在地球東經102度01分、北緯32度整的刻度上,發生了一件很耐後人思索的事。此地有3個大石碉,在地貌上是個明顯的標誌。離石碉不遠,有一個白賒寺院,具體的說,這裡是中國四川省理番縣足木腳(又稱卓木碉,或足木足)附近的白賒寨。就在這個地方,張國燾在重複那個「高山流水」的試驗,他「上了山」,已經欲罷不能。一不做,二不休,他南下決心已定,撞上南牆也不回頭。
  「卓木碉,這個名字很好,很吉祥!我們就是要做一隻革命的大啄木鳥,把紅軍中的蛀蟲從革命事業這棵大樹中啄出來。我們在這裡開個會吧。」張國燾以地名論事,決定在這個地名有著特別象徵性意義的地方,完成他人生事業中的輝煌一跳。
  10月5日,白賒喇嘛寺廟中,張國燾主持召開高級幹部會議,公然宣佈另立中共中央,打出了分裂主義的旗幟。這次會議,史稱「卓木碉會議」。實際上,這次會議如果以地命名,叫作「白賒會議」更恰當些,只是因為張國燾為了避免這「白色」的諧音,他要做一隻「革命的大啄木鳥」,把這次會議地點附近的另一個地名記錄入會議決議,稱作卓木碉會議。所以,後來的史書對這次重要會議也就如此因襲相稱。
  這天黃昏後,軍以上負責人陸續來到喇嘛寺內。一幅畫得很蹩腳的啄木鳥漫畫貼在一進門口的牆壁上,不知是因為畫技不佳,還是張國燾不滿意,這幅「大啄木鳥口含毛、周、張、博」漫畫的張貼位置很不顯眼,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會場上最顯眼的要數那幅懸掛在中央台子上方寫著「反對毛、周、張、博向北逃跑」的大橫標。參加今天會議的有朱德、張國燾、劉伯承、陳昌浩、徐向前、李卓然、羅炳輝、何長工、周純全、曾傳六、傅鐘、李特、余天雲、劉志堅等軍以上幹部約40餘人。
  朱德、劉伯承、徐向前、陳昌浩相繼進入會場,見到這個陣勢,心中都感到這裡的空氣都好像凝固了一樣。
  會議由張國燾主持,他慢條斯理地作著報告,眼睛卻不住地在與會人員的臉上掃來掃去。從張國燾的眼神中可看出,他的心情今天並不踏實,畢竟是做賊心虛。
  張國燾的講話首先把攻擊矛頭指向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和博古,他說:「毛澤東帶著部隊向北逃跑了,這是右傾機會主義,是分裂紅軍。因此,我決定,我們要學習和借鑒列寧與第二國際決裂、另立第三國際的歷史經驗。現在我宣佈,中共第二中央在這裡成立。」
  張國燾宣讀了《關於成立第二中央的組織決議》,宣佈成立「中央委員會」、「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中央軍事委員會」,並自封為「中央主席」。
  為了擴大「第二中央」的聲勢,張國燾宣佈朱德等人為「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書記處書記」。
  另立中央的事,來得這麼突然,與會的人員都傻了眼,就連南下以來,一路上多說中央如何如何不好的陳昌浩,似乎也無思想準備,沒有立即表態支持張國燾。會場上原本十分沉悶的氣氛,到這時又陡添十二分的緊張。
  張國燾停頓了一下,見會場上啞然無反應,既沒有人立即表示擁護,也沒有人立刻發言表示反對。這短暫的沉默中,與會人員的思想都在激烈地運轉,反覆與自己鬥爭。
  沒有人發言,其實這正是張國燾所期望的,下一步的進攻目標是趕快擴大突破口,造成既定事實。他繼續講話的嗓門逐漸提高,到後來變成了吼叫:「現在我宣佈,開除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博古的黨籍及中央委員,撤銷他們的工作,並下令通緝。免職查辦楊尚昆、葉劍英。」
  台下開始出現騷動。有人或許是憑其敏感的政治嗅覺感到能在新的中央中盼個高職,有人也許是僅憑其一時的躁動激情,開始表態堅決擁護「張主席」的決定,慷慨激昂地攻擊毛澤東、周恩來等人領導的中央。
