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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歌者說,這一節是成功者的一節!
  我回答,是的!就在我和雪駒奇跡般地奪得決賽權之後,我又親眼目睹了布音吉勒格排山倒海似的勝利!
  歌者說,聽不懂乃登喇嘛的點化?
  我回答,恰當地說,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須知,在一陣陣歡呼聲中,我和布音吉勒格早已成為溫都爾草原的驕傲。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輝煌,只剩下了垂手可得的成功!沒有生瓜,有的只是令人眼花繚亂的勝利果實!
  歌者說,你把老喇嘛的話當成了瘋人吃語?
  我回答,沒有,只是心頭充滿了憐憫。而是在多少年之後我才深切地感悟到:在日本人暗布下的天羅地網之中,眾人皆醉,惟他清醒!只不過雖稱「佛法無邊」,但已無可奈何罷了!絕不是他癡癡顛顛,而是我們當時早已瘋了!
  歌者說,他走了,又吟唱著走了……
  我回答,是的,很快就飄飄忽忽消失在人群之中了。像一陣風,很容易讓人遺忘。更何況,代之而來的是布音吉勒格。不但為我一掃困惑,而且又為我重新帶來了歡呼。我緊緊拉著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霎時便感到心頭更加充實了!
  歌者說,充實?
  我回答,對!打從小時起,我就不但把他當做自己未來的偶像,而且把他的今天當做自己的明天!拉著他那巨大的手,更使我恍然覺得今天和明天已經聯起來了!能不忘記那位飄飄忽忽的喇嘛爺嗎?眼看溫都爾草原就要出現第二個布音吉勒格式的人物了!
  歌者說,偶像、今天、明天、第二個……
  我回答,是的!只不該人生叵測,巨靈神也會頹然倒下的。
  歌者說,那你就從這裡說起吧!
  我回答,是時候了……
  晚霞輝映著茫茫的草原。
  夕陽終於墜落在地平線以下了,這天似飛濺起朵朵火燒雲。田野靜悄悄的,似就要安詳地進入又一個夢境之中。只有秋蟲還在不倦地叫著,似在宣示著夜的即將降臨。
  我和布音吉勒格跨馬歸來了……
  喧囂了整一天的那達慕盛會暫告一個段落,是他非要邀請我去到他那溫暖的家。個子大,胸懷也大,他生怕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夜的草原上。
  我倆更變得親密無間了……
  「生瓜」之事早已被我忘得一乾二淨,盡只顧得和他推心置腹了。什麼都往外掏,從上次分手後的經歷,一直談到了現在我的雪駒藏在哪裡。顯然他對我的信賴也很感動,偌大一條漢子竟也越來越甘於和一個小孩子為友了。
  我倆並馬小跑著……
  「老弟!」他對我說,「你那雪駒是該藏起來,可千萬再別對人說。小心!各路王爺都在謀算這匹馬呢!」
  「你也得小心!」我說。
  「那是!」他回答說,「今天就差點上了大當,幾乎給咱溫都爾草原丟了人!老弟!王爺們的心可歹毒呢!」
  「溫都爾王也是嗎?」我問。
  「不會吧!」他否定說,「是咱們王爺給了我吃,給了我穿,給了我住,還給了我一個好女人。他例外!」
  「溫都爾王例外?」我需要肯定。
  「例外!」他果然肯定說,「我們王爺還答應了我,如果這次再奪得各草原的頭名,就不用再到王府天天當差了。自在!徹底的自在!讓我只守著莎娜……」
  「莎娜?」我插問。
  「呵呵!」他大笑了,「就是我那小女人!王爺賜我只守著她,再給溫都爾草原生好多好多摔跤手!不分離了,再不分離了!」
  「我也得不分離……」我自語了。
  「和誰?」他問。
  「我的雪駒!」我回答說,「我這就想去找回它,駿馬也怕孤單呢!」
  「我還以為你說女人呢!」他心情極好。
  「也得有個女人!」我竟幼稚地回答,「可那是長大以後的事了。現在我只想找雪駒,沒了它准把將來的老婆也耽誤了呢!」
  「好!好!咱們一起把它找回來!」他說。
  「現在?」我更急切了。
