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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柳條從頭頂上垂吊下來,在河面上輕輕舞擺,順河而下的微風,飽溶著田野裡的麥子和河邊的水草散發出來的混合氣味,西斜的太陽把小河流水染成淡淡的紅色。彩彩坐在堤壩下的一塊河石上,赤裸的雙腳伸進清涼的河水裡,從洗衣板上搓擠下來的白色泡沫,打著旋兒隨著流水消逝了。
  彩彩抬起頭,無意地一瞥中,看見了兩個人正從大堤上走到沙灘上,朝小河那邊走去。她認出來,那是薛淑賢跟她媽,到馬駒家裡來「爬後牆」,現在要涉過小河,回薛家寺去了。
  彩彩停住手,擱下正在搓洗的衣服,攏一攏撲落到眼眉上的頭髮,瞧著那一老一少在沙灘上緩慢移動的身影。她的好看的嘴角撇了撇,冷漠的眼光鄙夷地瞅著那兩位人格低下的人。她朝水裡吐一口唾沫兒,表示她對她們的藐視。
  彩彩坐在河石上,瞅著沙灘上那母女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在心裡嘲笑說,臉皮真厚呀!商品糧吃來就那麼香嗎?香得連臉皮都不顧了嗎?你們母女今日踏進馮家灘村巷,知道不知道婆娘女子們在背後怎樣議論呢?臉皮不覺得燒臊嗎?呸呸!
  彩彩完全有資格藐視那位民辦教員。她自信,對親愛的馬駒哥,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因為擔心自己身上所背的黑鍋影響馬駒哥提升排長,她自覺地避開了;在馬駒哥回鄉當農民後,薛淑賢要和他退婚的時候,她準備和馬駒哥重修舊好……她喜歡馬駒哥的人品,而不管他是吃的商品糧還是農業糧。她問心無愧,不失人格,永遠也不會做出薛淑賢那樣勢利眼的行為來。
  至於薛家母女今日到馬駒哥家裡交涉的結果如何,彩彩已經沒有絲毫的興趣去關注了。昨天傍晚,她從馬駒嘴裡證實了他要去縣飲食公司工作的消息以後,晚上整整難受了一夜。
  天明後薛家母女的光臨,反而使彩彩苦惱著的心事頓然變得簡單了。聽著婆娘女子們在街巷裡嘲笑薛家母女的話,彩彩心裡頓然踏實了——人不能失掉尊嚴啊!
  前馮家灘大隊長的女兒馮彩彩,端端正正地行走在馮家灘的村巷裡,為鄉親們診治疾病,解除痛苦。她可能終生裡默默無聞,她可能收入低微,她注定一生都要吃農業糧,她可能還會遇到這樣或那樣不如意的事。可是,她絕對不會像薛淑賢那樣為了追求一個吃商品糧的男人,而丟掉一個姑娘家的人格和自尊。
  彩彩瞅著小河的對岸,薛家母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河岸邊的楊柳林帶裡。她低下頭來,繼續搓洗衣服,河灣裡是這樣幽靜,水邊有幾隻細腿水鳥忽然飛起,忽然落下,追逐著,嬉戲著,發出清脆的叫聲。
  「彩彩——」
  聽見一聲厚重熱切的呼喚,彩彩直起腰,扭過頭,看見身旁的石壩上,站著馬駒哥,一臉怒氣,正在直愣愣地瞅著她。她甩著手上的水珠,有點迷惑地問:「你有……啥事?」
  馬駒在石壩上坐下,掏出一支煙來點著了,噴出一口濃濃的藍色煙霧,轉過頭,說:「你倒像是沒事人一樣……」
  「我有啥事嘛!」彩彩淡淡地說,「我給社員吃藥,打針;打針,吃藥。還能有什麼事呢!」
  「我問你,」馬駒問,「你給文生寫過回信了?」
  「寫了。」彩彩平靜地說。
  「你為啥不給我招呼一聲呢?」馬駒生氣地說。
  「我自己的事,為啥要給你說呢?」彩彩說。
  「我要是知道你在信裡回絕了,我就根本不用再去找文生勸解。」馬駒懊喪地說,「我蒙在鼓裡瞎跑……」
  「我沒有請你去勸解他嘛!」彩彩並不領情,仍然沉靜地說,「我早都給你說過……」
  「嗨!彩彩——」馬駒氣憤地說,「你不知道內情哇……」