  「朱總司令,你的意見呢?」張國燾在此時顯得對朱德很溫恭。
  朱德長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同志們哪,我們現在面臨的局勢是大敵當前,要講團結嘛!天下紅軍是一家,紅軍是一個整體,是在黨中央統一領導下的軍隊。我們已經有黨中央,不能再有一個,再搞一個就不合法。」
  張國燾皺了一下眉頭,他從朱德的話音中已經明白,這個總司令今天可能要給他這個總政委找麻煩,便插話道:「總司令,請說得直接點,談談你對毛澤東逃跑主義的態度。」
  「好,我談毛澤東。」朱德的聲音使整個會場上的所有人都挺直了脖子,細聽下文。
  朱德的聲音很平穩:「大家都知道,我們這個『朱毛』,在一起好多年了,全國和世界都有名。現在要我這個『朱』去反『毛』,我可不能反呀!不論發生多大的事,都是紅軍內部的問題,大家要冷靜,要找出解決的辦法來,我們可不能叫蔣介石看我們紅軍的熱鬧!看來,我們雖然過了大渡河,但蔣介石盼望我們做石達開第二的危險現在依然存在,太平天國天京之變的內訌教訓,我們應引以為戒啊!」
  「你現在應該明白毛澤東的錯誤是非常嚴重的逃跑主義,你作為紅軍總司令應宣佈同他斷絕一切關係!」黃超吼叫道。
  「你!你,你說什麼?讓我同毛澤東斷絕關係,這絕對辦不到。你可以把我劈成兩半,但是你絕對割不斷我和毛澤東的關係!」朱德見黃超這個乳臭未乾的「闖將」每次都是他先發難,突然發怒斥責。
  一臉都是「不滿意」的張國燾意識到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就有難以控制會場局面的態勢,趕緊打斷朱德的話,說道:「對,各抒己見,有什麼意見就提出來。總司令請坐。還有誰繼續發言。」
  朱德並沒有坐下,他堅持把話說完,直接對著張國燾講道:「我是不贊成搞第二中央的。搞兩個中央,就是分裂,這樣是不行的。你要搞,你搞你的,我不贊成。我按照黨員的規矩,保留意見,以個人名義做好革命工作,絕不能反中央。」
  此時的會場上明顯出現了兩派,一派是以朱德為首的「擁毛」派,一派是以張國燾為首的「反毛」派。但由於張國燾在這時掌握著兵權要柄,所以沒有人敢直接提出反對另立中央的意見。
  「請伯承同志發言。」張國燾見沒有人再說話,只好點名。
  劉伯承緩緩站立起來,扶了扶鼻樑上的眼睛,講了一番當前紅軍的發展形勢和加強紅軍團結的話,就坐下了。張國燾明白劉伯承的話中有話,也就不再強迫劉伯承明確表態和多講。
  此刻,張國燾非常希望在紅四方面軍中有著舉足輕重作用的總指揮徐向前能表個態。但是,表情嚴肅的徐向前在會上始終沒有發言,也沒有舉手表決,看來他對眼前發生的事情是既不理解,又很痛心。頭一回遇上如此嚴重的黨內鬥爭,真是左右為難,只好保持沉默態度。他手中緊握著那根竹煙袋桿,凝視著煙斗中忽明忽暗的火光,坐在一邊「叭嗒叭嗒」吸個不停。周圍也是一片煙霧騰騰。確實,徐向前在這時說什麼都不好,好在口中有一根煙袋桿作道具,嘴並未閒著,這多少起了些避免與張國燾當面碰撞的緩衝作用。
  徐向前的沉默,顯然表明了一種態度。
  會後,張國燾單獨找到徐向前談話,哪想到徐向前明言直說他不贊成張國燾的這種做法。
  徐向前的聲音不高,但很有份量,他說:「黨內有分歧,誰是誰非,可以慢慢地談,總會談通的。但把中央罵的一錢不值,開除這個,通緝那個,只能使親者痛,仇者快。即便是中央有些做法欠妥,我們也不能這樣搞。現在弄成兩個中央,如果被敵人知道有什麼好處嗎?」
  張國燾無言以對,他太瞭解徐向前的脾氣,弄不好反了臉,就會影響這「第二中央」的組閣進程。徐總指揮的威信在紅四方面軍中可也是很有影響力的。
  至此,張國燾的分裂主義在卓木碉會議上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就此完成了他的反黨三部曲:兩河口會議後的伸手要權——毛兒蓋會議前後的分庭抗禮——卓木碉會議的自立中央。