  「不不!」他說,「咱們得先讓莎娜給填飽肚子,再讓她準備好鹽、炒米、上好的草料,然後再把雪駒當高貴客人似的迎回來!」
  「布音吉勒格!你真好!」我激動了。
  「不不!是馬好!」他說。
  「你也好!」我仍不讓。
  「是嗎?」他樂了。
  談笑間,夜幕漸漸密封了草原。大概是他太沉了,壓得馬匹很難跑動起來。按說距離並不遠,我倆竟漸漸地被暗夜籠罩了。好在遠天還有一彎明月掛著,眼前朦朦朧朧地看清近處。再遠就不行了,漆黑一片。
  折騰了一天,肚子還真餓了……
  「別急!」他對我說,「肯定莎娜早給咱們準備好了奶茶、酥油,還有香噴噴的手扒肉,沒挑了,她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最好的?」我稍有保留。
  「最好的!」他卻已甜甜地肯定了,「長得好,心眼兒好。就連羊都知道只戀著她,又何況是我呢?雖說是分開的兩個人,可心卻早長到一塊兒了!」
  「這麼神?」我問。
  「那是!」他夢幻般地說,「每次當我外出摔跤,她總是在家為我提心吊膽。我有多累,她准有多累。而我帶著傷痕歸來,她還得為我又揉、又搓、又按摩。似我有多疼,她准有多疼。還得外帶流那麼多淚。老弟!我每次遇到強悍的對手都多擔著一份心,萬一我要有個閃失,我的莎娜也准活不了!」
  「她不想讓你摔跤了?」我又問。
  「不想!」他回答我說,「她早已不再為我的獲勝驕傲了,她只想緊緊守住我這個人!」
  「女人啊!」我只能感歎了。
  月色朦朧,四野如夢如幻地顯得更加安詳了。布魯吉勒格還在講著:說他那美好的女人,說他那幸福的家庭,說溫都爾王所賜給他的一切,還說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參加摔跤大賽了……
  我也聽得如醉如癡,竟不時聯想著珊丹。
  布音吉勒格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再過幾年,我也會擁有這一切。
  也會在這樣的夜晚向人傾述。
  遠方也有一顆等待我的心。
  我將不再馳騁比賽。
  只守著我的馬。
  還有她……
  驀地,遠處似有幾隻夜鳥驚啼著飛起!我不由得一怔,陡然間便見得十幾匹烈馬從四周的暗影中一躍而出!
  天哪!難道有強人半道打劫?!
  或許是!只見布音吉勒格尚來不及用身軀護住我,十幾匹烈馬已經把我倆團團圍在了中央。馬背上的強人雖然絕非等閒之輩,藉著月色一眼就可看出似來自哪家王府。不但服飾道破了真相,而且還公然拿著槍。
  「想要幹什麼?!」布音吉勒格吶喊了。
  「幹什麼?」其中一位競縱馬向前了,「出於敬重,特意前來請你們!」
  「你是誰?」布音吉勒格厲聲問。
  「誰?」來者竟也供認不諱,「查干王府的大管家!」
  「查干王爺他?」布音吉勒格一怔。
  「他?」更加循循善誘了,「查干王爺他才是皇軍看中的眾王之王,你們那『豬王』只不過是一隻將被扔掉的破靴子!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也該換個新主子了!」
  「不!」我慌忙對著布音吉勒格喊。
  「不!」果然他也喊叫了,「溫都爾王還沒有背叛自己草原的人!」
  「自己的草原?在哪兒?」來人狂笑了。
  「就在這兒!」布音吉勒格挺身而答。
  「哈哈哈哈!」不屑一駁地大叫著,「這兒是皇軍的『王道樂土』!這兒是大日本帝國的『大東亞共榮圈』!小子們再別犯糊塗了,快跟著查干王爺來『共榮共榮』吧!」
  「休想!」布音吉勒格更態度鮮明瞭。
  「休想?」來人並不生氣,只是一擊掌向後頭傳話了,「來人呀!呈上!」
  「庶!」一片應答聲。
  語未了,便見得從暗影中又閃出幾個人物。步行著托出四個錦盤,上面擺滿了金元寶、銀元寶、珍珠瑪瑞、各色綢緞。月色之下,光彩奪目。
  「收買?」布音吉勒格鄙夷了。
  「不!」來人倒很有耐心,「是重新安家。來人呀!再呈!」
  「庶!」似更不敢怠慢。
  聲剛落,便見得從暗影中又牽出兩匹馬來。馬背上橫跨著兩個婀娜多姿的女孩兒,全身上下都是蒙古族新娘的裝束和打扮。月光之下,更顯風采迷人!
