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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趙振環:為了找回我自己,我接受你們的審判。
  沒有想到一下子會遇到這麼多老同學,我一時愣住了。我常常思念你們啊!每當想到孫悅,我就會聯想到你們。特別是你,何荊夫!一九六二年,我代表自己和孫悅給你寫了一封信:「我們結婚了,生活得十分幸福。我們希望你早日完成改造任務。也祝願你幸福。」是這樣寫的。這些日子我想過多少遍了。這是冷酷的。傲慢的、可惡的信啊!那時候,你既是我的「情敵」,又是我的「階級敵人」。然而我更看重前者。我對自己的勝利總是既高興又擔心的。因為我內心懂得,你比我有力。孫悅當時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姑娘,她只會受你的吸引,而不能與你匹配。可是再發展下去,我就毫無自信了。因此,我努力用感情牽引孫悅,扯斷你與孫悅的聯繫。你想不到吧,後來我又自己扯斷了自己牽繫的紅線,陷進了深深的污泥裡……而現在,你和孫悅結合了嗎?
  我一個一個地打量他們,他們也打量我。我多麼想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你們每一個人,可是你們的眼睛阻止了我。是我的突然到來使你們驚奇,是我的滿頭白髮使你們感到陌生,還是你們鄙薄我的為人?為什麼你們的眼神充滿冷淡、疑慮、敵意,唯獨沒有熱情?
  何荊夫沒有讓我進屋,難道他還不是這裡的主人?誰也不讓我進屋,卻擁著我離開屋子更遠。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嘴裡囁嚅地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來看看孫悅和孩子……」誰也不理我。
  他們終於站定了。這兒看不見孫悅的住處了。何荊夫首先向我伸出了手:「還認識我吧?」我遲疑地把他的手握了握說:「不知道你已經回到學校。你……」我還想問他成家了沒有,但不敢說出口,我怕聽到任何回答。許恆忠也對我伸過手,他比以前更瘦弱,但仍然是風流小生的派頭。其他同學也把手伸給了我。可是吳春,卻始終抱著膀子充滿敵意地看著我。
  我把手伸給他,叫聲:「吳春!」他仍舊抱著膀子不動,冷冷地說:「我不與你握手。我正有話要對你說。我勸你不要打擾孫悅了,你把她害得還不夠嗎?老何,我去和孫悅打個招呼,就說我們先走了。你把這小子帶到你那裡。」
  何荊夫不住在這裡,他另外成家了?
  吳春去了,何荊夫拉起我的手臂,溫和地說:「走吧,我們不會吃掉你!」
  我隨著他們一起走。心裡翻騰著各種滋味。我們曾經無數次手挽手走在校園裡,想不到若干年以後會有這樣的會見。自從離開孫悅,我就想像著老同學見面會怎麼對待我。我害怕這一天,又企望著這一天。我千方百計地打聽著他們的消息,小心翼翼地迴避與他們見面。今天碰上了,是我自己送上門來的。我感到苦:景物依舊,人事全非了。我也感到甜:我從他們的責備中看到,橫在我和朋友們之間的壁壘開始塌陷……
  「剛到嗎?」一見面,許恆忠就好心地問了我一句。
  我點點頭。剛下火車我就到這裡來了。我估計孫悅不會搬家,果然還住在這裡。這間溫馨的小屋,原是我的家,住著我們一家三口人。
  「是出差來的,還是特地來的?」何荊夫問我,盯住我看。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什麼也不能回答。一下子說不清楚啊!我是出差來的。又是特地來的。也可以說是偷著來的。
  一個多月前,我和蘭香分居了。我首先破壞了我們的約法三章,實在是忍耐不下去了。
  事情還是與王胖子有關聯。總編輯叫我寫一篇文章,批評一個戲。我認為這是一個好戲,不肯寫。總編輯生氣了。他對我說:「好吧,我找別人去寫。不過老趙,我覺得你應該加強組織觀念。你在我們這裡工作,我們就不能叫你做點事情嗎?」這是什麼話?凡是分內應做的事情,我什麼沒有做呢?難道在他領導的報社裡工作一定要像當年的奴隸一樣把全部自由都交給他嗎?可是他卻把自己駕馭別人的慾望叫做「組織觀念」!我頂了他:「這不是我的分內事。我是記者。」他冷笑著說:「你倒很認真地劃分內分外了。前幾年你不是很隨和嗎?」想往政治上扣了!我才不在乎。我說:「在魔鬼當權的世界裡,我不能要求做人的條件。在人的世界上,我當然要做一個人。」我給他留了一點面子,沒有說:前幾年你不是也很「隨和」嗎?你給江青寫了幾封檢討信,不過江青沒有理睬你罷了!靈魂本來是準備出賣的,但是沒有賣掉。既然如此,應該清洗一下落在靈魂上的灰塵才是,為什麼反而誇耀起來了?