  彩彩坐在水邊,看著馬駒眉頭上挽起的疙瘩,猜不透他在生什麼氣,他又從哪裡得知她給文生回信的事呢?就問:「你生啥氣呀?」
  「嗨!想不到!實在想不到……」馬駒一掄胳膊,把煙頭摔進河水裡……
  馮大先生家的宅院很深。太陽沒有落下去,這個屋院裡已經顯得昏暗了。馬駒腳傷未癒,腳步輕輕地走進街門,看見院中停放著一輛輕騎摩托車,料定文生確實回來了。他想招呼叫文生,卻聽見從裡屋的窗戶裡傳出壓低的說話聲。他並不想聽人家牆根,正要迴避,耳朵裡卻聽到了大夫父子神秘的、令人震驚的談話:
  「你的主意要拿定,甭聽旁人一勸,又三心二意。」馮大先生的聲音,「誰說啥話也不聽。」
  「放心,爸。」文生的聲音,「我給她寫了信,把話說明了。等於完咧!」
  「她咋說哩?」馮大先生急切地問,「她能接受不能?」
  「她已經給我回信了。」文生說,「她的信倒是寫得乾脆,看來問題不大……」
  「這就好!好!」馮大先生釋然的口氣,「我還得考慮鄉黨的口舌……」
  「我才不管誰說長道短哩!」文生很傲氣地說,「我在馮家灘受了十幾年罪,好容易跳出去了。我再也不想回馮家灘來了,管他鄉黨什麼口舌……」
  「我跟你媽還要在馮家灘養老歸終。所以——」馮大先生得意地說,「我給馬駒說過,叫他去勸你。我給鄉黨任何人說起這事,都說是『彩彩是好娃呀』!鄉黨都說我和你媽喜歡彩彩……」
  馬駒的拳頭攥起來,無法壓抑胸中湧起的憤怒了。這個老傢伙,夥同兒子謀算彩彩,而且設下圈套,虛情假意地央求馬駒去勸解文生,以造成他堅決反對兒子背棄婚約的假象,減輕鄉黨們的輿論的壓力,死要一張面子!自己聽信了人家的話,鄭重其事地來找文生,結果卻鑽進了狡猾的馮大先生張開的口袋。馬駒想一腳踏進門去,當面揭穿大夫父子的嘴臉,想想又覺得沒有必要,終於還是控制住自己,轉身朝外頭走去。
  裡屋的門光當一響,奔出大夫父子。馮大先生用明顯的虛假的熱情遮掩著滿腹狐疑,硬拉馬駒進裡屋去坐。文生也笑著勸,說他正準備去找馬駒哩,好久沒見面,想見老朋友了。
  馬駒站住腳,死死盯著馮大先生那張花白鬍鬚的瘦臉,鼻翼翁動著,鼻腔裡輕蔑地噴出一聲「哼」!甩掉大夫父子拉拉扯扯的手,轉身走掉了……
  馬駒敘說了找馮大先生父子的經過,餘怒未息,氣恨地罵:「這個老傢伙,鬼心眼真多!」
  「你自找苦吃,怪誰呢?」彩彩卻冷淡地說,反倒是幸災樂禍的樣子,「我本來就不……」
  「馮大先生找到我屋,讓我去勸文生,說得跟真的一樣,我怎能想到是圈套呢?」馬駒窩氣地說,「我也覺得,文生這事做得缺德。」
  「我不明白,你一定要去勸說文生,究竟為啥呢?」彩彩盯著馬駒,問,「我真有點不明白。」
  「為了你好呀!」馬駒說,「我覺得,你過去受了不少苦,剛剛砸掉了黑鍋,又遇到這樣的打擊,我怕你經受不了這樣的挫折……」
  「你的心腸好呀!」彩彩挖苦地說,「我早給你說過,我不覺得是啥挫折嘛!」
  「你真的不覺得難受嗎?」馬駒問。
  「我可不會裝。」彩彩說,「你以為,文生是吃商品糧的大夫,掙工資,經濟寬裕,丟了這門親事,我大概要難受死了。是不是?」
  「那倒不是……」馬駒語塞了。
  「商品糧吃來就那麼香嗎?」彩彩譏誚地說,「你以為農村的女子都跟薛淑賢一樣,只認商品糧不認人嗎?我還沒學得那麼下賤!」
  「你……」馬駒頓時羞紅了臉,氣急地問,「可是你當初……為啥要跟文生訂婚呢?」
  彩彩張了張嘴,咬住了嘴唇。她想說,你去問景藩大叔吧,看他怎麼告訴你。她想說,為了不影響你的遠大前程……但她終於什麼也沒有說,胸脯猛烈地起伏著,憋得像要炸裂了。胸脯裡的這一窩苦水,壓了多少年,現在猛然給馬駒一下撞擊得翻騰起來了。她不會任性,在任何易動感情的關口,都會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
  夕陽收盡最後一抹餘光,暮覆從楊柳林帶的底部朝樹梢上爬,水霧從河灘裡朝麥田梢頭瀰漫,河灣裡靜極了。