  「你有莎娜!」我喊了。
  「對!」布音吉勒格頭昂得更高了,「我有老婆,我是溫都爾人!」
  「做鬼也是嗎?」來人聲音突然變冷了。
  「什麼意思?!」布音吉勒格怒目反問了。
  「什麼意思?」來人倒也說得明白,「今兒個你們處處當著皇軍掃查干王爺的興!不留一點面子,讓我們王爺當著眾家王爺丟盡了人!就連豬塚隊長都看不下去了,說這簡直叫得寸進尺,是成心蹲在我們王爺頭上拉屎!」
  「這是比賽!」我又喊了。
  「比賽?」來人竟不嫌我幼稚,「咱們今兒個就換個法子!既然連豬塚隊長也看不下去了,趕明兒個咱們也在溫都爾王爺頭上拉回屎!歸順查干王爺是你們惟一出路,可別辜負了這金銀財寶嬌娃美女!」
  「我們要是不呢?」布音吉勒格的聲音也驟然變冷了。
  「不?」來人也針鋒相對,「別以為你們王爺當了他媽的『主席』,屁!充其量只不過是皇軍的一張擦屁股紙!再說一次,就連豬塚隊長也看不下去了,再沒有人能救得了你們!明年今天,就是你們的祭日!」
  「不!」但布音吉勒格還是傲然回答著。
  「好!」只見得來人一揮手,十幾支陰冷的槍口便對準了我們,「嘿嘿!我死也得讓你們死個明白:只要滅了你們倆,明天賽馬、摔跤、射箭,樣樣第一還是屬於尊貴的查干王爺的!溫都爾草原顧不得想你們,只顧得頂禮膜拜新的眾王之王!怎麼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這次回答是更高亢的。
  「好!」隨著來人的聲聲冷笑,槍口更一步步向我倆逼近了。
  不再說話,只用死亡逼著回答!
  槍口陰森森的,尚在沉默著!
  但隨時可能炸響噴頭!
  一步一步逼近著!
  我恐懼地哭了……
  驀地,只聽到有誰在暗影裡大呼:皇軍要小的活!再一看,閃現的竟是小瑪力嘎!當時我尚不知道,他用破氈包了馬蹄一直在跟蹤著我,而哭聲乍停卻只顧了驚訝!
  說時慢,那時快!
  幾乎與此同時,便見得布音吉勒格也用寬厚的胸膛擋住了我,朝我坐騎屁股猛擊一掌,十萬火急地大聲吶喊了:還不快跑!駿馬剎那間便似受了巨浪推湧,竟順勢向暗影深處衝了出去!
  不可遏止,飛一般地飛馳向遠方……
  身後卻留下了一片搏擊聲、廝打聲,還有乍起的冷槍聲!
  對對!我得去向溫都爾王求救!
  布音吉勒格身子太重,駿馬無法馱得動他快跑,無法馱得動他去報信!而我不但身子輕,而且是草原出色的騎手。快!快!就等我搬回救兵了!
  但願我的巨元霸朋友能頂得住……
  駿馬飛馳著,似仍馱著最後的一絲僥倖。我心急如焚,竟似完全忘了小瑪力嘎「皇軍要小的活」那句話。月色依舊朦朧,心裡仍對溫都爾王的至高無上充滿幻想。我尚不知道,豬塚隊長早已也把我納入了他那陰謀計劃:除向各位王爺布下天羅地網外,作為一種象徵獻上奇異蒙古馬的初衷絕不更改。它在那達慕上奪得的第一越多,那在天皇壽誕上顯得意義越大。而現在能控制它的似乎只有這個孩子,那就作為蒙古民族的未來一併帶到大日本帝國去。當前時機尚不成熟,只能派小瑪力嘎暗中尾隨……我絲毫沒有覺察,還只顧策馬疾馳著。
  溫都爾王府終於到了……
  也不知奔馳了多長時間,也不知奔跑了多少路,但人困馬乏地跪倒時,眼前的一切就越讓我失望。王府門前張燈結綵,倒也不失眾王之王的氣派。就連歌舞音樂之聲,也隱約可聞。就不該大門緊閉,嚴禁一切人等人內。再三告急,也只告知「主席」正在宴請「顧問」。酒宴方酣,就是爹娘老子也不得擅自闖入。再喊,再叫,忽然見石獅子旁竟然閃出兩行日本兵。那達慕會上蹤影全無,這時卻虎視眈眈地出現了。一字排開,橫槍擋在了石頭台階下。
  我喊著:「王爺!王爺!快去救人啊!」
  只聞鼓樂歌聲……
  我再喊:「王爺!王爺!你的摔跤手眼看就要沒命了!」
  依舊朱門緊閉……
  嗓子喊得滴血了,淚水喊得流乾了,鬼子兵罵著前來干涉了,我也開始聲嘶力竭地絕望了。
  王爺!王爺!你怎麼就是聽不到?