  總編輯沒有強迫我,但給我扣了一頂時興的帽子:「民主個人主義者」。我查查它的出處,實在想不出我為什麼應該戴上這頂帽子。隨便說我什麼主義吧,反正我不再寫違心的文章了。我夠了。
  多少次了?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今天寫文章批判昨天的文章,而明天又來批判今天。認識我的人都問我:「你有幾副嗓子?調門變得這麼快!」我嘴裡打著哈哈說:「嗓子只有一副,可是音域寬廣,而且學會了多種發聲方法,所以任何調門也拗折不了我的嗓子。」可是心裡是什麼滋味喲!每當這時我就想起電影《家》裡高老太爺命令他的不肖兒子自打耳光的場面來:「打!自己打!」觀眾笑了,這個丑角!我也在扮演丑角。還有算帳的日子呢!交代主觀動機,檢查客觀效果,挖掘思想根源,制定改正措施……每一次運動中都是這一套。每一次我都知道改不了的,永遠改不了。果然檢查的墨跡未乾,我又「重犯」了。就這樣,我慢慢地喪失了一個人民記者的責任感和光榮感,喪失了一個人的自尊和自信,我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工具,完全失去了我自己。
  這教訓還不夠嗎?違心的文章,我決不再寫,就是不寫。帽子總不比良心重吧?
  三天後,報上登出了一篇文章,是批評那個戲的。署名曉旺,是王胖子。兩天前他還對我說,這種差事攤到他頭上,他也要拒絕!這個無恥的王胖子!我真不願意對他正眼看一看!
  好戲連台。王胖子文章見報後第三天,總編輯宣佈:「王XX的表現很好,以實際行動改正了錯誤。根據黨的一貫政策,讓他回採訪部工作,並恢復原來的職務——採訪部主任。」王胖子又是我的頂頭上司了。這倒也沒啥,我雖然姓趙,卻也不以「趙老太爺」自居,以為自己頭上照著什麼官星。孫悅的爺爺曾說我是「文曲星」,看來應驗了。不是文人嗎?而且筆也曲來路也曲。這位老爺子!他與我的父親是我們鎮子上兩個有名的老古董。文壇與官場,同樣不太平。我是離開這兩個東西越遠越好的。可是馮蘭香——我只能這麼叫她!她一天到晚向我嘀咕個沒完:「到手的好差事叫人家拿去了。你就不能學學人家王胖子?」「主任這頭銜我倒不愛,可是以後講按勞付酬,主任硬是比一般記者拿的錢多。我不嫌錢燙手!」嘀咕你就嘀咕去,我丟給你兩個耳朵,一個管進,一個管出。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你又是打酒,又是買菜,把王胖子請到家裡,請求他向總編輯推薦我當採訪部的副主任!