  但是,張國燾的「組閣」很不順當。由於朱德在黨和紅軍中有著巨大的威望,也只有這位總司令,才能在紅四方面軍中與張國燾這位總政委平起平坐,據理強爭。所以,當張國燾的「第二中央」掛出招牌時,心中無不存有幾分膽怯。他多次掂量著朱德在黨和紅軍中的份量,知道沒有朱德的支持,他所私自成立的「中央」和「軍委」都只能是鏡中樓閣。
  朱德在會下也專門主動與張國燾作了一次長談,傾心相告:「我說國燾同志,你這個『中央』不是中央,你要服從黨中央的領導,不能另起爐灶,鬧獨立性。」
  張國燾卻執迷不悟,反而勸說朱德:「總司令,你最好能出個面,幫我做一些新的中央的工作。毛澤東他們應該承認我們這個中央是合法的,是全黨的唯一領導。」
  朱德的態度非常堅決:「這絕對辦不到!國燾同志,你聽我再次勸說一句,事情不要做得太絕了,留下一點轉圜餘地,對黨對紅軍對你自己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我說別的話如果你沒有記住,那麼,請你記住今天我說的這一句話:「給自己留下一點轉圜餘地。」
  張國燾被朱德寬宏的人格力量所震懾,久久沒有再說出一句話來。朱德的「轉圜餘地」這句話,張國燾果然銘記住了,這使他在以後的言行中不能不有所收斂。近40年後,他還把這句話寫進自己的回憶錄中。
  朱德、劉伯承等人在會上會下堅決表示反對另立「第二中央」,這對張國燾起了很大的制約作用,他雖然私自宣佈成立了「第二中央」,但卻一直沒有敢對外公開宣佈。他等待著時機,決定在南下有了轟動的戰績後再揭「龍虎榜」。
  朱德和劉伯承等人只好在私下裡商議對策,策劃對付張國燾的辦法。
  「張國燾這個人,我算看透他了,是個老機會主義者,沒有一定的原則,沒有一定的方向。辦起事來,忽左忽右。前腳邁出一步,後腳跟肯定就在打哆嗦。」朱德蔑視地說。
  「對,看得出他心裡是很不踏實的。不過,總司令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就是這種忽左忽右的人,才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劉伯承提醒說。
  「現在張國燾造反,我們的處境很困難。但碰上困難有什麼辦法呢?只有堅持堅持吧!我們人少,卻理直氣壯。我們的辦法是,他搞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工作。但在逆境中我們不能踏步走,我絕對不能當『空頭總司令』,你也不能當『空頭總參謀長』。」
  劉伯承也堅定地說:「對,從愛護和發展紅軍力量出發,我們盡量發揮自己的作用。只要革命,只要打蔣介石,全國紅軍總有一天會走到一塊的。」
  懷著矛盾的心理,朱德不得不隨著南下的紅軍行動了。徐向前在後來的回憶中,對朱德在南下途中的這種複雜心情有較為詳細地描述,他說:「朱德總司令雖然不同意張國燾的分裂主義行為,但認為既然已經南下,就應打開局面,找塊立腳生存的地方。那麼多紅軍,沒有地盤,沒有飯吃,無異於不戰而自斃。同時,他又堅信,只要大家是革命的,最後總會走到一起。因而,在軍事行動方面,積極行使總司令的職權,及時瞭解敵情,研究作戰部署,定下決心。」
  紅軍各部隊指戰員到了這時,也開始先後得知張國燾另立中央的消息,深感不可理解,在行軍途中或休息中,有人開始心存疑問,反覆琢磨其中的因由,偷偷議論。
  「怎麼又成立了一個中央呢?」軍、師一級的幹部有的表示十分不可理解。
  「中央也應該是全國代表大會選舉,怎麼能就這樣隨隨便便成立了呢?」團、營幹部有人單純地想到了組織原則。
  「這是搞什麼名堂?兩個中央,一個連隊能有兩個支部嗎?」連、排幹部身處基層,只能以小比大,越比越感覺到「兩個中央」不成體統。