  倒是好些牧民聞訊趕來了。一聽說布音吉勒格正在遭難,便紛紛策馬和我返回接應了。他們熱愛自己的摔跤手,他們把布音吉勒格看成是草原的驕傲。絕對不會全無心肝,有的卻是見義勇為!
  又是幾個時辰的奔波……
  但為時已經晚了!等我們再穿過夜幕趕到時,巨人般的摔跤手已經躺倒在血泊中了。彎月似也怕再看這悲慘的場景,已早早地隱沒了。茫茫的曠野上只點燃著一堆篝火,不安地映照著這不屈的身軀。倒下了,倒下了,為了自己家鄉的草原永遠倒下了……而在屍體旁癡癡地跪著他那嬌小可愛的女人,欲哭無聲,似已在這突然而來的巨大悲痛中僵化了。據陪她前來的婦女說,她是聞聽驚乍的槍聲本能地撲來的。其實這裡離布音吉勒格的家已不遠了,只需再翻過一道草坡。
  他幾乎是死在自己家門口的……
  沒哭,一直沒哭。茫茫的草原可以作證,這個嬌小的女人一直沒哭。但時至今日仍然流傳著這樣的故事:每當夜風在蒙古包外徘徊的時候,老人們便會傾聽著那呼嘯的風聲對你說:莎娜又在遊蕩著尋找丈夫了。聽!她又在淒慘地呼喚:布音吉勒格……布音吉勒格……
  是的!打從當夜她就瘋了……
  牧民們悲憤填膺,立即便要找查干王爺算賬。但老人們卻認為,當今王爺已成了眾王之王,還是要首先稟告溫都爾王爺為好。隨之,一群年輕人便在幾位老牧民帶領下出發了。策馬揚鞭,一路上高呼著:王爺為我們做主!王爺為我們做主!
  我沒跟去,還久久地守候在篝火旁……
  我捨不得離開我這巨人朋友,一直默默祈禱著他能重新站立起來。那時,我尚不懂得什麼是死亡,只盼望著在他身上會有奇跡發生。天漸漸亮了,我還跪在他的身邊。但奇跡沒有發生,卻又傳來了更令人驚詫的消息——
  去的人都被日本兵抓起來了……
  據逃跑歸來的人說,大家剛剛策馬來到王府門前,荷槍實彈的鬼子兵便從石獅子後包剿上來了。絕不容人分說,眨眼間就被一個個五花大綁了。就連把門的親丁也大惑不解,但一位軍曹卻通過翻譯惡狠狠地宣稱:剛剛接到重要情報,有一股土匪、共黨、抗日分子正要下手「夜襲王爺府,洗劫那達慕」!是「主席」下令,必須嚴加防範!說畢,竟把被捆綁的牧民拋上了軍用大卡車,連夜拉回警備隊突擊審訊去了。只留下王府的大門照樣森嚴緊閉著,僅隱隱傳出悠揚的輕歌曼舞聲……據逃歸者說,他是因為遲去了一步,才藉著暗夜僥倖逃脫的。
  我聽後不由得悲憤欲絕了……
  好糊塗的王爺啊!我恨不得馬上就去對他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一切我都親身經歷過:是查干王爺派人槍殺了布音吉勒格,是牧人們出於信任才去求你做主的!