  馬駒又點燃一支煙,看見彩彩微微偏轉著頭,不說話,他猜到了她肯定有什麼難言的苦衷。既然彩彩和文生已經徹底破裂,他心中壓抑已久的疑問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小伙子心情激動了,顫抖著聲音說:「我從部隊回家來探親,萬萬沒想到,你和文生已經訂婚了……」
  彩彩緊緊地咬著嘴唇,眼淚溢出來了。她裝作梳攏頭髮,悄悄抹掉了,現在不是她向他說清這一切的時候,不能說。馬駒馬上要到縣飲食公司去工作了,薛家現在抓住他不放了。她說了那一切,後果會是怎樣的呢?她搖搖頭,輕聲說:「過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起……」
  「你應該告訴我……」馬駒說。
  「你今天為啥要問這些呢?」彩彩反問。
  「今天…今天我遇到的醜事太多咧!」馬駒想說而又難於說出心裡要說的話,結結巴巴地說,「我氣恨馮大先生,覺得你……太苦了……」
  「我不苦。」彩彩搖搖頭,沉靜地說,「我爸爸得到平反,我也跟任何青年一樣平等了,這就夠了。我說過,我給鄉親們看病打針,不是個無用的人,這也就滿足了。我能看出來,你是同情我,過去遭遇不好,又丟了文生這樣的婚姻。你錯了。我不想讓別人總是用同情的眼光盯我,用同情的眼光和我說話。我現在生活得很好,很自由,也很暢快。」
  「你說得對,彩彩,我是同情你。」馬駒真誠地說,「你還應該想到,不光是同情,還有……」
  「還有什麼,我也不管了,我只是討厭同情。」彩彩知道馬駒想說什麼,把話岔開了,「你明天該去縣上了?」
  「我已經決定不去了。」
  「為啥?」
  「『商品糧吃來就那麼香嗎?』」馬駒用彩彩剛才說過的話,譏誚地說,「我在這兒辦磚場、牛場,『不是個無用的人』,生活得很好,很自由,很暢快。我們應該有志氣把農村搞好,為啥非要尋情鑽眼去開汽車嘛!」
  「那……薛淑賢又要白跑一回了!」彩彩笑著說,「這一回白丟臉了……」
  「再別提這個人了。」馬駒煩惱地說,「醜死了!」
  「……」彩彩沉默了。
  「我明天就去縣上給人家回話,退了那個差事。」馬駒直截了當地說罷,又把話引回到自己心裡想說而至此仍然沒有說破的話上來,「我想給你說一句……」
  彩彩的臉撲地熱了,似乎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湧到臉上去了。她知道他要說什麼。她沒有精神準備。她今天到這兒來洗衣服,完全是想避開薛淑賢來到馮家灘所引起的紛紛議論,圖一個安靜的場合。既然馬駒哥決定不去縣上開汽車了,那麼她將有充分的時日來處理和他的關係。她要在自己完全有把握的時機,說出自己壓抑了多年的心裡話。現在,太突然了!她斷然說:「在你取掉同情的思想以前,啥話也甭提。」
  「我只想說一句話……」
  「我要給病人打針了。」
  彩彩收拾起洗淨和還未洗淨的衣服,提上籠,夾著洗衣板,走上石壩,回頭瞧一眼馬駒,便轉身走了。
  天已黑了,藍天上出現了第一批星星,夜色籠罩了小河川道,楊柳林帶的梢頭還有一抹淡淡的亮色。彩彩已經隱沒在麥田裡的小道上了。馬駒在石壩上一動不動地坐著。他猜不透彩彩幾次迴避他的問話的原因,卻不頹喪。他和她的一場談話,發現了她身上的許多沒有發現過的東西,這是一個多麼自尊的姑娘啊!「商品糧吃來就那麼香嗎?」能說出這樣的話的姑娘,不是很多的哩!相比這下,薛淑賢太低下了,文生太低下了。如果自己昨晚拿定了去開汽車的主意,那麼也就不比他們高明。不管彩彩能不能接受他的愛情,他總算選擇了一條能夠面對彩彩的生活道路,明天給安國叔回一句話,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和薛淑賢的令人煩膩的關係自然也就結束了,他將一心一意地辦三隊裡該辦的事。……他脫下衣服,從石壩上躍身跳進水潭裡去了,小河的水好清涼啊!