  不過,議論畢竟是議論,大家仍然是按照命令一步一步地南下了。幾天後,這種議論聲很快也聽不到了,但這並不是大家解除了疑問,而是有口不敢張。因為就在這時,有條消息迅速傳開來,紅31軍軍長余天雲在懋功自殺。
  余天雲軍長對張國燾的家長式作風一向很反感,說了幾句張國燾不願聽的話,張國燾就把他的軍長撤了,送入紅軍大學高干班學習。余軍長也的確有著他自身的缺點,他脾氣暴躁,目中無人,身上有著張國燾軍閥作風的影子。
  紅四方面軍南下後,余天雲又與紅軍大學政委何畏發生了矛盾。他看不起何畏,認為何畏在紅9軍打仗不如他,他是主力部隊的軍長,反而受何畏的管束,越發從內心大為不滿。一輪到何畏作報告或上課,余天雲就帶頭邀請一些學員在附近遛馬賽跑,故意與何畏搗亂。可這個白天不願做學生的余天雲,到了晚上卻又口口聲聲喊何畏「老師」。原來在這時,紅軍大學只有何畏帶著妻子行軍打仗,余天雲為了捉弄何畏,每天半夜裡一見何畏的房間熄燈,就去敲房門,說有問題不明白,沒有學懂,大家也討論不清,請「老師」給予解答疑問。何畏對此真是被捉弄得哭笑不得。特別是有次余天雲在公開場所拿出手槍,揚言要槍斃兩個人,其中一個他即暗指的是何畏。
  余天雲與何畏的矛盾不斷激化。何畏給張國燾打了小報告,張國燾宣佈給余天雲以紀律處分。個性很強的余天雲對這所謂的處分很是不滿,與張國燾的對抗情緒越來越大,在校期間又與地方幹部吵了一架。如果僅僅是這些瑣碎小事,張國燾對余天雲這位戰將還是有憐憫之心的。但最令張國燾不滿的是據何畏報告,余天雲對南下開始有微詞,張國燾即找個借口下令逮捕了余天雲,由保衛局看押,禁閉在紅軍大學。對此,余天雲更加不滿,有次他吞黃金自殺,經搶救未死。
  在當時的紅四方面軍中,凡是由保衛局看押並沾上了「反對南下」的政治大問題,在眾人的眼中必是「階級敵人」無疑,其地位甚至不如俘虜。因此,在南下途中過懋功鐵索橋時,根據張國燾旨意把余天雲當作「犯人」看待的何畏,非讓余天雲去背大米袋。當時同行的有許多人是余軍長的部下,也有紅一方面軍的人,都暗中知道余軍長因反對南下的「犯罪」真相,對張國燾這種虐待行為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從眼神中流露出對余軍長的遭遇表示同情和不平。但這些默言和雙目相視,對余天雲來說,好像是刀剮火燙,他的自尊心向來很強,面子觀念極重,怎能再忍受這心靈上的創傷。他背著米袋顫顫悠悠走上了鐵索橋,他的臉色在眾人的注視下變得非常難看。他一定在想到張國燾的權勢越來越大,「平反」幾乎無望,他失去了生存下去的信心。突然間,余天雲在眾目睽睽之下,扔掉米袋由鐵索橋向河水中投去。
  余軍長自殺了!在場的人無不一個個驚訝得目瞪口呆。沒有人敢說一個「救」字,其實說救也救不上來。湍急的激流打著漩渦奔騰而去,余軍長轉眼間就不見了。這件事一時在紅四方面軍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動。但是,隨著張國燾又製造的新的迫害事件的發生,余軍長的自殺又很快被別的新聞所代替,猶如余軍長投河的瞬間,一切都被激流轉眼間淹沒。
  一個軍長既然已如此絕望,基層幹部戰士心有餘悸者也就不在少數了。
  「走吧,革命不分前後,革命也不分南北幫。」絕大多數紅軍基層指戰員就是這樣在難明上級意圖的情況下,認定只要打國民黨和土豪劣紳就是革命,聚集在紅旗下向南挺進。他們不必要也沒有必要考慮那些政治路線上的大問題。不管政治家提出這樣或那樣的口號,戰士先以服從班頭為第一天職,古今中外都是同一個理。
  南下的紅軍行動後,朱德積極協助總部制定各種作戰計劃。10月7日,紅軍總部發佈了《綏(靖)崇(化)丹(巴)懋(功)戰役計劃》,命令紅軍一部鉗制馬塘、夢筆山一帶之敵人,以掩護主力採取秘密迅疾戰術,分別由觀音鐵橋及黨壩沿大小金川兩岸夾河並進,配合奪取綏靖、崇化,然後奪取丹巴、懋功,以此作為南下出天全、蘆山、邛崍、大邑的依托。