  遠處,似又顯現了小瑪力嘎的身影……
  我搞不清他在其間扮演的角色,但卻足以產生一種強烈的刺激作用。我不再猶疑了,猛地就對著我巨人朋友的屍體磕了個頭。還沒等別人搞清用意,我已經義無反顧地躍上了馬背。布音吉勒格絕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牧人們絕不能被抓得不明不白!至高無上的王爺啊!你現在已經是眾王之王!一定要為他們做主!
  剎那間,我已似脫弦般的箭飛了出去……
  我尚不懂什麼叫「蓄謀已久」,更不懂什麼叫「製造事端」。似乎連日本人的魔影都視而不見,眼前彷彿只有幾位王爺交替在出現。時而是查干王爺,時而是溫都爾王,時而還有那某位王爺手中的大煙槍。
  奔馳!奔馳!還在奔馳……
  又不知跑了多少路,又不知跑了多長時間。但等我再跑到溫都爾王府門前,石獅子旁早見不到一個日本兵的蹤影。再一打聽,這才得知王爺早親臨那達慕盛會了。秋高氣爽,又是一個艷陽天。我的巨人朋友永遠倒下了,而王爺們卻依舊在永慶昇平。不!不不!絕不能讓溫都爾草原的驕傲白白死去!
  隨之,我便縱馬衝向了那達慕會場……
  似乎各草原來的牧人們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熙熙攘攘地還在看著各種比賽。主席台上各位王爺的帳篷競比豪華,鼓樂歌聲依舊悠揚婉轉地迴盪著。眾王之王仍然沉甸甸地穩坐正中,似高高在上確顯出幾分「主席」的尊榮與威風。只不該那凶悍刁鑽的查干王爺也一字並排坐在他的身旁,似在各位王爺之中也顯得格外醒目。而且二人似毫無芥蒂,相聚甚歡。杯觥交錯,過往親密。恰和布吉吉勒格的橫死形成強烈的反差對比。怎麼?王爺尚且不知道?但我還是不由得心頭滴血了!
  巨大的悲痛使我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
  「大王!」我聲嘶力竭地大喊著,「是他!就是他!殺害了布音吉勒格!」
  「嗯?」肥墩墩的王爺顯然受了驚。
  「我親眼看見的!」我仍舊大喊大叫著,「是他親自派出自己的大管家,用金銀財寶,用漂亮女人……」
  「哈哈哈哈!」語未了,便激起一片狂笑。
  「怎麼?!」我莫名其妙地望著大笑的王爺們,一時間竟膛目失措了。再看溫都爾王爺,卻反倒似在笑聲中恢復了鎮靜。
  「哈哈哈哈!」查干王爺笑聲尤烈。
  「這兒?這兒?」這使我不由得順著他的笑聲望去了。直至這時,我才看清了溫都爾王爺身後站著兩個女人。嬌艷嫵媚,使我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馬背上的那兩個著婚裝的姑娘。更重要的是,姑娘們身後的條案上還放置著金銀財寶。絕不容人再產生懷疑,幾乎是由昨夜月光下原封不動地搬到了這裡。
  「原來……」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哈哈!」查干王爺倒也爽快,「他自己不賣自己,可你們王爺卻賣了他!你呢?小要飯的!」
  「我!我……」我緊盯著溫都爾王爺。
  「別怕!」誰料,還是由大瑪力嘎老聲老氣代為說話了,「查干王爺此舉,純屬是向大王表示要精誠團結,共度危難,齊心協力,重振草原!昨夜你所見之事,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小孩子家!體要胡言亂語!」
  「誤會?!」我只覺得霎時眼前汪起一攤血。
  「嗯!」肥墩墩的王爺雖面無表情,卻鼻子一哼權當表態了。
  「布音吉勒格……」我慘叫了一聲。
  「來呀!」查干王爺卻擊掌呼喚兩個嫵媚的女人了,「當著眾位王爺的面,先給你們的新主子露一手!」
  「好啊!」眾王爺放蕩地怪叫了。
  「嗯!」溫都爾王那雙被胖臉擠壓的小眼睛,又驟然閃出了興奮的光。
  主席台前又出現輕歌曼舞……
  我一時間癡了、呆了、傻了,心裡頭似只悲愴地迴盪著一個聲音:你的巨人朋友白死了!白死了!白白地死了!