  就是那一天,我當著王胖子的面和馮蘭香公開鬧了一場,對王胖子也很不客氣地說了一通。我搬到報社住了。
  報社立即出現了關於我的各種輿論:翹尾巴。個人主義。嫉妒王胖子。要甩掉工人老婆。我不管這些,只顧埋頭幹活,空下來,搞點學術研究,也許,我終究要離開報社,到大學教書去。我可以教新聞學。
  王胖子真是臉皮厚。他儼然一副領導的架子,一見面就拍我的肩膀:「老趙啊,群眾的議論不要聽!群眾嘛!我從來不計較個人恩怨。我喜歡你這種倔脾氣。知識分子嘛,是該有點個性。像我這樣大小當個幹部就不那麼自由了!」我想啐他一臉!可是報社裡豎著這樣的牌子:「請勿隨地吐痰」。
  昨天,王胖子在報社宿舍裡找到我,笑嘻嘻地說:「給你一件美差,到D地去採訪一次。山明水秀的地方啊,可以散散心。而且D地離C城很近,高興的話,你可以去C城看看自己的母校。路費,我給你報銷!」
  美差?我心裡清楚,總編輯給我送鞋子了。質地很高,尺寸略小。這種領導,我太清楚了。多少是個業務上的內行,所以對於「才」倒是格外看重的。一方面,以千里馬自居,另一方面,又以伯樂自居。可是不用多久,你就會發現:在「人才」聽從他的調遣的時候,他是「愛才」的。因為這些「人才」可以作為他的資本,抬高他的身價。可是如果「人才」不那麼馴服呢?他可就「忌才」了。因為,這時候,這些「人才」會遮掩了他的光毫。然而,可以順便到C城去,這是真的,這叫我動心。我對王胖子說:「可以考慮。」
  「考慮什麼哇!老趙呀老趙,你是我們報社裡一匹千里馬呀!這趟差非你去不可喲!」
  什麼差事?肯定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採訪。我是老記者了,這還不懂?我擺開王胖子正要拍到我肩膀上的手,對他說:「千里馬,萬里馬,總歸是馬。馬是給人騎的。」
  「哈哈哈!精闢!獨到!可以說是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的新釋。伯樂識馬、養馬、愛馬,歸根到底是為了馭馬。不讓人駕馭的馬,日行萬里也沒人愛呀!多好的一篇雜文題材!你寫,我給你送給總編輯!」他的唾沫星子飛迸。
  我又想「隨地吐痰」了,但還是忍耐住了。我冷冷地對他說:「王主任,你完全聽錯了我的意思。我寧可作一個跛足而有心的人,不願作一匹只知奔跑而無頭腦的千里馬。」
  他愣了愣,又哈哈大笑地對我拍打起來:「好,好!有個性!我喜歡有個性的人。去不去呢,到D地?」
  「去!」我答應了,當天夜裡就動身。我沒有直接去D地,而是先在C城下車了。這麼做,我誰也不告訴。也不會找王胖子去報銷車費的。
  何荊夫見我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也不再問我什麼了。
  我們來到教工宿舍。何荊夫還是單身漢,不要問,一看房間的樣子就知道了。我的心驟然緊張起來,說不清是怕還是愧。
  「坐!」何荊夫客氣地給我搬了一張凳子。我剛剛坐下,吳春回來了。他一回來,房間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因為他瞪著大眼看我的樣子有點嚇人。他的這雙眼睛常常是同學們取笑的對象,太像女性了。水靈,溫柔,又帶點迷惘。可是現在,這雙眼睛卻如此鋒利又如此粗野。我的心縮成一小團。他要於什麼呢?何荊夫拉了他一把:「大姑娘,有話坐下談,這樣凶神惡煞幹什麼?」我聽見「大姑娘」幾個字,緊張的情緒立刻鬆弛了下來,微微笑了笑。我記起了以前的吳春,我們是同桌,是朋友,常常在一起談心的。
  「你還有臉笑嗎?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你當初的山盟海誓算放屁嗎?當著這些老同學的面,你就說說吧!」
  我給吳春的吼聲嚇了一大跳。張大嘴巴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我沒有想到,他一上來就對我提出這樣的問題。許恆忠搬了一把椅子送到吳春跟前,硬把他接著坐下,勸他說:「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還提它幹什麼?先談點別的吧!」其他同學也有表示贊成的。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是的,很久了。「還提它幹什麼?」不,我正是要「提它」。我就是為了「提它」而來的。「別的」我也想不到,談不出。我對吳春說:
  「吳春,你罵吧!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正是因為好多年聽不到這樣的痛罵,我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覺得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為了找回自己,我心甘情願地接受你們的審判。罵吧,吳春!你就是打我,我也不會還手的。」
  吳春把手在膝蓋上一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可是我想說話,我有滿肚子的話。我把凳子拉過來湊近吳春,對他說:
  「記得吧,吳春!畢業分配的時候,我和幾個同學拉著你,你扯著我的耳朵說:要是將來忘記把喜糖寄給我,我才要好好捶你!」
  吳春「哼」了一聲,我又說:
  「你不止一次地說,你羨慕我,有這麼美滿的愛情。你說,『愛情之星什麼時候能照耀到我的頭上?也許,我將在喜馬拉雅山下找到我的愛情?』愛情,這不是我們常常談起的話題嗎?你談你的嚮往,我談我的陶醉。」
  吳春看了我一眼,「嗯」了一聲,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我問:「我給你寄去了喜糖,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吳春又是大吼一聲,但立即,他的聲音就低了下去。「我在邊境線上收到了你的喜糖,感到像自己結婚一樣的甜蜜和幸福。你知道不知道,我正是從你們和成千上萬人民的幸福中去尋找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的意義的。我常常想,我雖然放棄了我的文學專業,遠離了我的家鄉,可是我在保衛著我的祖國,我的朋友,我的親人。我不願意看見自己的國土上再次燃起戰火,我不願意自己的同胞中再增加孤兒寡婦。我是寡婦的獨生於,我母親把我帶大多麼艱難啊!可是以後我才知道,除了戰爭和疾病,還有不少別的辦法製造孤兒寡婦。辦法之一,就是卑鄙的遺棄!」
  「孫悅本來可以挑選比你更好的人。可是你卻遺棄了她!你這個混小子!你這個混小子啊!我一看見孫悅,就想到自己的母親。看見憾憾,就想到小時候的自己。我真想大哭一場呀,我!」
  吳春哭了!放聲地哭了!何荊夫猛然站起,拉了一條毛巾走了出去。他洗臉去了,回來的時候把毛巾遞到吳春手裡。我多想和吳春抱在一起哭,就像我們當年抱在一起笑一樣。可是我流不出眼淚。我只覺得心痛。吳春的話像一柄大錘敲開了我心裡的冰河,冰塊橫流,稜稜角角扎得人心痛啊!可是又有一絲滋潤的甜味。冰塊下流的是清凌凌的活水。
  吳春把同學們的心都給哭亂了。好一陣,大家都不說話。幾位同學難過地告別了,只剩下我們四個人:何荊夫、吳春、許恆忠和我。
  許恆忠問我:「現在生活得怎麼樣?」我簡單地回答:「我受到了應有的報應。」
  三個人一起「啊」了一聲,含義十分複雜,我一時辨別不清他們的意思。
  「要是你現在生活得很愉快,你大概不會再想到孫悅和孩子了吧?」吳春又把大眼瞪住我問。
  這很可能。但是問題在於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不可能生活得很愉快。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完全忘記了孫悅母女。這也正是我不愉快的原因呀!如果對眼前的生活感到愉快,那就說明原來的趙振環已經完全死去,當然也就不存在會不會想到孫悅母女的問題了。這種極為複雜的因果關係,叫我怎麼說得清?我只能沉默。也可以理解為默認。
  「你打算怎麼辦?你又離婚了嗎?或者發生了其他的變異?」許恆忠問我,神色緊張。
  「我沒有什麼打算。我們已經分居了。」我回答。