  暮色蒼茫中,牛娃涉過小河,在齊腰高的麥田當中的小路上走著。一天兩塊半,一月有七、八十塊現金收入,對於多年來常常是口袋裡不名一文的馮牛娃來說,是個不小的數目了。他跟著表哥的拖拉機跑運輸,常受到拉運貨物的主顧的款待,酒呀肉呀,既不用開飯錢,也不必付糧票,嘴一抹就完了。活兒雖然又累又髒,可他有力氣,不在乎。頂使他滿意的是,完全不用操心費神,裝磚就裝磚,拉沙就拉沙,出過一陣力氣,流過一身汗水之後,爬上車廂,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飛駛。活路有表哥聯繫,車有表哥掏一百元月薪僱用的司機駕駛,笨人馮牛娃憑出笨力氣吃一份不操心的飯,夠滿意的羅!
  牛娃是個孝子。他吃著不掏腰包的酒肉飯食,總是想到瞎眼老娘碗裡盛著的缺油寡味的粗食淡飯,心裡過意不去。現在,他手裡提著一串用柳條串起來的油餅,走回馮家灘來了,焦黃酥軟的油餅,孝敬給撫養他長大的老娘。
  「牛娃哎——」
  牛娃一抬頭,磚場楞坎上,站著德寬和半截人來娃。他從漫坡上走上去,把油餅遞上前,大方地禮讓說:「德寬哥,吃油餅!」
  「哈呀!牛娃掙下錢咧,買這多油餅。」德寬從牛娃手裡接過柳條,取下一個油餅,也不客氣,咬了一口,臉腮上鼓起一塊疙瘩。他又取下一個,塞到來娃手裡,「吃吧!咱們牛娃兄弟掙下錢了,不在乎倆油餅。」
  來娃推讓著,看著牛娃豪爽的眼神,才哈哈笑著填到嘴裡去。
  「吃吧吃吧!」牛娃蹲在地上,爽快地說。
  「夥計,你甩開手走了,粘在你手裡的事情咋辦哩?」德寬吃完一個油餅,滿意地咂著舌頭,抹一抹厚厚的嘴巴,用煙鍋在羊皮煙包裡挖著,笑瞇瞇地說,「你走得好灑脫呀……」
  「經濟手續,我沒染一分一文。」牛娃說,「還有啥事情呢?沒有了。」
  「種牛場的合同,倒讓來娃老哥催著咱們訂哩!」德寬指著站在身旁的來娃,「這可是你負責的工作。」
  「我今日找了你幾回,嬸子只說你不在家,也不說你弄啥去了。」來娃證實說,「你走也不給人打個招呼……」
  「我不當隊長,也就不負責啥工作了。」牛娃拖長聲調,盯著來娃說,「我給你說過,任啥事甭尋我了。你該尋誰就去尋誰,你怎麼不會聽話呢?」
  「牛繩是你交到我手裡的,合同條例是你親口給我說的,我不尋你尋誰?」來娃強硬地說,揮動著短小得令人好笑的胳膊。他四肢畸形發育,腦機能卻完全正常,「要不,我把牛交給你,我不餵了,你們幹部這樣扯皮,我敢訂合同嗎?」
  「你願意訂合同也好,不願意訂合同也好,隨你的便。」牛娃仍然不動聲色,拖長腔調,不冷不熱地說,「跟我……沒有關係羅!」
  來娃氣得瞪著眼,說不上活來。
  德寬卻微仰著頭,悠悠然噴吐著煙霧。他知道馬駒並不離開三隊的實情,心裡踏實。對於牛娃故意拖長的冷漠腔調,他不急也不氣。在牛娃撂套走掉的這一兩天時間裡,自覺地彌補他遺留下的工作上的空隙和失誤,他瞭解牛娃的脾性,知道該用什麼辦法來對付這個火爆的傢伙。他笑著說:「你拉上咱的公牛,游村串寨去誇莊。好些人拉著發情的母牛,滿馮家灘尋你牛娃哩。我和來娃好歹把人家勸回去了。開莊的準備工作還沒弄妥,讓人家再等兩天。人家不知從誰嘴裡聽說你不當隊長了,莊場也不辦了,氣得愣罵愣罵——」