  而兩個女人仍在嬌娜地扭動著腰肢……
  查干王爺不愧是新派王爺,又在充分發揮那「好花不長開……何日君再來……」的魅力。致使眾王爺一個個看得如醉如癡,溫都爾王則更大失「眾王之王」的風度。
  我又準備一躍而上……
  驀地,卻被大瑪力嘎緊緊抓住了我,壓低聲音不乏恐嚇地對我說:一切均由豬塚隊長調解安排,就連大王也不敢公然違拗!而且查干王爺已被晉陞為「副主席」,眼看就要權傾大王寶座。布音吉勒格之死又算得什麼?力保我主至高無上才是第一要事!切不可再來造次,讓查干王爺抓住任何把柄!
  什麼?什麼?死又算得什麼?!
  「大王!」我終於推開舞女憤而大叫了,「布音吉勒格可對你忠心耿耿呀!他死得冤!死得不明不白!死得難以合上眼呀!」
  舞樂戛然而止,又剩一片目瞪口呆……
  「拉下去!」只見查干王總算得著機會了,「當眾咆哮,擾亂『共榮』!本『副主席』有令,拉下去砍了!」
  霎時,查干王府的眾親丁撲上來了……
  「嗯!」溫都爾王爺似也有些慌亂,也忙目視著自己的親丁們!
  一觸即發,我也面臨著死亡的恐怖……
  「這兒?這兒?」這時又多虧了大瑪力嘎出頭打圓場了,「不是協商好了嗎?布音吉勒格死了就死了,摔跤項目當歸『副主席』取勝!而賽馬各項,理應「主席」獲得第一,可不能言而無信、趁機反口呀!」
  但雙方親丁,仍在箭技誇張……
  「喲唏!」看來還得「顧問」由後台走向前場,豬塚隊長終於及時閃現了,「不能!大大的不能的!『主席』的第一,『副主席』的第一,『共榮』第一第一的!這個小孩,大大的不能殺!你的明白?嗯?」
  啊!我終於在刀光劍影中又有了生機……
  「可!可!」可查干王顯然不願善罷甘休,「可聽說這小要飯的進過深山,『小響馬』一個,殺了他正好示眾!」
  他竟知道這個?我頓時又面臨絕境……
  「你的!」誰料豬塚隊長對我說上了話,「你的大大的例外!皇軍的,大大的喜歡天才的騎手!奇異的蒙古馬,快快的找回來!第一大大的有,願望早早的實現!」
  天哪!他尚記得我提出的三個願望?
  但此時的我又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顧不上問為什麼,只是在大難不死後又想起了我那位巨人朋友,還有那些被無辜抓走的人。
  他似乎也看出了什麼……
  「去吧!」還很親切,「你的心思,我的大大的明白!只要你第一第一的,大管家死了死了的!牧民的通通放了放了的!」
  「還不快去找你那馬!」大瑪力嘎說。
  「喲唏!」豬塚隊長竟對他大有深意地說,「你的!親自的陪同!小孩!由他的帶你的——見識見識的!哈!通通的都在等待著你的奇異的蒙古馬!」
  悲愴中,我驚訝事態的這種發展……
  馬!一切都取決於我那「奇異的蒙古馬」?剎那間雪駒似在我眼前閃現了。似從那巨人摔跤手的血泊中飛躍出來,正在揚鬃舞尾地不斷啟示我。我恍然間似乎明白了:如果沒有雪駒,或者我也早就像布音吉勒格一樣倒下了。而溫都爾王爺好像也並不至高無上,昏沉沉地似只等著美女們重新歌舞登場。血在白流,人被白抓,一切都彷彿在豬塚隊長笑瞇瞇的安排下進行著。馬!馬!都又歸結到了我的馬!就連大瑪力嘎也將被指撥著只好為此而行了!
  我慶幸早早隱匿了雪駒……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悲哀,從未有過的失望,但早已身不由己了。王爺們的豪華帳篷又都看不見了,我被大瑪力嘎重新又帶進了王府。我絕想像不出豬塚隊長要讓我「見識見識」什麼,我只知道雪駒在我生命中的份量驟然又加重了。
  布音吉勒格!你沒有馬,你倒下了!
  而我,有馬,還僥倖地活著!
  我送走了你就像告別童年!
  沒有今天哪還會有明天?
  神秘莫測的王爺府啊!
  等待我的將是什麼?
  是凶?是吉?
  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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