  我確實考慮過離婚的可能。與馮蘭香,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雖然我並不恨她。但是,我下不了決心,我還有個小環環。一個月來,每逢星期六,我就去幼兒園把環環接到報社,星期一早上再送她回幼兒園。我不止一次地試探她:「環環,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環環的回答總是:「喜歡爸爸,也喜歡媽媽。」這可以理解。馮蘭香不是我的好妻子,卻是環環的好媽媽。像所有的媽媽一樣,馮蘭香幾乎把全部心思集中在女兒身上。吃什麼有營養,穿什麼好看,到哪裡請老師教孩子跳舞,等等,她都比我考慮得周全。環環是我和她之間唯一的紐帶了。
  昨天動身前,我特地把環環從幼兒園帶出來,到天津館子去吃了一頓水餃。環環愛吃水餃。可是昨天,環環顯得悶悶不樂,不大動嘴了。我問:「怎麼不高興啦?」她回答:「爸爸什麼時候回家呢?環環要爸爸回家去。」我說:「爸爸報社裡忙呀!」她說:「媽媽對我講了,你騙人。你不想要媽媽了,是嗎?」我的心多沉啊!我彷彿見到了另一個環環。現在,這個環環叫憾憾了。我難道還要製造一個憾憾?不過,這樣的生活怎麼能過到頭呢?環環可憐地纏著我:「爸爸,不要和媽媽分開。我要爸爸,也要媽媽。」我答應了。環環高興地在我面頰上親了又親。現在,我又感到了這樣的親吻。
  「不過,我和她已經又有了一個女孩。我很愛這個孩子。」我終於又作了這樣的補充。
  「那麼你找孫悅幹什麼?」吳春硬邦邦地問,「求她寬恕?要與她破鏡重圓?」
  「破鏡重圓?不。我只想讓她瞭解我的現狀,求她讓我看看孩子。」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說。事實上,當然不這麼簡單。我想找回自己。我覺得只有在孫悅身上我才能看到過去的自己。如果能夠破鏡重圓,我會多麼珍惜這一面鏡子啊!可惜,這不可能。這可能嗎?
  「孫悅現在還是一個人?」我膽怯地問,看看何荊夫。
  何荊夫的眉毛聳了聳,還沒來得及開口,被吳春搶過了話頭:「現在還是一個人,不久就是兩個人了。」
  「噢?新找的對象是誰?」我問,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這你不用問了吧!反正這個人比你好。所以。你看你還有打攪孫悅的必要嗎?」吳春又搶著說。
  我沉默。必要?什麼是必要呢?也許我到這裡來,想到這裡來,都沒有必要。不管怎樣,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我沒有權利也沒有必要讓孫悅知道我現在對她的感情。可是,我強烈地希望見到她,向她傾訴。知道她即將結婚,我的希望反而更強烈了。我要永遠、永遠失去她了。永遠、永遠……
  吳春站起來,走到我身邊,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
  「老趙,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我們都應該為別人想想。我邀請你到我們鄉下去玩幾天。那裡有山有水,有魚有蝦。還有我這個老同學的友情。今天晚上就隨我走,噢?」
  許恆忠也說:「這倒是個很好的建議,老趙,去玩玩吧!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我艱難地點點頭:「我走!」但是,我不願意到吳春那裡去,我到D地去。讓過去的一切統統埋葬到土裡去吧!從今以後,我一個老同學也不見,也不想。
  「不!」一直沒有說話的何荊夫突然說話了。他站起來對吳春說:「你的車票已經買好,就不要耽誤了。老趙,我把他留下啦!」他又把臉轉向我:「咱們應該好好談談啊!這麼多年不見,又是在這種時刻相見!」
  吳春和許恆忠都不再說話。我留下了。我不知道何荊夫為什麼要把我留下,但我還是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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