  10月8日,紅軍分左右兩路縱隊,沿大小金川沿岸急進。
  大小金川地區,地形複雜,不便大部隊展開,利守難攻。在這裡,紅軍所面對的敵人主要是四川地方軍閥部隊近7個旅的兵力。它們分別是:川軍劉文輝部的兩個旅防守在大金川沿岸的綏靖、崇化、丹巴一線,川軍楊森部的4個旅另1個團防守在大金川以東小金川沿岸的懋功、撫邊、達維一線,川軍鄧錫侯部的1個團防守在達維以東的日隆關、巴郎山等地。
  紅軍按照原計劃發起戰役後,右縱隊首先發起搶佔觀音鐵橋渡河的戰鬥,但搶渡受阻,延遲了出動時間。10月11日,左縱隊紅4軍部隊從黨壩地區搶渡大金川,第30軍的3個師和第9軍的第27師隨即投入戰鬥。左縱隊搶渡成功後,沿河急進綏靖、丹巴、撫邊、懋功、達維、日隆關、巴郎山等地。激戰至20日,紅軍共擊潰川軍楊森部、劉文輝部、鄧錫侯部5個旅另2個團,斃俘敵3000餘人。此戰,紅軍由於右縱隊渡河受阻,並在左縱隊激戰時未能給予有效支援,延遲10多天過河,僅靠左縱隊奮戰,未能集中兩個縱隊的兵力,致使戰鬥打成了擊潰戰,未能達成預定戰役效果。
  南下的紅軍第一仗雖然以小勝推進了兵鋒,但也明顯暴露了協同上的問題,說到底,紅軍中不同的政治觀點反映到戰術協作上必然也會帶有「分裂」傾向,由此也注定了張國燾的南下在作戰上不可能獲取大勝。張國燾為此大發了一頓火,但這時也只好在最後以息事寧人為結局而了事。
  經過如此幾次戰鬥後,原來喊破嗓子要南下的張國燾,到了這時卻對南下漸漸感到沒有辦法,打不開局面,沒有出路,變得消極起來。因此,他一直嚷嚷著要避開敵軍鋒芒,向西躲到道孚一帶去,對主動地進攻敵人不再感興趣。
  「怎麼能這個樣呢?部隊還沒有全面展開,就忽左忽右。」朱德生氣地說,他來到前敵總指揮部,與徐向前等一起指揮作戰。
  紅軍指戰員關心著朱德。李伯釗想方設法見到了朱德,像見到了親人一樣,敘說自己心中的不愉快事。
  朱德關心地問:「你從哪裡來呀?」
  「從綏靖來,我在川康省委工作,做工農劇社的社長。」
  「能工作就好!看來你身體倒還結實。」朱德打量著李伯釗說。
  李伯釗不知說什麼才好,過去所受的委屈真想一下子全哭訴出來。她眼中飽含著淚水,一張口說話就會控制不住滾落下來,只是點頭表示聽懂了朱德的話。
  朱德敘說著紅軍團結一致的重要性,也說到了李伯釗的丈夫楊尚昆,說到了北上的中央紅軍和毛澤東。
  「他們北上的路也很難呀!長途跋涉整整1年了,也真是吃盡了天下苦。北方的冬天氣候是很冷的,不知道戰士們能否適應過冬?」朱德的思緒飛到了遠方。
  說到中央紅軍,李伯釗的眼淚還是控制不住滾落下來,朱德不斷地安慰她。
  「我怎麼辦呢?」李伯釗半天才從嘴唇中擠出一句話。
  朱德明白李伯釗所說的話,他的神情在這時變得非常嚴肅,沉思片刻,堅定地說道:「他張國燾打紅旗,就跟他走;
  他如果打了白旗,再說!」
  過了一會,李伯釗問道:「克清同志咧,她好嗎?」
  「她在黨校工作,情況還不錯。」
  「總司令,你要多多保重。黨校離我們劇社很近,我會去看克清同志的。」李伯釗說罷,行禮告辭。朱德的一席話,使李伯釗有了主心骨。
  10月18日,是中央紅軍的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留在南下紅軍隊伍中的陳伯鈞在這天的日記中寫道:「回憶去年今日,正是我們離開中央蘇區興國模範縣的日子。在這一年中,我們奔走了七八個省,經過了千山萬水;歷盡了人間辛苦;始安抵川中。但是這些血汗所換得的究竟是什麼呢?真是不堪設想!午夜靜思,能不淚下!……可憐我大好男兒,歲月就這樣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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