  「罵我?」牛娃急問,「罵我啥話?」
  「罵得好難聽。『羞先人哩!把公牛拉上滿世界誇莊,惹得別人把母牛拉來配種,自家又不開莊咧!馮家灘三隊的幹部,說話踉放屁一樣。』你聽聽,罵誰呢?」德寬不緊不慢地說。
  「哈呀!狗東西罵得真殘火!」牛娃聽罷,臉臊紅了,「我好冤枉哇!」
  「人家沒罵你一人,罵的是『三隊的幹部』嘛!」德寬看著牛娃發火了,又勸慰牛娃說,「你挨兩句罵怕啥?只要天天能掙兩塊半,給老娘天天孝順一串油餅,罵兩句風刮跑了……」
  「罵吧罵吧!」牛娃歎口氣,似乎一下子變得沒氣了,「他能罵好久呢?反正我不管了。」
  「夥計,我給你說,開莊的準備工作全然弄妥了,圍架裝好了,人手也安排好了,後日——開莊,你等著看熱鬧吧!」德寬滿懷自信的口氣,激勵牛娃說:「來娃的合同等你簽字哩!」
  「你簽字去吧。」牛娃搖搖頭,漠然地說,「好了,來娃老哥,德寬哥會簽合同的。你快回吧!」牛娃想把來娃支使開,好讓他和德寬單獨說一點心事。
  「只要是三隊的幹部,誰簽字咱都沒意見。」來娃說著轉過身,走了。
  牛娃瞧著遠去的來娃,回過頭來,壓低聲兒,不好意思地說:「德寬哥,我想托你辦一件事……」
  「只要哥能幫上忙,儘管說。」德寬滿口應承。
  「俺表嫂給我介紹下一個女人……」
  「噢!」
  「那女人是離下婚的。男人前年考上大學……」牛娃臉上熱臊臊地,給德寬介紹情況,「那女人要尋個可靠農民,不管窮富,正合咱的境況。好在她沒生娃,沒得牽連……」
  「好喀好喀!」德寬贊同說,「咱農民就要尋這號實心實意以土為生的女人。你加緊辦。」
  「我表嫂說,她負責做女方的工作,叫我再尋一個介紹人,向人家說明咱的境況。」牛娃說,「我想來想去,你老哥辦事穩當,也知我的底細。」
  「我可沒有說過媒啊……」德寬有點為難,「你該找劉紅眼,那是說媒聯婚的專家……」
  「我跟那貨沒言兒!」牛娃一口回絕,誠懇地央求說,「咱要尋可靠的人辦事。」
  「好!」德寬一拍手,爽朗地說,「我讓你蘭蘭嫂子去給你辦事,人家比我會說話……」
  「也好。」牛娃笑了,「你給蘭蘭嫂子說說。」
  「怪道……你今日給我吃油餅,原是有喜……」德寬哈哈笑著站起,「不管咋樣,這個媳婦哥讓你嫂子全力以赴……」
  牛娃羞怯地笑著站起來。粗魯的小伙子,在渴盼的喜事臨頭的時候,反倒忸怩侷促了,為難地說,「我沒得依靠,俺媽眼窩不好,凡事都得自己張羅……」
  「放心!你的事就是哥的事。」德寬暢快地說,「明天叫你嫂子就過河去。」
  牛娃感激地點點頭,羞怯而幸福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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